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用刑
作者:宋棠寧蕭厭      更新:2023-07-24 14:54      字數:32640
  第210章 用刑

    獄中安靜的嚇人,蕭厭仿佛含在舌尖的那句話落入她耳中,讓棠寧想要忽視都不行,好在當時刑訊室裏铖王的慘叫遮掩了她的慌亂,她才能飛快趁著昏黃光影扭頭掩住了那一瞬間的錯愕。

    可是……

    棠寧捧著水杯有些無措。

    阿兄他……為什麽要這麽說?

    是她哪裏做的不好?還是她不該探知他心意?亦或是她不該太過逾矩,明知二人並非血緣,卻不知分寸靠的太近?

    也不對,阿兄並沒有惱了她,哪怕拉下她手去審铖王時,也未曾有惱怒之色,反是溫聲細語。

    可如果不是因為她,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棠寧握著手裏的茶杯,想起阿兄剛才看她時的神情,那雙黑眸不複往日疏漠,眼裏醞著她的倒影,說話時每個字都像是含在舌尖。

    她突然就想起那一日在鶴唳堂裏,阿兄突然欺身而上,將她困在逼仄之間,如猛獸褪去了慵懶,擒著她的腰抵在榻上時近在咫尺的慌亂。

    氣息吞吐,落在唇上,他滿是沉凝的低聲說:“棠寧,我也是男人。”

    他還說:“太監也是可以娶妻的。”

    她當時驚惶至極,怕的渾身都發抖,阿兄後來就主動放開了她,隻玩笑似的說是逗弄她的,可是想起剛才在獄中他脫口而出的話。

    棠寧卻是手心一晃,杯中灌著的茶水漾出來時,那搖晃不定的水麵上,映著她滿是無措的臉。

    ……

    蕭厭心情並不太好,他方才有一瞬間心亂了。

    亂到險些說了不該說的話。

    蕭厭斜倚在角落裏的椅子上,長腿交疊時顯得人格外頎長,似是因為心情不好,周身欺壓低沉,白皙手指撐在額間輕輕摩挲著剛才被棠寧摸過的眉心,耳邊是铖王聲嘶力竭的慘叫。

    燒紅的烙鐵落在铖王皮肉上時,那血肉瞬間焦黑。

    铖王眼球都突了出來,被綁在架子上的身子止不住地抽搐。

    滄浪將烙鐵取下來時,連帶著一片燙焦的皮肉也撕扯了下來,見铖王叫的已經沒了力氣,眼球翻白時像是要暈過去。

    他笑眯眯地說道:“王爺還是老實招了吧,這刑司裏頭折磨人的東西還多著,您就算能咬牙扛過這一次,也扛不過後麵那些。”

    “您瞧瞧您身嬌體貴的,哪裏受得住這些苦,與其被這些東西折騰,倒不如老老實實說清楚了,我家督主也不會為難您。”

    铖王嘴唇煞白,整個人奄奄一息。

    “本王……本王不知道你想要我說什麽……”

    他側頭看著蕭厭,滿頭冷汗:

    “我沒想要造反,私藏軍械也隻是為了自保……我知道,我知道你們為了榮玥想要置我於死地,可是這京中權貴世家,哪一個沒有暗中豢養些隱衛,沒有藏些見不得人的東西。”

    “若是本王這些就算是謀逆,那他們又是什麽,你不過是抓住本王把柄,想要借此嫁禍邀功安帝,你若真有膽量,倒是去查查其他人是不是那麽幹淨,那陸家當初刺殺你時用的人難道是假的……”

    啊——

    铖王嘴裏的話猛地斷掉,慘叫淒厲至極。

    那燒紅的洛鐵幾乎融掉了他剛才傷處的血肉,滄浪手中用力一摁,铖王叫聲更甚,而滄浪則是嘲諷。

    “別的人如何沒舞到督主麵前,誰叫隻有你蠢,伸著尾巴遞到我家督主手裏?”

    他抓著那洛鐵時,輕一挪動,就帶起一片的紅:“王爺既是階下囚,就該知道怎樣保命,都落到這般境地了,還跟我家督主嘴硬逞強,何苦來哉?”

    铖王身形抽搐,直到滄浪將洛鐵再次拿開,整個人就如同是水裏撈出來一樣,那血混著汗水淌了一地。

    他眼淚鼻涕難以自禁,滿是狼狽的慘白著臉:“蕭厭,殺人不過頭點地,你為何要這麽折磨本王……”

    “你若配合些,本督何必花功夫折磨你?”

    蕭厭見铖王隻死死看著他不肯開口,他換了方向交疊著長腿,手指落在椅子上有一下沒一下的輕敲著。

    “那奔雷弩是從何而來,雲梯又是怎樣進的铖王府,你不說本督也能猜到一二。”

    “你咬死不認謀逆之罪,不過是希冀著宗室那邊還能救你,可是私藏軍械,豢養私兵,無論哪一樁都沒人敢沾染,宗室那邊誰敢替你開口?”

    他看著铖王臉色蒼白疼的渾身發抖的樣子,淡然說道:

    “烙刑不過是刑司裏最簡單的刑罰,讓人受些皮肉之苦,你如果還是不肯說,那接下來就是鑽笮之刑,先將腿骨一寸寸打斷,再削去你雙腿臏骨,砍去你雙足,拔掉你十指,雙臂。”

    “若還是不肯說,那還有剝皮之刑,剝的時候由脊椎下刀,須得仔細謹慎,將背部皮膚一分為二,再用葉刀慢慢分開皮膚和骨肉,讓你皮肉分離時像蝴蝶展翅一樣,整張皮完整地撕開……”

    铖王隻覺得渾身發冷,背脊上像是有人拿著刀子劃過,皮肉都被掀了開來。

    陰暗的牢中本就彌漫著血腥,不遠處坐著的那閹人更是如同鬼魅,他心裏那硬扛下去的勇氣隨著蕭厭的話一點點散去,手腳都蜷了起來,害怕的煞白著臉發抖。

    蕭厭卻猶嫌不夠,揚唇露出抹笑:“當然,王爺連當年奪嫡的慘烈都經曆過了,想來是不怕這些酷刑的,本督也不是那種會故意為難人的人,您若能都扛了過去,本督定會親自了結了你,送王爺安穩入黃泉。”

    “至於兵部和軍器司那邊,左不過就是私下跟你勾結,將他們都抓了,到時本督幫你寫一份指認的口供,蓋了你的手印,拿到那些人麵前,他們裏頭總有不如王爺骨頭硬的人。”

    铖王嘶聲道:“蕭厭,你……你無恥!”

    他竟是想要偽造供詞!

    “陛下要是知道了你這麽做,他不會饒了你的!!”

    蕭厭揚唇:“陛下隻信供詞,而且王爺到時候已經死了,陛下想來不會為著個死人為難本督。”

    “你卑鄙!!”

    “多謝王爺誇讚。”

    蕭厭不以為意地起身站了起來,整理了一下衣袖,朝著滄浪說道:“好好招呼铖王,別墮了刑司的名聲。”

  第211章 謝寅是陸家血脈

    “督主放心,我會小心讓王爺堅持久一些。”

    滄浪笑眯眯放下洛鐵,就走到一旁邢架上挑選著用刑的工具,那一架子密密麻麻各式各樣的東西讓人看一眼就毛骨悚然。

    蕭厭直接轉身就朝外走,眼看著他頭也不回,全然沒有繼續逼問的意思,铖王整個人都慌了,原本篤定蕭厭隻是嚇唬他的心思再也維係不住。

    見滄浪拿著一柄模樣詭異的錘子朝著他腿上比劃,嘴裏低聲道:“就先從這邊開始吧……”

    那利器被高高揚起,朝著他膝蓋捶下來時,铖王慘白著臉尖叫出聲。

    “別用刑,我說!!”

    ……

    蕭厭重新回來,坐回了先前的地方。

    滄浪拿著紙筆放在一旁的桌案上,手邊放著剛才差點錘斷铖王腿骨的銳器。

    铖王之前敞開的衣襟被拉了起來,遮住了胸前上刑後留下的斑駁傷口,隻是那殷紅卻是順著衣裳浸透出來,而他則是被綁在架子上臉色慘白。

    “奔雷弩是兵部侍郎侯瑞牽線,軍器司監造龔敬豪帶著人暗中替我打造,我給了他二人各自三萬兩銀子的保費。”

    “除此之外,一具弓弩另收十兩黃金的‘工錢’,由他二人和軍器司打造的匠人,以及幫忙遮掩造假數目的那些人均分。”

    滄浪唰唰地在紙上寫著。

    铖王垂著眼低聲道:“那雲梯本是京郊四營的,也是侯瑞牽線從一個姓汪的校尉手裏得來的,我將其藏在府中並未有不臣之心,隻不過是想要以備萬一。”

    “以備什麽萬一?”蕭厭淡聲問。

    “蕭督主這麽聰明,難道看不出京中局勢嗎?”

    铖王苦笑了聲:“陛下年事已高,幾位皇子為了爭奪那位子鬥的日益激烈,我雖然是親王,可是陛下處處防著我,讓我這麽多年從無實權在手。”

    “我也想要提前尋人靠攏,借著從龍之功好能博一份新帝上位之後的安穩,更何況我是經曆過當年奪嫡的,也是親眼看到過其中慘烈,我如果不提前替自己準備一些底牌,萬一將來京中亂起來時,我如何能夠自保?”

    他說的合情合理,那臉上的苦澀不藏半點假意。

    “我曾私下接觸過二皇子,也覺他有明君之相,就暗中替他引薦了崔、馮幾家,想著等他得了世家支持後再與他投誠,借此博一份前程,可是誰能想到二皇子居然選了你。”

    “崔林他們可知道你從中牽線?”

    “不知道,二皇子自己也不清楚……”

    蕭厭聽著铖王的話輕撫著手上戴著的扳指,冷淡問道:“本督記得,侯瑞入兵部不到四年就坐上侍郎之位,兵部尚書奚衛方年事已高,不出三年,必定告老,那尚書之位空懸後極有可能會落在侯瑞身上,區區三萬兩銀子,就讓他舍了前程替你冒險?”

    铖王頓了頓:“可的確是他替本王和軍器司牽線……”

    “咚——”

    蕭厭手指落在椅背上,發出一聲輕響:“王爺,你該知道本督想要問什麽,你一個毫無實權的親王,沒本事讓侯瑞替你賣命,你如果不說實話,那本督也用不著跟你談了。”

    铖王臉色有些白。

    蕭厭繼續:“你握著的那幾處礦產是經了陸家的手才到你手裏的,他們先前在江南漕運的船隻,也替京中一家名叫福成布行的商家走過好幾次貨。”

    “那打造奔雷弩的宿鐵是朝中管製之物,每一份出入都做不得假,可軍器司那邊卻能替你造出那麽多弓弩來,那精煉宿鐵的礦石從何而來?”

    “本督若是記得不錯,铖王府有不少產業,那福成布行的掌櫃雖然姓餘,卻是你府中管家的親戚,那布行也是你的產業。”

    “陸家幫你走運貨物,你該不會告訴本督,那船上裝著的隻是布匹吧?”

    铖王驀地抬頭,眼神瞬間慌亂。

    他沒想到蕭厭居然已經查的這麽深,那布行連榮玥都不知道,這些年也隻有管家一人經手,照理說絕不該被人知道的,而且他竟是連陸家經手礦產的事情也掀了出來。

    铖王對上蕭厭滿是冷凝的眼啞聲說道:“那布行的確是我的,可是我跟陸家隻是尋常生意往來,那礦產不過是借他們的手與人收購……”

    “是嗎?可是那侯瑞卻是陸家提拔才得以入兵部的。”

    铖王臉色大變。

    蕭厭朝著身後一靠,言語清冷:“本督很是好奇,一個陸家好不容易才安插進六部要職的官員,為什麽會平白無故的幫你?”

    “而且你連妄圖扶持二皇子奪位,私賄朝臣的事情都說了,對崔、馮幾家也不曾遮掩,可是卻獨獨不提陸家半句,你跟陸家之間到底藏著什麽?”

    铖王心中瞬亂,隻覺得蕭厭的眼睛利的好像能將人看透,他強忍著慌亂說道:“本王跟陸家能藏著什麽,蕭督主未免想的太多了。”

    “那侯瑞的確是收了銀子就答應幫本王牽線,那礦產的事也不過是我收買了一個陸家管事所為。”

    “蕭督主跟陸家鬥了這麽久,不可能不知道他們族中底蘊,不過是兩處已經快要挖空的廢礦,陸家上下根本就不在意,這才讓本王有機會弄到了手裏。”

    “況且蕭督主管著樞密院和黑甲衛,這京裏何處沒有你的眼睛,你該知道本王這些年從不曾跟陸家有過半分交集……”

    見蕭厭不說話,他有些心慌,甚至不安的維持不住臉色,可是他卻也知道絕不能在他麵前露了破綻。

    隻可惜他卻是忘記了眼前的人是誰。

    铖王越是想要撇清陸家,就越顯得他心虛,就連他強作鎮定的臉上也仿佛帶著一層掩不住的慌亂。

    蕭厭淡漠道:“謝寅是你從陸家抱來的?”

