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皇帝
作者:三錢空青      更新:2023-06-08 21:20      字數:11904
  第23章 皇帝

    顧顯將霍汐棠送至了馬車旁交代?了幾句後, 便翻身上?馬,在前?方領路。

    她掀起簾子進入車廂,車內就已坐了三個人。

    顧月蕊和顧月意, 以及現任定國公夫人殷華婉。

    霍汐棠初到定國公府的那日, 殷華婉便不湊巧回了一?趟娘家?,昨日殷華婉一?回到國公府, 便請了她去麵前?說了說話。

    殷華婉貌美?年輕,今年僅二十三歲,原是英國公府的庶女,拖至十八尚未成家?,直到五年前?才嫁給定國公顧林寒為妻。

    “三姑娘過來坐。”殷華婉說完後,顧月蕊也順勢讓了位置, 好方便霍汐棠能坐得離殷華婉近些。

    霍汐棠還未完全?坐下, 便聽到邊上?傳來一?道小?聲的輕嗤。

    顧月蕊蹙緊長眉, 推了下身旁的妹妹以示警告。

    顧月意撩起眼皮, 上?下打量了眼霍汐棠。

    今日霍汐棠穿的金絲軟煙沙纏枝裙,她從未在長安看到有?哪家?貴女穿過,同為姑娘家?,自是明白那衣裙質地並非尋常, 或許是她盼了許久也沒盼到過的煙菱紗。

    傳聞那煙菱紗的質感?撫在手中如煙霧輕柔, 行動間裙擺飄飄渺渺。順著往上?看去,她發?髻上?的幾支鑲金琉璃嵌寶金簪, 更?是光彩溢目。

    打扮得如此招搖,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曾是商賈之女。太後姑母最是欣賞穩重得體?的女子, 這?個霍汐棠長得妖妖嬈嬈, 一?看便知上?不了大雅之堂。

    “三姐姐這?支步搖,想必很是貴重吧?”

    霍汐棠抬起手腕輕點發?髻上?這?隻流蘇步搖, 她想起了什麽,笑容裏帶著幾絲甜軟:“嗯,這?是我?及笄那年,我?爹爹專門找人定製送給我?的及笄禮,整個大昭都找不出第二支。”

    爹爹?

    顧月意來了勁,一?臉抓到霍汐棠小?辮子的興奮樣子:“你及笄那會兒不是還沒回國公府?那定然不是大伯父送的,難不成……”

    若是霍汐棠敢說她心?裏隻把揚州的養父當做父親,那她決計要去大伯父麵前?告她一?狀!

    車內氛圍微凝,誰也沒料到顧月意會問這?種話。

    殷華婉笑著接話:“的確是支極其漂亮的步搖,精致華貴巧奪天工,恐怕與宮裏的也有?一?比了。”

    顧月蕊笑了笑:“三妹妹容色傾城,精美?的金步搖更?襯之天資絕色。”

    顧月蕊並非奉承,從霍汐棠初入國公府那日起便著實驚豔到她,這?張容顏恐怕叫那慣有?長安第一?美?人之稱的永昌侯嫡女沈娉兒在霍汐棠麵前?都能消了七分氣焰。

    這?便也難怪那傲睨萬物的太子殿下會執著要她做太子妃,自太子妃定下後,長安內不少愛慕太子的姑娘們傷心?失意多日,恐怕今晚宮宴,三妹妹要被?盯上?了。

    顧月意的有?意刁難在殷華婉的化解下順勢揭過,霍汐棠雖說心?思單純,不願去惡意揣測他人,但到底自幼有?個與她不對付的霍湘菲的經驗在先,又怎會看不出顧月意在給她挖坑。

    可那又如何。

    爹爹撫養她十六年,即便沒有?血緣關係,她也會一?直當他是父親,就算在定國公麵前?,讓她回答這?個問題,她也是無畏的。

    馬車緩緩行駛入宮門,過了許久停下,外麵傳來顧顯沉穩的嗓音:“到了。”

    顧月意率先跳下來,後拉著自己的姐姐就抬起下巴,往前?頭走?了。

    霍汐棠落地後,站在馬車旁想等殷華婉一?同進去。這?是先前?顧顯交代?她的,讓她若有?不懂的就跟在殷華婉身旁。

    夜色微沉,皎月高懸,淡薄的月色灑落皇宮的琉璃瓦頂,諸多宮殿廊下燈火通明,紅牆高瓦格外輝煌。即使真?正的中秋佳節未到,但今晚的宮宴便已展現出過節的氛圍。

    顧顯帶著霍汐棠和殷華婉前?往崇華大殿,金碧輝煌的殿內燈火昭昭,部分朝臣已攜帶家?眷依次入席。

    顧太後出自國公府,定國公更?是朝中重臣,國公府的席位自然是最靠近天家?,安頓好二人後,顧顯又不放心?交代?了幾句,才轉身離開。

    飛魚服的衣擺順過霍汐棠的手背,她忽然喊住顧顯:“顧大人請留步。”

    顧顯對這?聲顧大人頗有?不滿,轉過身來,“何事?”

