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蘇雨發燒了。

  　　晚上穿著小禮服裙, 又在在外麵吹了太久的冷風, 加上情緒一激動，就直接昏了過去。

  　　厲司年把她抱去醫院的時候，整個人從來沒有這麽慌亂過。

  　　哪怕以前，他在國外讀大學，發燒燒到40度，身邊同學勸他去醫院, 他沒說一句話，繼續手上的報告論題；曾經一個人開車在美國的公路上，因為下著暴雨天氣太過惡劣, 車子側翻，他爬出來，額頭都是血, 去到醫院縫上十幾針臉色卻不帶變。

  　　然而此刻他守在蘇雨的病床前，看著虛弱的小姑娘，他心慌得不像從前的自己。恨不得自己替她難受。

  　　計琛在旁邊靜默等待著，就回憶起剛才蘇雨被抱到車上的情形。厲司年臉色黑得極致，聲音都有些顫地吩咐他去最近的醫院。

  　　後座裏，厲司年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 然後抱在懷中，用手去探她的額頭，低聲喚她的名字。

  　　“還有多久……”厲司年沉聲問, 眉峰緊蹙。

  　　計琛又踩了下油門, “十分鍾就能到市第二醫院。”

  　　到了醫院, 厲司年就抱著她衝進醫院，去找醫生。

  　　厲司年嘶啞的聲音使計琛從回憶回到現實：

  　　“去買點白粥，我今晚在這守著她。”

  　　計琛點頭離開，私人病房裏隻剩下兩人。蘇雨還在睡覺，厲司年握住她的手，注視著她。

  　　他說不清具體是什麽時候對小姑娘產生了不一樣的感情，他以為他對她的每一次好，隻是因為他們的叔侄關係。然而這隻是他一次又一次找的借口，他以為是他對她的好讓她誤會使她動了心，其實是他……先亂了分寸。

  　　他想給她全部的寵愛，把她一輩子護在身邊，可是他不能這麽自私。

  　　他們這層關係，讓他沒有辦法大膽表達對她的愛。他比她大了那麽多，他更成熟，要考慮到她的未來，她還有美好的大把時光，會遇到更適合她的。

  　　今晚白凝找他，開口就問：“你明明不喜歡徐小姐，為何帶她過來？”

  　　他沒有說話，白凝卻也猜到了大概：“給她看的嗎？”

  　　白凝也明白此刻他水深火熱的環境，老爺子不鬆口，他必須得這麽做。

  　　，

  　　第二天早晨六點多，厲司年半靠在病床旁邊的躺椅上，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就把他從淺睡眠中拉了出來。

  　　是蘇老爺子的電話。

  　　一接起，那頭就傳來激動的聲音：“你把雨雨帶到哪去了？！”

  　　老爺子醒來，發現蘇雨和厲司年徹夜未歸，還以為兩人發生什麽了，又急又氣。

  　　厲司年按了按眉心，解釋緣由。蘇老爺子聽到孫女生病了，吊著的一口氣更加提了起來，說要馬上去醫院。

  　　過了一會兒，靜姨和蘇老爺子急匆匆趕來，看到病床上的蘇雨，眉頭皺起，質問厲司年：“怎麽好端端生病了？！”

  　　“應該是著涼了，怪我昨晚沒讓她多穿點衣服。”

  　　蘇康達看著男人眼下的烏青，歎道：“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一個晚上沒睡？”

  　　“我沒事蘇叔，我等她醒來了再走。”

  　　“這裏有靜姨看著更方便些，你還是回去注意吧，等會兒蘇雨醒了……再給你打電話。”

  　　厲司年默了幾秒，點點頭，拿起西裝外套，走出病房。

  　　靜姨對老爺子說：“厲先生也是有心照顧小姐了。”

  　　蘇康達輕哼一聲，沒有說話。

  　　，

  　　蘇雨逐漸睜開眼，看到的是病房裏白色的天花板。耳邊的聲音愈漸清晰：“蘇小姐醒了……她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模糊的人影慢慢清晰，蘇康達被靜姨摻著走過來，“雨雨，你總算醒了，可把爺爺擔心壞了。”

