第187章 身死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8196
  第187章 身死

  “江原與其隨從分頭南下, 一個叫魏茗的走了水路,江原與另一個叫馬清的走了陸路,但洛州與齊州都下了大雪, 大雪封山, 雲滄江上也結了冰, 魏園的客船改了期,江原走的那條官道也斷了, 這才將二人捉住,馬清逃往了蒲州,已發了通緝告令。”

  回到金吾衛衙門, 謝星闌才將經過告知, 他此番星夜兼程趕往齊州,總算將關鍵人證抓回,秦纓隨他站在大門內,掃了一眼他官靴上的塵泥, 又一眼看到他握劍的指節凍得皴裂,其他武侯立在寒風中,同樣風塵仆仆。

  大門外,謝堅掀起簾絡,將兩個五花大綁的中年男人揪了下來,二人一胖一瘦,鬢發散亂, 嘴巴也被堵住, 襟前更帶著血跡,被踉踉蹌蹌押入衙門時, 看向周圍的目光, 仍然透著一股子不甘陰狠意味, 待看到秦纓這般錦衣華裙的貌美女子也在此,目光更是放肆。

  不料秦纓麵無波瀾,甚至掃視貨物般打量他們,二人這才一愣。

  謝堅兩腳踢過去,二人連滾帶爬押入地牢。

  秦纓看著他們背影道:“他們的麵孔與周人無異。”

  “他們本就是周人血脈。”謝星闌語聲微寒,“大周邊境與南詔接壤,這些年南詔還算忠順,邊民們時有通婚,亦有周人去南詔行商留居的,南詔大抵早有謀算,便去尋可用之人,這幾個人裏,江原父母皆是周人,魏園則是母親為周人,少時亦在大周邊城長大,他除了眼窩深些,與周人也並無二樣。”

  秦纓沉聲問:“他們會老實交代嗎?”

  “會。”謝星闌篤定道出此言,又一猶疑,解釋道:“不過你放心,不會要他們性命,稍後我入宮一趟,而後連夜審問,勢必令他們早日招供。”

  秦纓看著他,見他眼下浮著一抹烏青,不由道:“也不必如此拚命,他們敢入京為細作,便是報了必死之心,不妨先關一關,想法子破其心防。”

  謝星闌握著劍柄的指節鬆了又緊,忍不住道:“我明白。”

  微微一頓,謝星闌又問:“到底何事令你不快?你適才從宮中出來?”

  秦纓點頭,“午間我入宮見了太後,陪她聽了兩折戲,太後有意給芳蕤指婚,但芳蕤卻心有所屬,她母親替她婉拒了,太後大抵太想做媒人,竟又打起我的注意。”

  見謝星闌劍眉大皺,秦纓又道:“這還不是最緊要的,後來與阿月同行,她一口咬定趙永繁之死與南詔無關,又說不打算留在大周了,要回南詔,嫁給南詔男子,明日便上稟陛下,聯姻多半不成了。”

  謝星闌蹙眉未鬆,“她威脅你?”

  秦纓搖頭,“威脅不到我,隻是陛下要頭痛了,如今雪災嚴峻,聯姻也難成,南詔使團此番歸國,說不定便會趁人之危,若起兵戰……”

  謝星闌語氣柔和了些,“這些陛下自有考量,你不必擔憂,你隻需為趙永繁昭雪伸冤,兵戰上的事若還要你憂慮,那幾軍將帥豈非與廢物無異?”

  秦纓眨了眨眼,隻覺他說的極有道理,又掃視了周圍一圈,才見武侯們不知何時早已沒了人影,她便道:“那你先入宮麵聖吧,陛下令我們兩日查明,但如今過了多日還未有結果,正等著你的好消息呢!”

  她看了眼金吾衛地牢深處,又道:“我也等你消息!”

  謝星闌目光不舍得移開,頓了頓才應好。

  秦纓牽了牽唇,又轉身再上馬車,車輪滾動之時,她又掀簾道:“麵聖之後先回府歇息,如今既然抓到了二人,將他們分開囚禁,總能先撬開一人之口。”

  謝星闌眼底閃過絲明彩,“好。”

  等馬車走遠,謝堅從內快步走了出來,“公子,已經送進牢裏了……縣主剛走?”

  謝星闌仍望著長街盡頭,聞言轉身入內,腳步輕快,謝堅跟在後,撇了撇嘴嘀咕道:“幾日沒個好顏色,果真見著縣主便不一樣……”

  謝星闌隻聽他蚊子嗡嗡,回頭看來,謝堅忙扯出個笑,“公子看怎麽安排?”