    铖王驚恐瞪眼。

    “你哄騙铖王妃下嫁,可真正在意的人在陸家?”

    铖王心跳都差點停滯,整個人掩飾不住的驚慌,而蕭厭看了半晌他那模樣,突然就嗤笑了聲。

    “所以謝寅根本不是你隨手抱來的野種,而是你跟陸家人的血脈?”

  第212章 送“大禮”

    見铖王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神色,整個人血色盡消,蕭厭話音一轉。

    “你當年為奪皇位,哄騙榮家女娘下嫁,想要借著榮家的勢,卻又舍不得放棄世家勢力。”

    “你暗中跟陸家之人苟且,哄騙其產子換了榮氏血脈,原是想要借此拿捏陸家,以陸家血脈繼承榮氏和皇位來跟陸家談條件,卻不想尚還沒來得及開口,陸家就已經選擇了陛下。”

    铖王心中愣了下,他還以為……以為蕭厭全知道了。

    原來……

    他正不知道該怎麽去說陸家的事情才能瞞得過眼前之人,卻沒想到他自己先想歪了。

    铖王整個人竊喜之下,卻半點都不敢露出異樣,隻佯作被知道了隱秘的樣子臉色劇變。

    “你怎麽知道?!”

    仿若脫口而出後,他臉上就露出懊悔,像是後悔自己露了破綻。

    蕭厭冷聲道:“所以本督猜準了?謝寅的生母是誰?”

    铖王緊緊咬牙:“你休想知道!”

    蕭厭嗤笑:“你以為本督查不到?陸崇遠一心扶持四皇子這個皇室正統,絕不會放任你坐大,那人拿著陸家人脈助你,恐怕瞞著陸家上下和皇後,本督隻要去問過皇後娘娘,自然能知道與你勾搭成奸的人是誰。”

    铖王隻覺正中下懷,卻還要像是被激怒了一樣,朝著他怒目而視:“蕭厭,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已經告訴你了,你為什麽非要趕盡殺絕,你不能去找皇後,本王可以幫你指證侯瑞他們……”

    “不必了,本督現在更感興趣的是陸家。”

    蕭厭瞧著铖王聽見他要去找皇後,哪怕故作慌亂也掩飾不住的竊喜,扭頭對著滄浪道:“把剛才沒用完的刑用完,留一口氣就行。”

    “蕭厭!!”

    铖王剛才如果隻是裝模作樣,這一下是真的怒了:“你明明說過本王招供就不用刑的……”

    “本督何時說過?”

    “你剛剛……”

    “剛剛什麽?”

    蕭厭微側著頭看著張大了嘴的铖王,神色淡漠:“本督不過是隨口跟王爺說說這獄中大刑,讓你知道刑司手段,何曾允諾過你什麽?”

    铖王臉色蒼白,陡然想起蕭厭從頭到尾都沒有答應過他,他招供之後,他就不再用刑。

    蕭厭看著他說道:“進了刑司,自然要走一套刑司的流程,要是讓王爺豎著進來再豎著出去,那外間的人會笑話本督的,而且王爺騙人無數,不該這麽蠢的,你怎麽能輕信了本督那點兒玩笑話?”

    “蕭厭,你個閹賊,你無恥!!!”

    铖王被刺激的嘶聲厲喝起來,掙紮著就想要撲過來,卻被滄浪一把就摁回了架子上。

    “用刑吧。”

    蕭厭淡漠說完之後,就轉身朝外走。

    “蕭厭你個賤人,你敢戲弄本王,你簡直卑鄙無恥!”

    “你個不要臉的閹狗,難怪斷子絕孫,你今日敢這麽對本王,將來定然不得好死……”

    身後铖王怒極大罵,嘴裏汙言穢語不斷,滄浪見狀冷著眼直接動手,片刻之後原本的罵聲就被淒厲的慘叫替代。

    蕭厭麵色不變,隻朝著守在門前的人道:“去喚女郎過來。”

    那人應聲離開後,沒過多久,棠寧就跟著過來。

    女孩兒站在離他有些距離的地方就停了腳,低低喚了聲“阿兄”。

    蕭厭沒留意到她眼裏的猶豫,隻示意她稍等一會兒。

    門裏的慘叫聲越來越大,從最初的淒厲到後來逐漸氣弱,那被大門隔絕卻阻不住傳出的血腥味讓人毛骨悚然。

    棠寧第一次“親眼”看到刑訊,雖然隔著一道大門,可裏頭燈影卻將那慘叫著的人影拉長到了窗扇上。

    蕭厭突然走到她身旁,從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遞給她。

    棠寧下意識想要後退的腳停了下來:“這是……”

    “藥囊,能去血氣,清神寧心。”蕭厭放在她手心裏:“若是難受,就聞一聞。”

    棠寧有些仲怔的看著手裏的精巧香囊,那上麵繡著繁複花紋,金銀線穿梭而過勾勒出海棠花的模樣,淡淡的藥草清香蓋過了刺鼻的血腥,而隱約擋在她身前的高大身形,也剛好遮住了窗上倒映出來的影子。

    蕭厭見慣了人命,不會害怕血氣,他更不會用這種一看就是女子的東西。

    棠寧輕抿著唇,原本想要退開的腳如同生根似的釘在原地,心裏剛生出的疏遠之意也突然就有些維係不住。

    “怎麽了?”

    “沒。”

    棠寧將香囊放在鼻間,作勢掩著臉。

    過了一會兒,那緊閉的門被推了開來,滄浪提著铖王出來時,他雙腿如同沒了骨頭垂在地上,拖出長長一道印子,而手上鮮血淋漓,十根手指都不見了蹤影。

    他被拖回獄中之後,地上的血流了一路,等扔在牢中後,整個人“砰”地摔在地上。

    “要我去嗎?”蕭厭問。

    棠寧搖搖頭:“我去。”

    她接過蕭厭遞給她的那十分精致的錦盒,越過牢門走到了铖王身旁。

    铖王聽到腳步聲響下意識的身子一抖。

    “姨父,我替姨母來看看你。”棠寧蹲在铖王身旁,對上他滿是驚懼的眼神,將手裏的盒子平整放在他身側,溫聲說道:“你對姨母厚賜我們銘記於心,我也替姨母送你一份厚禮。”

    那盒子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棠寧打開了蓋子之後,就起身朝外離開。

    原本戒備著她會動手的铖王有些錯愕看著她出去,聽著牢門“砰”地關上之後,黑漆漆的牢中就隻剩下他一人。

    四周昏暗至極,隻有鐵門外甬道裏隱約的光亮漏進來一絲。

    铖王癱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渾身疼的鑽心刺骨,可是喉嚨裏已經撕裂似的疼的不敢用力出聲。

    身旁的盒子透著幽暗的紅色,明明詭異至極,铖王也告訴自己不要去看,宋棠寧他們絕不會送他什麽好東西。

    可是那盒子離得太近,打開的蓋子更是如同有魔咒似的,讓他一次又一次的將目光落在上麵。

    不能看……

    別看……

    铖王喘息越發重了,不住地告訴自己,可伏在地上許久後,他卻還是忍不住探了頭。

    盒子裏黑漆漆的,四周的昏暗讓他有些看不清楚,铖王忍不住湊近了些,一股濃鬱的腥臭氣湧進鼻間,下一瞬……

    “啊!!!!!!”

    牢中驚恐之際的叫聲傳出,铖王揮手就掀飛了盒子裏的東西,那一團血肉模糊地落在他身上。

    “滾開!滾開!!”

    他顧不得身上的傷,跌倒在地時拚命地朝後退,手裏揮舞著將那團血肉打飛在地上,而他自己則是驚恐地拖著身體爬進了角落裏,死死縮成一團拚命地發抖。

    那團被他拋飛出去的東西卻像是孩童,血肉模糊時隱約咧嘴朝他笑著。

  第213章 拿著铖王釣大魚

    棠寧站在牢門外許久,看著裏麵像是嚇瘋了縮在角落裏簌簌發抖的铖王,心裏卻沒有預期那麽痛快,眼前這人受再多折磨,也抵不上姨母二十年被騙的光陰,她收回目光低聲問:“他會死嗎?”

    “暫時不會。”蕭厭低頭:“我還要留著铖王來釣大魚。”

    棠寧隱約猜到他想做什麽,追問了句:“那之後呢?”

    “之後就看陛下賞罰。”蕭厭說道:“他勾結兵部,涉嫌謀逆,論理是活不了的,不過逆舉未曾施行,提前被人查抄,受刑之後成為廢人,也不是沒有讓陛下網開一麵的可能。”

    他說完後看著棠寧:“怎麽,不想讓他死?”

    棠寧輕“嗯”了聲:“就這麽讓他死了,太過便宜他了。”

    “他騙了姨母多年,害的顧家舅父蒙冤,就連外祖父到死都被他蒙在鼓裏,他這種人怎配輕易去死,我要他下半輩子活的比誰都慘,讓他看著他多年期冀一朝落空,看著他不曾珍惜之人高高在上,他卻賤若塵泥。”

    謝天瑜不愛姨母,餘生自不會因為失去姨母而後悔,可如果讓他活著看到他多年籌謀毀於一旦,看著他畢生“所愛”不過是將他當成棋子,他跌落地獄深淵也從未曾想過出手救他,甚至他多年自以為是的深情和付出都是一場笑話。

    那他活著會比死了更痛苦。

    棠寧低聲道:“我想托阿兄讓人好好護著他的命,讓他長長久久的活著,讓他親眼看到他自己的報應。”

    蕭厭頷首:“好。”

    棠寧回頭看著昏暗的牢中,見铖王縮在角落裏發抖,她目光掃過地上的東西低聲道:“阿兄,讓人將那孩子收回來吧。”

    蕭厭說道:“收回來做什麽,我瞧著铖王挺喜歡他,就讓他們父子在牢裏享受天倫之樂。”

    見她怔愕,他低聲:

    “你隨我來。”

    棠寧不知道蕭厭想幹什麽,有些不解地跟在他身後出了牢中。

    等到了外間,就見縉雲捧著個盒子過來,她一眼就認出來那個紅木的錦盒,是她從孫太醫手中拿回來的那個。

    “阿兄,他……”棠寧睜大眼。

    蕭厭看了眼那盒子說道:“他畢竟是你姨母的孩子,哪怕生父可恨,這份血緣是斬不掉的,你姨母對他未必不在乎,若是讓她知道你拿這孩子做了什麽,她雖不至於心生怨懟,可難免會怪你自作主張,與你生了嫌隙。”

    “可是剛才裏麵那個?”

