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太奶奶,我來接您出宮
作者:宋棠寧蕭厭      更新:2023-07-24 14:54      字數:33015
  第197章 太奶奶,我來接您出宮

    二皇子眼見著文信侯臉色乍青乍白,連忙在旁說道:“此事真怪不得蕭督主,父皇的性子侯爺也是知道的,那朝政之事也就算了,大家爭執幾句他多少能容忍,可是這些宮闈之事,蕭督主就算再得信重也不好多管,否則就是不知分寸。”

    吳懷也是說道:“下官瞧著陛下麵色紅潤,身體也不像是有恙的,隻是飲些酒罷了,想來應當無事。”

    文信侯想想也是,安帝說話時中氣十足,瞧著的確不像有恙。

    他看了蕭厭一眼,自省自己剛才的確有些“無理取鬧”,蕭厭本就是得聖眷才有今日,怎好去做讓陛下不喜的事情。

    況且這幾年陛下脾氣越發的陰晴不定,特別是今年開年之後,他在朝上已經動過好幾回盛怒,連帶著被懲處的朝臣也不知多少。

    那位每日挨上十鞭子,跪在禦正殿前背誦儒家五經的何禦史,人都快要瘦的脫相了,也不見安帝說一句饒了他……

    文信侯想起那位何禦史,就忍不住看了眼蕭厭,不過論狠還是眼前這位狠。

    那何禦史跪了幾日就稱病躺在府中不願進宮,可這位隻派人走了一趟何家,差點折了何家的命根子,那何禦史哪怕是斷了腿,也風雨無阻日日叫人抬著進宮,形銷骨立地趴在禦正殿前“背書”。

    那些原本跟蕭厭作對的世家朝臣,為此臉都被打的青腫。

    蕭厭仿佛沒察覺到文信侯打量,隻是開口轉了話題:“今夜的事情多謝侯爺援手,本督記你的情。”

    文信侯連忙道:“不必,本侯隻是幫我家夫人。”

    他家夫人跟铖王妃是多年的手帕交,知曉铖王妃跟铖王的事情後,就求著他出麵幫忙,他當年本就受過榮家恩惠,救榮玥也算是還了這份人情,蕭厭隻不過是順帶的而已。

    文信侯可不想跟蕭厭有什麽牽扯,拉開距離的幹脆利落:“我家夫人掛懷铖王妃安危,既然事情已了,那本侯就先回去了,免得她擔憂。”

    蕭厭見文信侯轉身就走,絲毫不帶停留,他不由挑眉:這周大頭說是武將,沒想到卻比誰都敏銳?

    他突然就有些懷念那位新認的“錢世伯”。

    蕭厭麵色不變看向吳懷:“也要多謝吳大人。”

    吳懷可不敢當蕭厭的謝,而且他既然投了蕭厭,自然格外識趣。

    “京中命案本就是下官職責,蕭督主不必言謝,隻是铖王府老太妃那裏,铖王府的人都是一口咬定是铖王妃殺害了老太妃,铖王他們怕也不會改口。”

    “铖王就算坐實了謀逆之罪,也挖出了旁的事情,可是謀害老太妃這事……铖王妃那裏恐怕說不清楚。”

    蕭厭聞言道:“先讓仵作驗屍,看老太妃身上可有其他傷處。”

    吳懷遲疑:“這驗屍可是要脫衣的……”

    那老太妃可是先帝的妃嬪,宮裏的貴人,這…

    蕭厭看他一眼:“铖王都能用刑,謝寅也被去了世子之位,你覺得陛下會在意一個已死之人?”

    吳懷聞言反應過來,連忙訕道:“是下官迷障了,下官回去就讓人安排。”

    ……

    文信侯走了,吳懷也沒多留,跟蕭厭說了幾句話定下仵作驗屍後,將結果送去積雲巷後就也跟著離開。

    等他們走後,蕭厭才抬腳離開了禦龍台,二皇子沒跟文信侯他們一起走,反而亦步亦趨地跟在蕭厭身側。

    蕭厭也沒覺得意外,領著人到了僻靜處,二皇子才忍不住開口:“今夜多虧了蕭督主。”

    “我原本還打算說今夜之事是湊巧,拿著糊弄铖王的那套說詞去跟父皇回話,若非蕭督主入宮時提點,我怕是要闖了大禍。”

    蕭厭聞言淡然:“陛下不是铖王,文信侯也並非殿下親信。”

    他伸手捋了捋衣袖上的水跡,朝著二皇子說道:

    “本督雖然能讓吳懷閉嘴,可難保將來文信侯那裏不會走漏風聲,況且殿下想要跟其他幾位皇子爭,就不可能一直隱於人後,適當的表露野心不僅不會讓陛下生厭,反會讓陛下將您放在東宮之位的考校之上。”

    “想要爭奪皇位,就得讓人看到您有去爭奪位置的能力,一味低調隻會顯得無能,而且陛下不喜太蠢的人,也不喜歡過於聰明的,既有野心又好拿捏,性子單純直接些的,才能讓他放心。”

    二皇子如聞仙音,恭維道:“還是蕭督主知曉父皇心意。”

    蕭厭甩了甩手上的水,垂眼對著二皇子:“今夜之後,殿下可以放心大膽地去接觸朝中之人,哪怕稍有過界,陛下也不會動怒。”

    “還有文信侯那邊,他向來不與皇子親近,可今夜誤傷了你,對你勢必會心懷有愧,這也是你與他交好的契機,你接下來可以大大方方地跟他走動,不必怕人猜忌。”

    二皇子絲毫沒聽出不對來,隻滿心想著若能收服文信侯,那他往後在軍中也算是有了依仗,他連忙欣喜說道:“多謝蕭督主提點。”

    剛走到宮門前的文信侯猛地就打了個噴嚏,隻覺後背涼颼颼的。

    這邊蕭厭跟二皇子說了幾句後,就腳下一停,望向亦步亦趨跟著他的二皇子:“夜已過半,殿下該出宮了。”

    二皇子連忙道:“你是要去太皇太後宮裏?我跟你一起過去看看……”

    “殿下不該將心思放在不該放的人身上。”

    蕭厭眸色微冷,隻是夜色遮掩下未曾讓人察覺。

    “今夜您摻和進了铖王的事裏,就得讓人看到您的手段,明日早朝之上,铖王府的事情還得殿下開口,您該早些回去跟府中幕僚商量對策。”

    見二皇子皺眉,他道:“本督知道殿下仁孝,可是陛下是不會想要見到您跟太皇太後太過親近的,殿下別用錯了心思。”

    二皇子神色一愣,父皇不想見到他們跟太皇太後親近?

    他沒懷疑蕭厭的話,細想起來太皇太後雖然身份尊貴,可父皇好像的確也隻是表麵敬著,就連往日壽辰也未曾替她老人家大辦過。

    這些年隻聽聞太皇太後癔症瘋魔,胡話連篇,太醫署的人雖然時常照看,可父皇卻未曾關心過幾次。

    剛才在殿內,安帝聽聞有宮妃“叨擾”太皇太後靜養時,那臉色二皇子還記得,他原也隻是想要借著太皇太後的身份來賺取一波孝順名聲。

    可如果這舉動會惹惱父皇,讓他不喜,那他自然不會去做這種蠢事。

    二皇子連忙收回心思:“是我想岔了,那我就先出宮了。”

    蕭厭“嗯”了聲:“殿下記得多跟崔、馮兩家走動走動,還有李家那位家主也多用些心思,眼下世家那邊嫌隙漸深,陸家一旦倒下他們必定會另擇其主,殿下不要錯過了機會。”

    “崔林對本督很是防備,也隻想著借本督的手對付陸家,你在他麵前多留意些,今夜的事情殿下可知道該怎麽與他說?”