    “宮宴散了後,顧大人能給我?點時間嗎?我?有?些話想要說。”雖說阿娘嘴上?說著不在意,可她還是沒辦法當做不知情,她想問清楚自己這?個哥哥究竟是怎麽想的。

    顧顯低沉地嗯了一?聲。

    入殿的貴客愈發?多了些,定國公府這?席顯然已成為眾人觀察的目標,近日定國公找回失散多年的親生女兒一?事已在長安傳開來。

    那前?任定國公夫人沈氏傳聞十六年前?便已意外死於?匪亂中,倒是沒料到,她那尚在繈褓的女兒還活了下來。也是,那沈從霜若還活著恐怕也沒臉回長安了罷。

    自出了那等醜事,永昌侯府都嫌她這?個外嫁女丟人,對外都閉口不提。眾人也不禁猜測沈氏這?個女兒,究竟是不是定國公的血脈。

    如今竟還陰差陽錯還成了這?太子妃……

    當真?是好大的造化。

    不少人雖未明著指指點點,卻暗含看熱鬧的心?思。

    四周投來打量的目光,霍汐棠坐著有?些不自在,殷華婉輕輕撫住她的手背,她抬眼望去,殷華婉隻唇角勾著完美?的笑意與身旁席位的夫人聊天。

    霍汐棠心?裏忽感?一?暖,定國公夫人真?的是個很好的女子。

    就這?時,一?名宮女手端托盤路過,腳尖像是勾到什麽,直直朝霍汐棠撲來,手中的佳肴灑了她一?身。

    哐當聲清脆響亮。

    宮女臉色煞白嚇得跪地:“還請貴女饒命!奴婢不是有?意的。”

    殷華婉上?前?扶住霍汐棠,焦急地問:“三姑娘可受傷了?”

    宮宴的膳食都是現做的滾熱食物,一?半都灑在身上?,也不知道有?沒有?燙到嬌貴的人。

    霍汐棠搖了搖頭,“是冷的,沒事。”

    地麵上?灑的是粘稠的酒釀糯米圓子。

    殷華婉這?才放下心?。

    霍汐棠讓那位宮女起身,宮女慌亂歉意道:“離宴席還有?一?炷香才開始,請貴女隨奴婢去換身幹淨的衣裳罷。”

    穿著一?身髒衣服也不成體?統,霍汐棠頷首答應。

    但因今日宮宴不能帶侍女入宮,殷華婉不放心?正要跟著一?塊兒去,那名宮女卻道:“還請國公夫人放心?,奴婢定會安全?護送貴人。”

    正巧一?旁的朝臣夫人也拉著殷華婉有?話要說,霍汐棠柔聲:“夫人不必擔心?,我?去去便來。”

    這?可是皇宮,並非街道酒樓,又能出何事?殷華婉想想也放心?了,笑說:“去罷,所幸離開宴還有?許久,一?會兒換身漂亮幹淨的衣裙便可以見見太子殿下了。”

    霍汐棠抿唇笑了笑,被?提起未婚夫有?點羞澀,轉身隨那名宮女出了崇華殿。

    崇華殿的長廊走?道明亮,在宮女的領路下,霍汐棠很快便從長廊消失。

    另一?邊的長廊轉角處,太子燕舜大步流星往崇華殿內狂奔,身後的太監李福良腳步匆匆地跟在身後喊:“哎喲!殿下您可慢點兒慢點兒,這?宮宴還未開始呢!”

    還慢?再慢他便要更?晚才能見到他的太子妃了!

    舅舅當真?是好狠的心?呐,找回的親生女兒是棠棠這?件事竟一?直在隱瞞他?若非這?件事今日在長安散發?出來,又被?李福良聽見傳到他耳裏,恐怕他至今還一?直被?蒙在鼓裏。

    想到棠棠如今與他僅隔幾步之遙,他整顆心?便亢奮到狂跳。

    崇華殿值守的內侍看見太子,朝殿內高喝一?聲:“太子殿下入殿——”

    燕舜進了殿內,霎時引起不輕的動靜,他的眼神第一?時間往定國公府那桌宴席大步行去,卻沒看見自己最想看的人,有?些著急地問:“舅母,棠棠呢?”

