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詛咒
作者:薄月棲煙      更新:2023-06-15 14:34      字數:5539
  第175章 詛咒

  “退下——”

  崔慕之盯著謝星闌, 命令卻是給那武衛的,武衛一頭霧水,遲疑一瞬應是而去, 等人走出門,崔慕之才看向秦纓,“難怪你說兩炷香的時辰,因為兩炷香之前, 你就在假山之中,自然知道那時候趙永繁還未去攬月樓。”

  頓了頓, 崔慕之視線掃過二人道:“你二人與其他人相遇時都在北麵,卻未說在中途遇見過旁人, 因你們根本是從梅林外繞過去的。”

  他劍眉一皺, 終是忍不住問:“你們為何藏在假山中?”

  秦纓與謝星闌在假山中躲藏了半晌, 被發現蹤跡也算尋常,若是平日, 崔慕之無權過問, 但眼下死了人,他們需得為自己尋個說法。

  秦纓與謝星闌對視一眼,齊齊開口。

  “公事——”

  “私事——”

  四字落定, 崔慕之愣住,謝星闌亦眼瞳一深。

  他脈脈望著秦纓,崔慕之更覺震驚, 他看著秦纓道:“你知不知自己在說什麽?私事?如此雪夜,你與年輕男子藏於一處,任誰聽了, 不以為你們有私情?”

  秦纓心頭一跳, 卻坦然道:“不能為外人道者, 皆為私隱,難道隻有私情才算私事?我與謝大人多有交情,崔大人也實在不必懷疑我們與趙將軍之死有關。”

  秦纓與謝星闌同查幾宗案子,月前還同下楚州,崔慕之再清楚不過,見秦纓所言坦蕩,他眉頭微展,但很快又覺心腔一緊,他便是秦纓口中那“外人”。

  他性子清傲,自然做不出明知私隱,還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但他又看向謝星闌,“於她是私事,於你怎做公事?”

  秦纓看向謝星闌,謝星闌順著秦纓所言道:“若非如此,豈不叫那卑下齷齪之人生私情之疑?”

  崔慕之麵上一陣青白交加,謝星闌這話仿佛在說他便是那卑下齷齪之人,他冷笑道:“你若真忌諱她的名聲,便該謹言慎行,莫要授人話柄。”

  謝星闌嘲弄不減,“我倒未想到,有朝一日,竟輪到你顧及她名聲。”

  此言誅心,令崔慕之一怔,從前他對秦纓視若敝帚,如今眼看她與旁人親近,他反倒替她擔憂名聲……

  崔慕之麵色暗沉,正要說話,樓梯上卻傳來腳步聲,正是肖琦與鄭欽去而複返,崔慕之抿了抿唇,再未說一字。

  肖琦幾步踏下懸梯,“果然毫無人跡!那圍欄我們也看了,榫口確不見刀斧之痕。”

  見三人眉眼沉沉,肖琦又朝門外看了一眼,見趙永繁的屍體還趴在雪地中,他麵上又生悲色,這片刻間,已有禦林軍搭好木梯往樓簷上爬,窸窸窣窣的積雪紛紛落下,令秦纓眉頭又皺了起來。

  秦纓看向肖琦,“肖將軍,你可知趙將軍今夜為何來此?”

  肖琦蹙眉不解,“我不知道,說是賞梅,我們三人一同到了梅林之中,我一個粗人,哪裏會這些,剛好還遇到了威遠伯世子,我瞧他那會子與南詔三皇子嗆聲,是個有血氣的,便與他寒暄了兩句,他也好奇今歲北府軍打的勝仗,我便就著一片雪堆與威遠伯世子推演起來,那時崔大人也在——”

  肖琦看了一眼崔慕之,歎氣道:“文瑞一直在我身邊,老趙何時離開的我都不知道,他本是個文人,我隻當他去賞花去了,便沒放在心上,等我們推演完了,又覺得外頭凍人的很,便一起回了長亭,自始至終,也未遇見老趙。”

  鄭欽道:“適才查問了其他人,都說沒見過趙將軍,趙望舒他們也隻說在聽肖將軍推演勝仗那會兒見過他——”

  秦纓蹙眉,“若都沒見過,那便是他有意避著人。”

  謝星闌此時問道:“趙永繁多年前曾在軍器監當值?”

  肖琦眉頭皺了皺,“謝大人怎知?”

  說

  至此,肖琦又問,“適才有人說,謝大人回到湖邊一看老趙不在,便立刻出來找他,難道你當時就懷疑他可能出事?你與老趙素未謀麵,為何如此照顧他?”