    二皇子連忙正色:“自然是我意外得知蕭督主企圖,借機跟你示好,蕭督主放心,我定不會犯蠢。”

    崔家和馮家他要,可蕭厭他更要。

    比起日暮西山內力混亂的世家,能夠隨時出入聖前,權傾朝野的蕭厭才是他最大的助力,畢竟隻有他才能讓他短短時日就得了那幾家看重,甚至在父皇麵前過了明路。

    這般手段,其他人可未必能有。

    二皇子滿心雀躍的離開,心中都是思量的該如何交好文信侯他們,應付崔家那邊。

    蕭厭安靜待他離開之後,臉上才冷了下來,他有些厭惡地看了眼二皇子離開的方向,薄唇輕啟。

    “讓人去一趟鳳禧宮,將铖王府出事的消息告訴陸皇後。”

    縉雲點點頭:“是。”

    “派人去查查當年铖王妃產子時,陸氏是何情形,看能否找到當年替榮玥接生的產婆,還有,去查榮玥有孕時,陸家可有其他適齡之人有孕在身,後來誕下孩子是死胎或是未曾養活的。”

    縉雲一愣,旋即震驚:“督主是說謝寅是陸家……”

    他滿是驚愕,他可不會認為督主口中的“陸氏”指的是別人,隻是這如果是真的,哪怕謝寅隻是陸家血脈,那都算的上是驚天奇聞了。

    這要是真查出來,那陸家不死也得脫層皮。

    他連忙說道:“屬下待會兒出宮就讓人去查。”

    蕭厭抬腳朝著太皇太後宮裏走去,那邊跟禦龍台、鳳禧宮之地相比起來,顯得偏僻簡陋的多。

    外間殿門已經陳舊,上麵斑駁掉落的紅漆,讓人知道這宮中表麵的尊敬之下,到底有多怠慢這位本該至尊至貴的老人。

    殿門“吱呀”被推開後,蕭厭抬腳進了殿中,跟外間的陳舊相比,殿內處處都用的精致,燃著的安神香也比宮中貢品還好。

    蕭厭走到隔扇門前時,就看到滿頭霜白的老人合眼躺在裏間。

    “秦娘子走時施了針,太皇太後夜裏一直睡著,隻是偶爾會有囈語。”跟進來的宮人小聲說道。

    蕭厭揮揮手,那人便退了出去。

    滄浪和縉雲也是止步在屏扆外。

    蕭厭站在陰影裏許久,才踩著濕漉漉的步子走到了床邊,他俯身蹲在床榻前,伸手握著床上老人那滿是溝壑褶皺蒼老的手,蒼白瘦長的手指幾乎將她全握在手中。

    燭火搖曳時,床上的老人也不知道是不是感應到了什麽,在睡夢裏低低喃喃。

    “元晟……”

    蕭厭身上冷戾收斂的幹淨,將臉輕輕貼在老人手上,劍眸輕垂時滿是看不清思緒的靡淡。

    “太奶奶,我來接您出宮。”

  第198章 謝天瑜不在乎謝寅那個假兒子

    宮中入夜之後就格外的安靜,外間铖王府望星樓的那場大火驚動了小半個京城,可對於深宮後庭卻未曾有太大的影響。

    鳳禧宮這邊,金枝靠在耳房小榻上打盹,外間突如其來的敲門聲讓得她一激靈。

    “誰?”

    “金枝姑姑,是我。”

    金枝認出說話那人的聲音,連忙起身踩著布屐掀簾出去,就見一道瘦弱身影站在門前。

    她壓著聲音麵露不愉:“我不是跟你說過了,皇後娘娘這段時日鳳體違和難以安寢,讓你們夜裏別來打擾……”

    “是外頭出事了。”那小太監連忙急聲說道:“剛才宮外傳來的消息,說是铖王私藏軍械暗中募兵,意圖謀反,被文信侯和蕭督主他們抓了個正著。”

    “不可能!”

    金枝臉色瞬變,條件反射就低喝出聲:“铖王怎麽可能會造反?!”

    那小太監說道:“是真的,文信侯他們在王府之中繳獲了好些禁物,呈交陛下之後,陛下震怒已將铖王父子都下了獄。”

    “聽聞铖王府那位老太妃被人害死,那個謝世子也並非铖王妃親子,陛下已經下令讓樞密院去查此事,將他世子位都廢了。”

    “铖王府已經被團團圍住,那模樣怕是要抄家的,眼下是因為天黑消息才沒傳開,等到天亮之後怕是整個京城都能知道。”

    那小太監的話讓得金枝臉色蒼白,他也是憂心忡忡:“今夜的事二皇子也摻和了進來,也不知道他怎會跟文信侯他們一起。”

    “四殿下近來本就因為陸家受困,要是讓二皇子再借著铖王之事立功,在陛下麵前得了眼,到時候咱們殿下怕會越發艱難了,金枝姑姑……”

    他擔心的四皇子被二皇子搶了風頭,也擔心二皇子得勢之後壓過他們家殿下,到時候搶了東宮的位置,可是說了一半卻見金枝隻垂著臉瞧不清神情。

    “金枝姑姑……”

    “金枝姑姑?”

    那小太監忍不住喚了兩聲,見金枝走神,伸手輕推了下她肩膀。

    金枝像是陡然被驚醒,嘴裏“啊”了一聲。

    那小太監疑惑:“金枝姑姑,您怎麽了,怎麽瞧著魂不守舍的?”

    金枝隻覺心口跳的厲害,臉上更是慘白,好在夜色極深,又有風雨遮掩,她站在門前暗處才沒叫身前的小太監察覺到異常。

    她死死拽著袖口,壓著眼底驚慌,竭力讓自己語氣如常地說道:“沒什麽,咱們殿下怎會輸給二皇子。”

    金枝隨意說了一句,就覺口幹舌燥,隻想盡快打發了身前的人:“铖王府的事我知道了,你做的很好,娘娘和殿下都會記得你功勞。”

    “現下外頭怕是亂著,你繼續去打探消息,留意外間變動,若是有什麽消息立刻回來告訴我,不管是铖王府還是二皇子他們的,都別忘了。”

    金枝說話間從袖子裏扯下一支精巧的銀鐲子,塞到了那小太監手裏:“這是賞你的。”

    那小太監得了賞賜頓時滿臉欣喜:“多謝金枝姑姑。”

    “行了,好好辦差,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是,那奴才先退下了。”

    小太監將鐲子塞進袖子裏,趁著夜色歡天喜地的離開,等人走後,金枝卻是身形一晃,雙腿發軟之下險些站立不穩。

    她用力撐著門框站直了身子,努力呼吸了好幾下,才讓得發軟的雙腿有了些力氣,金枝穩著聲音將外間守著的宮人遣散退遠了一些,然後就快步轉身進了後殿。

    裏間陸皇後還在睡著,自從陸家出事之後,她就一直心神不寧夜難安寢,好不容易睡著時也是稍有動靜就能驚醒。

    金枝才剛走到床邊,那略重的腳步聲就已經讓得陸皇後睜了眼。

    “金枝?”

    陸皇後長發披散,喑啞著聲音時眼底帶著濃濃的不愉,那好不容易睡著被人吵醒的躁氣讓她頭疼欲裂。

    隻是還沒等她開口訓斥,就瞧見金枝那煞白的臉,她臉色一緩皺眉說道:“臉色怎麽這麽難看,出什麽事了?”

    “娘娘……”金枝嘴唇發抖,看到自家主子後就再也忍不住:“铖王…铖王府出事了……”

    陸皇後原本揉著眉心的動作一頓:“出事?”

    “铖王私藏軍械,意圖造反,被永信侯和蕭厭當場擒拿……”

    唰——

    陸皇後猛地坐起身來,秀眉冷凝:“你在胡說什麽?謝天瑜怎麽可能造反?”

    “是真的,铖王府已經被人圍了,铖王父子也都下獄,而且……而且謝世子的身世也被人察覺……”

    金枝慌得不知所措,說話時聲音都在打顫:“陛下知道他非铖王妃之子,已經口頭上去了他世子頭銜,將此事交給了樞密院和蕭厭去查辦。”

    “娘娘,那蕭厭和樞密院的人就是瘋狗,先前他們就已經咬著陸家的事不放,要是被他查到謝世子是您從陸家……”

    “閉嘴!!”

    陸皇後沒等金枝把話說完,就斷然冷喝出聲。

    見金枝嚇得哆嗦了一下,麵色慘白地看著她,陸皇後神色冷厲地坐在床上,團著身前錦被,一字一頓。

    “謝寅是謝天瑜的兒子,是他和榮玥養在跟前十餘年的親生子,隻憑著一些不知道從哪來的謠言就說他非铖王妃之子,證據呢?”

    金枝顫了下:“可是陛下……”

    “陛下本就不喜铖王,不過是借機發作讓他難堪,可是誰能證明謝寅不是皇室血脈?”

    陸皇後抬眼看著她,聲音冷靜至極:“退一萬步,就算真被人查出他不是榮玥的兒子,那也是謝天瑜自己拿與旁人的血脈騙了榮玥,跟本宮和陸家沒有半點關係。”

    “本宮對榮玥也很是同情,同為女子也設身處地的憐她不易。”

    她說完後停頓了片刻,才繼續道:

    “你跟了本宮這麽多年,該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別因為一些不相幹的事情,自己亂了分寸說了胡話。”

    金枝臉色蒼白,心中到底還是慌亂:“可是铖王若是開口……”

    “他不會說的。”

    陸皇後神色冷漠。

    私藏軍械,暗中屯兵,未曾真正造反,頂多隻是喪命,若是能夠想辦法借著安帝在意名聲,以宗室皇親拿著血脈相逼,想要保住铖王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謝天瑜一旦說了不該說的,他和謝寅必死無疑,就連與他相關的所有人都活不下去。

    他可以不在乎謝寅那個假兒子,總不能不在意他的親生血脈。

  第199章 皇後娘娘,該盡孝了

    陸皇後眼底漆黑:“謝天瑜不會說的。”

    窗外有風吹了進來,屋中燈燭搖晃,那水紅色錦被簇擁之下,往日端莊淑慧的陸皇後隱於陰影之中顯得陰森鬼魅。

    金枝被她那雙眼看著時,先前的慌亂一點點散去,哪怕手腳依舊有些冰涼,人卻已經冷靜了下來。

    想起過往這麽多年娘娘從未出過差錯,那铖王也被娘娘拿捏在鼓掌之中,甚至當年被娘娘算計一回,讓陸家替陛下壓過了铖王奪回了皇位,他依舊以為娘娘“癡情”、“深愛”於他,多年都不曾有第二個血脈。

    明知道謝寅非親子,他依舊養在身邊,明知道親生血脈不能認他,他依舊心甘情願“守著”娘娘……

    金枝逐漸安心下來:“那娘娘,我們接下來該做什麽?”