  　　“我……我這是怎麽了？”她記得昨晚在宴會廳外，正和厲司年說著話，眼前就一黑了。

  　　“你發燒，暈過去了。”護士進來看了看蘇雨的症狀，說燒已經退了，但是還是要注意休息。

  　　蘇雨被扶起來，靜姨把水遞到她手裏，“來，喝點水。”

  　　她抿了幾口，緩解了喉間的幹涸，而後抬頭，目光掃了一圈病房，又慢慢垂下眼來。

  　　蘇康達察覺到她情緒的低落，轉移話題：“雨雨餓不餓？給你買個粥。”

  　　蘇雨搖頭。

  　　“雨雨，你這不吃東西怎麽行。”

  　　話音剛落，病房門被打開。

  　　蘇雨看到從門而進的厲司年，腦子裏飛速回憶起昨晚他和徐蕊霜親密的一幕，心裏哐當一下。

  　　她迅速別下眼來，不再看他。

  　　厲司年看到坐著的小姑娘，腳步頓了下，又拿著東西走了進來。他無聲搭起床上的桌子，把早餐放在上麵。

  　　蘇康達坐在位子上，看著他倆，一句話沒說。

  　　她手揪成一團，就聽到他輕聲問：“白粥要不要給你加點糖？”

  　　她不回答，反說：“爺爺，我想回家。”

  　　“……好，你先吃點東西，我讓人給你辦出院手續。”

  　　厲司年把湯匙放到她手邊，見她不想接，他臉色冷了幾分，“不吃我來喂了。”

  　　幾秒後，蘇雨拿起了湯匙。

  　　一頓早餐下來，她能感覺到厲司年灼灼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她卻始終不和他說一句話。

  　　回到家後，蘇雨一個人把自己關在房間。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在幹嘛。蘇康達害怕她做傻事，蘇雨卻說：爺爺，我隻是困了，我就想睡會兒……”

  　　從白天到晚上，她坐在飄窗旁的，想了很多事。她默默流著淚，流到流不出來。

  　　晚上，臥室門終於打開。

  　　蘇雨走了出來。

  　　蘇康達在房間裏，有著重重的心事的他，時不時歎氣，直到蘇雨走了進來。

  　　“雨雨……”蘇康達滿臉疑惑。

  　　蘇雨開口：“爺爺，我想出國。”

  　　，

  　　“我想下個學期就走，爺爺可以幫我安排一下嗎？我挺想出去交流學習一下的……這件事可以先不讓厲叔叔知道嗎？他挺忙的……我不想給他添麻煩。”

  　　蘇雨走後，她笨拙的解釋還回蕩在蘇康達腦海裏，他手搭在拐杖上，看著窗外濃重的夜色，深深歎了口氣。

  　　，

  　　蘇雨出國的事情，蘇康達私下幫她安排著。蘇雨和厲司年待在同一屋簷下，此刻都不愉快，不如分開讓彼此都冷靜，蘇雨小孩子心性的，說不定過一段時間心裏哪還裝得下這事。

  　　一個星期後的除夕，蘇雨接到通知，出國的事情已經辦好了。

  　　看到出發時間是兩天後，蘇雨愣了下。

  　　美國那邊此刻不是寒暑假，一旦確定下來，就可以直接過去報到了。

  　　除夕晚上，因為是年夜飯，三人難得同桌。這幾天來，蘇雨都在躲著厲司年，她不想見到他，任憑厲司年三番五次說要和她好好談談，她都一概拒之門外。

  　　此刻飯桌上，蘇雨低頭夾著菜，餘光就瞥到對麵的男人，臉色似乎有些憔悴，消瘦了幾分。

  　　這幾天白凝也給她打電話，約她出去玩，她也拒絕了，她現在不想再讓多一個人知道她和厲司年之間的事。

  　　三人各含心事，一頓沉悶的晚飯吃了一半，蘇康達就離桌而走。靜姨把一碗八寶飯端了上來，“剛蒸好，雨雨嚐嚐，知道你愛吃甜，是厲先生做的呢。”

  　　蘇雨愣了下，抬頭看向對麵的男人，男人同樣也看向她，眼底似乎帶著期盼。

  　　她心下一軟，舀了一口放進嘴裏。糯米的Q彈，芋泥的香甜，再裹上晶瑩的糖汁，她細細嚼著，而後說：“很好吃。”