    她明明看到那盒子裏裝的是……

    “手下人弄出來的小玩意,混了些豬羊的血進去,嚇唬人足夠了。”

    那東西根本經不起細瞧,特別是手上見過人命的,聞著那血腥味就能知真假,更何況四個月的死胎哪會麵目那般清晰,眼耳口鼻都還沒囫圇。

    隻可惜铖王本就已經被折磨的神誌不清,加之死牢裏又幾乎不見光亮,乍一看到那盒子裏裝著的“胎兒”,他直接被嚇得神魂俱喪,哪還有功夫去辨別真假。

    蕭厭見小姑娘滿臉錯愕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聲:“好了,铖王那樣子是不敢去碰那東西的,就讓他們父子好生享受人間極樂,至於這個……”

    他指了指那盒子:“你等我一會兒,我去跟他們交代幾句後麵的事情,等下陪你去找個地方將他葬了。”

    蕭厭習慣性地伸手揉了揉棠寧額發:“你未曾傷過他,也好好讓他入土為安,來世投個好人家,所以不必覺得愧疚。”

    棠寧愣愣捂著額頭,看著蕭厭轉身去了另一邊。

    對著滄浪他們時,方才還輕聲細語的男人像是收斂了所有溫柔,一襲湛青長袍勾勒身形冷頎,側顏輪廓凜厲。

    他低聲說話時,棠寧抬頭看著他背影,放下來的手忍不住用力握緊了袖子裏的香囊。

    她該遠離的…

    就像是對待傅家一樣,既無心思就該幹脆果斷的拒絕,讓阿兄早些歇了心思,甚至像是對待傅來慶那般,想辦法回絕了他的綺念,慢慢疏遠去冷待了這份不該有的感情。

    可是……

    棠寧忍不住看著站在光影交錯處的蕭厭,指尖摳著香囊上的海棠花紋,輕咬著嘴唇。

    阿兄跟傅來慶不一樣,傅來慶是傅家嫡子,是曹公疼愛的甥孫,他家事清貴,出身極好,哪怕被她拒絕也能再尋一門好親事,一時難堪狼狽也能很快就能調整過來。

    可是蕭厭不同,他本就身有殘缺,這些年為人唾棄,人人都罵他是奸佞閹黨,不願與他為伍,所有人都視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將他孤立於山巔。

    他未曾與她明說心意,也沒有冒犯唐突過她,甚至就連剛才脫口而出的話也很快就咽了回去。

    他對她是有顧忌的。

    她如果貿然疏遠冷待,阿兄會如何作想?他會以為她嫌棄他身有殘缺,會覺得她厭惡他身份。

    到時候他的狼狽難堪,會比傅來慶更甚百倍千倍。

    棠寧不忍,也不願。

    ……

    蕭厭能感覺到身後的人似在看他,他回頭瞧著安靜站在院中等著他的小海棠,眉眼溫和忍不住彎了彎。

    等轉頭對著滄浪時,眼角猶帶著溫色。

    “讓人看著铖王,別讓他尋死,待會兒帶人審問侯瑞和龔敬豪的時候,也不用對他們動刑,隻需審個大概。”

    他頓了下才道:“記得將铖王招供的這些,透露給他們,做的不著痕跡些。”

    滄浪愣了下:“可是督主不是詐铖王的嗎?要是侯瑞他們跟铖王‘串供’,那豈不是坐實跟铖王苟且的是陸家其他人……”

    那陸皇後呢?

    他們的目的不是皇後嗎?

    蕭厭神色淡漠:“就是要讓他們坐實此事,再將他們的供詞送到陛下和皇後麵前。”

    先前他派人去試探陸皇後,她毫無半點動靜,看似絲毫不在意铖王生死,甚至不懼他會吐露分毫,今日審過铖王之後,見他哪怕重刑之下也依舊避開陸家,蕭厭就知道他恐怕真有什麽顧忌握在皇後手裏。

    他固然能夠折磨铖王逼他開口,可先不說刑訊之下铖王所說是真是假,就算他說的是真的,可來日一旦將口供送到安帝麵前,皇後與親王奸情定不會承認,安帝大怒之下也會親審,到時候更瞞不過宗室。

    铖王此人並非蠢人,又心思歹毒奸詐,若是他於聖前反口,以一身刑訊留下的傷勢,反咬他說是遭他逼供誣陷皇後,借此構陷陸家,不僅能幫著陸家脫罪,還會將他置於萬劫不複。

    與其這般冒險,倒不如拿铖王釣一條大魚。

  第214章 棠寧:她居然被阿兄美色迷了眼

    蕭厭麵上冷峻:“陸皇後若是心中有鬼,必會想盡辦法坐實铖王跟陸家其他人暗中苟且之實,可是尋常陸家女娘或是陸家其他女眷,根本沒有能力避開陸崇遠和其他人,來暗中驅使侯瑞為她所用。”

    “陸家能做到這樣的,隻有寥寥幾人,既要長居陸家,又要有機會碰觸實權,還要讓陸家哪怕知道被她算計也隻能咬牙配合舍了那人,以斷腕之勢保全皇後母子和陸家上下聲譽,你們猜會是誰。”

    滄浪和縉雲都是瞪大了眼,要保全陸家聲譽,這個人就必須是陸家的“外人”,絕不能是姓陸的女娘,可是這個“外人”又要有足夠的身份,甚至在陸家極有地位,才能取信其他人。

    他們腦海裏幾乎同時浮現出一人。

    “關氏?”

    關氏是陸家大房夫人,身份足夠尊貴,可如今在陸家的處境卻極為尷尬。

    她的兒子陸執年下落不明,她的丈夫陸肇因罪入獄,極有可能已經是陸家的棄子,整個大房如今隻剩下個七八歲的孩子,也就是陸執年的弟弟。

    關氏就算真替皇後背了黑鍋,大房根本沒人能替她出頭,陸家也沒有人會為了她跟陸皇後撕破臉,拉著大家同歸於盡。

    既是嫁進陸家的“外人”,身份又足夠“貴重”,比起陸家其他女眷,沒有比她更好的選擇。

    縉雲壓低了聲音:“督主是想要他們狗咬狗?”

    蕭厭淡漠:“陸肇入獄之後一句話都不肯說,大有想要一人扛下漕糧貪汙的意思,他一心為著家族著想,本督很是好奇,如果知道自己被利用幹淨之後,妻兒還要受辱赴死,他是不是還能跟現在一樣替陸家去死。”

    滄浪明白了他的意思:“屬下懂了,我會讓侯瑞他們跟铖王供詞一致。”

    蕭厭說:“審問清楚後,先壓一壓,若有人問起,就說铖王還沒招供。”

    陸皇後那邊還得讓她再急一急。

    “三日後,再放出風聲,說審出了結果。”

    滄浪點頭:“是。”

    蕭厭回頭看了眼棠寧後,突然想起宋家的人:“宋瑾修這幾日可有來過詔獄?”

    宋家的人關押的地方不在死牢這邊,也跟铖王這些天潢貴胄關押的地方分列詔獄東西兩側,中間隔著很遠一段距離,那邊一直都派人盯著,隻是縉雲搖搖頭:“沒有,宋家那邊從無人探望。”

    “宋瑾修在做什麽?”

    “出入府衙和錢家,跟一些人打探消息,查探漕糧之事。”

    蕭厭嗤笑了聲:“看來本督小看他了。”

    還以為他會坐不住。

    縉雲有些遲疑:“督主,宋家的案子已經結了,刑部那邊也定了罪責,宋鴻他們不日就要流放,可還要我想辦法將人留在京中?”

    蕭厭冷聲道:“不必了,這幾日就押解出京,讓人將消息告訴宋瑾修他們,再派人一路暗中盯著。”

    “京中前往荒服路途近三千裏,如果行程過半,宋瑾修還沒派人前去,就讓宋鴻母子死於意外,將他們暗中帶回京城。”

    他用宋瑾修,是因為覺得他能力不錯,對他家小海棠也存了一份“愧疚”之心,有可用的地方,將來說不得能成為棠寧的退路。

    可如果他明知棠寧當年失憶並非意外,不去質詢宋熙和榮大娘子夫婦死因,甚至對棠寧的“愧疚”也是作假。

    那這種後患,也不必留了。

    宋家的事情不是非要宋瑾修才能查的出來,他能撬開铖王的嘴,自然也能撬開宋家老小的。

    縉雲聽出了自家督主話中的殺意,垂頭低聲道:“屬下會交代下去。”

    蕭厭將該交代的事情都交代妥當之後,才揮揮手讓滄浪他們自行去忙,他轉身朝著棠寧那邊走了過去。

    見小姑娘似是無聊了,拿著他先前給她的那個香囊把玩,他到了近前才問:“等久了?”

    棠寧手中一頓,壓著眼睫噥聲道:“有些困了。”

    蕭厭聞言說道:“昨夜就沒睡好,不困才奇怪,走吧,去辦了正事就回去。”

    棠寧“嗯”了聲。

    鑽上馬車之後,外間換了人趕車,馬車一路去了城北的城隍廟中。

    蕭厭詢問棠寧之後,就將那夭折的孩童交給了廟中之人,讓他們將其葬在廟中的煌寧樹旁,又留下了香火錢,讓其逢年過節祭祀一二。

    從城隍廟出來,蕭厭就道:“那孩子不被人期盼,又因生父而亡,去了別處怕也是孤魂野鬼,放在這裏多少能受些香火。”

    棠寧“嗯”了聲。

    “如果铖王妃不提此事,你也別提,隻當他早就被人葬了,如若她問起,你再跟她說此事,想來她知道他有個好去處,心中也能安慰一些。”蕭厭低聲叮囑。

    棠寧點點頭:“好。”

    馬車搖晃著朝著積雲巷而去,蕭厭不時跟棠寧說兩句話,她時不時地回應一句,漸漸聲音便低了下去。

    “過幾日我要入宮去見陸皇後,到時陸家那邊或有變動,你……”

    蕭厭正想跟棠寧說起陸皇後的事時,抬頭就見女孩兒閉著眼靠在車壁上像是睡著了,手耷在身側微垂著頭。

    “棠寧?”蕭厭輕喚。

    見她未曾回應,他有些失笑:“還真是困了,這都能夠睡著。”

    馬車朝前行徑時車廂搖晃著,小姑娘腦袋也跟著來回輕晃,蕭厭靠近後伸手擋在車壁上,防著她不小心撞著了腦袋,又將一旁放著的鬥篷蓋在小姑娘身上,才朝外低聲道:“走慢些。”

    外間人低應了聲,馬車平穩下來。

    蕭厭見她靠在車壁上睡熟了,怕她枕著硬物待會兒頭疼,伸手撥弄了下小姑娘,將她腦袋落在自己肩上。

    他坐直身子,讓她靠的舒服些,又替她理了理鬥篷,然後才從懷中取出這段時日下麵人收集的那些消息,低頭翻看起來。

    馬車裏一時安靜至極,隻聽得到外間軲轆碾過地麵的聲音。

    等到棠府,馬車停下來時,蕭厭正準備喚醒棠寧,“熟睡”中的小姑娘就先一步眼皮輕顫了下,狀若迷糊地醒來。

    “醒了?正好到家了。”

    蕭厭眼尾輕揚,似是帶著笑,本該如碎玉擊石清冷的聲音滿是寬縱。

    棠寧忍不住避開了眼,揉著眼睛佯裝著迷糊後退了些:“阿兄,我這幾天想在府裏好好陪陪姨母。”

    蕭厭也沒多想:“是該多陪陪王妃,铖王府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王妃跟铖王的婚事也該想想。”

    “如果铖王落罪,當年事情查清,這樁婚事就算是皇家的也是有理由能夠解除的。你找個機會問問她,看她想要怎麽辦,你也趁機會好生歇息幾日。”

    棠寧見他處處替她和姨母著想,掐著香囊的手不由緊了緊:“我知道了,多謝阿兄。”

    “往日也沒見你這麽客氣。”

    蕭厭跟她玩笑了一句,才笑著道:“行了,都困成貓兒了,快回去歇著吧。”

    二人都下了馬車,蕭厭轉身朝著隔壁蕭府走去。

    棠寧見他行走時,腰間掛著的穗子來回輕晃,驀然間就想到他腰上那深可見骨,猙獰至極的傷口,她忍不住出聲:“阿兄。”

    “嗯?”蕭厭回頭。

    “你腰上的傷還沒好,也要多休息。”

    蕭厭臉上微頓,下一順黑眸裏泛起漣漪,如同粼粼細浪彌散在湖麵,陡然綻出笑來:“知道了,快進去吧。”

    棠寧被他臉上的笑晃的晃神了一下,等回到府裏緩過神之後,就忍不住伸手捂著臉,滿是懊惱的呻吟。

    “小海棠,你都在幹些什麽?!”

    她簡直是瘋了。

    剛才有那麽一瞬,她居然被阿兄美色迷了眼。

  第215章 女郎,你臉好紅

    棠寧捂著臉唾棄自己,阿兄是好看,那張臉也的確招人目光,也難得那般肆意璀璨地露出笑來,可是她怎能盯著晃了神。

    她明明對他無意的,想要不著痕跡疏遠,可是……

    “女郎?”

    啊!

    棠寧被突然推門進來的花蕪嚇了一跳,抬頭時身形後踉了下就撞翻了桌上的東西。

    剛想進門的花蕪被那“哐啷”聲嚇的也是一驚,原本想要進來的腳踩在門框上,小臉之上滿是無措。

    棠寧手忙腳亂扶著桌上的東西扭頭:“怎麽了?”

    花蕪低聲道:“是王妃醒了,奴婢想著女郎回來擔心會問,就過來跟您說一聲,念夏姊姊過去守著王妃了,顧家主也在那邊陪著……”

    她頓了頓,眼神落在棠寧臉上:“女郎,您的臉怎麽這麽紅啊?”

    棠寧“唰”地抬手捂著臉:“我哪有?!”

    “怎麽沒有……”花蕪進來走到她身邊:“您瞧耳朵也是紅的,還有脖子…”

    她伸手就碰了碰棠寧的耳垂,隨即驚道:

    “怎麽還這麽燙,女郎您不會是生病了吧,奴婢去找孫太醫……”

    “回來!!”

    棠寧一把抓住就想要朝外走的花蕪,急急將人拽了回來,見小丫頭滿臉擔憂的模樣,她頓時心虛:“我沒事,你去找孫太醫幹什麽?”