  謝星闌眉眼一冷,“關進暗牢最深處,江原一層,魏茗二層,不予食水,不開氣窗,亦不許安眠,將人綁牢,莫令其自戕,等六個時辰之後再審。”

  謝堅連忙應是,這時謝星闌腳步一緩,低聲吩咐道:“晚些時候,探探太後這幾日召見了哪些高門夫人入宮。”

  謝堅一陣茫然,“探這個做什麽?”

  謝星闌大步離去,“去做就是了。”

  ……

  落下簾絡,秦纓麵上沉重已一掃而空,白鴛見狀也高興起來,“縣主果真是記掛著差事,此番抓到了細作,是否算有證據了?”

  秦纓眼瞳亮晶晶的,“還不算,但我相信龍翊衛能讓他們開口,一旦有了人證,便可證明我們的懷疑是對的,最重要的,是能查出大周的內應到底是誰!”

  白鴛長鬆口氣,“那太好了!”

  秦纓歸府,將先前的梅林地圖盡數收起,一邊陪秦璋安排忌日事宜,一邊等謝星闌傳捷報,然而等到初八下午,也未有消息來。

  秦纓心底著急,但憶起那二人下馬車的神色,便知皆是不要命的硬骨頭,龍翊衛再有手段,也要費些功夫,自忍著不上衙門打擾,隻與秦璋一同安排初十的祭品與法事。

  待到了初九清晨,秦纓剛掀開床帳,便見白鴛麵色古怪地守在外。

  見她醒了,白鴛上前道:“縣主!崔氏出事了!”

  秦纓一愕,“何事?”

  “那位郎中大人的府邸被圍了,說是天亮之前的事,這會子,消息已經傳遍了京城,陛下素來寵信崔氏一脈,這可是了不得的事……”

  秦纓利落起身更衣,“可是為何?”

  白鴛搖頭,“這個奴婢還不知,就聽下人們在說,侯爺應該也知道了。”

  待梳洗完,秦纓快步往前院去,等到了膳堂,便見秦廣正與秦璋低議著什麽,秦纓一見便問:“爹爹,崔毅是為何被圍了府邸?”

  秦璋招手,令秦纓坐到身邊來,一邊為她盛粥一邊道:“具體還不知,隻知道是黎明時分,龍翊衛遞了折子入宮,陛下很是惱怒,立刻下令圍了崔毅府邸,我猜多半是此前被懷疑之事,在今日坐實了。”

  秦纓心頭一跳,“那定是龍翊衛出結果了,女兒稍後去衙門看看。”

  秦璋沒多說什麽,隻道:“那可得早些回來,明日咱們要早早出城,今夜要早些歇下。”

  秦纓應是,“您放心,明日是母親忌日,女兒絕不耽誤。”

  秦璋點了點頭,又道:“南詔使團要走了。”

  “這麽快?陛下已經定了?”

  秦璋看向秦廣,秦廣道:“南詔皇子上了折子,說京城以南大雪,再不走,就要留在京城過大周的新年了,陛下已暫時準了,就定在三日後啟程,明日,陛下和太後要在宮中設宴給她們餞行,片刻前來了內侍相請,但明日是公主忌日,侯爺已經拒了。”

  秦纓微微愣住,“阿依月也一同回去?”

  秦廣頷首,“不錯,那內侍提了一嘴,說南詔公主性子刁蠻,回去也好。”

  秦纓歎了口氣,“我已料到了,若三日後啟程,那勢必要在他們啟程之前討個說法才好!”

  秦纓速戰速決,片刻便用完了早膳,又風風火火奔出門去,等上馬車,天邊朝陽才露出層雲,小半個時辰之後,馬車穩穩停在了金吾衛衙門之前。

  秦纓是衙門熟麵孔,值守的武衛見她下馬車,立時上前行禮,等進了門沒走多遠,便見謝堅迎了出來,“縣主來的巧!您不來,待會子小人還要往侯府走一趟。”

  秦纓語速極快道:“我是知道崔毅之事,才來看看。”

  謝堅頷首,“是那叫魏茗的招了——”

  “那個隨從?”

  謝堅低聲道:“不錯,此人也是個硬骨頭,用了兩天兩夜,才讓他開了口,是他招供,趙將軍的身份,果真是從崔毅那裏漏出來的!”

  秦纓步履如風,等到了翊衛的院閣,便見謝星闌正在廊下候著,而走到跟前,秦纓忙不迭問:“魏茗可有說當日凶案如何配合?內奸又是何人?”