  謝星闌沉著眉眼道:“此前我查六部之賬,查出了些許內情,陛下這才告訴我北府軍今歲憑何打了勝仗,且說,其中一人立了頭功——”

  謝星闌上下看了看肖琦,“此乃絕密,我自然不知立功之人是誰,但今日你們前來赴宴,我對你們三人都頗為關注,他那時候未歸,我自然擔心。”

  肖琦張了張嘴,“你——”

  崔慕之蹙眉,“什麽絕密?什麽頭功?”

  肖琦麵色微凝,一旁鄭欽輕哼道:“看來你父親還未告訴你,你若真想知道,回去問你父親便是,但若如此說,趙參軍便是那立頭功之人?”

  肖琦抿唇不語,卻更像是默認,鄭欽擰了擰眉頭,神色驟然沉肅起來。

  秦纓聽著幾人所言,再聯想李芳蕤說的,自猜到北府軍中神兵利器許與趙永繁有關,如此才有那頭功之說,她心弦一緊,趙永繁之死若事關重大,那會否與一年之後的戰亂有關?

  外頭風雪呼號,屋內幾人卻各懷心思,禦林軍武衛們打著火把四處搜查,那先前來稟告崔慕之的武衛也在外等候,等了半晌,他又大著膽子走到門口,“大人,適才小人所稟——”

  鄭欽與肖琦不知發生何事,隻看著崔慕之,崔慕之則望向謝星闌,見謝星闌麵無表情的,他眯了迷眸子道:“與此事無關,不必細究。”

  武衛有些意外,但很快應是退了下去。

  秦纓雖無懼,但崔慕之不曾鬧大,她與謝星闌也算少次麻煩,她有些意外地看著崔慕之,正在此時,外頭又有武衛來稟——

  “將軍,找到那截圍欄了!”

  此言一出,幾人皆出門來看,一個武衛從木架子上跳下來,手中握二尺長的朱漆方木,走到鄭欽身前遞上,鄭欽一看便蹙眉道:“榫頭折斷了!”

  “此樓新建,榫頭怎這般易折?”崔慕之不信,待接過方木仔細一看,果然見榫頭劈折,斷口木刺交錯,不見半點刀斧痕跡。

  肖琦眼瞳一瞪,“難不成真是意外?”

  秦纓和謝星闌也看到了榫頭斷口,二人對視一眼,都覺詫異,這時崔慕之眉頭一皺,“這榫頭處似有蟲蛀——”

  肖琦眉頭大皺,“蟲蛀?這可是今年才建的樓台!怎會用蟲蛀過的木材?”

  風雪瀟瀟,無人答肖琦所言,肖琦左看看,右看看,麵上怒色越來越明顯,“不是說這是工部從西南運來的上品木材建造?”

  崔慕之眉頭皺了幾番,正不知如何對答時,謝星闌問幾個攀上屋簷的武衛,“隻找到了這截圍欄?可曾發現墜落在樓簷上的燈燭?”

  武衛們紛紛搖頭,一人道:“隻發現了一截橫杆,再無其他物件。”

  謝星闌這一問,也令其他人明白了古怪,鄭欽眯眸道:“是了,他來此若是為了登樓賞景,不應該連燈籠都不拿,今天晚上不是晴夜,也無月色,隻憑著淡淡雪光,實在是太多不便,更何況樓裏還映不著雪光。”

  謝星闌看向肖琦,“肖將軍當真不知他為何來此?”

  肖琦依舊搖頭,這時崔慕之看向角落裏待命的香玲,“除此之外,她們還看到了一個三頭六臂的影子,這也頗為古怪。”

  鄭欽麵色變了變,“會不會是看花眼了,又或者是那樓門開合之間,被他們誤以為是什麽三頭六臂之物——”

  肖琦咬牙道:“這些南詔人就喜歡裝神弄鬼,我是不會信什麽鬼神害人,他們搞出此番說辭,不就是想讓我們人人自危?堂堂大周,還能被一個名字都沒聽過的南詔神震懾住?”

  肖琦擲地有聲,鄭欽卻有些遲疑,他也擰

  著眉頭看向香玲,“但她們一行幾人,不可能都眼花——”

  香玲不敢隨便插嘴,至此也忍不住道:“奴婢不敢哄騙諸位大人,是真的,奴婢幾人都看到了……那影子一閃不見,若是人裝的,也不可能憑空消失啊,因此定是神怪,而趙將軍無緣無故來了此地,還不掌燈,難道……難道不像是被神怪蠱惑嗎?”