    “可是您的臉好燙……”

    “這哪裏是燙,是…是熱著了,對,就是熱著了。”

    棠寧找了個借口,見花蕪滿是疑惑的歪著頭看她,她連忙板著臉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我剛才從外麵回來走急了些,才會一時發熱,等緩過這一陣後就不熱了,而且孫太醫費神照顧姨母呢,別去打攪他。”

    花蕪遲疑:“真的?”

    “真的真的。”

    她本就心裏有鬼,真要去把孫太醫請過來,那可真就成了笑話了。

    棠寧怕花蕪揪著她臉紅的事不放,直接就轉了話題說道:“姨母什麽時候醒過來的,她醒來之後情緒怎麽樣?”

    花蕪心思簡單,被她問話轉了心神:“您跟蕭督主出門沒多久就醒了,孫太醫替王妃看過了,說她身體雖然虛弱,可隻要能醒就能慢慢將養過來,不過王妃人瞧著也有些恍惚,直到顧家主過去了,她才說了幾句話。”

    棠寧知道顧鶴蓮肯定會守著姨母,也知道姨母經曆這麽多,心裏那關卡外人難以紓解。

    旁人不管說什麽都難以感同身受,興許隻有當年同樣被冤枉,背負惡名多年的顧鶴蓮才能稍稍讓姨母願意說上幾句。

    棠寧低聲問:“那姨母有沒有再問起那個孩子?”

    花蕪搖搖頭:“沒有,王妃醒來後就一直沒再提過,奴婢過來的時候,顧家主正跟王妃說著話,奴婢在外間偷瞧了一眼,他們眼睛都有些紅了,倒是沒再吵嘴……”

    顧家主那張嘴她早體會過了,每次見王妃都說不出一句好話,可這一次他卻是難得沒說不好聽的,隻跟王妃說起一些過去的事情。

    二人好像還提起了榮太傅和故去的夫人,王妃比起剛醒來時滿是木然的樣子,瞧著鮮活了很多。

    棠寧聽著花蕪的話放心下來。

    姨母的心結不是那麽容易解開的,無論是謝寅還是铖王,對她的打擊都太大。

    可是不管什麽事情,隻要她自己願意走出來,願意試著去放下,那些過往總有淡去的一天,她也能開始新的生活。

    “叮囑姨母院中伺候的人,別在姨母麵前提起铖王他們。”

    “奴婢知道,蕭督主先前專程交代了,讓奴婢跟府裏的人都說過了,誰敢拿著外間那些事在王妃麵前嚼舌頭,便將他們當成背主的奴才處置。”

    小丫頭仰著下巴,腦袋上的雙丫髻輕晃著,笑起來臉圓圓的。

    “今天夜裏院裏有個人多嘴,議論王妃和顧家主,奴婢就叫杭護衛打了她二十板子,等著女郎回來發落。”

    “這叫……對,這叫殺雞儆猴,奴婢嚇唬了他們一通,現在府裏的人都乖著呢”

    棠寧愣了下:“阿兄什麽時候交代的?”

    “就昨兒個送王妃回來的時候,是滄統領來跟奴婢說的,他還教奴婢若是逮著生事的,要下手狠些,不必心軟,這樣才能替女郎震得住他們。”

    棠寧聞言有些沉默,昨天夜裏铖王府的事情折騰了一宿,蕭厭幾乎片刻沒停。

    她陪著姨母一晚上沒睡,可晌午後好歹小憩了一會兒,但是蕭厭既要應付聖前,又要對付朝中那些朝臣趁亂生事,還要帶人擒拿兵部和軍器司涉案人等。

    他幾乎未曾合眼,忙的腳不沾地,卻還要顧及她府中怕有人生亂。

    “女郎,您怎麽啦?”花蕪問。

    “沒什麽,把那人發賣了,府裏不留多嘴的人。”棠寧吩咐。

    花蕪道:“那奴婢讓人叫人伢子明早過來。”

    棠寧“嗯”了聲。

    小丫頭學的很快,明明瞧著年歲稚嫩,辦起事來卻是有模有樣,而且也不知道滄浪跟她說了什麽,她如今說話多了幾分嫩氣的凶勁兒。

    她低聲跟棠寧說著府裏的事情,說著宋茹今日好轉了一些,一邊手腳利落地幫著棠寧拆了頭上小髻,將取下來的發釵飾物放進盒子裏。

    “咦女郎,這怎麽多了個香囊。”花蕪拿著瞧了一眼,頓時稀奇:“上麵還繡著海棠花呢,跟咱們後院的可真像。”

    “後院海棠開了?”

    “開了一些,都是先前督主讓人直接移過來的花木,那些花苞開著可好看了,還有單獨種的那些種子,也都全發芽了,等長兩年肯定也能開花。”

    棠寧這段時間忙著外間的事,都快忘了後院那些海棠花苗,她低聲道:“明天我去看看。”

    花蕪替棠寧理順了頭發,就轉身出去打水。

    棠寧坐在妝台前麵,伸手拿著那香囊把玩著,那淺淺的藥香讓她又想起蕭厭那個笑來。

    明明不想去想,也想讓自己冷靜一下,可是周圍好像處處都有他的影子,就連花蕪也是一口一個“蕭督主”。

    讓她心難以靜下來。

    棠寧有些嗔怒地將香囊扔在桌上,聽到“砰”的一聲,又連忙撿了起來,瞧著沒摔壞時才鬆了一口氣。

    隨即抬頭時,錯眼就瞧見身前那光可鑒人的銅鏡裏映出來的女娘,她拿著手裏香囊,眼中猶帶著餘悸和懊惱,還有一絲肉眼可見的心虛。

    她頓了下,白皙臉上浮出抹紅來,那鏡中的小女娘凝脂似的臉上也像是染了胭脂,濃密的眼睫輕顫時,豔麗極了。

    棠寧狠狠揉了下手裏的香囊,小聲嘟囔:“臉紅什麽?”

    阿兄又沒幹什麽……

    呸。

    是她又沒做什麽,她心虛個什麽勁!

    拉開妝台上的抽屜,棠寧有些惱地將那香囊輕扔進了匣子裏,再用力“砰”地一聲關上抽屜,上麵的銅鏡都晃了幾下。

    棠寧一驚,連忙伸手抱住搖搖欲墜的銅鏡,有些心虛地扭頭四下看了一眼,見沒人後,這才小心翼翼地鬆開。

    外頭端著水剛好過來的花蕪:“……”

    她是進去呢,還是進去呢?

  第216章 宋瑾修的改變

    宋瑾修知道宋家人要行流放時,已經是铖王府出事的第四天,京中關於铖王“謀逆”的案子比之前喧囂的更厲害,而樞密院那邊卻一直沒給消息,隻說铖王還沒招供。

    宋瑾修總覺得有些奇怪,以蕭厭的手段,铖王落在他手裏怎可能扛得住刑訊,而且四天過去,竟是半點都沒審出來?

    可是朝中質問的人越發多,蕭厭那頭卻依舊隻說還沒審出來,連安帝早朝也開始過問,宋瑾修也隻能在旁看著,再多疑惑也沒資格甚至沒能力去打聽。

    他隻能將心神落在陸家的案子上,往戶部和錢寶坤那裏走動的更頻繁了,直到這日一早,宋家那邊曾經贈他一份衣物銀錢,讓他出獄之後能夠體麵出現在人前,不至於衣衫襤褸狼狽的族兄過來,他才知道宋鴻他們要出京了。

    “我在刑部那邊有個朋友,他跟我說族叔他們流放的事情已經定下來了,原本是要等到下月初才走的,可好像是因為铖王府突然出事,又牽扯到朝中好些人,京裏頭眼見著大亂,刑部和詔獄那邊都快裝不下人了,他們就提前下了文書讓族叔他們明日就走。”

    那族兄有些遲疑地看了宋瑾修一眼:“瑾修,你要不要去送送族叔他們?”

    宋瑾修抬眼看著他。

    那族兄連忙說道:“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想著他們此去恐怕再難回來了,而且你這次出獄,京中本就有好些人都在議論你,他們畢竟是你尊長,你若不去送送他們,難保不會有人說你心狠。”

    宋瑾修聞言說道:“我去送了,就不心狠了?”

    那人頓時語噎。

    宋瑾修是怎麽出來的,外間早就傳遍了,他賣了生父踩著宋國公府出來,這無情無義歹毒狠辣的名聲是怎麽都洗不掉的。

    宋瑾修朝著他說道:“外間怎麽議論,我不在乎,不過還是要多謝堂兄特意來告知我此事。”

    “我本該好好謝謝堂兄,隻是我還領著聖命,手中差事繁忙,待會兒也還要去一趟戶部,實在沒時間招呼堂兄,下次若有機會,我再請兄長好生敘舊。”

    那宋家的族兄聞言忍不住看著宋瑾修,原是想要勸他一句,可對上他滿是冷凝的眼,張了張嘴到底什麽都沒說。

    “罷了,我就是來跟你說一聲,他們明日辰時出京,你如果要見的話就早些去,若不見……”

    他頓了頓,“不見就不見,也沒什麽。”

    見宋瑾修不說話,那人起身道:

    “你先忙吧,我就先走了。”

    出了宋瑾修如今落腳的地方,站在那不寬的巷道口,跟在那位宋家族兄身邊的下人忍不住說道:“這修郎君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他還記得往日裏宋瑾修可是整個宋氏一族最拔尖的兒郎,也是宋家其他郎君羨慕的對象,族中之人誰提起他時不誇上一句謙謙君子,自持有禮,為人大方有度心地也好,除了人有時嚴肅些,愛講規矩,其他可以說處處都好。

    可是如今他卻是自私冷情的有些嚇人。

    那可是流放之刑,宋鴻他們這一走可就再也回不來了,與京中之人往後也再難相見,可就算這樣,宋瑾修也依舊不願意去見他們一麵。

    這般冷漠心狠,哪有半點像是當初的那個玉台公子?

    那下人低聲說道:“修公子是踩著他父親才得以出了囹圄,外頭人是怎麽議論他的,他難道不知道嗎,況且其他人他不理會也就罷了,可明日離京的還有他母親,他也置之不理,他這也未免太狠心了些……”

    那宋家族兄聞言忍不住搖搖頭:“他到底不是以前是宋瑾修了。”

    回頭望了眼巷尾,他說道:

    “罷了,往後少來往吧。”

    原是想要拉拔一把,也顧念著都是族親,可是這種冷情涼薄的人,固然再有能耐能得陛下重用,他也不敢深交。

    當初幫他就當是盡了最後族親的情分了,反正他如今也不將自己當成是宋家的人,淡了往來也沒什麽。

    ……

    宋瑾修送走了宋家那位族兄之後,回頭就察覺有人在窺視他,他皺眉沉聲道:“出來。”

    屋外門後走出兩人。

    宋瑾修看著宋瑾南和宋鳶之:“你們怎麽在這兒?”

    “阿兄,我剛才聽到黎堂兄的話了,父親跟祖母他們明日就要發配出京……”宋瑾南說道。

    宋瑾修看他:“是。”

    見兄妹二人都是望著他,他說道:“你們想說什麽?”

    宋瑾南捏著拳心:“黎堂兄說讓阿兄去送送祖母他們,你為什麽不願意去?”

    他比宋瑾修年少幾歲,眉眼間還帶著稚嫩,或是因為宋家劇變來的太過突然,他也未曾受過太多的罪,身上那屬於少年的人意氣還沒褪盡。

    “你如今已經官複原職,陛下對你也頗為看重,隻要你去跟人叮囑幾句,祖母他們哪怕是離京也能少受些苦楚。”

    宋鳶之年歲還小,可跟宋瑾南的看法一樣:“對啊阿兄,那些衙差都喜歡銀錢,我知道伯父他們的罪是陛下開口,你救不了他們,可多給些銀子上下打點一下也能讓他們路上走的安寧一些。”

    “阿兄,我聽人說過那些流放的犯人,若是沒有親戚朋友幫忙打點,路上會被那些官差折辱毆打,好些都走不到流放的地方就沒了命,我不想父親去死,他是被伯父牽連……”

    宋瑾修看著年少的弟妹,冷然開口:“想去打點?銀錢從何而來?”