    “什麽都不做。”

    陸皇後伸手理了理長發,指尖纖細瑩白,似少女柔荑:“铖王府的事情跟後宮無關,本宮是皇後,更不需要做任何不該做的事。”

    “蕭厭想要查謝寅的身世也得拿出證據,隻要謝天瑜不開口,當年往事就永遠都不會有人知道,就算真查出什麽,謝寅也頂多失了榮家血脈這層,不會有人疑心他非皇室血脈。”

    想要在蕭厭和樞密院那些梟犬的眼皮子底下動手腳,根本就不可能,謝天瑜背上謀逆惡名,京中人人目光都在他身上。

    這個時候無論是去接觸他,還是想要做什麽,都太過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稍有疏漏就是自投羅網。

    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至於謝天瑜……

    從年少未曾出嫁時,她就給自己留了退路,當年“被迫”嫁給安帝,她多年營造出來的“深情”,那滿是瘋魔不允他與人恩愛的癡纏,都足以讓他守口如瓶。

    哪怕隻是為著他唯一的血脈,謝天瑜也不會出賣她。

    陸皇後說道:“我們現在什麽都不用做,隻要安靜看著就行,晚些時候再從宗人寺那邊想辦法替他脫罪。”

    金枝低聲道:“奴婢明白了。”

    陸皇後皺了皺眉:“先前留在太皇太後那邊的人可有消息?”

    金枝搖搖頭:“沒有,伺候太皇太後的都是陛下欽點的人,其他人進不了內殿,就算找機會混進去了,也大多都有別的人守在一旁,根本沒有機會避開旁人搜查太皇太後宮中,娘娘,您說那東西會不會不在太皇太後那裏?”

    陸皇後冷沉著眼:“當年戾太子生前最為信任的,也最有可能拿著那東西的,就隻有太皇太後和榮家,戾太子出事時那東西不知所蹤,若是不在太皇太後手裏,那必定就在榮家手中。”

    榮遷安死後,榮家家業一分為二,那東西如果真給了榮遷安,後來必定會落到榮家姊妹手上。

    榮玥嫁進铖王府後,她的那一份嫁妝早就已經搜查過沒有問題,惟獨榮珍那一份還在宋棠寧手裏。

    陸皇後原是想要借著陸執年跟宋棠寧的婚約,將人名正言順娶進陸家之後,不僅能得了榮家人脈為她皇兒所用,亦能不露痕跡地查探宋棠寧手裏那份屬於榮珍的“嫁妝”,若能找到那東西將其不動聲色的拿回來,可誰知道陸家卻出了問題。

    明明隻需再有半年,二人就該成婚,可陸執年那個糊塗東西,卻白白浪費了她多年籌謀。

    “宋棠寧那裏一時半會動不了,有蕭厭護著,若不小心恐會讓人生疑,先想辦法套一套太皇太後的話。”

    那老家夥如今糊塗的厲害,滿嘴都是當年往事,時不時還會發瘋一回。

    陸皇後臉上露出些陰狠來,朝著金枝說道:“天亮之後,你跟我去一趟太皇太後宮裏,找機會避開人提一嘴謝天昭的事情,看能不能從她嘴裏得些什麽有用的,如果還是不行,就想辦法讓她發瘋。”

    太皇太後突然發病,她宮裏必亂,到時人來人往亂作一團,自然也有機會搜她後殿。

    近來京中頻頻出事,讓陸皇後格外不安,铖王繼陸家下獄更讓她本就不安的心隱隱察覺到一絲危機。

    當年她意外得知戾太子留下的那東西竟是能夠鉗製軍中,甚至能夠威脅皇權,那榮珍夫婦便是因此而死。

    她若是能夠得到那東西,就算是安帝不喜四皇子,就算是沒了陸家和铖王府,那皇位也隻會是她皇兒的。

    “這些時日多叮囑四皇子一些,讓他別做不該做的事情,也別去插手陸家的事,他跟陸家往來不必斷了,可也莫要太過親近,讓他好好上朝,好好當差,其他的事情不用多管。”

    “是。”

    主仆二人驚魂一場,交待了所有的事情後,殿中才安靜下來。

    金枝先前的慌亂散了之後,看著陸皇後有些疲憊的臉色,低聲道:“娘娘,現在還早,您可要再睡一會兒?”

    陸皇後頭疼的厲害:“本宮小憩一會兒,天亮就叫醒本宮,去給太皇太後請安。”

    金枝小心扶著陸皇後躺了下來,斜靠在引枕上後,就伸手替她輕輕揉捏著天庭和眉下,那溫熱的手讓得陸皇後眉間鬆散開來。

    她沉寂著像是睡著了,連呼吸都平順下來,隻是過來許久卻是閉著眼幽幽道:“金枝,你有沒有覺得近來京中的事太多了些,像是有隻手在暗中撥弄著。”

    從宋國公府開始,到陸執年,陸家,再到铖王府,像是有人在一步步推著事情向前。

    金枝手一頓:“娘娘是說,宋小娘子?”

    “不是她。”

    陸皇後睜眼,“宋棠寧沒有這本事,她也沒有這手段能將京中攪弄至此。”

    可是這段時間的事情的確樁樁件件都是圍著她,一切的源頭也都是她從山歸來,可如果不是宋棠寧,又會是誰?

    陸皇後微眯著眼時,細想著宋棠寧身邊的那些人,片刻後腦海裏突然就閃過一張冷逸森然的臉來。

    她輕擰著眉心。

    會是那個閹人嗎?

    可是他做這些是為了什麽?就隻是為了清繳世家,討好安帝?

    “娘娘?”金枝低頭。

    陸皇後重新闔上眼:“沒什麽。”

    她呼吸重新沉了下去,像是睡著了,腦子裏卻在想著蕭厭的事,金枝見狀放輕了動作,繼續替她揉著的頭上。

    天亮之後,外間晨曦遍布宮牆,陸皇後就梳整幹淨領著金枝朝著太皇太後宮裏去,她一路上都思忖著待會兒該怎樣從那瘋癲老人嘴裏套話,可誰知道走到殿門前,就被人告知太皇太後已經不在宮裏。

    陸皇後驚愕:“你說太皇太後出宮了?”

    那宮人垂頭:“近來各宮主子娘娘時常來壽安宮走動,太皇太後屢受驚擾,病情愈重,陛下得知後就下旨將太皇太後挪去城郊皇莊靜養,天不亮前就已經送出宮去了。”

    他頓了頓,抬頭看了眼陸皇後:

    “陛下感念皇後娘娘親自侍疾的孝心,也覺得您端淑溫慧堪為宮中表率,太皇太後雖然出宮,您的孝心卻不能斷了。”

    “陛下命奴才在壽安宮的佛堂裏擺了經書,皇後娘娘可入內抄寫經文,等回頭叫人帶去皇莊俸給太皇太後,定能讓天下臣民感念您至誠至孝。”

    “……”

    本就撲空的陸皇後臉色難看:“這是陛下說的?”

    “奴才不敢妄言。”

    那宮人絲毫不懼被陸皇後拆穿,他篤定了陸皇後豁不出去臉麵不當那端淑溫慧、至誠至孝的人,她也不敢去安帝對質。

    再說就算對質又能如何?安帝此時厭極了陸家。

    他垂眸掩下眼底譏諷,朝著這段時間頻頻叨擾太皇太後的陸皇後,俯身恭敬:“佛堂裏紙墨已經備好,皇後娘娘,該盡孝了。”

    陸皇後臉上乍青乍白,恨不得能一巴掌扇在他臉上。

    可對著那人彎腰恭敬,她卻隻能強扯著笑臉,半晌咬著牙被金枝扶著踏過壽安宮大門。

    那老不死的!!

    怎麽不索性病死在宮裏!!

  第200章 蕭厭:他突然有些想他家小姑娘了

    铖王妃腹中的孩子到底是沒保住,顧鶴蓮嘴裏罵得厲害,可真當看到那一盆盆的血水被端出來,臉上卻是蒼白。

    他身上中了一箭本就有傷,卻死扛著不肯離開,蹲在榮玥門前熬了半宿,那花孔雀似的衣裳都皺巴巴的,人也憔悴的不成樣子。

    棠寧也守著铖王妃,直到天亮铖王妃才悠悠轉醒,醒來後第一件事情,卻是問及那孩子。

    “是男是女?”