  她餘悸未消,說至此,又怕得瑟瑟發抖,外頭站著的武衛們不似肖琦那般無畏,他們聽得滿麵驚悸,下意識往火把多的地方靠攏,肖琦站在門口還想辯駁,眼風卻掃見方君然帶著個鬢發微白的老者,迎著風雪到了廊上。

  方君然道:“馮仵作來了——”

  方君然片刻前去未央池東門相候,等到了仵作又親自帶來,見他們出現,鄭欽立刻道:“死的是北府軍趙參軍,眼下瞧著是意外墜樓身亡,你且驗看屍首,看有無古怪。”

  馮仵作應是,帶著箱籠到了趙永繁屍身旁,方君然也在旁幫忙,其他人在一邊圍看著,見仵作檢查完趙永繁頭臉四肢,又剝開其袍衫查驗胸腹背脊,足足兩炷香的時辰之後,馮仵作才滿額薄汗地起身。

  “諸位大人,在下查驗所得,趙參軍死因當是從高處墜落,因身上多處骨折,以致內髒受創吐血而亡,他右肩胛骨、脊椎骨斷裂,三根肋骨折斷,右腿脛骨與大腿骨亦有骨折,身體表麵的挫傷與墜落地形相符,並未發現其他外傷,也無中毒症狀。”

  馮仵作歎了口氣,“看起來,的確是墜樓身亡的。”

  肖琦紅著眼眶道:“確信無疑?”

  馮仵作看了一眼屍體,重重點頭,方君然在旁道:“馮仵作在大理寺當差十多年,經驗十分老道,應當不會有誤。”

  肖琦牙關緊咬不發一言,這時,一個武衛從廊道過來,“將軍,定北侯和陛下身邊的黃公公來了!”

  話音剛落,披著墨色鬥篷的定北侯杜巍出現在了眾人視野之中,黃萬福帶著幾個內監跟在其後,眾人忙迎上前兩步。

  “侯爺——老趙他墜樓了——”

  見到杜巍,肖琦悲色更甚,杜巍寒著臉,先一眼看到了趙永繁的屍身,他目光銳利,又掃向在場眾人,很快盯著鄭欽和崔慕之道:“此處守衛是你們負責——”

  鄭欽與崔慕之拱手告罪,黃萬福這時上前一步,“謝大人,眼下怎麽個說法?”

  黃萬福來自是貞元帝的授意,見他問謝星闌,鄭欽與崔慕之有些意外,謝星闌上前道:“大理寺的仵作剛驗過屍體,趙參軍身上並無外傷,死因乃是墜樓而亡,趙參軍墜樓之地我們也查看過,樓裏隻有趙參軍一個人的痕跡,也暫未發現其他古怪,但眼下也有疑問,無人知道趙參軍為何來此,他手邊並無燈盞,乃是摸黑前來,並且,永寧公主的婢女說,她們親眼所見,趙參軍是被阿讚曼推下來的——”

  杜巍眉頭緊擰,“我朝不喜怪力亂神,什麽阿讚曼詛咒,也都是南詔人的說法,不可盡信。”他看向肖琦,“他為何來此?”

  肖琦搖頭道:“屬下不知。”

  杜巍又看向跟來的宋文瑞,宋文瑞紅著眼道:“屬下今晚上一直與肖將軍在一處,也不知道老趙怎麽來了此地——”

  趙永繁的屍體已在雪地上趴了許久,紛紛揚揚的雪絮為他背脊覆上了一層霜白,杜巍眼底閃過幾分不忍,“既然屍體無異,先斂屍吧,往他老家送信,無論是意外還是別的什麽,我必定要為他風光大葬。”

  微微一頓,杜巍又道:“子勉,將趙參軍送去我們長興坊的別院中安置。”

  今夜杜子勉也同來赴宴,得知趙永繁身死,他第一時間也想著回府報信,杜巍來時,他亦一同跟隨,“是,父親。”

  一同來的,還有十多個定北侯府私衛,杜子勉一聲令下,幾人上前用白布一覆

  ,將趙永繁的屍體抬了起來,待屍體被抬走,地上大片的紅雪更觸目驚心,杜巍麵色不好看,黃萬福上前道:“陛下有令,請崔大人、鄭將軍,和謝大人一同跟著定北侯入宮麵聖,肖將軍與宋將軍同往,方大人既然在,那便也一起入宮候命吧。”

  說至此,黃萬福笑看著秦纓道:“時辰晚了,侯爺隻怕在等縣主歸家,縣主早些歸府免得受凍,來人,好好將縣主送出去——”

  這是禦令,秦纓不得不遵,她點了點頭,便有內監打著傘上前,秦纓欲言又止一瞬,到底不曾多言,臨走時,隻深深看了謝星闌一眼。

  一路被送到了未央池東苑,等候在此的白鴛立刻迎了上來,“縣主,聽說裏頭有人失足墜樓了!急死奴婢了,奴婢還聽說死的是個將軍?真是意外嗎?”