    少年語氣急切,俊臉微紅額帶淺汗,想是為了趕過來一?刻也未停歇。

    殷華婉被?太子這?突然的現身驚到楞了會兒,“三姑娘?她方才被?宮女不慎弄汙了衣物,帶出去換衣裳了。”

    燕舜眉心?擰成疙瘩,暗恨來的太晚,又追問:“帶去哪個宮殿了?是哪個宮女?”

    殷華婉搖頭:“不知,那宮女沒說。”

    苦苦思念了四年的姑娘就差那麽點能見到,燕舜急躁地險些站不住,若非是在外頭,這?會他定是要好好治罪那礙事的宮女。

    燕舜轉身快步出殿,速度快到路過顧月意身旁時,那聲嬌怯的太子表哥都未曾聽清,留下顧月意氣得牙癢癢。

    **

    宮女帶著霍汐棠穿過重重宮牆,一?路上?行路的宮人紛紛向她投來探究的眼色。

    霍汐棠初入皇宮,即便昨日臨時學了宮規,仍舊有?種自己與輝煌的皇城格格不入之感?,她隻能默默不語跟著那名宮女。

    宮女一?路同她介紹了不少宮殿,聽得霍汐棠腹誹不已,倒是個熱心?腸的。

    “到了,就是這?處。換洗的衣物奴婢已事先為貴人備好,貴人進去更?換即可,奴婢就在門外候著。”

    霍汐棠不疑有?他,推開了厚重的雕花門。

    殿內昏黃燭火輕悠,隱浮暗香,紅木架子上?正擺放著一?套女子的衣裙,她走?過去掌心?輕輕撫摸。

    倒是巧了,她正好也喜歡緋紅色。

    霍汐棠手捧衣裙,朝裏麵的落地屏風行去。

    這?間宮殿實在昏暗,燭光微弱,走?到裏處更?是隱秘幽深,這?使她忽然想起,當初先生離開後,他曾住過的客房,也變得那樣幽暗,神秘。

    皎潔的月色堪堪從窗口縫隙投入,襯得她身上?肌膚光滑如雪,白得晃眼。霍汐棠緩緩褪下被?弄汙的衣裙,鵝黃心?衣將飽滿裹得嚴實,玲瓏曲線一?覽無餘。

    忽而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霍汐棠連忙停住拾起衣服的舉動,可方才那動靜又在她停下後也跟著蕩然無存。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想必是她多疑了,這?裏又怎會有?人?

    霍汐棠快速換好衣裙,正想要退出內殿,才提步跨出,臨窗處又傳來了一?聲響。

    這?次並非窸窸窣窣聲,而是明顯的研磨聲響。

    難不成是有?人在這?裏書寫?

    霍汐棠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地朝傳出聲音的那處看去。

    沒了巨大的落地錦繡屏風的遮擋,臨窗處落下一?抹清冷的月色,如輕紗煙雲籠罩,男人一?襲玄色繡金龍袍端坐於?書案後,墨發?金冠,眉目如畫。

    朦朧月色更?映得他容顏俊美?得奪人心?魂。

    霍汐棠的心?口仿佛有?順瞬間停止了跳動。

    若非她做夢,又豈會在此處看見先生?

    此時坐在那書案後,微低垂著臉正在執筆書寫的男人,不是她的啟蒙先生,又是誰?

    霍汐棠眼睫輕顫,恍若呆滯無法動彈。

    男人雲淡風輕地邊批閱奏折,邊輕聲說:“再等會兒,這?是最後一?本了。”

    他語調清淺,麵色從容自然。

    不過片刻,他極快地將手中的奏折處理完畢,將朱筆放下後,這?才抬起頭看霍汐棠,狹長的眸裏含著淡笑:“怎麽,有?些日子沒見著先生,這?便不認識了?”

    燕湛站起身,暗沉的玄色長袍將他的邪氣矜貴展現的淋漓盡致。

    他慢條斯理走?過來,眉眼銜笑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側臉:“今早才照過鏡子了,這?張臉全?天下應當還找不出第二張更?出色的。”

    又怎會半月未見便不認識?

    霍汐棠回過神,嚇得貝齒都在輕顫:“先,先生為何在此……”

    此處可是長安皇宮,還是宮內的寢殿,先生怎會如此自如的坐在這?裏?

    燕湛嗯了聲,低沉的尾音拖的綿長,富有?磁性:“大抵是恢複了記憶,忽然發?現自己是大昭皇帝?”

    皇帝?

    霍汐棠登時嚇得慌亂,身體?不穩狂退幾步,更?毫無意識地往落地屏風後傾倒。

    燕湛眼疾手快抓住她纖細的手腕。

    以這?個趔趄,二人距離極快拉近。

    燕湛順勢將她攬入懷中,低聲數落她:“怎麽就半個月未見,你連路都不會走?了。”

    小?姑娘嚇得驚魂未定的模樣,倒是可愛得叫他心?神發?顫,隻恨不得將她揉進懷裏愛撫。

    可同時又有?另一?道聲音在告誡他。

    燕君衡,再忍忍,你會嚇壞她的。

    “先生,我?,我?我?……”霍汐棠嚇得口舌打結,誰來告訴她,為何這?種荒唐的事竟會發?生在她身上??