    “王妃,逝者已矣……”

    “我隻是想知道,他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

    铖王妃唇色白得嚇人,伸手落在完全平坦的小腹上,眼睫輕顫著:“它畢竟在我腹中待了四個月,就算落胎,總也要知道它活著時該是什麽樣子。”

    孫太醫忍不住看向棠寧,見她未曾攔著,這才有些不忍地低聲道:“秦娘子替您處理的,老夫隻看了一眼,孩子雖已成形卻還辨不太清楚男女,不過照著恥骨和先前您的脈象,應當是位小郎君。”

    铖王妃伸手攥緊了被子。

    “姨母。”棠寧有些擔心地上前。

    铖王妃抬頭時慘白著臉:“還好他沒活下來……”

    還好他沒了。

    她低低說話時,聲音沙啞極了,快速垂眼像是想要遮去狼狽,那眼底的水霧卻怎麽也咽不回去,反而刺的她五髒六腑都疼。

    棠寧握著她的手,張嘴像是想要說些什麽,可是半晌又什麽都說不出來,她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麽勸慰铖王妃,也不知道該說什麽才能讓她少些難過,她隻能伸手環著她肩膀,傾身靠前將人輕輕抱住。

    躲在門外的顧鶴蓮聽著裏頭傳出壓抑至極的低泣聲,他紅著眼惡狠狠地踹了一腳牆邊,咬牙切齒。

    “王!八!蛋!!”

    铖王妃落胎本就傷身至極,哭了一會兒就又昏睡了過去,等交代花蕪親自照看铖王妃後,棠寧才跟孫太醫一起退了出來。

    “榮玥怎麽樣?”顧鶴蓮壓低了聲音。

    孫太醫低聲道:“王妃這次落胎傷了身,旁的便也罷了,隻是铖王府和謝世子那事恐怕會讓她鬱結於心,若是精神扛不過去身體也難以康愈,得想辦法替她開解心結才行。”

    顧鶴蓮聞言臉色難看的很,铖王府今夜的事情別說榮玥了,連他到現在都沒消化幹淨,謝天瑜那破事榮玥未必那麽在意,關鍵是蔣嬤嬤和謝寅。

    一個是她至親至近的奶嬤嬤,一個是她血脈相連疼愛多年的親兒子,可如今背叛的背叛,兒子也成了假的。

    這讓她怎麽開懷?

    棠寧站在一旁看著鬱氣至極的顧鶴蓮,突然開口:“孫太醫,姨母流掉那個孩子可收拾了?”

    孫太醫點點頭:“還沒來得及尋地方安置……”

    棠寧道:“交給我吧。”

    孫太醫愣了下:“縣主?”

    他想說那東西血腥嚇人,而且這般落下的也不太吉利,不若直接尋個地方埋了,可是對著棠寧格外安靜的眼神,瞧著她幽黑眼眸裏不帶半絲溫度,他也不敢多問連忙點點頭答應下來:“好,等下老夫讓人給您送來。”

    等孫太醫離開之後,棠寧才看向顧鶴蓮:“顧舅父,你身上有傷,又熬了一整夜,該去歇著了。”

    顧鶴蓮張嘴剛想說話,就聽棠寧道:“姨母這裏我不放心,等她下次醒來後情緒不穩也得有人陪著,可是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能不能麻煩顧舅父替我守著姨母,暫時住在這院中西廂?”

    顧鶴蓮:“……”到了嘴邊拒絕的話咽了回去,他說:“既然你都開口了,那我勉為其難暫住幾日。”

    棠寧沒在意他故作挽尊:“那多謝顧舅父。”

    顧鶴蓮“咳”了一聲,到底臉皮還沒修煉到位,有些暗紅的轉了話題:“對了,你剛才管孫太醫要那沒了的死胎幹什麽?”

    “自然送他去他該去的地方。”

    沒道理姨母悲慟傷懷,有些人卻能安安穩穩地待在大牢裏。

    謝天瑜的所作所為讓棠寧恨極了他,也讓她頭一次生出陰暗惡毒的心思,她想要謝天瑜親眼看到他造下的孽,讓他親眼看到他害死的骨肉至親,他不是不在意這些嗎?

    她倒是要看看,他是不是真就鐵石心腸到那般地步!

    ……

    蕭厭安置好了太皇太後,看著秦娘子替她施針,老人閉著眼躺在床上還沒醒來,呼吸有些沉重,而且像是陷入夢魘,她眼皮一直輕顫著,哪怕睡著時也不曾安寧過。

    “太皇太後的癔症我一直有意控製著,宮中人多眼雜,她不能太過清醒,否則陛下是容不下她的,如今督主將人接出來,我想辦法替她施針用藥,雖然短時間依舊認不得人,可也不會再惡化。”

    秦娘子用完針後,床上的老人呼吸就平順了下來。

    蕭厭垂眸看著床上的人:“她不認人也好。”

    他如今這副模樣,太奶奶怕是也認不出來,而且清醒過來對她老人家來說也未必是好事,要再次直麵當年那些事情,太奶奶未必能夠承受得住。

    “你且慢慢治著,隻要她身子康健安好就行。”

    蕭厭跟秦娘子出來時,外頭天已經大亮,縉雲走上前來,就說了陸皇後去了太皇太後宮裏的事情。

    “铖王府的消息傳去鳳禧宮後,陸皇後那邊沒什麽反應,既未朝外送信,也未曾有異常舉止,隻是天亮之後去了太皇太後宮裏,督主,咱們之前是不是想錯了?”

    如果謝寅真跟陸皇後有關,她怎麽可能坐得住?

    蕭厭聞言看他:“她什麽都沒做?”

    縉雲搖搖頭:“沒有。”

    那就有意思了。

    蕭厭輕撚著指間,眉峰輕挑時帶著一抹若有所思。

    陸皇後全無動作,要麽是他猜錯了,謝天瑜的事情跟她全無關係,她對謝寅的身世也一無所知,所以毫無畏懼。

    要不然就是陸皇後篤定了就算謝天瑜落罪,攤上謀逆大罪哪怕毫無活路,他也絕不可能出賣她。

    蕭厭瞧了眼天邊已然漫開的晨曦,那升起的太陽讓得昨夜狂風暴雨都好像未曾有過。

    陸皇後身居後宮多年,安帝登基之後,铖王難進後宮,早年間二人若有來往也定不敢頻繁,而等他回宮接手宮防之後,這二人私下見麵絕不超過五指之數,否則不可能瞞得住他。

    換句話說,這二人就算真有奸情,這份奸情也早就生了距離。

    一個當著有夫有子,高高在上的中宮皇後,一個摟著自己的王妃恩愛溫存,哪怕是虛情假意,也未必不會弄假成真。

    陸皇後憑什麽覺得,铖王能數十年如一日絕不背叛?

    她是篤定铖王對她的“深情”呢,還是有別的什麽讓她這般無畏?

    蕭厭突然嗤笑了聲,如果不是他猜錯了,那就是铖王跟皇後身上還藏著別的事情,他朝著縉雲說道:“繼續派人盯著鳳禧宮上下,桓王妃那裏也留些人,還有,找人去戳一戳四皇子。”

    皇後穩得住,那四皇子可未必。

    挖一挖,指不定能挖出些有意思的。

    縉雲點點頭答應下來:“對了督主,女郎讓人送了東西過來,想要督主幫忙給铖王送過去。”

    蕭厭揚眉:“什麽東西?”

    縉雲低聲絮語了一句,見一旁秦娘子滿臉錯愕,他壓低了聲音。

    “杭厲已經把東西交給了府裏的人,說女郎吩咐務必要親手交到铖王手上,親眼看著他打開。督主,這……咱們要送嗎?”

    蕭厭倒是沒想到他家那朵海棠花紮起人來渾身都是刺兒,猶記得初見時她又慫又怕,一嚇唬就哭的跟個滾地小貓兒似的,如今倒是懂得以牙還牙了。

    “既是女郎吩咐,自然要送,讓人包好些,尋個好時辰,最好是夜深人靜時,好讓铖王驚喜。”

    縉雲:“……”

    秦娘子:“……”

    你確定是驚喜?