  謝星闌將她請進屋內,這才道:“他不清楚,連當日私見趙永繁,江原也未讓他陪同,唯獨平日裏與崔毅來往會如常帶上他,他仔細交代了江原如何利用崔毅的貪欲行賄,待熟絡起來後,又頻頻提起北府軍,說有個兄弟在北府軍,知曉頗多內情。”

  “崔毅與趙永繁有舊仇,得知北府軍秋日大勝後,便起了警惕之心,多方查證,確信了趙永繁便是研造火器之人,起先他不敢亂說,是在得知趙永繁要回京述職時亂了陣腳,大抵兩月前一次醉酒後,被江原套出了話。”

  秦纓深吸口氣,“那前些日子呢?”

  謝星闌道:“江原時常獨來獨往,連他也不知去了何處,往未央池送禮,倒是讓他準備,但他根本不知盒子裏有何機關,送禮之後,江原出去過數回,也並未告訴他,是去見了何人。”

  秦纓麵上嚴峻不改,“這便是說,定要讓江原開口,才可指證南詔?”

  謝星闌應是,“但此人不畏死,甚至一心尋死,施刑也無用,據魏茗說,江原一家本是邊城代州的商戶,後來為當地縣官欺壓沒了活路才去了南詔,後來被南詔哪位貴人看中,一家人生計不愁,而他也為貴人做事,他們這些隨從,也不過招募而來,更上麵的人,底下人根本見不到。”

  秦纓一陣頭皮發麻,“江原家人全在南詔?”

  謝星闌眉眼間一片暗沉,“不錯,因此他現下毫無軟肋,對大周這片故土也毫無感情。”

  “最怕的便是這樣的人。”秦纓轉而問道:“那崔毅如何論處?”

  謝星闌狹眸,“這要看陛下的意思。”

  秦纓深長道:“這些尚且次要,南詔三日之後啟程歸國,若在此之前找不到證據,那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離去,最要緊的,南詔可有拿到猛火筒的製造之法?”

  謝星闌凝重道:“魏茗說他不知道,沒聽崔毅提起這一茬,但私下裏有沒有單獨告知江原,那便不一定了,大理寺那邊說,崔毅不承認泄露火器製造之法,並且北府軍隻通過親兵送過一份草圖回來,是為了給陛下看,如今還留在宮中,他們應該難以得手。”

  秦纓微微鬆了口氣,謝星闌道:“我已派人帶著江原畫像去城中搜查,看能否找到他出逃前幾日的準確行蹤,若有目擊證人看到他與誰見過麵,許有希望揪出內奸。”

  “為今之計,也隻能盡力而為了。”頓了頓,秦纓又問:“明天晚上的餞行宴,你可去?”

  謝星闌點頭,“朝中四品以上文武百官皆要出席,陛下還未打算與他們撕破臉,他眼下更看重的,是揪出藏在大周的內奸。”

  想到南詔人心狠手辣,卻仍是大周座上賓,秦纓胸口不禁湧上一股子鬱氣,這時謝星闌道:“明日是你母親忌日,你安心祭奠你母親便是。”

  秦纓一愣,“你怎知道?我隻提過此前在查母親病故舊事,似乎並未說她的祭日在初十。”

  謝星闌麵不改色道:“我也許諾替你探查,自然便知道了你母親亡故的日期。”

  秦纓恍然,又不禁道:“你如今牽掛甚多,我母親的事不著急。”

  謝星闌自不會答應,便道:“舉手之勞罷了。”

  秦纓揚眉,臉頰又皺了起來,“你這人也真是奇怪,你幫我,是舉手之勞,我助你,你便要瞻前顧後。”

  謝星闌道:“這不能相提並論。”

  見他一本正經,秦纓道:“你不必遮遮掩掩,我已看出來了——”

  謝星闌心腔一緊,“看出什麽?”

  秦纓危險地眯起眸子,“你怕我被牽累,你不願欠我人情,前幾日崔毅被揭發便是如此,你這般,那我也不好意思讓你幫忙了。”

  謝星闌既鬆了口氣,心底又空落了一瞬,他目光複雜道:“你是你父親的掌上明珠,不該行涉險之事,再加謝詠尚未歸京,唯徐徐圖之。”

  秦纓緊盯著他,還要再說,門外走來個黑衣武侯,也不知說了什麽,謝堅快步進了門,“公子,大理寺方大人和崔慕之來了。”

  謝星闌劍眉微蹙,待看向屋外,果真見方君然與崔慕之步入院中。

  方君然當先見禮,“未想縣主也在此。”

  秦纓牽了牽唇,謝星闌道:“你們所來為何?”