    先生又怎會是當今陛下?

    陛下可是太子殿下的兄長……

    並且看樣子先生並未忘記當初在霍家?的日子,那麽他們霍家?豈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況且,況且……就連她的爹娘都不知道,她曾跟先生竟發?生過那些難以啟齒的事。

    她竟做出這?樣大逆不道,品性敗壞一?事?

    當初先生忽然在霍家?消失,她派人在揚州尋了許久,可先生就如同人間蒸發?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他是誰都好,為何偏偏是皇帝。

    霍汐棠慌亂得手足無措,當初與先生相處時的那些過界行為,一?遍一?遍地在她腦海內回放。

    “你什麽?”

    男人近在咫尺的聲音,一?下將霍汐棠拉回現實。

    先生的大掌按在她的腰後,她整個身軀都被?他牢牢攏在懷裏,這?實在是不像話。

    霍汐棠後退幾步,拉開與燕湛的距離,低垂著臉道:“是我?失禮冒犯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她這?樣極快接受了這?件事,又極快地與他拉開距離,倒叫燕湛略為訝異。

    他本以為,當初在霍府的那番相處,會使他在這?小?姑娘心?裏留下不同尋常的位置。

    她必定會依賴他,信任他才對。

    為何一?切與上?輩子相同,她對他又疏離了起來。

    燕湛垂下的右手指尖輕輕敲打衣袍,指腹摩挲衣料上?的繡金龍紋,彰顯他帝王的身份正穿在身上?,神色已不複以往的清雅淡然。

    “恕罪。”他細品這?二字,頎長的身軀前?傾,壓迫感?更?是隨之覆來,他臉上?雖說帶著笑容,可那笑意真?不見得有?多溫和。

    “那好,同朕說一?說,你何罪之有??”

    霍汐棠的心?口劇烈跳動。

    霍府荒唐的教學一?事,及每晚相處的場景,與先生擁有?的共同秘密,和先生的一?次次親密接觸,又怎能算沒罪?

    她罪在與太子殿下許下婚事後,竟還敢拿當今陛下做實驗?

    她罪在曾恬不知恥地伏在陛下的懷裏。

    “我?……”霍汐棠害怕地眼睫輕輕顫抖,眼尾洇紅,就連腳後跟抵在了落地屏風都絲毫未察覺。

    她的背脊貼在屏風後,緊緊咬唇不語。

    若是她承認有?罪,那陛下恐會順勢追究,罪責極有?可能牽連霍府,可若是說無罪,她方才的話都已經說了出去。

    她該怎麽辦,該怎麽辦。

    燕湛卻輕笑一?聲:“你怎會有?罪?若是當真?有?罪,朕也應當與你一?同受罰。”

    霍汐棠緩緩抬頭:“陛下說的何意?”

    他怎會有?罪呢,都是她霍家?膽大包天,竟敢讓當今陛下做啟蒙先生,教導她與太子成婚後如何相處。

    燕湛慢慢靠近,每走?一?步,那濃鬱的龍涎香便好像隱形的濃霧將她牢牢纏住,掙脫不開。

    他停至霍汐棠麵前?不足一?步距離停下,嗓音低啞:“你忘了,你同朕之間的秘密?”

    秘密。

    霍汐棠臉上?的血色緩緩褪去。

    燕湛聲音輕輕,如縹緲煙雲:“朕如今身上?還有?那求歡散的餘毒,今日便是半月毒發?的日子,朕的好學生,莫是想要賴賬不成?”

    “我?,我?不是,陛下……”

    他忽然提起這?件事,霍汐棠這?才記起來還有?這?茬,求歡散的藥效已通過別的方式,那日便轉到陛下的體?內了。

    隻要一?想起當初是如何轉移的毒。

    她的心?髒就猶如爆裂般要跳了出來。

    燕湛又笑說:“這?毒進入過朕學生的體?內,朕又采取了別的方法幫助學生脫離苦海,恐怕沒人比朕的學生更?懂求歡散的滋味了罷。”

    霍汐棠渾身凝滯。

    靈泉寺之後,她覺得自己好似就是在那日長大了許多,知道了何為敦倫,知道了有?些事是隻有?夫妻之間才能做的,更?知道,她不該與未婚夫君的兄長發?生這?樣的事。

    她的呼吸好似都在顫抖。

    身前?是男人挺壯的軀體?,身後是堅,硬的落地屏風,這?樣親昵的接觸,這?樣不該存在的關係,頓時讓她羞得無地自容。

    就這?時,門外傳來了一?道少年的嗓音。

    “太子妃可在裏麵?”