    蕭厭望著不遠處盛放的花樹,像是瞧見小海棠瞪圓了眼故作凶狠的臉,他突然有些想他家小姑娘了。

  第201章 我宋瑾修,問心無愧

    铖王突然入獄,被查出府中私藏軍中禁物,兵部、軍器司上下都遭牽連,眼見著無數人接連下獄,朝中人人自危,特別是那些往日曾跟铖王府交好之人,對著大肆抓捕的黑甲衛更是雙股戰戰,生怕被铖王謀逆之罪沾染。

    宋瑾修得知此事時,已經是第二天入宮當值時。

    街頭巷尾都在議論著铖王府的事情,就連謝寅並非铖王妃親生的消息也傳揚開來,而對於這事的議論,甚至還要蓋過了铖王意圖謀反的刺激。

    宋瑾修進了衙中,就見那些同僚三五成群站在一起說著這事。

    “那铖王妃也真夠可憐的,夫君想要殺她,兒子也是假的。”

    “聽說铖王當年是處心積慮接近她,這些年也一直偽裝深情,當初他們二人那婚事可是鬧的滿京城都知道,可如今……”

    “誰能想到啊,那铖王居然是這種人。”

    “對啊,這旁人裝上一兩年也就罷了,他這一裝就是十幾年,這種人,簡直可怕。”

    人群裏一些年紀大的,還能記得當年铖王求娶榮家二娘那架勢,那可是鬧的整個京城都沸沸揚揚。

    人人皆知铖王對榮家女娘一見鍾情,百般求娶方才得償所願,這些年一直珍之重之,可誰能想到……

    那些人都是忍不住直搖頭。

    有人唏噓:“旁的就也罷了,那個謝世子也不知道是誰的兒子,這些年一直養在铖王妃膝下,也虧得蕭督主他們這次湊巧查出來了,要不然铖王妃怕是要到死都被蒙在鼓裏。”

    旁邊的人不屑冷哼了聲:“可別叫什麽謝世子了,陛下都說了,铖王妃的孩子那才是世子,那個謝寅還不知道是哪個犄角旮旯裏鑽出來的孽種,這次能不能保住命都不知道……”

    他話還沒說完,就冷不丁被身旁人拉了一下。

    說話那人嚇的一激靈,扭頭見是宋瑾修,頓時皺眉:“宋錄事,你幹什麽?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

    宋瑾修卻顧不得解釋,隻是急聲問:“賀大人,我剛才聽你們說,那謝世子不是铖王妃的孩子?”

    “對啊。”

    那位賀大人理了理衣袖,對著宋瑾修沒什麽好語氣:“宋錄事還不知道呢?這事兒京裏頭都傳遍了,聽說是铖王妃身邊一個貼身嬤嬤親口說的,說铖王妃當年產子時被人做了手腳。”

    “有證據嗎?”

    “這我哪能知道,樞密院的人還在查呢。”

    宋瑾修沉著眼:“既然還沒證據,就意味著謝寅身世尚還沒確定,若此事是假的,謝寅遭諸位這般議論豈不冤枉?”

    那幾個人原本隻是隨口閑聊幾句,哪能知道宋瑾修張嘴就上綱上線,幾人臉上都是不好看。

    “宋錄事,我們隻是閑聊……”

    “對啊,隨口說幾句罷了。”

    宋瑾修皺眉:“閑聊也不能說尚無證據之事,既未查明,諸位怎能這般肯定他就不是铖王妃的孩子,這事沒查清前,本不該傳遍京城,而且這等皇家隱秘諸位怎能宣之於口?”

    那幾人被宋瑾修一個小輩教訓,隻覺顏麵無光。

    先前說話那位賀大人更是沉著眼就想說話,卻不想就在這時,外間傳來一道聲音。

    “喲,諸位大人都在呢。”

    宋瑾修回頭,就看到穿著官袍朝著這邊走過來的傅來慶。

    傅來慶踩著門前進來,笑眯眯地就說道:“剛才隔得老遠就聽見裏頭有人訓斥諸位大人,我這還以為是許郎令在呢,沒曾想是宋錄事。”

    “怎麽著,宋錄事升官兒了,這是接了許郎令的活兒了?”

    宋瑾修臉色一變:“你休得胡言,我何曾訓斥他們,不過是提醒諸位大人謹言慎行。”

    “外界人人都知道的事情,要什麽謹言慎行,諸位大人不過是在衙中隨口閑言幾句,又未曾說與外人,有什麽好擔心的?”

    傅來慶說完之後一拍額頭:“哦,也不對,這還有個宋錄事呢,你這剛才獄中出來,又是麵過聖的,是還是得小心些。”

    那幾位大人想起宋瑾修是怎麽出來的,臉色都是變了。

    傅來慶卻猶嫌不夠:“對了宋錄事,我記得你們宋國公府沒出事前,跟铖王府走得挺近的,你跟那位謝世子,還有當初陸家的那位三郎君可是並稱京中三傑來著,铖王府這事你就沒提前知道點兒什麽?”

    “你什麽意思?”宋瑾修臉頓沉。

    傅來慶半點不懼,隻笑眯眯地道:“沒什麽意思啊,我這不是覺得宋錄事手段驚天,先前陸家那事還是靠著您檢舉揭發,才能將陸郎令送進牢裏,陸中書禁足府中,聽聞樞密院那頭也是借著你的消息才得了漕糧一案的線索。”

    “你往日跟陸家往來,都能探聽到這些旁人探聽不到的消息,那想必跟铖王府往來也不該一無所獲吧,那铖王在府中募兵、囤積軍械,這麽大的事情你就半點兒都不知道?”

    宋瑾修臉色難看的厲害:“铖王所行謀逆,怎會輕易讓人探知?”

    “那陸郎令做的事也隱蔽著呢,宋錄事不也知道了?”

    “你……”

    “哎呀你別氣,我這不是隨口說說。”

    見宋瑾修臉色乍青乍白,傅來慶聳聳肩:

    “我隻是一片好心,覺得宋錄事能靠著漕糧的案子逃出囹圄官複原職,這要是再能知道點兒铖王府的事兒,指不定就能平步青雲前程無量,不過您要是不知道那也就算了,反正我也隻是隨口一說。”

    “宋錄事,我這人心直口快,你別介意。”

    偏傅來慶說的話樁樁件件都踩在他的死穴上,句句不提他忘恩負義,卻句句都道盡了他寡鮮廉恥涼薄絕情。

    宋瑾修被堵的想說話說不出來,想要嗬斥傅來慶他又道歉的利落,他像是被傅來慶吊兒郎當的樣子氣得發抖,用力抿著嘴角額上青筋都浮了出來。

    他臉色變幻了幾次,可卻並未像是傅來慶想那樣爆發出來,隻是沉默了半晌才低聲說道:“陸家的事陛下自有定論,傅大人若不滿我回來大可直接上書,你們尚書省諫官也有直奏之權。”

    他抬眼看向那些同僚:“我方才絕無半點訓斥之意,隻是擔心諸位禍從口出。”

    “謝寅的事情尚未查清,如今就下定論為時尚早,而且他就算不是铖王妃親子,那也是铖王血脈,皇室之人,他身份有異被人議論嘲笑打的是整個皇室的臉。”

    “陛下眼下厭恨铖王自是不會在意,可若等铖王之事過去,外間謠言殃及皇室,到時候諸位今日之言便會留下禍端。”

    宋瑾修垂著眼,那消瘦的臉上有些蒼白:“我知道諸位厭惡我跟陸家之事,也覺我反複無常毫無情誼,可是陸家之於我卻是先出賣我的人。”

    “我受生父連累,一時行差踏錯,百口莫辯,可要是諸位淪於我當日境地,你們會做何選擇?”

    “我宋瑾修,問心無愧。”

    他說完之後,抬頭看了傅來慶一眼,就直接轉身離開,而衙中那些原本對宋瑾修有意見的人都是沉默下來。

  第202章 傅來慶覺得,蕭督主想要剮了他

    傅來慶從這邊離開的時候,能很明顯地感覺到那些人提起宋瑾修時,雖然依舊一副不屑為伍的樣子,可神色明顯緩和了下來,就連先前被他挑起厭憎的賀大人他們,也絕口不提宋瑾修“犯上訓斥”之事。

    傅來慶隻覺得自己好像是搬著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下職遇到曹德江時,鬱悶至極。

    曹德江不愛見他這副霜打了茄子的樣子:“又怎麽了?”

    傅來慶小聲將白日的事跟曹德江說了,等說完後就得了個“蠢”字。

    見傅來慶瞪眼一副不服的樣子,曹德江沒好氣:“你不是蠢是什麽?宋瑾修出賣舊友,又賣了陸家,舍了他親生父親才得以官複原職,這事情滿朝誰不知道,用得著你來提?”

    “能留在門下跟宋瑾修共事的那些人哪一個不是人精,他們自會防著他,孤立他,輕易絕不會跟他深交,更會將他排斥在公務之外,就算宋瑾修想要跟人解釋自辯,都沒人會願意多聽一句,反而會覺得他越發虛偽。”

    “可是你倒好,專程給他搭了台子,讓他得了跟人辯解的機會。”

    傅來慶不服:“他辯解了又能怎樣,誰還會信他不成……”

    “你知道個什麽!”

    曹德江一巴掌就糊在傅來慶腦袋上,將他梗著的脖子打縮了回去:“他根本就不需要人信,他做的那些事情也沒辦法推脫,可是被迫的和自願的完全是兩回事,宋家那事他是受了牽連,陸家的事也是陸執年背叛在先。”

    “他以自身處境來博人同情,對陸家心狠,卻又對曾與他交好的謝寅出言維護,哪怕那些人中隻有很少一部分被他觸動,覺得他並非當真無情,甚至生出若是他們落到宋瑾修那地步會作何選擇的心思,就離他們接納宋瑾修不遠了。”

    曹德江看著臉色變化的傅來慶:

    “你們尚書省那邊跟門下省裏的人向來都不怎麽和睦,平日裏你十天半月都去不了那頭一回,怎麽今天突然就去了,還能那麽恰好地聽見宋瑾修的話,用你那豬腦子好好想想。”

    傅來慶愣住,他是聽聞宋瑾修進宮了,還聽說他跟人起了爭執,所以跑過去看熱鬧的。

    想起之前的事,傅來慶突然罵了一句:“那狗東西,他算計我?!”