    宋鳶之愣住:“阿兄有俸祿……”

    “我從獄中出來,雖然官複原職,可是先前犯事所攢的俸祿隨著國公府一起被查抄,之後的俸祿還沒到時間去領,要不是黎堂兄看我可憐,借了我一些銀錢,我又不要臉麵的去與人賒了這住處,你們如今連這棲身之地都沒有。”

    見宋鳶之臉色瞬間蒼白,他神情冷漠地看向宋瑾南。

    “我是出賣宋家,主動替你伯父認罪,又檢舉陸家貪汙之事,才得以回到朝堂,你是沒有聽過外間如何罵我賣父求榮,還是不知道世家那邊是如何視我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你說我受陛下看重,那是因為我是能夠幫他對付世家的刀,是其他人做不到的能夠衝鋒在前不要命的瘋狗,能夠替他狠狠咬下陸家一塊肉來,可也僅僅隻是一條狗,能用時就給點好處養著,不能用隨時可以棄了。”

    “你憑什麽覺得我一個什麽都不算的六品下錄事,能夠震懾那些刑部差役?”

  第217章 瘋子!!

    宋瑾南也是被說的跟著白了臉。

    宋瑾修見狀沒有半點留情,隻抬頭對著二人:“我知道你們是怎麽想的,你們覺得三叔無辜,覺得你們是受大房牽連,可不要忘了,這事最早的起因就是你們父親帶回了不該帶的人。”

    “當年的事情他既知情,就該知道宋姝蘭回來後會發生什麽,他既沒在你伯父他們讓她入二房膝下時阻攔,甚至對她所做之事坐壁旁觀,那他就不是無辜。”

    宋瑾南聞言頓時急了臉:“不是這樣的,府裏是伯父做主,父親什麽都管不了,況且父親把人帶回去也是擔心伯父跟逆賊之女的事情暴露……”

    “那又如何?”

    宋瑾修神色冷漠:“他怕暴露大可直接將人解決,或是暗中把人看管起來再傳信京中,我不信以三叔的手段,會對付不了一個弱女子。”

    “可是他卻選擇直接把人帶回京中,甚至把人帶進了毫無防備的國公府,你敢說三叔當時沒有存別的心思?”

    宋瑾南驀地瞪大了眼。

    宋鳶之也是低聲道:“阿兄你是什麽意思?”

    “字麵上的意思。”

    宋瑾修看著眼前三房兄妹:“祖父去世之後,國公府爵位就一直空懸,論理父親和三叔都是嫡子,他們二人都有權利去承繼國公之位,可是父親占著是府中長子,始終壓三叔一頭,三叔難道就真的沒有半點怨憤?”

    宋瑾南兄妹都是眼神微變,宋瑾修笑了聲:“所以是有的,對嗎?不僅有,三叔恐怕還不止一次跟你們說過我父親的不是。”

    “他心裏其實是不服父親的,也覺得他能力不輸給我父親,隻是因為出生晚了一步,才讓父親占了先機,可是如果父親能夠沾染豔聞,毀了名聲,三叔自然能夠越過他。”

    “三叔將宋姝蘭帶回來時,最初隻是想要看大房笑話,想要看父親焦頭爛額時他或許能夠撿了便宜,可是他沒有想到父親和祖母會讓宋姝蘭入二叔膝下,會拿二叔當了擋箭牌,還鬧出後麵這麽多事情。”

    “我……”

    宋瑾南臉色劇變,這些事情有些是宋覃跟他說過的,有些是宋覃鬱鬱不得誌時露過的口風,他沒想到宋瑾修居然全都知道。

    他想要說話,想要狡辯幾句,說他父親從來沒有這些心思,可是宋瑾修就像是看穿了他,直接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你用不著跟我爭辯,三叔有沒有爭奪爵位的心思,你比我更清楚。”

    “更何況你們三房既然享受了國公府帶來的便利,那麽一旦出事落罪同誅也是應該的,如今你們二人之所以能夠安然,那是我拿著出賣你們伯父的功勞,踩著國公府上下換來的。”

    “你們如果覺得我這麽做不對,覺得我太過自私無情,那你們可以回監牢裏去跟你們父親同甘共苦,我不攔著。”

    “若是不便,我可以幫你們。”

    三房兄妹二人都是被宋瑾修的話說的血色消散,他們隻是想要讓宋瑾修幫一幫父親,想要站在高處讓宋瑾修護著他們。

    可是讓他們回那黑漆漆的監牢,跟著宋覃他們一起去流放,兄妹二人怎麽可能會願意,也絕不可能主動再回去。

    “阿兄……”宋鳶之有些害怕:“我們不是這個意思。”

    “既然不是,那就閉嘴。”

    見二人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宋瑾修抬眼:“還有話要說?”

    宋鳶之看著他臉上冷漠,那全然不似往日長兄溫和的模樣,嚇得她拉著同樣害怕的宋瑾南白著臉搖頭:“沒…沒了。”

    “既然沒了,那就出去,我還有正事要忙。”

    二人害怕一抖,連忙轉身就朝外走。

    宋瑾修突然叫住了他們:“宋瑾南,我提醒你一句,宋國公府已經沒了,別再惦記著過往那些榮光。”

    “我如今人人喊打,舉目皆敵,能帶著你們苟活已是不易,你和阿鳶若是惹出什麽是非,我是保不住你們的。”

    三房兄妹回頭時臉都是白如紙。

    “如果真到了那日,別怪阿兄心狠,聽明白了嗎?”

    “明,明白了。”

    “去吧。”

    宋瑾南腳下有些慌,剛才那一瞬間升起的心思早就散了個幹淨,他拉著宋鳶之就快步出去,腳步慌亂極了。

    引泉站在一旁瞧著二人離開的背影,抱著手裏的東西說道:“郎君明明是想盡辦法,才保住了小郎君他們,您為何要這般跟他們說話,他們要是誤會您了,心存怨恨可怎麽是好?”

    宋瑾修垂眸冷淡:“三叔的事他本就怨了我,再多一些也無妨。“

    “何況我不狠一些,他們不會學著長大。”

    就跟當初的他一樣,一番順境裏,就真把那些誇讚之語當了真,以為自己玉樹蘭台,舉世無雙,可最後才發現自己蠢得一塌糊塗,他但凡當初長點腦子,也不會讓事情變成現在的樣子。

    宋瑾修想起了那個曾經抓著她衣袖滿是濡慕親近的小女娘,想起那偶然一閃間看到過的畫麵,隻覺得鑽心的疼。

    他伸手壓了壓自己心口,才抬頭問道:“宋姝蘭呢?”

    引泉低聲道:“在您給她準備的那院子裏,有人看著。”

    宋瑾修起身:“去看看她。”

    ……

    宋姝蘭已經被關了很久很久,久到她有時候恍惚覺得,以前在宋國公府的那些日子就像是上輩子。

    自從跟著宋瑾修從牢裏出來,她就被帶來了這處院子,這巴掌大的院落別說是對比國公府裏的住處,就連當初她還沒進京尋親時,跟阿娘住的地方都不如。

    院子裏破破舊舊,屋子也是簡陋至極,躺下去嘎吱作響的木床,下雨就會漏水的房頂,除了一棵瞧上去半死不死的老樹之外,院子裏連半朵花兒都沒有。

    最為可惡的是,外麵兩個膀大腰圓的婆子跟看著犯人似的輪流守著她,她但凡想要出去就會被擋了回來。

    她有些渴望地看這院子裏的大門,目光多了一會兒,就有個婆子滿是警惕地上前。

    宋姝蘭被擋了視線後頓時惱怒,“砰”的一聲關上院門,滿是氣悶地砸了手邊的東西。

    她快要被憋瘋了。

    宋瑾修那個瘋子,他想把她關在這裏一輩子不成?!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間院門突然被推開時,宋姝蘭隱約聽到一聲“郎君”,臉一變站起身來透過窗縫朝外一看,就看到從那邊過來的宋瑾修。

    她臉上瞬間露出喜色來,隨即連忙伸手揉著眼睛。

    等宋瑾修過來,房門推開時,她已是眼圈通紅泫然若泣。

  第218章 不擇手段

    “阿兄!”

    宋姝蘭紅著眼想要上前,又突然害怕停了下來,雙手抓著衣裙指尖輕攪著,那副怯生生的樣子格外惹人憐惜。

    “你……我還以為阿兄永遠都不來見我了……”

    她說話時眼睫輕顫,眼中片刻就蓄了淚,梨花帶雨格外楚楚可憐。

    宋瑾修揮手讓門前那兩個婆子退下去後,進了屋中之後就靜靜看著她,瞧著她那張柔弱皮子上的可憐兮兮,在久不見他回應的注目下逐漸有些掛不住時,他才攸然開口。

    “蘭兒,你退步了。”

    “以前你紅著眼裝可憐時會更情真意切,眼淚也流的讓人心軟,可如今功利心太強,顯得太心急了。”

    宋姝蘭臉上的柔弱瞬間僵住,掛著眼淚的眼裏是藏不住的羞惱:“阿兄是故意來羞辱我的嗎?”

    宋瑾修說道:“你怎麽會這麽想我,我說過會好好疼你,又怎會羞辱你?”

    宋姝蘭驀地就想起在牢中被眼前人抓著脖子險些掐死的那一幕,那時候他一句“阿兄會疼你”,讓她連做了好幾日噩夢。

    她渾身打了個抖,臉上瞬間蒼白,那羞惱之色也被害怕取代,突然想起眼前這人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被她騙的團團轉的宋家長子。

    他就是個瘋子!

    宋姝蘭不敢再跟他作戲,隻有些害怕地說道:“阿兄,我已經很聽話了,我…我什麽都沒做……”

    “我知道,蘭兒很乖。”

    “……”

    宋姝蘭抖了抖,下意識後退了半步,總覺得現在的宋瑾修讓人害怕。

    宋瑾修見狀笑了聲,隻走到一旁坐下後說道:“這地方好像有些小了,讓你住著委屈了些。”

    宋姝蘭剛想說一句不委屈,就陡然愣住。

    “你想不想出去?”

    “阿兄?”宋姝蘭驚疑。

    宋瑾修抬眼看著她:“不用害怕,我知道你當初回宋家圖的是什麽,可如今宋家沒了,你這個國公府女娘的夢是做不成了,不過現在有一個機會,能夠讓你回到如在國公府時的日子,你想不想要?”

    宋姝蘭聞言有些心動,可是這話出自宋瑾修之口……她有些遲疑:“阿兄,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永順伯府的七郎君,兩日後與人相約在西郊通月湖上,泛舟賞荷。”

    宋姝蘭眼神驀地睜大。

    宋瑾修神色平靜:“當初你從京城叩拜去靈雲寺時,途中暈厥,我記得那位羅七郎君曾經救過你,對你也頗為中意。”

    “宋家出事之初,他曾派人來府中探望過你,你向來都懂得如何讓男人心軟,也知道怎樣拿捏這些世家權貴的公子,我想若能給你機會,讓羅七郎君對你重燃舊情應該不難。”

    “阿兄,你……”

    宋姝蘭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說話的宋瑾修,他居然讓他去勾引永順伯府的庶出子,這可是那個最講規矩的宋瑾修!

    她既是驚愕,也是心動,看宋瑾修平靜的樣子,她遲疑著說道:“可是羅雲平是不可能娶我的。”

    “他當然不可能娶你。”

    宋瑾修口中說出的話格外誅心:“你是逆犯之女,也因陷害棠寧聲名狼藉,以你生母的身份你斷然不可能再嫁高門,就算是妾室也沒人會冒風險,羅七郎自然也不會蠢得將你放進府中,讓永順伯府成為笑話。”

    “那你還!”宋姝蘭被他的話說的惱怒。

    宋瑾修看著她:“你想為妻為妾自然不可能,可如果隻是當個養在外間的金絲雀,以你的容貌和能耐,想來應該是得心應手。”

    “宋瑾修,你瘋了,你居然讓我去當別人的外室?!”宋姝蘭怒目而視。

    宋瑾修卻是平靜:“外室如何,你母親當年不也曾當過外室,卻能哄得我父親多年念念不忘,為她賠上整個宋國公府,想來你耳濡目染之下,應該不會輸給你母親才是。”

    見宋姝蘭臉上漲紅,他緩聲說道:

    “你回京後勾引陸執年,百般誘惑謝寅,挑撥我與棠寧關係,為的不就是榮華富貴,可是以你如今的名聲,京中任何一家官宦權貴的子弟都不會納你入府,甚至你想要與他們接近都難。”

    “羅七郎已經是你如今最好,也是最後的選擇,隻要你能攀上永順伯府,讓羅七郎對你動情,哪怕隻是被養在外麵也沒什麽大礙,隻要你能緊緊抓住羅七郎的心,你想要什麽沒有?”