  方君然道:“崔毅家中已經搜完了,沒搜到其他可疑之證,此來是要與你們抓住的那隨從核問證供,看是否有不妥之處。”

  謝星闌看向崔慕之,崔慕之冷著臉道:“此案事關重大,本就該三法司同審,如今既有人證,崔毅之罪便無可辯駁,我此來也是奉了禦令,除卻泄露絕密之罪,我已令刑部司徹查崔毅貪腐受賄之行,屆時數罪並罰,絕無寬赦。”

  幾日前,在崇政殿外喝問謝星闌為何栽贓崔氏是崔慕之,如今尋到人證,他倒是換了副麵孔。

  謝星闌眼底閃過絲譏誚,“崔毅貪腐受賄並非今日才有,往日為何不查?如今泄密之罪可做通敵論處,崔氏倒是懂了棄車保帥,懲治崔毅越狠,侯府才不會受指摘不會失寵,利弊權衡,實在高明,隻是不知崔毅是否願意認罪?”

  若崔毅能護,長清侯府自不然令他背上罪名,現如今護不住了,那便要做那大義滅親之人,以此堵悠悠眾口,亦算對貞元帝表忠,這一點朝中眼利者皆看的出,但謝星闌當著崔慕之挑破嘲弄,直令他麵上青白交加。

  崔慕之唇角緊抿,“是他的罪,他自要認,與其他人有何幹係?何況崔毅至多算是從犯,真正謀害趙永繁的南詔人和那內奸,如今卻還下落不明呢。”

  方君然見勢不妙,打著圓場道:“大理寺正在嚴審,屆時得了證供,自送來龍翊衛一份,眼下,我們還是先去見江原那隨從,南詔人過兩日便要走了,也不敢耽誤謝大人審問江原,這是塊硬骨頭,也隻有在這裏才有法子。”

  謝星闌不置可否,又看秦纓,秦纓道:“那我先回府。”

  “我送你——”

  謝星闌先一步出門,秦纓婉拒也來不及,隻好跟了上去,方君然愣了愣,轉頭一看,便見崔慕之一張臉黑如鍋底,很是煞人。

  一路走到大門處,秦纓才道:“崔氏如今放棄崔毅,雖是保全尊榮之舉,卻也表明崔毅知道的不多,那真正的內奸,仍隻有江原見過。”

  謝星闌道:“我明白,江原還會再審。”

  秦纓應是上馬車,徑直回了侯府,秦璋正安排明日祭祀事宜,見她回來的快,自是開懷,秦纓袖子一挽來打下手,父女二人忙到天黑時分才歇下。

  第二日清晨,辰時剛過,秦纓便與秦璋一同乘著馬車出了門,二人身後跟著三十來人的車馬隊伍,一路南行,出了京城,直往東麵的棋山秦氏陵園而去。

  連日大雪,京城外亦是一片銀裝素裹,馬車裏放著炭盆,秦纓手中亦抱著小巧暖爐,雖不覺寒凍,但因積雪頗厚,腳程比預計的慢了些許。

  秦璋掀簾朝外看,“你母親過世那年,也是這樣的冬景,豐州在京城以北千裏之處,比京城落雪更早,你母親沒見過那樣的大雪,彌留之際也不許我關窗。”

  憶起從前,秦璋語聲中仍帶淒然,秦纓不知如何安慰,隻專心地聽,沒多時,秦璋轉身望著她,仿佛透過她的眉眼,看到了當年鮮妍貌美的李瑤,“今日你母親知道你寫了不少祭文與祈福經文給她,必定高興。”

  秦纓本想讓秦璋多說些義川公主的舊事,可見他眉眼哀沉,也不忍多問,“爹爹放心,以後每年忌日,女兒都如今年一般與父親一同準備。”

  秦璋握住秦纓的手,欣慰地應好。

  在路上走了一個時辰之後,方才到了秦氏祖陵,剛到陵園門口,便看到一行道士站在此,秦璋修道,今日請了城外青雲觀的道長為亡妻做法事。

  秦纓跟在秦璋身後,沿著記憶中的小道找到了義川公主的陵寢,義川公主身份尊貴,又是秦璋摯愛,陵墓修葺的精美奢華,若是春夏,還可見奇花幽樹環繞,如今凜冬,近前的鬆柏花木皆是一片冰瑩玉掛,白玉石隆起的墳塋,亦是雪色皓白。