    曹德江橫了他一眼:“宋瑾修經過一次牢獄之災,早非從前,而且那般境地他還能脫身,足見他手段。”

    “我知道你自小就跟他不睦,對他的事也格外上頭,再加上宜陽縣主那邊,你就更會針對宋瑾修,可是你要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不能感情用事,你若是再這麽不長腦子,早晚被人利用個幹淨。”

    傅來慶張大嘴:“舅爺爺,您……您怎麽知道……”

    “就你那點小九九,連你祖母都瞞不過,還想瞞得住誰?”曹德江看著他:“你想討人家小姑娘歡心,幹點兒什麽不好,非得去幹落井下石的事,你以為你踩宋瑾修幾腳,人家小姑娘就能高看你兩眼?”

    “我告訴你,那宜陽縣主不是那般狹隘的小女娘,你要是真踩著宋瑾修跟她示好,她估計隻會覺得你小人得誌,仗勢猖狂,你也不想想,誰家好兒郎會專門盯著個落魄之人費盡心思朝死裏踩的。”

    “還是你會喜歡個睚眥必報,落井下石的小人?”

    傅來慶被曹德江說的臉都白了。

    他的確是存了這心思的,宋瑾修對不起宋棠寧,他想著宋棠寧對他定然厭憎,他若是能夠教訓了宋瑾修定然能討得宋棠寧歡心,可是曹德江的一番話卻是如同轟雷將他炸的猛然清醒。

    曹德江見他垂著腦袋的樣子滿是喪氣的樣子,伸手薅了一下:“行了,走吧。”

    傅來慶愣了下,甕聲道:“去哪?”

    “自然是積雲巷。”

    傅來慶錯愕抬頭。

    曹德江沒好氣道:“我先前就跟跟宜陽縣主約好,這幾日要去她府中跟她議事,你跟我一道去。”

    傅來慶頓時欣喜,上前就撲著曹德江:“謝謝舅爺爺,舅爺爺最好了。”

    “滾蛋!”

    曹德江啐罵了聲。

    ……

    傅來慶已經好幾日沒見過宋棠寧了,先前他托傅老夫人送來的東西被全部帶了回去,宋棠寧是女娘,他與她又毫無關係,貿然上門拜訪又不合適,如今能跟著曹德江一起名正言順地去瞧一瞧心儀之人,傅來慶歡喜的恨不得手舞足蹈。

    隻是等到了積雲巷,他整理好頭發,拍打整齊了衣裳,有些緊張地跟著曹德江進了棠府大門。

    等穿過前院廊庭見到宋棠寧,瞧見坐在她身旁,一身玄青色襴衫抬眼望過來的蕭厭時,傅來慶臉都青了。

    “曹公,傅郎君。”棠寧起身將二人迎了進去:“你們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先前你不是托人來問書院副山長的事,我剛巧知道個合適的人,他過幾日要進京,我來跟你說一聲,而且昨夜出了那麽大的事,聽聞你也去了铖王府,這小子擔心你,非得纏著我過來。”

    曹德江沒瞞著傅來慶的小九九,反而直白點了出來,等說完後才看向蕭厭:“倒是蕭督主怎麽也在?”

    蕭厭抬眼冷淡:“本督在,很奇怪?”

    曹德江笑道:“那倒不是,隻是剛出了铖王的事情,朝裏上上下下又抓了不少人,老夫還以為蕭督主在忙著。”

    “铖王的事自有刑司在審,那些下獄的也有他們的去處,若事事都要本督去管,要他們還有何用?”

    蕭厭薄唇輕掀,言語沁著冷:“本督忙了一天一宿,好不容易才得閑歇一會兒,沒成想曹公就來了。”還帶著個礙眼的狗崽子!

    曹德江:“……”

    他怎麽覺得這話有些陰陽怪氣?

    曹德江忍不住抬頭看了眼蕭厭,見他神色如常,依舊是往日那副冷淡淡的樣子,而且他們之間也算是“合作”過的,未曾有什麽嫌隙。

    蕭厭無端端的怎麽會陰陽他?

    曹德江隻以為自己感覺錯了,笑著道:“怪我,要是早知道蕭督主在縣主這裏歇息,老夫就換個時間再來了。”

    “那本督叫人送二位出去?”

    曹德江:“??”

    棠寧:“???”

    蕭厭麵無表情地掃了眼傅來慶,斂眸藏了眼底煞氣,對上自家小姑娘那滿是震驚錯愕的眼神,扯了扯嘴角:“玩笑的。”

    傅來慶:“……”

    見曹德江和宋棠寧都是放鬆下來,他卻是背脊挺直半點不覺得是玩笑,他總覺得蕭厭那一眼想要剮了他。

  第203章 我家小姑娘性子急,見笑了

    曹德江隻覺得今日的蕭厭格外的平易近人,還會開玩笑了,他哈哈笑了聲就被棠寧引著落座。

    惟獨傅來慶隻覺得後背發涼,半個屁股邊兒挨著凳子邊緣,雙手放在膝蓋上,背脊繃得筆直,顯得格外的乖巧。

    曹德江卻誤會了他這是見到了心儀的小女娘才會緊張,暗道了聲沒出息。

    “昨夜的事老夫也聽聞了些,外間傳的很是凶險,縣主和铖王妃都還安好吧?”曹德江關切。

    棠寧柔聲道:“多謝曹公關心,我和姨母一切都好。”

    铖王妃有孕的事隻有铖王府的那些人知道,她如今落了胎,棠寧也不想再將此事繼續傳出去,她對著曹德江說道:“铖王府先前一再送信過來,說是老太妃病重,讓姨母回去侍疾,誰能想到铖王那般歹毒,居然害死了老太妃嫁禍給我姨母,還想對她滅口。”

    “好在我擔心姨母安全,央求了阿兄陪我一起過去,又湊巧遇見二皇子和吳大人因為凶案去京巡營請了兵,要不然昨天夜裏我和姨母還有阿兄,怕是都得遭了铖王毒手。”

    這是蕭厭他們一致對外的說辭,也是安帝默許了的。

    二皇子昨夜的那番剖白讓安帝對這個兒子生出庇護之心,連帶著對於二皇子“湊巧”撞見铖王府的事情也全當默認。

    曹德江麵色不變,隻當聽不出這話裏的漏洞:“那當真是凶險。”

    旁邊傅來慶卻是情真意切,聽的是心驚膽戰:“那铖王怎麽這麽歹毒,老太妃可是他的生母,他居然拿著老人家的命來算計王妃,還好二皇子和文信侯他們湊巧趕過去,若不然你們出了事,怕還不知道會被他扣上多少黑鍋。”

    “所以說老天有眼,善惡有報,縣主和蕭督主都是好人,才能得文信侯他們相助。”

    棠寧看著傅來慶居然真信了文信侯他們湊巧,沉默著沒說話。

    蕭厭有些意味深長地瞟了眼曹德江。

    曹德江:“……”

    哪怕蕭厭什麽話都沒說,他也感覺到臉皮發漲,抬手糊了傅來慶一巴掌就說道:“閉嘴!”

    傅來慶:“?”

    人一趔趄,他捂著腦袋滿臉莫名:“舅爺爺?”

    他又怎麽了他?

    棠寧瞧著滿眼茫然全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傅來慶,忍不住撲哧笑出聲。

    上次見時就覺得這傅家郎君有些憨憨的,沒成想單純成這樣,那般人人都知道是敷衍的說辭,他居然信以為真。

    朝中那些人都是人精,就連她往日見過的那些少年人也大多心思深沉,如他這般的倒是罕見。

    看傅來慶回頭望過來,棠寧連忙掩住笑輕咳了一聲,隻是嘴角梨渦未曾散去,晃得原本有些羞赧的傅來慶忍不住耳根發紅,有些憨傻地揉了揉後腦勺,跟著咧嘴笑起來。

    蕭厭:“……”

    哢的一聲,手裏杯子裂了縫。

    “阿兄?”