    宋姝蘭臉上變幻不斷,既是因為宋瑾修羞辱她和她阿娘的那些話,也是因為他口中說的那些正是她如今難堪至極的處境。

    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這麽憋屈的活著,若不然當初何必費盡心思的進京,想盡辦法地將宋棠寧踩下去。

    她想要榮華富貴,想要高人一等。

    哪怕不擇手段她也願意。

    “何況外室也並非不能上位,隻要你手段足夠,說不得將來羅七郎能為你拿下永順伯府,你也未必不能期冀當個伯爺夫人。”

    宋瑾修的話如同砝碼重重壓在宋姝蘭心中的天平上,讓她心生動搖,看著她臉上變化,宋瑾修說道:“機會隻有這一次,你如果想去我就幫你安排。”

    宋姝蘭看著他:“你會這麽好心的幫我?”

    宋瑾修道:“我是你阿兄。”

    宋姝蘭冷笑:“把自己妹妹送上男人床去當外室的阿兄?”

    宋瑾修麵色不變:“你要這麽想我也沒辦法,我隻是不忍見你蹉跎替你找一條出路,你要是不願意,那就全當我沒來過。”

    話雖然這麽說,可他好像篤定了眼前的人會答應他似的,坐在那的身形一動不動。

    宋姝蘭死死看著他片刻才咬牙:“你想要什麽?”她頓了頓冷笑:“你可別告訴我,你讓我去勾引羅七郎,當真是一片好心!”

    宋瑾修輕笑:“蘭兒還是這麽聰明,我如今在朝中寸步難行,想要調查陸家的案子也極為不易,永順伯府的七郎君與四皇子走的近,必然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東西,蘭兒若能幫阿兄平了陸家的案子,得聖上青眼,往後也會多人庇護。”

    宋姝蘭沉聲道:“你叫我幫你打探消息?”

    “怎能叫幫我,這也是在幫你自己。”宋瑾修溫聲道:“我若好了,你自然也能好,況且你若促成我與羅七郎交好,說不得還能救他一命,讓他對你言聽計從。”

    “宋瑾修,你無恥!!”宋姝蘭罵道。

    宋瑾修半點不惱:“那你去,還是不去?”

    宋姝蘭臉上變化不斷,半晌低聲道:“我去!”

    她不想一直留在這裏,不想被困在這破院子裏一輩子,何況隻要攀上了羅雲平,到時候幫不幫宋瑾修那就是她自己說了算,她隻要有個橋梁能見到人。

    等將來,她定然要宋瑾修好看!!

    宋瑾修仿佛沒看到她一閃而逝的狠色,隻笑了聲:“好,這幾日你好生收拾自己,兩日後我送你過去。”

    他說完後起身朝外走去,等走了兩步才道,

    “父親他們明日就要離京發配了,你可想見他們?”

    宋姝蘭冷漠:“他們發配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好不容易才逃過一劫,去見他們萬一讓人想起我阿娘身份,我還怎麽勾引羅七郎?”

    似是因為撕破了臉,她在宋瑾修麵前半點都不偽裝了。

    看著宋姝蘭對宋鴻這般冷情,宋瑾修突然就覺得好笑,父親那般聰明的人,心腸也狠,可為著個青梅竹馬的女兒毀了一生。

    可誰能想到,他百般憐惜的女兒也不過如此。

    宋瑾修直接轉身朝外走,到了外間給了那兩個婆子些碎銀子:“你們不用再看著她了。”

    引泉擔心:“郎君,她會不會跑?”

    “不會。”

    如今京中沒人能幫她,她想要見羅家人,就會安心留在這裏,她舍不得跑。

    宋瑾修低聲道:“我們還剩多少銀子?”

    引泉說道:“八十兩。”

    “去取五十兩,明早給押送父親他們的衙差送去,再準備些衣物藥食,裏頭縫十五兩碎銀子一起送去。”

    引泉張了張嘴,他們隻有這八十兩銀子了,給出去五十兩,再藏十五兩,買買藥食衣物怕是就什麽都不剩不了。

    可郎君的俸祿還要好些時候才能領,郎君還要辦差……

    宋瑾修安撫:“照我說的辦,過兩日就不缺銀子了。”

    引泉雖然不解,卻還是低聲道:“是。”

  第219章 是是是,你家督主鐵麵無私

    宋家人離京這日,天氣格外的好。

    宋家幾人帶著木枷和腳鐐,被押解流放的差役牽著繩索趕著朝城外走時,大病一場瘦的皮包骨頭的宋老夫人一邊咳喘著,一邊滿是期冀地頻頻回頭,宋鴻和宋覃也是時不時朝著城內的方向張望。

    城內進進出出不少人,可卻沒有他們所盼望的身影,離城門越近,他們腳下步子就越發沉重,臉上神色就開始變得急躁起來,惟獨蒼老了許多的宋大夫人臉上麻木冷漠。

    “走快些!”

    差役拉了拉繩索,幾人都是踉蹌了下。

    城中不少人都瞧見了這一行出城的犯人,見著重鐐在身不由側目,更有甚者認出了其中的宋鴻,都是忍不住指指點點。

    “那不是宋國公府的人嗎?”

    “什麽國公府,早就是階下囚了。”

    那宋鴻本是中書侍郎,又是國公府嫡出,若無意外就算繼承不了國公爵位,將來也是前程一片大好。

    可誰能想他居然跟逆賊之女勾結,行欺君犯上之罪,不僅如此還將自己留下的孽種栽贓給已逝的弟弟,險些害死弟弟唯一的血脈。

    結果現在好了,國公府沒了,宋家上下也被抄家流放,說句自己找死都不為過。

    “隻我聽說那宋家長子逃出來了?”

    “你說的是那位玉台公子吧?”

    說話的人站在街旁的酒樓上,瞧著下麵走過的宋家人,提起“玉台公子”四字時,滿是嘲諷。

    “他是出來了,而且就是他替他父親宋鴻認的罪,主動檢舉他父親與人勾結在戾太子一案中掉包了逆犯之女,又借著往日時常出入陸家,賣了舊友得了陛下賞識,官複原職重歸朝堂了。”

    周圍幾人都是“嘶”了聲,隨即便有人唾棄。

    “賣父求榮,當真無恥。”

    “這種人也配為官?”

    “陛下怎麽會賞識這種無恥小人,當真是糊塗……”

    “噓!”

    人群頓時有人攔著,“你不要命了?”

    外間安靜了一瞬,眾人默契跳過議論安帝的話,繼續說著宋家的事。

    棠寧帶著恢複了許多的宋茹,跟過來湊熱鬧的錢綺月一起坐在隔間的包廂裏。

    聽著外麵時不時傳進來的議論聲,錢綺月趴在窗邊瞧著下麵拖著腳鐐路過的宋家人,滿是不屑地嗤了聲。

    “那宋瑾修何止是無恥,還狡詐的厲害,我聽說我爹說,他前幾日還踩著傅來慶那蠢蛋博了一片好名聲呢。”

    “傅來慶也是沒腦子,眼巴巴的湊上去給人搭架子,那宋瑾修原本壓根沒人理會,如今倒好,好幾位本還對他厭惡至極的朝臣都對他改了態度。”

    棠寧早知道這事,見錢綺月憤憤不平柔聲說道:“傅郎君也是心思單純,才會被人算計,況且宋瑾修有心想要緩解處境,就算沒有傅郎君也會有旁人。”

    錢綺月撇撇嘴,覺得傅來慶就是個倒黴蛋,她旋即想起別的事來。

    “哎對了棠寧,我聽說宋瑾修之前曾想要讓他母親跟宋三夫人那樣,以跟宋鴻和離來保全她自己,可是刑部那邊允了宋三夫人遞上的和離書,卻獨獨沒允宋大夫人的。”

    她壓低了聲音悄悄問:“是蕭督主打回去的嗎?”

    棠寧“嗯”了聲:“國有國法,宋三夫人對宋家的事所知不多,宋大夫人不一樣,若是人人都能鑽了漏子以和離歸家避開刑罰,往後誰還敬畏朝廷法紀。”

    錢綺月被她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逗笑,哪怕明知道蕭厭卡著宋瑾修這事純屬故意,她也沒再繼續追問,隻是偷笑著附和:“是是是,你家督主大人鐵麵無私,維護朝廷法紀。”

    棠寧聽到“你家”二字,莫名耳尖燙了下,見錢綺月笑眯眯的樣子,忍不住小小地白了她一眼。

    錢綺月其實是有些擔心棠寧先前突然昏厥的事情,那段憑空消失的記憶也成了她心病,但是見棠寧好似完全不記得那日的事情,而且蕭厭之前也特意叮囑過她,她到底壓了心頭疑惑,跟她說著別的。

    宋茹乖乖巧巧地坐在一旁,她身子已經好了些,隻血色還沒將養過來,巴掌大的臉上透著不正常的白。

    她探眼瞧著下麵已經走過去的宋家人,扭頭低聲問:“阿姊,你說阿……”她想說阿兄,可突然又覺得不該這麽叫宋瑾修,就改了稱呼:“你說宋瑾修他們會來嗎?”

    棠寧搖搖頭:“不知道。”

    錢綺月探頭:“他要是不來,這名聲怕是真要臭不可聞了。”

    “他來了,名聲也未必能能好到哪裏去。”棠寧隨口說道。

    宋瑾修不來,自然人人會說他自私狠厲,冷心絕情,可他來了,旁人也不會高看他一眼,反而會因為他先出賣生父又來送他們出城,說他反複無常,虛情假意,踩著宋家人屍骨虛偽博孝名。

    他自己將自己的路走絕了,來不來都一樣會遭人謾罵。

    下麵宋家的人眼見著就要到了城門,宋鴻他們隻覺得心中越發的急,宋老夫人頻頻張望的目光開始變得不安。

    直到出了城門也不見期盼的人出現,他們臉色都是灰暗了下來。

    卻在此時,突然有人在遠處急切出聲。

    “幾位差爺且慢。”

    引泉好不容易才趕上了宋家人出城,他快步走到近前,未曾跟滿是欣喜的宋家人說話,就先越過他們上前走到那幾個押解的差役身前。

    “幾位差爺,家中人犯事流放,我是前來送行的,還望幾位差爺能行個方便。”

    他說話間就遞上早準備好的東西。

    那領頭的差役看了眼手裏多出來的兩塊銀鋌,掂量了下重量後,神色就和煦了許多,隻將手中繩索遞給了引泉,朝著他說道:“別太久,還要趕路。”

    引泉臉忙道:“多謝差爺。”

    那幾個差役收了好處予人方便,上前解了宋家幾人的枷鎖就退開了些。

    引泉見狀這才快步走到宋家人身旁,宋老夫人見他就迫不及待地道:“是瑾修來了嗎?瑾修呢?”

    宋覃也是上前:“阿南和阿鳶呢,他們也來了嗎?”

  第220章 白眼狼

    引泉見著二人情緒激動,宋鴻雖然沒說話卻也是急切看著他,他低頭避開他們目光說道:“小郎君和女郎身子不適,沒辦法過來,郎君有要務在身也是分身乏術,郎君特意囑咐小人來送你們。”

    宋覃臉色頓時難看,當初為換宋瑾修保一雙兒女出去,他配合著他認了罪,得了今日流放之刑。

    他從來不後悔為他們做的,可是這段時間宋瑾南他們一次都沒去看過他也就算了,今日他都被發配出京了,他們居然也不來,卻讓他寒心至極。

    “什麽身子不適,偏偏就今日身子不適?”宋覃沉聲質問。

    宋老夫人也是一把抓著引泉衣裳,那先前被折斷過的手扭曲用不上勁,另外一隻手卻是力氣大的像是要將他胳膊都抓破。

    “你是騙我的是不是,宋瑾修有什麽要務分身乏術,讓他來看他祖母、父親一眼都不行,他是自己逃了出去,就將我們這些廢人都舍了?!”

    引泉被她聲音震得耳朵都麻,眼看著城門前有人望過來,他急聲道:“老夫人誤會了,郎君真的是有事來不了。”

    他用力掙脫宋老夫人的手,退後一步才將身後背著的包袱取下來。

    “郎君知道你們此去路途遙遠,特意讓我備了藥食衣物,那邊冬日寒冷,還有些禦寒的東西。”

    引泉將包袱遞給一旁的宋鴻,壓低了聲音:“這裏麵幹糧都是能存放的,現在天氣還不算太熱,好生用油紙包著能吃上些日子,還有那些厚襖。”

    他聲音更低了些:“小人在每一件袖口胸前都縫了二兩的碎銀,小心些不會被人發現,此去路途遙遠,若有所需時,郎主可以取出來應急……”

    啪——

    宋老夫人揮手就將那包袱打落在地:“二兩碎銀,宋瑾修把我們當成了什麽?他踩著他親爹的命爬出了詔獄,如今就拿幾兩碎銀子就想打發了我們?!”