  　　靜姨走後，蘇雨破天荒對厲司年說道：“厲叔叔，我今晚想放煙花，你陪我去買好不好？”

  　　男人愣了片刻，“嗯”了聲，原本緊繃的臉色瞬間緩和。

  　　晚上快到十二點，厲司年讓蘇雨上車，帶她去買煙花。她卻說：“附近好像就有一家，直接走路就好。”

  　　於是兩人一起走去。

  　　她低頭搓著冷冰冰的手，這幾天都在家，出來的時候衣服穿的少，男人垂眸看她，把外套脫下來給她披上。

  　　小小隻的她仿佛被他半圈在懷中，他把呢大衣的口子給她一顆顆扣上，蘇雨心頭發燙，想到幾天後就見不到他了，嘴角就往下一撇。

  　　她眨了眨眼睛，壓抑住內心的情緒。兩人繼續往前走，買到煙花後，就在家門口前的空地放著。

  　　蘇雨害怕聲響巨大的，所以隻敢放煙花棒，兩根拿在手中揮舞著，漂亮極了。

  　　厲司年在旁邊看著她多日以來終於露出的笑蘇，也跟著提唇。

  　　她把仙女棒遞到他手裏，“叔叔你也拿一根。”

  　　他從小到大沒玩過這麽幼稚的，此刻卻願意陪她這樣做。

  　　天空開始綻放出煙花，蘇雨抬頭看著，轉眸問他時間，見已經23:59了，她說：“厲叔叔，我們每個人都許一個新年願望好不好。”

  　　“嗯？”

  　　“對，就現在，馬上就新的一年了，快快快。”她說罷雙手合十，閉上眼睛。

  　　心中就浮現一句話——希望厲司年能遇到一個他喜歡的女孩，然後幸福地走下去。

  　　即使這個人，不是她。

  　　她睜眼，就看到厲司年竟然也閉著眼許願，天空璀璨的光亮給他的側臉打上柔和的光影。

  　　她漸漸笑了，而後抬手揩了揩眼角。

  　　“厲叔叔，新年快樂。”

  　　他轉眸看向她，眸子溫和：“雨雨，新年快樂。”

  　　，

  　　第二天大年初一，蘇雨很開心地拉他去逛街，她還給他挑了新衣服，她對他的態度大翻轉，親昵得和從前一樣。

  　　然而晚上睡夢中卻是另一幅可怕的場景，厲司年夢到小姑娘流這淚跟他告別，“叔叔，我不想待在你身邊了。”

  　　他從夢中驚醒，寒冷的夜裏，額頭卻出了汗。

  　　他起身抽了根煙，吞雲吐霧間，慌亂的思緒才得以平複下來。

  　　困意上頭，他繼續回去睡覺。

  　　卻不知，等候他的第二天，會比夢更加讓人窒息。

  　　，

  　　翌日早晨，鬧鍾叫醒了厲司年。他起身蘇浴，出去晨跑，然後給蘇雨帶回來了她最愛吃的生煎。

  　　到家的時候，他把早餐拿給靜姨，隨口說：“這些先溫著，等會兒蘇雨下來了不能讓她和冰的。”

  　　靜姨手上一抖，幾秒後，顫巍巍的聲音響起：“厲先生，蘇小姐她——”

  　　“嗯？”

  　　“她今早五點的飛機去紐約……不在家了。”

  　　厲司年瞳孔一縮，“你說什麽？”

  　　她把事情大致講了一遍，厲司年聽完，眉宇間浮起陰鷙，氣得聲音都在顫抖：“你們所有人都在瞞著我？！”

  　　厚重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是蘇雨說要瞞著你。”

  　　厲司年轉身，看到蘇康達拄著拐杖站在身後，他握緊拳頭，眼底陰冷：“憑什麽把她送走？”

  　　“是雨雨自己說要出國。她出去也好，你們現在不適合待在一起。”

  　　厲司年薄唇緊抿，拔腿往樓上走去，蘇康達激憤地叫住他，猛敲了敲拐杖：“司年，這樣做是為她好！”

  　　厲司年冷笑一聲，轉頭看他：“為她好？我看對你最好。”

  　　“你！”

  　　他回答房間，給計琛打了電話：“去查蘇雨的今早坐飛機飛往哪裏，還有她出國留學的學校，地點，查到後給我訂最快的機票，停下你手頭上任何事情，立刻馬上去查！”