    棠寧回頭見茶水溢出來落在蕭厭手上,她頓時顧不得傅來慶,連忙轉身伸手就想去奪杯子。

    蕭厭側身擋開,將兩半的杯子放在桌上:“這些杯盞不好,回頭讓人換一批。”

    棠寧瞧了眼四分五裂的杯子皺眉道:“是該換了,怎麽倒點水也能裂了。”她忙拿著帕子遞給蕭厭,就見他虎口附近有些發紅,她頓時有些著急:“好像燙著了,我去取些涼水來。”

    她起身就匆匆出去,蕭厭坐在那裏伸手拿著帕子蓋在方才燙到的地方,抬眼掃過廳中二人,神色散漫。

    “我家小姑娘性子急,見笑了。”

    曹德江還好,見狀未曾多想,隻是覺得蕭厭和宋棠寧兄妹關係果然如傳言中和睦,惟獨傅來慶,看著桌上四分五裂的茶盞,還有蕭厭那若有似無落在他身上的視線,原本還羞紅的臉僵的不知所措。

    他未來的大舅哥,好像想要宰了他。

    宋棠寧端著涼水匆匆回來就放置在蕭厭身前,將他手浸泡其中,見那被燙紅的地方消退了一些,她這才鬆了口氣。

    蕭厭見她神色緊張的樣子,溫聲道:“沒事的,我以前剛進宮當值時被燙過無數回,皮糙肉厚的,早就習慣了。”

    宋棠寧頓時心裏一揪:“這種事情哪有習慣的,待會兒我去找秦姊姊討些燙傷膏。”

    她壓了壓蕭厭想要抽出來的手,

    “再泡一會兒,免得起泡。”

    蕭厭見狀隻能隨了她,挽著衣袖將手繼續泡在水裏,一邊卻是抬頭朝著曹德江問道:“曹公方才說棠寧先前托您找的書院副山長有頭緒了?不知道是哪一位高人?”

    曹德江回道:“他的名諱怕是很多人都未曾聽過,不過此人才學是頂頂出眾的,最重要的是,此人不重名利,且恩怨分明,宜陽縣主如果能將他請進書院,將來絕不怕他為了利益跟你反目。”

    棠寧聞言來了興趣:“不知他尊姓?”

    “他叫施長安。”

    施長安……

    棠寧嘴裏低念了一聲這名字,隻覺全然陌生,看向身旁蕭厭時,蕭厭也是搖搖頭:“本督未曾聽過此人。”

    “蕭督主自然是沒聽過的,不過他有個師兄你應該聽說過,叫夏侯令。”曹德江說道。

    蕭厭神色微頓:“北陵朝的那個國師?”

    “對,就是他。”

    蕭厭頓時來了精神,見棠寧滿是茫然的樣子,逐朝著她解釋說道:“北陵原是遊牧散族,跟大魏成界河相鄰,以前北陵還是數十部族各自為政,可大概是十三年前,北陵宗延部出了一位有大魄力的汗王,又得了一個姓夏侯的軍師相助,短短五六年時間就掌控了北陵過半部族。”

    “那個軍師,就是夏侯令?”棠寧問道。

    蕭厭點點頭:“此人據聞是天縱奇才,於軍事之上更是詭異莫測,他在北陵的地位極高,宗延部的那位汗王立朝之後,就封了他當了北陵的國師,權勢隻在汗王之下,隻是本督沒聽聞過他居然還有師弟。”

    曹德江說道:“老夫也是偶然知道的,那夏侯令本是南齊人,跟施長安師出同門,不過他犯了門中大忌叛逃出師門,後來還殺了師門上下所有人,連施長安也險些死於他手。”

    “施長安曾經投效北境邊軍,想要借大魏和北陵摩擦尋夏侯令報仇,可是計差一籌險些死在了北境。”

    “老夫當時湊巧救過他一命,也就此得知他跟夏侯令之間仇怨,這些年施長安還曾去過幾次北陵,但每次都是無功而返,兩年前更是在北陵皇都被人廢了一條胳膊。”

    “那次回來之後,他大概是斷了念想,自此再未去過北陵。”

  第204章 蕭厭心軟的一塌糊塗

    棠寧還是第一次聽人提起大魏之外的那些地方,而且北陵的事情對她來說雖然遙遠,可這種權術博弈卻讓她聽的津津有味。

    傅來慶卻是早知道北陵的國師,忍不住就道:“一個屢戰屢敗,還斷了胳膊的人,舅爺爺怎麽讓他來給縣主當山長?”

    “你知道什麽!”曹德江皺眉嗬斥:“誰說他敗了就不配?”

    他說完後看向宋棠寧沉聲道:“縣主可知道,老夫為何讓你請他?”

    棠寧垂眼細想了片刻,才有些遲疑著開口:“是因為施長安輸的並非是能力,而是時事,他雖然沒能奈何得了夏侯令,可是夏侯令身為北陵朝國師,借的是整個北陵朝的勢才能壓得住他。”

    “施長安能夠屢屢出入北陵皇都,朝著一國國師動手,卻還能全身而退,哪怕最後丟了一條胳膊,他也絕對是個很有能耐的人。”

    就比如是大魏京城,一個人想要對付權傾朝野的蕭厭,能活著幾進幾出最後還能安然保命的,怎會沒有能耐?

    曹德江目露讚賞:“縣主說的不錯,施長安在北境邊軍的時候,就曾設計坑殺北陵兩萬先鋒,後來幾次入北陵境內,都是鬧的北陵皇都天翻地覆,兩年前他借北陵萬鵠一族之手,隻差一絲就廢了北陵汗王,雖然最後敗了,卻也讓老汗王身死,幾位皇子爭權打得不可開交。”

    “曹公是說,兩年前北陵突然內亂是因他而起?”蕭厭在旁開口。

    曹德江點頭:“沒錯。”

    他麵上露出些可惜,北陵算得上是魏朝心腹大患,如果真能讓施長安成功了,北陵早就亂成一團,大魏或還能占些便宜。

    隻可惜施長安到底隻有一人。

    曹德江歎了一聲:“他這人很獨,也不願借外力,可人力終有窮,那一次施長安再回來時斷了一臂,一夜白頭,打那之後就再也沒去過北陵,隻留在濮姚那邊當了個教書先生,我聽聞縣主書院缺位山長時,第一時間便想起了此人。”

    “他前幾日曾來信說要入京一趟,縣主若是有意,老夫可以安排讓你們見上一麵,隻不過他脾氣有些古怪,且也難以用利益打動,能不能請得動他就全看你自己了。”

    棠寧卻沒有因為曹德江這番話就生退卻之心,她對於書院的野心很大,絕不是僅僅局限於這大魏京城,可是她年少稚嫩,無論經曆還是學識都難以服眾。

    在她成長起來之前,書院需要一位足夠有能力有魄力的人來幫她“掌舵”。

    蕭厭的身份讓他不能插手書院太多,否則安帝和朝中那些原本幫襯的清流朝臣都會覺得不安,而曹德江口中這位施長安,無論能力、手段,都是目前來說最為合適的人。

    她自然是要親自去見一見。

    棠寧連忙說道:“曹公能幫忙牽線,讓我跟那位施先生見上一麵,棠寧已是感激不盡,至於旁的事情,我會親自去跟施先生談,定會竭盡全力將人留在書院。”

    曹德江笑道:“那好,等他入京,我派人告知於你。”

    “多謝曹公。”

    “那書院籌建的如何了?”

    “已經開始修院舍了……”

    棠寧低聲跟曹德江說著書院那邊的進度,聽他詢問一些事情時,也是認真回答著。

    曹德江原本隻是閑聊幾句,可瞧著小女娘進退有度,又頗有分寸的樣子,便問了些書院建成後的事情,其中存了故意考校和為難的心思。

    可棠寧未曾回避,反而大方地回答,遇到一些先前未曾想過的事情,也會在認真思量之後將自己的想法告知,然後再神色恭謹地請教曹德江的看法。

    蕭厭坐在一旁安靜聽著二人你來我往,看著小姑娘眉目飛揚自信,與曹德江亦能從容交談,那雙眼不見往日怯弱,反像是灑了一層光耀眼生輝,而曹德江也是難掩讚賞之色。

    他心中生出些隱秘的自豪感來,垂頭將泡在水中的手收回時,旁邊就遞過來一方帕子。

    蕭厭抬眸,就見小姑娘朝他露齒一笑,然後扭頭繼續跟曹德江說話。

    他拿著帕子心口塌陷的越深了些,喉間低笑了笑,將帕子覆在手上輕擦了擦,然後慢條斯理地折好塞回袖子裏,再抬眼看向不遠處滿是愛慕瞧著他家小海棠的傅家狗崽子時,突然就心平氣和起來。

    這狗崽子那麽蠢,他家小海棠才瞧不上。

    傅來慶突覺身上涼意一消,下意識回頭,就對上蕭厭頗為和善的眼。

    “……”

    傅來慶:大舅哥又喜歡他了?