    宮女回話:“回稟太子殿下,顧三姑娘正在殿內更?換衣物。”

    “那好,孤就在這?等她。”

    李福良小?聲道:“殿下,哪有?郎君在外頭等小?娘子換衣裳的?”

    燕舜不當一?回事,擺擺手讓李福良退後,他忽然抬頭,看清了這?是哪間寢殿,語氣不悅:“這?不是皇兄平時休憩的承熙殿?”

    他容顏大怒:“太子妃怎會在這?間寢殿換衣物?好你個大膽的奴才!你是不是居心?不良?”

    宮女忙不迭跪地:“殿下恕罪,奴婢也是新進宮的,奴婢不知這?是陛下的寢殿,奴婢知錯,請殿下饒命!”

    太子年輕氣盛,性情較急躁,李福良上?前?勸說:“殿下不必著急,這?是陛下平時懶得回紫宸宮才偶爾休憩的寢殿,平時都不會來的。”

    燕舜心?裏總有?些不安,他實在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棠棠,可也不想就這?樣閣著一?扇門說話。

    他拉過那名宮女,“你在外麵通傳一?下,就說孤在殿外等她。”

    那宮女豈敢不從?忙畢恭畢敬地朝裏傳了聲:“顧姑娘,太子殿下說他會在殿外等您出來。”

    霍汐棠身形纖瘦,落地屏風後,高大挺拔的男人輕而易舉將她覆於?身前?。

    門外是她的未婚夫君,而她卻在殿內與未婚夫君的哥哥,她曾經的啟蒙先生,討論求歡之事。

    霍汐棠掌心?按在燕湛身前?,防止他再靠近,“陛下,我?該出去了。”

    燕湛也沒打算再逼近,他隻是想看好好看看她罷了,整整半個月未見,實在想念得緊,可他所有?的想念皆要暫時壓下,不能叫這?小?姑娘看出什麽。

    他語調有?些溫柔:“也好,是該出去了。”

    霍汐棠眸如水波:“陛下身上?……”方才挨得那樣近,她好似感?覺到他的呼吸都灼熱了些,那求歡散有?多磨人,她不是不知。

    燕湛道:“無礙。”

    他猶如當初在霍府時那般,如同長輩愛憐地摸了摸霍汐棠的發?頂,“出去罷,太子還在門外等你。”

    又怎會無礙,他現在分明很不正常,一?直在克製隱忍,想起當初折磨自己的那種意動,霍汐棠如切身體?驗,焦急湧上?心?尖,就在她正想問他還好嗎時。

    殿外又傳來宮女的聲音:“顧姑娘,太子殿下擔心?您在裏頭出事了,吩咐奴婢進來看看您。”

    燕湛眸中狠戾一?閃而過。

    若是那宮女進來看到她和陛下在此該如何是好,霍汐棠心?跳如雷,有?種好像要被?撞破奸,情的感?覺,咬緊後槽牙就提起裙裾拔腿要出去。

    她聽見身後傳來男人低沉的嗓音:“朕是有?些難受。”

    他後悔了。

    他還是想將她留下,隻要一?想到出了這?扇門,她知道燕舜是她幼時相處過兩年的小?情郎,會不顧一?切奔入燕舜的懷中,他便無法再維持冷靜。

    他多難才盼到重來一?次,又怎能重蹈前?世覆轍,眼睜睜看著她再次選擇燕舜。

    霍汐棠轉身離開的步伐一?頓。

    對先生的愧疚感?,痛苦糾結在心?尖紛亂跳躍,她知道她不該遲疑,她應該馬上?出去,門外就是她未來的夫君。

    可她怎麽忍心?。

    先生當初是為了救她才中了這?求歡散。

    她若現在轉身,便是選擇幫助先生。

    霍汐棠猶豫不決,此時,厚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宮女提著宮燈進入,她身後顯然還跟著一?個身形頎長的男子。