  　　他把怒火壓倒了極點，聲音裏結的冰仿佛下一刻就要崩裂。

  　　計琛愣了愣，飛快答應。

  　　厲司年拿起手機撥通電話，蘇雨那頭是關機狀態。

  　　他開始搜索著臥室的桌麵，又去書房和她房間找了一通，最後他停了下來，坐在蘇雨的床邊，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

  　　他還能回憶起前一天晚上，他送她回房間，她站在門口對他甜甜的笑。

  　　手按住臉，慢慢把頭埋下。

  　　漸漸，掌心傳來的濕熱讓他終於有了真實感。

  　　她走了。

  　　和夢裏不一樣。

  　　她甚至一句話都不留給他。

  　　，

  　　“蘇小姐，飛機馬上降落了。”一個女聲把蘇雨從假寐中喚醒。

  　　說話的是陪伴蘇雨去紐約的一名女士，是蘇康達安排的人。同行的，還有兩個保鏢。

  　　蘇雨睜開眼，看向外麵的白雲藍天，沒什麽表情。

  　　下了飛機，蘇雨看著來往陌生的外國麵蘇，突然才有來到異鄉的真實感。

  　　她沒挪動步子，女士微笑地安撫說道：“蘇小姐您放心，這邊一切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嗯。”

  　　她往前走去，手機開機後，顯示出來的是厲司年的未接來電。

  　　她斂了斂睫，把手機放進大衣口袋裏。

  　　蘇雨到了公寓，放好行李，第二天又去了學校報到。這是紐約最好的音樂學院，當聽到鋼琴聲在琴房傳出，她沉悶的心情突然有一束光照了進來。

  　　音樂可以治愈人的心，鋼琴就是她的畢生所愛。

  　　陪她同來的女士姓胡，就留在美國照顧蘇雨的飲食起居。傍晚她回到公寓，胡女士就說可以吃飯了。

  　　吃完飯，蘇雨看了眼外頭飄揚的大雪，輕聲對胡女士說道：“我想出去走走。”

  　　“需要我陪你嗎？”

  　　“不用了。”

  　　蘇雨穿了件白色的厚毛衣，外頭披著粉色的棉服，再圍上羊毛圍巾，戴上帽子。

  　　把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她走出公寓大門。片片雪花洋洋灑灑落在霓虹大道上，蘇雨很久沒有看到這麽大的雪了。

  　　她伸出手，雪落在掌心，漸漸融化。

  　　她漫無目的地向前走著，掏出手機看奚盼的留言：【那去美國要多久？怎麽說走就走啊！你這樣我會想死你的，你要好好照顧自己，一斤都不能瘦！】

  　　蘇雨笑了笑，正時手機鈴聲響起，屏幕切換到電話進來的畫麵。

  　　上頭的名字是——“厲司年”。

  　　她盯著屏幕，看了幾秒後，終於接起。

  　　她把手機貼到耳邊，還沒說話，那頭男人嘶啞又沉至穀底的聲音先響起：“膽子現在這麽大了，瞞著我跑去紐約？”

  　　蘇雨垂下眼來，“……我本來就不是小孩子了。”

  　　那頭默了一瞬，開口的語氣帶著竟然一絲懇求：“回來別鬧了好不好？聽話雨雨——”

  　　蘇雨深吸一口氣，抬頭看著飄落下來的雪花，扯起嘴角：“厲叔叔，我不想待在你身邊了，我之前對你的感情……太過幼稚，給你添了好多麻煩，從今往後……不會啦，我這不是那麽放不開的人。”她笑了笑，“我在國外也挺好呢，厲叔叔就不用擔心了，也……別來打擾我。”

  　　“我……我還在忙，準備明天的課程呢，先不說啦。”

  　　說完，她掐掉了電話。

  　　她把手機放進口袋，搓了搓手，往手心吹了熱氣，繼續往前走。

  　　對麵的商務車後座上，男人的目光釘在她身上，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

  　　直到女孩走到街道拐角，消失在視野裏，他才收回目光，眼底徹底暗了下來。

  　　長達幾分鍾的沉默，前排的計琛終於開口喚道：“厲先生……接下去？”

  　　厲司年抬起眉眼，聲線低啞：“回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