    她原還念著宋瑾修能來送送他們,哪怕想辦法替他們周全一二也好,他如今官複原職,怎麽也能說幾句話,可是她怎麽都沒想到她一直看重的長孫居然這麽絕情。

    此去荒服三千裏,她這般身子都未必能走得到地方,幾兩碎銀子,她路上病了連藥都用不起,他們這麽多人能幹什麽?

    宋老夫人隻覺得宋瑾修是想看著他們去死!

    她本就被關的心裏驚恐,見宋瑾修居然要舍棄他們,人就越發慌了,說起話來聲音又大又尖利。

    “宋瑾修是不是以為他重得陛下看重,就能連爹娘祖母都不要了,他就是個沒有良心的白眼狼……”

    “砰!”

    宋大夫人突然推了宋老夫人一把,將正在大喊大叫的宋老夫人推得一趔趄險些栽倒在地上,嘴裏的聲音也陡然斷掉。

    宋鴻一驚連忙將自家母親扶著,扭頭就怒斥:“你瘋了,你怎麽敢跟母親動手……”

    “我呸,她是誰母親?我可沒這麽個老潑婦當母親!”

    “你!”

    宋老夫人氣的伸手就想去扇宋大夫人,卻被先抓著胳膊一把推開。

    對上宋鴻怒目而視,甚至想要朝她動手的樣子,宋大夫人隻揚著下巴冷笑了一聲:“想打我?來啊?”

    “你還當自己是在國公府裏呢,還是以為你還是以前高高在上宋侍郎?”

    “要不是你們母子沆瀣一氣騙我多年,要不是你們不要臉麵搞出那些事情,我何至於受你們連累落到這地步,你今天敢動我一個指頭試試,我豁出去命不要了,也要拉著你們陪葬!”

    宋大夫人往日從不會跟宋鴻和宋老夫人頂嘴,哪怕被訓斥時也大多都是逆來順受,可如今對著他們時卻滿是猙獰。

    那目光凶狠的讓宋老夫人又驚又怕,宋鴻也是一時間愣住。

    宋大夫人冷哼了一聲,走到一旁將地上的包袱撿了起來,小心拍幹淨上麵的灰塵後說道:“國公府早就被抄了,宋家上下如今連半個子兒都沒有,宋家那些族人什麽德行你自己清楚,你們以為還是以前再國公府的時候,張嘴就是千八百兩銀子。”

    她冷笑著看向宋鴻:

    “你自己貪花好色,自私無情,接回你那心肝女兒時全然不顧滿府人的死活,如今不求著你那寶貝女兒來看看你,倒怨怪差點被你連累的前程盡毀的瑾修,他能籌出幾兩碎銀來已是良心,你們不想要就別要了!”

    宋大夫人將包袱吃力的抱在懷裏,朝著引泉說道:

    “別理他們,回去告訴你家郎君,讓他好好照顧自己,不用掛念我們。”

    引泉低聲道:“夫人放心,我會告訴郎君的。”他頓了頓:“郎君說,他沒能救您出來,是他對不住您,他讓您一路小心,之後定會想辦法替你們周旋,若有可能,會接您回京。”

    宋大夫人隻以為這些話是安慰她的,卻還是紅了眼圈。

    引泉垂頭:“郎君那邊有事,小人得趕緊回去,就不送夫人了。”

    宋大夫人哽咽著道:“回去吧,好好照顧你家郎君。”

    引泉朝著宋大夫人行了一禮,就轉身快步離開,從頭到尾沒去看一旁的宋鴻和宋老夫人。

    宋鴻臉上滿是怒意和難堪,宋老夫人更是被氣得渾身發抖,而宋覃則是忍不住看了眼宋大夫人懷裏的包袱,突然道:“大嫂,我幫你拿……”

    他湊過去時,宋大夫人猛地側身避開。

    “不用,我自己會拿!”

    她滿是警惕厭惡地看了眼宋覃,就吃力背著包袱退開,像是在整理裏麵的東西,卻是快速背著幾人摳出縫在衣服裏的碎銀子。

    這頭宋覃臉上乍青乍白,正想要說話時,就突然聽到有人喚住了那幾個正想過來帶走他們的差役。

    那是個瞧著眼生的女子,挽發做著下人裝扮,她走到近前便笑著說道:“奴婢是積雲巷的人,奉主子的命,有幾句話想跟宋家人說。”

    那幾個差役愣了下,積雲巷,那不是……

    領頭的那人連忙道:“姑娘且說,小人避開?”

    “不必,不用很久。”

    惜春朝著幾人笑了笑,就走到宋家幾人跟前。

    宋鴻他們聽聞是積雲巷的人,下意識就以為是宋棠寧派來的,可誰知道惜春根本沒與他們說話,隻是扭頭看向宋覃。

    “宋三爺,奴婢奉茹娘子的命,來送您一程。”

  第221章 斷親書

    宋覃愣了下,才恍然過來這女子口中的“茹娘子”是誰,他臉上頓時堆起笑來:“你是阿茹的人?阿茹她還好嗎?我就知道她是好孩子,到了這個時候還記著我這個父親……”

    惜春笑了笑:“茹娘子自然是記得您的。”

    宋覃頓時笑容更燦爛了些,隻下一瞬就僵在臉上。

    “茹娘子說,您這些年雖然沒有盡過做父親的責任,可她身上到底還流著您的血,雖然當年是您自己醉酒後強要了她母親,又被人親眼瞧見獸行事毀了官聲,卻怨怪她母親行勾引之事,可是您無恥不要臉麵,她卻不能學您一樣。”

    宋覃臉上漲紅:“你胡說八道什麽,那個畜生,你叫她滾來見我!”

    那小賤人居然敢這麽說他?!

    惜春淡聲道:“茹娘子可沒工夫來見您。”

    沒理會宋覃臉上惱怒,她隻是拿出幾張銀票出來:“茹娘子在宋家多年,得宋家照顧食不果腹,但到底活了下來,如今宋三爺離京,她自然也要來送您一程。”

    宋覃看到那銀票時怒氣一滯:“還算她有點良心!”

    他伸手想去抓銀票,卻被惜春躲過,宋覃頓惱:“你什麽意思?”

    惜春看著他:“宋三爺別急,等奴婢跟您把話說完,這銀票自然會給您。”

    “茹娘子在宋家十四年,所用所花皆有數目,她所製新衣不足十套,每套算您十兩銀子,一日兩餐,餐餐不見肉腥,偶有廚房忘記時,兩日一餐也是有的,逢年過節能吃些主家剩食,偶爾府中喜事也能飽餐一頓,這些奴婢就算您一年二十兩銀子,想來是綽綽有餘。”

    “除此之外,茹娘子從未領過宋家月錢,十四年來攏共得老夫人賞錢四次,宋三夫人賞錢兩次,宋家大公子贈玉環一枚,宋家親眷上門時贈珠花一支,加起來……”

    惜春算了算:“這些就折算您三十兩銀子吧,加上前麵的衣食,還有茹娘子撿回去的那些舊衣,奴婢給您取個整,四百兩銀子。”

    她將手中的銀票朝前一遞,

    “這四百兩銀子是茹娘子這些年花用宋家之物,也同樣是買斷與宋家血脈的錢,從此往後她便不再是宋氏女,也與您毫無幹係。”

    惜春的那些話如同巴掌打在宋覃臉上。

    城門前本就進進出出的人極多,加上先前宋老夫人那一頓叫嚷本就引來不少人注目,此時惜春毫無遮掩的一番話,更是叫得暗中看熱鬧的人滿是震驚地看向宋家眾人。

    那女子口中的“茹娘子”,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宋家女娘吧,宋家原本也是國公府吧?

    一個國公府的女娘,十四年來居然拾人舊衣,食不果腹,而且這麽多年從未領過月錢,零零總總加起來不足三十兩銀子?

    宋覃被人看得臉上乍青乍白,那些目光幾乎要將他臉皮都扒了下來,他惱羞成怒:“那個孽障,我是他父親!”

    “從今日後,就不是了。”

    惜春拿著銀票:“茹娘子往後是積雲巷棠府的人,與宋家再無幹係,這些銀子宋三爺若是不要,奴婢便幫您捐去善堂,也算是替你們宋家積德行善……”

    唰——

    她話音沒落,宋覃就一把想要搶過銀票。

    惜春卻是快速退了一步,見宋覃瞪眼,她取出一張東西遞給宋覃說道:“看來宋三爺是想要銀子的,那便在這斷親書上簽個名字按個手印吧。”

    宋覃臉色微變:“斷親書?”

    惜春揚唇:“怎麽,宋三爺隻想要銀子,卻還想賴著茹娘子?您不是早厭惡她至極,不願承認她是宋家女娘,如今讓您得償所願,豈不正好?”

    見宋覃臉色變化,眼裏滿是遲疑,惜春嘲諷:“還是宋三爺突然又慈愛了,不過你簽不簽都無所謂,你今後遠離京城,對茹娘子也沒什麽影響,隻是這些銀子,可就不能給你了……”

    宋覃聞言頓時一慌,他對宋茹本就沒有感情,況且對於流放後的地方更是一無所知,如果能有銀子傍身,好歹能安心一些。

    況且宋茹遠在京城,他就算占著親爹的身份,也奈何不了她。

    宋覃斷然道:“簽就簽,反正那個沒良心的東西,跟她娘一樣下賤!”

    他搶過惜春手裏的斷親書,咬了手指簽了命摁了指印後,就扔給惜春,惜春見狀也沒再說什麽,隻將斷親書收好之後,把銀票扔給了宋覃,宋覃滿是欣喜地將銀票塞進了袖籠裏。

    惜春見狀冷著眉眼,走到一旁朝著那幾個差役說道:“我家女郎和督主疼惜茹娘子,不願見她攤上個這般無恥至極的父親,這才花些銀錢買他們從此再無幹係。”

    “方才耽誤幾位大哥了,這點碎銀是我家女郎的心意,請諸位喝茶。”

    那幾位衙差剛才聽到“積雲巷棠府”時,就已經猜到眼前這女使是誰的人,原還以為那位宜陽縣主對宋家人生了心軟,他們還想著路上是否要照顧幾分,可如今聽著惜春那滿是厭惡的話,幾人都是活絡起來。

    領頭那人連忙擺手:“姑娘客氣了,本就還沒到時辰離京,哪來的耽誤。”

    惜春卻依舊把銀子塞給了他。

    那人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就多謝縣主賞賜。”

    惜春笑著道:“我就不耽誤幾位了。”

    “姑娘慢走。”

    惜春走後,那幾個衙差瞬間就翻了臉,那領頭的人瞧著滿是喜色收好銀票的宋覃,眼中閃過一抹貪婪。

    若是京中還有故舊也就算了,可這宋家得罪了蕭督主和宜陽縣主,那個宋瑾修看樣子怕是也起不來了。

    這些銀子……

    他看了眼宋覃,這人隻是宋家三房的人,隻要不去動蕭督主想要的宋鴻母子,想必就算宋覃出事也沒人會在意。

    他心中頓時有了定計,拿著手裏的鞭子就上前朝著地上一甩。

    “行了,都什麽時辰了,還愣著幹什麽,趕緊帶好東西趕路了!”

    宋家幾人都是嚇了一跳,宋覃連忙將銀票藏好,宋大夫人則是背著身後的包袱。

    旁邊幾個衙差上前將木枷重新給他們帶上,就翻身上馬扯著綁著他們的繩子一甩,扯著幾人說道:

    “走了!”

  第222章 狗嘴吐不出象牙

    錢綺月遠遠望著宋家人沒了影子,扭頭朝著身邊臉色蒼白又瘦又小的宋茹就是一指頭。

    “你傻呀,幹什麽送銀子給宋覃?!”

    她戳著宋茹的腦門,見小姑娘有些坐不穩的險些仰過去,她忙收回手,卻還是不高興地瞪著棠寧。

    “你也是,那宋家就沒一個好東西,阿茹被宋覃苛待多年,你瞧瞧她這細胳膊細腿的,能活下來都是命大。”

    “就宋家給阿茹的那些,哪裏就值得四百兩銀子那麽多,你居然還答應她讓她給宋覃銀子,你腦子被水泡了?!”

    棠寧說道:“他畢竟是阿茹父親。”

    “呸!”錢綺月直接一個白眼:“他算哪門子父親。”

    宋茹這細胳膊細腿,一副餓得營養不良的樣子,連她家丫頭都養的比她好,誰家親爹是這鬼樣子。

    她爹能錘死他!