    透過門縫,她能看見那男人身著太子服飾。

    太子正在門口,隻要門再推開一?些,他便能看見她和陛下……

    霍汐棠一?咬牙,還是狠心?地當做沒聽見那句話,快速跑了出去。

    燕湛站在暗處,望著她慌亂離開的背影,唇角的笑意逐漸冰冷。

    **

    夜色寂寂,殿門被?緩緩推開。

    燕舜站在殿外,一?雙晶亮黝黑的眼直勾勾望著從殿內嫋嫋婷婷走?出的霍汐棠。

    整整四年未見,他想過無數次重逢的畫麵,或是新婚之夜,或是他得空了去揚州尋她,亦或是其他。

    曾無數次的遐想,皆在這?一?刻徹底落實。

    他總算見到他思念了那麽久的人。

    “棠棠。”燕舜朝前?一?步,黑眸幽深含情。

    霍汐棠出來時心?神不寧,耳邊仿佛還回蕩著方才陛下的那句話,他說他很難受,可她卻還是拋他出來了……

    忽然這?聲棠棠,令霍汐棠抽回混亂的心?緒,她抬起頭循聲望去。

    六角宮燈高懸,少年立於?廊下,君逸傲然。

    這?張俊朗的麵容,仿佛在記憶深處有?熟悉的模樣。

    見她麵容怔怔似在回想,又黛眉緊蹙的模樣,燕舜擔心?她不記得他了,又喚了聲:“棠棠,你不記得我?了?”

    他語氣帶著小?心?翼翼,有?些委屈。

    她怎麽能不記得他?她該跟他一?樣,想念他四年才對。

    少年的一?聲聲棠棠,將霍汐棠塵封許久的記憶給帶了出來:“岸哥哥?”

    她還未從先生是皇帝的驚愕中消化過來,誰能想到她推開門看到的未婚夫君竟是自己幼時的玩伴?怎會如此?!

    霍汐棠臉色蒼白,被?接二連三的衝擊,嚇得有?些魂不守舍。

    燕舜滿心?滿眼都是他心?尖上?的小?姑娘,控製不住靠近了些,嗓音溫柔:“棠棠,我?實現承諾了。”

    霍汐棠抬眸,“什麽承諾?”

    “娶你。”

    殿內,燕湛坐在書案後,骨節如玉的手指優雅從容地緩緩研磨,頃刻間硯台上?的黑墨攪成一?團,如他眼底的眸色那般濃稠。

    少女的聲音軟軟儂儂:“我?沒想到岸哥哥就是太子殿下……”

    少年揚唇笑她:“現在知道了,可開心??我?隻是想給棠棠一?個驚喜,望棠棠莫要與岸哥哥計較。”

    他身受重傷失去記憶在霍府休養的那兩年,起初很是厭煩棠棠來接近她。

    他當時失去了所有?的記憶,不知自己是何人,是否被?家?人拋棄,陷入自我?痛苦迷茫時,是那個小?姑娘總是一?次次闖入他的生命之中。

    她總是笑著說,哥哥不記得了沒關係,你就當霍府是自己的家?,也可以當棠棠的哥哥。

    “哥哥是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嗯——棠棠在湖岸邊撿回的哥哥,那就給你取名岸哥哥,哥哥可喜歡?”

    那時他將臉撇了過去,不願搭理這?個被?家?人嬌寵幸福環繞的小?姑娘,他不屑她的憐憫同情。

    他多番冷眼相待,本以為她會放棄,可她仍然不厭其煩地接近他,一?次次在他耳邊勸他好好養傷。

    岸哥哥。

    小?姑娘離開後,他輕輕念著這?三個字。

    他覺得他是喜歡的。

    更?喜歡從小?姑娘口中念出這?個稱呼。

    霍汐棠輕咬紅唇,有?些不知如何接話,岸哥哥是她幼時的好友,也是她親自救回來的人,來到長安,本以為要麵對一?個她從未謀麵的陌生人,沒料到會是舊友,對她來說當然是很大的驚喜,她應該開心?的。

    可,前?提是她與陛下沒有?發?生那些事。

    燕舜久久沒有?等到霍汐棠的答話,心?裏有?些不滿。這?次的重逢好像與他所想不同,好似一?切都是他的一?廂情願。

    難不成是棠棠不喜歡他了?

    燕舜眉宇攏上?的煩躁,俊臉在燈光下逐漸暗沉。

    站在一?旁看著的李福良心?知這?是太子不悅的征兆,忙拉過太子說話:“殿下,您與顧姑娘四年未見,小?姑娘家?本就害羞,您突然給她這?樣的驚喜,她一?時不知做如何反應是對的,凡事要慢慢來。”

    不可急躁。

    可他伺候的這?位太子殿下自小?便是天之驕子,獨得帝後之寵,生性冷傲不羈,是個急性子,即使在自己喜歡的姑娘麵前?,也不知何為忍耐。

    燕舜頓時大悟,遂對霍汐棠道:“不說了,宮宴快開始了。”

    霍汐棠頷首,與他一?同離去。

    腳步聲漸漸從長廊消失,寢殿大門被?推開。

    宮女看向從門檻處走?出來的男人,嚇得跪地:“陛下饒命,奴婢也不知太子殿下會忽然找來。”

    燕湛眼神望向遠處一?對登對的少男少女身上?,眼底的狠戾愈發?幽深,半晌後淡聲道:“去把李拾勤喊來。”

    李福良在前?頭躬腰提宮燈,燕舜垂下的右手往外一?擺,李福良心?領神會,十分知趣地往前?大步走?,有?意拉開距離,好給燕舜機會。

    “棠棠。”

    “嗯?”