  “出去再說——”

  秦纓與她同行出未央池東門,待上了馬車,秦纓才蹙眉,“如今看著確是意外,但也有些不解之地,這位將軍從邊境歸來,此番竟一人獨行去了攬月樓,連燈籠也未打,若說是賞景,那樓上未掌燈,也沒什麽景致,並且,還有宮女看到趙將軍是被阿讚曼推下來的。”

  白鴛麵色大變,“阿讚曼?那南詔送來的水神?!”

  秦纓點頭,“樓裏隻有他一個人的腳印,不可能是其他人,但說是那南詔水神殺人,也實在奇怪,可也無法解釋,那幾個宮婢為何看到那一幕。”

  白鴛心顫顫的,“聽說那些部族的巫師神婆很靈驗的,他們也比咱們更信那些,若是有人親眼所見,那不可能是假的啊……”

  秦纓歎了口氣,“眼睛也會騙人,且當時光線昏暗,他們也隻看到個影子,而那攬月樓四樓的圍欄並不結實,地上有一層冰凝,趙參軍身高六尺,若他從門內出來,腳下打滑撲向圍欄,憑他的身量,圍欄難以承力,的確可能跌落,而樓門之前又是一片青石台階,摔在那裏,極難活命。”

  白鴛依然害怕,“來赴宴本是好事,誰知道會出這樣的意外,那阿讚曼也是邪物,若陛下將那東西移走就好了。”

  秦纓默然未語,馬車轔轔駛離未央池,等回到臨川侯府,已經是小半個時辰之後,秦廣在門口等著,見秦纓回來,立刻來迎,“侯爺正擔心縣主呢,聽說未央池出事了。”

  今日赴宴的皆是高門顯貴,消息傳開也不足為奇,秦纓快步入府,見到秦璋道明前後,秦璋微訝,“因此那參軍真是受詛咒墜樓?”

  秦纓搖頭,“女兒不信那水神能殺人。”

  秦璋也擰眉琢磨起來,“公主嚇得不輕,婢女們也都看到了,這實在無法解釋,那趙參軍也不是胡來之人,怎麽就摸黑爬上了攬月樓?”

  秦纓歎氣,“的確多有疑問。”

  見秦纓皺著小臉,秦璋搖了搖頭道:“罷了,你才剛回京沒幾日,此事若無人為證據,不管是意外還是什麽鬼神,都不值得你費神,這麽晚了,又受了寒,早些去歇下為好。”

  秦纓點頭,正要出門,又忽然想起一事,“父親可能幫我找幾個會畫天燈的匠人?我答應了公主殿下要畫她喜歡的天燈,我打算與匠人們一起做。”

  秦璋笑,“這有何難,府裏的師傅們便有會的,明日讓他們幫你。”

  秦纓心滿意足地告辭離去,待回了清梧院,沐浴之時她仍是滿心迷惑,思索良久也未想通,隻得先歇下。

  翌日起身時大雪初停,院子裏又是一片銀裝,秦纓至前院用膳,又問起秦廣早朝動靜,秦廣便道:“隻聽說鄭欽與崔慕之被陛下斥責了,其餘的倒沒什麽風聲,想來昨夜趙參軍之事,並未鬧出多大波瀾,還說定北侯在自家別院給趙參軍設了靈堂,今日開始辦喪禮呢。”

  秦纓心知昨夜多半再無別的線索,縱然尚有疑問未解,但無證據表明趙永繁死於他殺,

  她便沒有理由深究此事,這世上不可解釋之事太多,她唯獨相信證據不會騙人。

  用完早膳,畫天燈的師傅已在外候著,秦纓將人召回清梧院,再將永寧喜歡的玉兔、青鳥等紋樣道明,務必請師傅們畫得精細生動,自己則與其他人一同準備紮天燈所用之物,如此忙了整日,到了晚間,已紮好了十多個畫樣精美的天燈,秦纓又寫上祈福之語,做完後試著放了一個,便見天燈穩穩當當,直上九霄,入迢迢星河。

  永寧受了驚嚇,秦纓也有些牽掛,第二日申時之後,便帶著做好的天燈求見入宮。

  入宮自然要先給太後請安,但剛入宣武門不久,秦纓便覺宮中氣氛詭異,先是來往宮人神色古怪,腳步匆忙,各個都像身後追著洪水猛獸,待進了永壽宮,秦纓更是一驚,素來寧靜肅穆的永壽宮宮苑內,竟四處都貼滿了明黃朱砂咒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