    棠寧被她瞪得失笑:“好啦,我知道他不好,可是也沒多少銀子,就當是買了那斷親書,解了阿茹跟他這份關係,往後外人也說不出阿茹半句不是。”

    錢綺月聞言卻還是覺得那銀子給了宋家人便宜了他們,那宋家人都是倒黴催的,就活該過的淒淒慘慘。

    四百兩銀子,買什麽不好,就是買成胭脂都能把她們臉來來回回塗個千八百遍,幹什麽給宋家人。

    錢綺月嘴裏嘀嘀咕咕個不停,就差拎著宋茹耳朵訓她。

    宋茹有些為難地看了眼棠寧,棠寧輕笑了聲,隨便找了個話題,問起她抄寫的那些經書,就轉移了錢綺月的注意力。

    “阿月姊姊,你的經書抄完了嗎?”

    “你別哪壺不開提哪壺行不行!”錢綺月喪著臉:“要不是我纏了我娘好久,又跟我爹求情,我今兒個都出不來。”

    她垂頭喪氣地趴在桌子上,哭唧唧地說道:

    “也不知道那些和尚哪裏就那麽閑,這經那經的寫那麽多字,我手都快抄斷了。”

    錢綺月噘著嘴,

    “還有我二哥他們太壞了,我偷偷叫人幫我抄,他居然跟我娘告黑狀,害我還要多抄十遍……”

    五十遍都要了她小命了,再加十遍……

    嗚嗚嗚。

    她死了算了!

    錢綺月本就不是心思深沉的性子,被轉了心神之後就開始吐槽起抄經的事情,連帶著抱怨她府裏三個哥哥“落井下石”。

    棠寧和宋茹被她說的哭笑不得,兩人偶爾眼神交錯時,都是默契地撇開眼,誰都沒再提宋覃的事。

    ……

    錢綺月的抄經大業還沒結束,待了沒多久就不情不願地回府,臨走之前還再三叮囑棠寧一定要去“救”她出苦海,有時間就過去找她玩。

    送走了錢綺月,棠寧臉上笑容久久不散。

    宋茹低聲道:“阿月姊姊性子真好。”

    肆意張揚,如盛夏暖陽,哪怕隻是待在她身邊,都能被那充滿鮮活又溫暖的陽光籠罩著,仿佛聽著她笑聲與她說說話就能驅散身邊陰霾,讓人心情不由自主的跟著好起來。

    棠寧笑著“嗯”了聲:“喜歡她的話,往後就多走動,她可是巴不得日日都有人陪著她玩兒。”

    沒人比錢綺月更喜歡熱鬧了。

    她說完笑著朝宋茹說道:“你身子還沒好全,咱們也該回去了。”

    宋茹乖巧:“好。”

    姊妹二人離開包廂時,心情還極好,棠寧將那斷親書折好遞給宋茹,正想要說話,卻見宋茹拿著手裏的東西臉色突然僵住。

    她皺眉抬頭一看,就見到不遠處站著的宋瑾修。

    宋棠寧隻掃了他一眼,就拉著宋茹說道:“走吧。”

    宋茹低“嗯”了聲,垂頭跟著棠寧朝外走時,二人卻被宋瑾修擋住了去路。

    花蕪頓時擋在二人身前:“你想幹什麽?!”

    她滿是警惕地瞪著宋瑾修,惜春也是連忙上前擋著身後棠寧她們,神色間滿是戒備。

    上次姓陸的那個王八蛋傷了女郎還沒多久,這姓宋的狗東西不會又來?!

    宋瑾修被二人虎視眈眈的盯著,隻能停了襲來,他越過花蕪她們看向後麵:“棠寧,我有話想跟你說。”

    棠寧淡聲道:“我沒什麽好跟你說的。”

    宋瑾修緊抿著唇,哪怕早知道眼前小女娘早不把他當作兄長,可這般冷漠的樣子卻依舊讓他心口刺疼。

    “我隻是說幾句話,不會傷你。”他想說,讓她別那麽防著他。

    棠寧聞言卻依舊隻冷眼看他:“宋大人慣來說不出好話。”

    狗嘴吐不出象牙。

    宋瑾修聽她嘲諷,臉色微白:“我隻是想問你,三叔他們已經落到這般境地,從此往後也不會出現在你麵前,你為何還要趕盡殺絕?”

    棠寧神色冷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宋大人讓人送銀子,我也讓人送銀子,什麽趕盡殺絕,宋大人可別胡亂栽贓。”

    “你當真不知道嗎?你若真隻是送銀子,大可私下去送,為何要那般高調將銀子放在三叔手裏,你那分明是讓他當了靶子,勾起那些人貪念,那四百兩銀子輕則落入旁人手裏,重則會要了三叔的命……”

    引泉看似離開了,可實則是親眼看到惜春給出那些銀子,宋瑾修混在人群裏也親耳聽到惜春那些話。

    她分明是在暗示那些衙差,宋家無人相護,這般情況下身懷“巨款”的宋覃就成了眾矢之的。

    宋瑾修知道宋棠寧如今尖銳,而且也絕不會承認,他隻得看向一旁的宋茹:“阿茹,三叔畢竟是你父親,你何必要置他於死地?”

    宋茹唇色有些蒼白,在宋國公府多年積攢下來的膽怯不是那麽容易褪去的。

    旁邊宋棠寧感覺到宋茹掌心涼的厲害,見宋瑾修居然挑軟柿子捏,她直接就冷了臉,滿是厭惡的正想說話,沒想到原本害怕的宋茹卻是突然開了口。

    “阿兄,你知道我今年多大了嗎?”

    宋茹臉上很白,卻擋在棠寧身前:“你知道我是幾月生辰,知道住在府裏什麽地方嗎?”

    她吐息很輕,也因為身體虛弱,說話時聲音不大。

    見宋瑾修沉默看她,她輕聲道:“我在府裏活了十四年,與阿兄說話的次數一雙手都能數得過來。”

    “阿兄總說你當初疼愛宋姝蘭是因為不知她身份,憐惜她出身,想要一碗水端平,讓府中姊妹和睦,可你若真能端平,為何我在府裏十四年,你卻從不問我半句。”

    宋茹臉很小,襯的眼睛越發的大,身型瘦弱的全然不像是十四歲的女娘。

    “銀子是我讓阿姊送的,那些話也是我讓惜春姊姊說的,阿兄既然從來都沒關心過我,那如今又何必來管我如何行事?”

  第223章 晦氣

    宋瑾修被問得無言以對,他是從沒有過多留意過這個隔房庶出的妹妹,也的確未曾關心過她過往,可是他依舊不解。

    若是因忽視怨懟,宋覃已經流放,宋家再無將來,她為什麽還要趕盡殺絕?

    宋瑾修看著她:“我知道府中往日待你不好,三叔也對你也少有慈愛,可他到底是你父親……”

    “可我從來就不想要這個父親的。”

    或許是頭一次跟人說這些話,宋茹眼神有些複雜。

    她仰著頭看著往日高高在上的兄長,看著他滿是不解的模樣,突然有些明白阿姊為什麽這麽討厭他。

    他太過自以為是。

    也從來不曾設身處地的去替別人想過。

    宋茹臉上帶上了幾分嘲諷:“阿兄,你是宋家嫡長子,是祖母疼愛的長孫,你是在所有人期盼之下來到這世上的,可是我不是,我從小聽的最多的,就是父親對我的怨懟謾罵。”

    “他嫌我上不得台麵,嫌我無才無貌,嫌我跟我那個低賤的娘親一樣,毀了他仕途,成了他汙點,嫌當初我娘都死了,為什麽我卻活下來。”

    “可是我做錯了什麽?我阿娘又做錯了什麽?”

    小姑娘瘦瘦弱弱,言語極輕,可每一句,都直刺人心。

    “我阿娘家中遭難,為了活命不得不去煙柳巷賣唱,但她是個清倌,她跟那裏的女子是不一樣的。”

    “她攢了銀錢,隻想將來贖身離開京城,能夠做個小本生意,嫁一個不介意她過往的郎君,清清白白的當人家的正頭娘子,可是她卻遇到了宋覃。”

    “明明是宋覃強占了我阿娘,是他醉酒行了糊塗事被人當場撞破,他為保官聲堵人口舌強行納了我阿娘過府。”

    “我阿娘被宋家政敵當了筏子,他就拿著我阿娘快要病死的爹爹逼著身懷有孕的阿娘跟他四處作戲,將他所行禽獸之事,變成了被歡場妓子勾引的一場風流。”

    “我阿娘惡名滿身,死後隻得一卷草席,可是他呢,依舊是國公府的三爺,過著他金尊玉貴的生活,他憑什麽好好活著?”

    宋茹向來是膽小怯弱的,她不敢說話,不敢頂撞,甚至不敢正眼看人,她像極了躲在暗處的老鼠,拚命的將自己藏起來,才能活下去。

    可或許是阿姊給了她勇氣,也或許是她不想再忍讓下去了。

    宋茹這一刻說起那些事情時格外的平靜:“我幼時一直不明白,明明都是宋家的孩子,宋覃為什麽從來都不肯多看我一眼,直到我滿心濡慕,想跟宋鳶之一樣叫他一聲爹爹,他卻是一巴掌甩在我臉上,指著才剛五歲的我說,我這種賤種不配叫他爹爹時,我才知道我跟宋家所有人都不一樣。”

    “那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聽不清東西,為此衝撞了難得生了慈愛之心的老夫人,他又讓人打了我一頓,隻說宋家沒有我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賤人,說我跟我娘一樣下賤,然後我又躺了三個月。”

    她看著宋瑾修逐漸蒼白的臉,輕笑了聲,小臉乖巧極了,尖尖的下巴,大大的眼,跟宋覃半點都不像。

    “小時候我不懂事,一遍一遍的挨打,後來我學乖了,挨打的時候就少了,我隻是餓一餓肚子,冷的時候偷偷去廚房靠著灶頭的餘溫取暖,我隻是生病自己扛過去,然後跟打不死的臭蟲一樣,拚命的活著。”

    “再後來,我遇到了當年跟我阿娘一起在煙柳巷的人,我才知道宋覃為什麽那麽厭惡我,因為我活著,他就要一遍又一遍地麵對他自己曾經的禽獸不如,因為我活著,他就會想起被他害死的阿娘,想起他一夜風流被人嘲笑的狂怒。”

    “他是宋家三爺,是國公府的貴人,他怎麽能有錯,所以有錯的就隻能是我阿娘那個妓子,還有她生下來的本不該活著的賤種……”

    “阿茹!”

    宋瑾修陡然低喝出聲,被那一句“賤種”說的臉蒼白。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想說她不是她口中那般難堪,可是對著宋茹那黑白分明的大眼,他卻是喉間幹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從不知道這些事情,他隻知道三叔不喜歡這個庶出妹妹,知道她出身並不那麽光鮮,他隻知道宋茹性子膽怯,不喜出現在人前。

    他鮮少在府裏其他地方看到過宋茹,逢年過節不見她出現,就算問起,三叔也隻是一句“不必理她”就打發了過去。

    “你……可以來找我的…”宋瑾修聲音沙啞。

    “我找了啊。”

    宋茹笑了聲,“那一年,阿兄生辰,我抱著好不容易雕出來的賀禮去找你,你送了我一枚玉環,隨手就將我雕的小老虎給了宋鳶之,結果她摔跤被木雕蹭破了腦袋,三夫人罰我在院子裏跪了兩天兩夜。”

    “後來你來找宋瑾南,路過院前看見我在罰跪,宋瑾南說我傷了宋鳶之,你就皺眉訓斥了我一句,讓我要姊妹和睦莫生事端,然後就跟宋瑾南走了。”

    宋茹的笑格外刺眼:“你是金尊玉貴的嫡子,我是爛泥一樣的庶女,我去找你,會汙了你的眼,髒了你的地方。”

    宋瑾修喉嚨翻滾臉色越發的白,想說什麽,卻覺得說什麽都是錯。

    他依稀記得的確見過她罰跪,小姑娘仰著頭,掛著淚,看著可憐極了,可宋瑾南說,她傷了宋鳶之,三嬸才罰她小跪一會兒。

    他不知道那所謂的小跪,是兩天兩夜。

    “我不知道,我若知道……”

    “你若知道又能怎樣?”

    棠寧看著宋瑾修那副欲言又止。搖搖欲墜的樣子隻覺得晦氣。

    他每次隻會說他不知道,可他就算知道了又能怎麽樣,他是會為了宋茹責打宋鳶之他們,還是會為了個隔房庶女跟三房鬧起來?

    他會做的,不過就是勸上兩句,然後再溫聲細語地讓宋茹忍了委屈息事寧人,就像是當初對他和宋姝蘭。

    他的心本來就是偏的。

    棠寧滿是嘲諷地看著宋瑾修:“宋大人向來都是不食人間煙火,隻是宋大人來跟阿茹提血脈親緣,是不是有些好笑了。”

    “你都能送你父母親人去流放,踩著他們留在朝中,阿茹隻不過是拿些銀子買斷這份血緣,論心狠可比不上宋大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