  侍從們擺好祭台與祭品,秦璋又親自點上香燭,喚秦纓拜過後,先令道長做法事。

  這法事一起便是兩個時辰,道長們唱念做打,明黃符文飄飛,肅穆的經文聲中,寂靜的陵園愈顯淒愴,秦纓侍立在側,絲毫不敢輕慢。

  待道長們做完法事告辭,秦璋才帶著秦纓跪在了李瑤墳前,父女二人將連日寫就得祭文與祈福經文焚燒,秦璋又揮退仆從,低聲訴情。

  “阿瑤,今歲是你離開的第十七年。”

  “不知你在天上過得好不好?我給你誦的經文,你都聽到了嗎?侯府一花一木都未變,我亦每日都在惦念你,總在想,你若是還在我身邊,那又是何種光景……”

  秦纓本隻覺哀戚,但聽著秦璋所言,眼眶卻驀地紅了,鼻尖也陣陣發酸。

  “我記著你的話,好好愛護纓纓長大,她從前被我寵壞了,但今歲的長進,你在天之靈可曾看到?你可憐她辛苦?我也不舍得,但隻要她高興,我便什麽都能為她做……”

  秦纓再也忍不住,眨眼間臉頰便濕了一片,秦璋撫了撫她發頂,又將今歲府內事,絮絮叨叨講來,一直等燒完祭文,秦璋才道:“給你母親磕頭,去馬車上暖著,我再與你母親說會兒話。”

  秦纓應了,鄭重磕三個頭,又一步幾回眸地出了陵園。

  回到馬車上,白鴛安慰秦纓,“縣主別傷心,公主殿下有侯爺這樣的夫君,有您這樣的女兒,在天之靈也會安慰的。”

  秦纓抹了把眼角,從未如此真切地覺得自己屬於這個世道,她掀簾望著陵園小道,足足兩炷香的時辰之後,才看到秦廣扶著一臉沉重的秦璋走了出來。

  秦纓忙跳下馬車迎上去,“爹爹——”

  被秦纓扶住,秦璋苦笑了一聲,“爹爹老了。”

  祭奠亡妻,為夫君者,並非一定要行跪禮,但秦璋卻格外虔誠,秦纓心底動容,“爹爹老當益壯,隻是今日太冷了,爹爹當心受凍。”

  上了馬車,秦璋緩緩籲出口氣,看著秦纓雖覺欣慰,可眼底深處,卻攏著一抹化不開的陰雲,想沉浸在哀思中難以自拔,看得秦纓愈是心酸。

  馬車歸程,秦璋比來時更沉默,行至半途,秦璋道:“以你母親名義設的粥棚今日開張了,你可想去看看?”

  秦纓連忙應好,秦璋一聲令下,其他仆從先行回城,他們帶著幾個護衛往城南行。

  雪覆四野,臨川侯府的粥棚就設在西南城牆外,秦纓一行到時,便見粥棚之前已排起了長龍,衣衫襤褸的婦孺老少捧著粗瓷碗,正等著棚子裏的一口熱粥。

  聽聞家主來了,開設粥棚的管事上前應話,“有從西北來的流民,沒有正經營生,便靠著乞討過活,咱們府上的粥棚算是解了他們燃眉之急,還有附近村裏的窮戶,沒有足夠的米糧過冬,便也來討粥吃,我們的粥棚每日可供三百人的份量,今日還可支撐,明日消息傳開來的人多了,怕是不夠,不過早上咱們開了棚後,又有幾家也在旁邊搭棚子。”

  管事看向秦纓,“有陸太醫家、定北侯府家,還有謝將軍府。”

  秦纓有些意外,“他們也來了。”

  管事笑道:“往年城中富貴人家也常施粥的,今年咱們起了個頭罷了,眼下雪災不輕,後麵應該還要多,就是不知道會否杯水車薪,適才還有從豐州來的呢,說那邊每日凍死百人,很是駭人。”

  秦纓心腔窒悶,秦璋道:“明日看看情形,若是不夠,便再贈百人口糧。”

  管事連聲應下,秦纓本想上粥棚裏幫忙,可眼風一晃,卻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從城門方向走來,秦纓上前兩步,“嶽靈修——”

  走在隊伍裏的嶽靈修一愣,待看到是秦纓,立時大喜,“縣主!”

  嶽靈修一路小跑過來,對父女二人見禮後一臉喜色道:“縣主回來多日,小人本想上門拜訪,卻又怕叨擾了縣主,未想在此遇見!”