    “你的事我?都聽說了。”燕舜說:“我?沒想到你竟是我?舅父的女兒,若是我?早點認出來,也不會讓你與舅父分開這?些年。”

    更?令燕舜心?動的是,沒想到他和棠棠的緣分竟是早已種下。

    霍汐棠垂下長睫,“殿下,我?覺得霍家?挺好的。”

    燕舜倒也不是覺得霍家?不好,隻是,她若能早點來長安,在他身旁自是更?好,加之有?了這?層身世,母後也不會嫌棄棠棠是商賈之女出身。

    燕舜心?情愉悅至極笑了幾聲,見她有?些沉悶,他便如往常一?般逗她。

    二人一?路從廊下行走?。

    此時一?名內侍領著一?眾新進宮的宮女從此路過。

    站在一?堆宮女中的霍湘菲,注意力被?不遠處少年的笑聲吸引了過去。

    待看清廊下那對少男少女,她瞳仁微顫。

    怎會是霍汐棠和岸哥哥?

    霍湘菲僵在原地,再也一?步無法動彈,她身後的宮女也因她停下來的動作被?絆了下,低聲罵:“傻站著作甚?”

    前?頭領路的內侍聽到動靜,冷臉走?來看見霍想菲傻傻的站在原地,又順著她的眼神看去,當即怒斥:“看什麽看?太子殿下那是你個奴婢能肖想嗎?”

    太子殿下?霍湘菲目瞪口呆。

    半個月前?,她一?家?人在揚州被?父親的債務逼得無路可去,在躲債時,她無意上?了一?輛去往長安的馬車,陰差陽錯被?賣進宮裏來。

    她霍湘菲從富商小?姐淪為宮廷婢女,這?其中最大的罪人不就是霍汐棠?

    可老天尤其不公!

    霍汐棠憑什麽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到這?一?切?就連本以為嫁進皇宮會受委屈,這?唯一?讓她覺得舒心?之處,也在看到太子殿下是岸哥哥的那一?刻徹底崩塌。

    她如何不知。

    太子有?多喜歡霍汐棠。

    那太監見霍湘菲還傻楞著,用力推搡,罵道:“看什麽看,快走?,不要耽誤我?的工作!”

    **

    崇華殿內,見霍汐棠和太子殿下一?同入殿,眾人的目光霎時間都紛紛投來,有?早已知曉霍汐棠身份的,也有?對她很是陌生,正在猜測是什麽人的。

    燕舜絲毫不避諱眾人的眼光,將霍汐棠送至定國公府的席位,看著她入座後,柔聲道:“棠棠,等晚宴散了後,等我?。”

    他站著身形很高,霍汐棠隻能揚起臉看他。

    殿內的燈光照入她的臉龐,眼底熠熠生輝,但見少男少女相視對笑,畫麵美?不勝收。

    而這?幅極美?的畫麵也被?入殿的當今天子收入眼底。

    正要喝唱的內侍見到天子臉色陰沉,嚇得那聲“陛下到——”都給咽了進去。

    霍汐棠抿唇,笑容甜軟:“嗯。殿下快入座吧。”

    燕舜戀戀不舍,是一?刻都不想跟她分開,就連回自己席位的動作都是倒退著幾步,這?詼諧的畫麵叫周圍的人忍俊不禁。

    眾人何曾見過那樣傲氣的太子殿下有?如此一?麵?

    顧月意更?是氣得都快扯破了裙裾,對自己的姐姐咬牙低語:“阿姐,你看!我?就說那霍汐棠早就跟太子表哥勾搭到一?塊兒去了!那日還在跟我?裝糊塗!”

    顧月蕊無奈搖頭,“阿意,你有?何立場生氣?三妹妹她可是聖旨親封的太子妃。”

    顧月意自然知道,可她實在忍不下這?口氣!她自小?便心?慕太子表哥,最大的心?願就是嫁給太子表哥做妻子,她從小?便費勁心?思去討太後姑母的歡心?。

    可誰能料到,太子表哥失蹤兩年回來,對她的態度更?是惡劣了,甚至為了得到這?聖旨賜婚,還磨了太後姑母許久!