  秦纓看了眼不遠處站著的四五衙差,“你這是要做什麽?”

  嶽靈修笑意一散,沉聲道:“今歲天氣太冷了,前麵官道旁凍死了人,有人報官,我們是去勘察現場的,小人跟去看看是否真是凍死。”

  秦纓擰眉,“竟是如此,那你快去。”

  嶽靈修應好,又看著那領頭之人道:“那是我們衙門新來的捕頭儲明安,那小人便先去了——”

  等嶽靈修回到隊伍,秦纓與秦璋都憂心忡忡,秦璋道:“多半是病弱流民,死了無人收斂,若再來幾場大雪,京城也是要遭災了。”

  天色已暗了下來,秦璋不欲在城外久留,“好了,咱們回去吧,要天黑了。”

  與管事辭別,等馬車入城門時,便見長街上已次第燃起燈火,沿著禦街一路往北,行至繁華坊市,仍可見珠簾繡幕人頭攢動,亦可聞絲竹樂舞之聲,秦纓倏地放下簾絡,莫名生出幾分割裂之感。

  馬車入長樂坊,眼看著到了侯府門前,秦璋卻忽然“咦”了一聲,“宮裏的人。”

  秦纓朝外張望,見領頭的是個麵熟的小太監,常跟著黃萬福在崇政殿伺候,她心頭一跳,莫名生出了兩分不祥之感。

  馬車停穩,父女二人剛下來,那小太監便上前來,“侯爺和縣主終於回來了,縣主,陛下召您入宮,正等著呢——”

  秦璋蹙眉,“這麽晚了,所為何事?”

  小太監麵色緊迫,“宮中出事了,等縣主入宮便知道了,事關重大,還請縣主快些——”

  禦令不可違,秦璋隻好放人,叮囑秦纓幾句,目送她上了馬車。

  沈珞馬鞭輕揚,馬車朝宣武門一路疾馳,等到了宮門外,便見宮城已然宵禁,但見到小太監拿著的腰牌,禁軍立刻放了行。

  “公公,到底出了何事?今夜不是為南詔使團踐行嗎?”

  穿過黑嗡嗡的門洞,秦纓到底忍不住,跟在旁的白鴛一臉膽戰心驚,亦焦急地等著小太監回話,公公腳步如風,“死人了,您到地方就知道了。”

  秦纓心底“咯噔”一下,便見小太監帶著路,竟是往禦花園方向去的,繞過一片樓台,徑直往觀蘭殿而去,還未走近,秦纓便見整片殿宇燈火通明,外圍卻被禦林軍把持得水泄不通,秦纓深吸口氣,心也懸在了嗓子眼上。

  秦纓本以為要進殿,可小太監卻帶著她從殿門前過而不入,反沿著幽徑,朝不遠處梅樹下的幾間花房走去,走到門口,秦纓才見花房之中站了不少人。

  “陛下,雲陽縣主到了!”

  小太監高聲通稟,一陣窸窣之聲後,黃萬福走了出來,“縣主請來——”

  甫踏入門檻,滿室暖香浮動,如此寒冬,花房內卻百紫千紅爭豔,而這花房乃是四間廳堂打通,擺滿了花草的架子分列在四進明堂,第一進被禦林軍守著,進第二間時,秦纓看到了淑妃與三皇子李琰,她們母子麵色嚴峻,看到秦纓一言未發。

  第三進花房站滿了人,皇後與二皇子李琨,德妃與眼眶微紅的五皇子李玥皆在此,通往最後一進的門口還站著盛裝的太後,再往內,秦纓似看到了謝星闌的身影。

  秦纓腳步本是沉重,看到他也在,心中忐忑驟然散了三分,正猜不透出了何事,一陣刺鼻的鐵鏽味傳到了她鼻端……

  “最會找凶手的人來了,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驟然響起的貞元帝怒吼從第四間花房傳來,嚇了秦纓一跳。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赫然看到蒙禮與施羅也與貞元帝站在一處,還不來及看清二人神色,秦纓先被地磚上殷紅蔓延的血色小溪吸引。

  她呼吸一窒,下意識沿著血流往花房深處看——

  先是一個渾身沾滿了血汙的男子背影映入了秦纓眼簾,她心跳的愈發快,又越過男子,往花房盡頭看去,待看清血泊裏躺著的人,秦纓如遭雷擊般一愣。

  幾乎是同時,崔慕之冷冰冰的聲音響了起來——

  “殺南詔公主的,確是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