    殿內的交頭接耳皆在“陛下駕到——太後娘娘駕到——”而戛然而止。

    霍汐棠心?口猛然漏了一?拍,也同其他人一?樣恭敬地朝那處看去。

    但見來人身形挺拔俊秀,一?身玄色龍袍玉帶束腰,行動間煊赫耀眼,凜如高山,容顏傾世,氣質卓然獨絕,光是站在那,便帶給人無盡的壓迫感?,帝王之氣渾然天成。

    直到此時此刻,她才不得不承認,原來一?切不是夢境,先生真?的是當今陛下。

    天子身後走?來的是雍容華貴的顧太後。

    待陛下與太後入座後,宴會便在天子的命令下正式開宴。

    歌舞升平,長袖輕曳,古琴涔涔,美?酒如雲。

    宴會正熱鬧著,顧太後目光慈愛地看向霍汐棠:“聽聞哀家?那失散十幾年的侄女歸家?了,來,上?前?來讓哀家?好好看一?眼。”

    顧太後說了這?句話後,殿內一?些不知情的人這?才得知霍汐棠真?實的身份。

    看來顧太後是想趁此將這?定國公嫡女的身份落實。

    殷華婉按了按霍汐棠的手背,“莫怕,去罷,太後娘娘也是三姑娘的姑母。”

    霍汐棠朝她點頭,朝台上?走?去。

    她低垂著頭,行動高雅展現宮廷禮儀,叫人難以挑出一?分錯處。

    顧太後微微詫異,似沒料到從小?在揚州商戶家?裏長大的丫頭不過一?日時間,便能將宮廷禮儀學到這?個份上?,儀態落落大方,嫻雅不迫。

    顧太後掩藏住眼底複雜的情緒,溫和地打量了霍汐棠片刻,待說了幾句場麵話後,牽過她的手背對坐在寶座上?的男人說道:“陛下,這?便是你當初下旨賜婚的太子妃。”

    燕湛掀起眼瞼,指尖輕輕敲打寶座旁的龍首,溫聲道:“很麵善,是個靈秀的小?姑娘。”

    天子話音剛落,殿內眾人震驚不已,但因陛下從未在公開場合對任何女子有?過誇讚,誰也沒料到陛下竟會當眾誇一?個小?姑娘?

    一?些很早就盯上?皇後之位的貴女,不由帶著警惕地眼神看霍汐棠。

    霍汐棠始終低垂著臉不敢看天子,“多謝陛下稱讚。”

    燕舜坐的位置離太後比較近,一?副引以為榮,笑道:“皇兄說的極是,棠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他壓低了聲音,隻有?天子與太後霍汐棠三人能聽見。

    太後嗔他一?眼:“整日沒點正行。”

    霍汐棠因他的直言誇讚,耳尖羞起了緋色,一?直垂臉抿唇笑。

    燕湛眸色漸深,眸光有?意無意落在她身上?。

    酒過三巡,宴席散了後,皇帝太後離場。

    燕舜本想邀霍汐棠前?往禦花園遊逛,有?些話想說,正巧顧顯過來,對燕舜行禮,道:“太子殿下,天色不早,臣要送舍妹歸家?了。”

    燕舜問:“這?麽急麽?晚點再回也不遲罷。”

    對太子的挽留,顧顯極其不快,皺眉道:“太子殿下——”

    燕舜最討厭顧顯總對他板著臉,擺擺手:“罷了,總歸今後也有?的是機會。”

    他瞥了顧顯一?眼,有?意做出一?副與霍汐棠親密的樣子,笑道:“棠棠,明日我?會去國公府找你的。”

    顧顯又算什麽東西?在這?充當棠棠的長輩,不過是個半途冒出來的便宜哥哥罷了。

    當初在霍家?時,霍致對他的態度不知有?多溫和,況且對棠棠來說,他與她幼時的情分,自然比顧顯要強的多。

    霍汐棠點頭,“好。”

    燕舜大喜,平時沒好臉色的他也在今晚露出了許多笑容。

    顧顯看向燕舜的眼神愈發?冷漠,又冷聲催促霍汐棠。

    兄妹二人出了崇華殿,沒見到顧月蕊姐妹和殷華婉,霍汐棠疑惑:“顧大人,夫人她們人呢?”

    顧顯道:“她們乘了另一?輛馬車先回去了,我?單獨送你。”

    不多時,一?輛轎輦緩緩行駛過來,顧顯下巴朝那努了努:“上?去罷。”

    霍汐棠坐進了轎輦內,不知過了多久,總算停了下來,顧顯從車外掀起簾子,麵色有?些不自然,好似做了什麽痛苦的決定。

    “下來,有?人想要見你。”

    霍汐棠下了轎子,隻見不遠處正停了一?輛轎輦。

    即使她從未見過,可那象征著帝王的明黃色,她如何也不會認錯。

    她眸裏含著複雜的困惑看向顧顯。

    顧顯緊咬後槽牙,眼神心?虛地挪開,刻意不去看她。

    “陛下等你許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