    ……

    曹德江他們在棠府待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等離開的時候,傅來慶才找到機會單獨跟宋棠寧說話。

    他跟宋棠寧說了先前在宮裏的事情,然後滿是懊惱:“對不起啊宋小娘子,我原是想要教訓宋瑾修的,可沒想到被他利用給他搭了戲台子。”

    棠寧倒沒想到宋瑾修會變成這樣:“不怪你,他那人不是不會為人,隻是往日不屑,如今處境不好了倒是什麽都能利用了,傅郎君往後不用專程去找他麻煩,免得再被他算計。”

    傅來慶連忙道:“我知道了,舅爺爺已經教訓過我了。”

    棠寧看了前麵正跟蕭厭說話的曹德江一眼:“曹公對你很好。”

    傅來慶脫口道:“舅爺爺也很喜歡你。”

    棠寧:“……”

    見身前的少女抬頭看他,傅來慶臉上“唰”地通紅,連忙有些結巴的解釋:“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舅爺爺總誇你聰慧,還說你跟京中其他那些女娘不同,說你要是知道我朝宋瑾修落井下石肯定會不喜歡……”

    他越描越黑,嘴裏話越發結巴,臉上透紅時,連交領下的脖子都紅了一片。

    棠寧還從沒見過人臉能紅成這樣,她有些失笑,卻還是低聲道:“我不是不喜歡,隻是覺得沒必要跟一個不相幹的人身上花費精力,而且與他糾纏對自己也沒好處,傅郎君有大好前程,不比他汙名滿身,何必拿著金玉去碰爛石。”

    傅來慶臉上發燙:“你覺得我是金玉?”

    棠寧點點頭:“你,傅老夫人,曹公,在我眼裏都是金玉,哪怕隻是被宋瑾修那種人磕損半點都不值得,我聽聞傅老夫人有意替傅郎君議親,等你將來娶了嬌妻美眷,誕下麟兒,便能知道曹公今日教訓你那些非是為我。”

    她笑起來眸色溫柔,如春日海棠,讓人移不開眼。

    “說起來傅郎君對我和阿茹還有相救之恩,傅老夫人也幫過我好幾回,等你將來成親時,定要記得送張請帖來棠府,我和阿茹必定給你和你未來的夫人備一份厚禮。”

    傅來慶原本漲紅的臉上瞬間血色消退。

    “宋小娘子,我……”

    他張嘴想要說話,宋棠寧就直接笑著道:

    “傅郎君,我不姓宋了。”

    她溫柔,卻堅定,也沒給傅來慶捅破心意的機會。

    “曹公在叫你了,你該走了。”

    傅來慶看著近在咫尺,卻毫不猶豫將他推開的小女娘,她連讓他表達心意都不願意,他手腳有些發涼,來時的歡喜快樂散了個幹淨,一顆少年慕艾的心也摔的稀碎。

  第205章 曹德江的人情

    外間天色擦黑,棠府門前點亮了燈籠,曹德江站在門外低聲跟蕭厭說起陸家的案子:“陸肇那事,蕭督主可有頭緒了?”

    蕭厭說道:“有賬本在,有沒有頭緒他都逃不過。”

    “這個老夫自然明白。”曹德江對著蕭厭沒有繞圈子:“隻是陸崇遠這幾日安靜的有些過分了,他不是會束手就擒的人,蕭督主跟陸家打交道也非一兩日,當知道他們積勢多年,沒那麽容易因為一本賬冊就被壓下去。”

    “陸肇對於陸家未必真有那麽重要,蕭督主還是多當心的好。”

    蕭厭聽出了他話中好意,神色微緩:“我知道,多謝曹公提醒。”

    “還有一件事……”曹德江遲疑了下:“老夫聽聞太皇太後被送往城郊皇莊養病了?”

    這事宮中上下瞞不住人,蕭厭也不意外有人會來問他,他神色平靜地說道:“宮裏人多嘈雜,時有人提起往事,而且近來皇後娘娘和四皇子不知何故,頻繁出入太皇太後宮中,每次他們去後太皇太後癔症就會發作,前幾日更是大病了一場。”

    “太醫署的人說太皇太後身子經不住折騰,留在故地常憶舊人也隻會加重病情,陛下就下令讓本督將太皇太後暫時移至皇莊靜養,正好秦娘子也在城外,能夠方便時時照看。”

    曹德江皺眉:“皇後母子時常出入太皇太後宮中?”

    蕭厭“嗯”了聲:“說是侍疾。”

    曹德江聞言臉色一沉,就差直接冷嗤出聲,誰不知道陛下對太皇太後都隻有麵子上的孝敬,這位自從先帝崩逝後就長困壽安宮,宮中那些個主子奴才有誰將她放在眼裏?

    皇後出身陸家,對太皇太後就更是怠慢,替太皇太後侍疾?要是換作當年那位太子妃還有可能,可是陸皇後和四皇子……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曹德江心中琢磨著陸皇後他們為什麽會突然“纏”上太皇太後,那陸家的人向來都是無利不起早,更何況還在陸肇出事之後。

    他將疑惑壓進心底後,就抬頭問道:“那太皇太後身子可還好?”

    “癔症瘋魔能有多好,時常昏睡,醒來時也大多認不得人。”蕭厭回道。

    曹德江緊抿著嘴角半晌,才低聲道:“老夫曾受太宗提攜之恩,年少時也曾得太皇太後指婚,方才有今日膝下兒女環繞,當年太宗身邊的人隻剩寥寥幾數,太皇太後本該尊貴至極……”

    他抬眼對著蕭厭:“陛下將太皇太後送出宮中靜養,行的是孝順之舉,可是宮裏向來捧高踩低,多的是一些心黑詭詐之人,他們難免會仗著太皇太後體弱不識人,照顧時大意疏漏,還望蕭督主平日能令人多照拂幾分,別叫人欺辱了太皇太後。”

    蕭厭應聲:“本督自然會讓人小心照看。”

    “不是小心,而是必須周全,老夫知道隻要蕭督主一聲令下,絕無人敢陽奉陰違。”

    見蕭厭抬眸看他,他沉聲說道:“老夫願意允蕭督主一個人情,陸家之事若有不便時,你可派人來尋老夫,老夫替你出手一次。”

    蕭厭麵露詫異。

    曹德江這人向來不摻和他跟世家之間爭鬥,無論朝中朝下他跟世家鬥的有多狠,他都大多坐壁旁觀,領著那幫清流朝臣坐視他們“狗咬狗”,隻等著漁翁得利。

    先前漕糧案時,見著世家被他彈壓,曹德江落井下石了一波,替清流一脈從世家手裏搶回了幾個要職,可是後來世家毀了證據壓過他時,這老狐狸也沒少暗地裏朝他砸石頭,大有鏟除“奸宦”再搶些好處的意思。

    蕭厭跟世家撕扯的不可開交,曹德江就從中攪渾水,待發現兩邊誰也奈何不了誰時,他又果斷收手,隻領著那幫清流仿佛什麽都沒幹過似的,讓人抓不住把柄,又奈何不得。

    這人精明至極,心思也深,向來是片刻不沾身,想拉攏都不成。

    可沒想到為了太皇太後,他居然能允諾出來一個人情,還願意幫他對付陸家。

    蕭厭若有所思:“曹公為何這般在意太皇太後?”

    曹德江道:“老夫說了,太宗對老夫有提攜之恩。”

    見蕭厭挑眉似是不信,曹德江也沒多做解釋:“蕭督主隻需告訴老夫,這人情你是要,還是不要。”

    蕭厭笑了聲:“自然是要的,曹公既然開口,本督哪有推拒之理,您放心,本督會親自交代下去,讓人好生護著太皇太後。”

    曹德江聞言鬆了口氣:“那就多謝蕭督主了,天色不早了,老夫也該走了,蕭督主自便。”

    他回頭看向跟上來的棠寧:“宜陽縣主,書院的事情之後若還有不決之處,你可以隨時來曹家尋老夫,至於施長安那邊,待他進京之後,老夫會第一時間派人告知你。”

    棠寧福禮:“多謝曹公。”

    曹德江上了馬車,傅來慶垂著腦袋跟霜打了的茄子一樣,跟在他身後爬了上去,等蹲在車轅上時,他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棠寧,那眼巴巴兒的樣子像極了落水的小狗。

    棠寧溫柔道:“傅郎君慢走。”

    傅來慶見她絲毫沒有動容,小臉垮了下來,扯了扯嘴角勉強露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後,就放下簾子鑽進了馬車裏,然後跟受了打擊一樣,抱著膝蓋窩在馬車角落裏自閉。

    “你幹什麽?”

    曹德江正想著太皇太後的事,冷不丁瞧見縮成一團的傅來慶,頓時沒好氣。

    傅來慶埋著腦袋:“舅爺爺,我是不是不招人喜歡?”

    曹德江直言:“你是挺惹人煩的。”

    傅來慶:“……”腦袋埋得更深了。

    曹德江見往日總跟他鬥嘴的臭小子突然這麽安靜下來,不像往日嬉皮笑臉,突然覺著有些不對勁。

    他掐了他後脖頸一下,待傅來慶抬頭時,就見他眼睛紅紅的。

    老爺子愣了下:“怎麽了這是?”

    傅來慶紅著眼圈,說話時都帶了甕氣:“宜陽縣主祝我早日得覓得如花美眷,到時她來給我賀禮。”

  第206章 蕭厭神色自然的鬆開棠寧的手

    曹德江:“……”他鬆開傅來慶的後脖頸,有些納罕:“你唐突人家了?”

    “我沒。”

    “那你幹什麽了?”

    “我什麽都沒幹,是她直接跟我說的。”

    傅來慶垂著臉可憐巴巴,他要是做了什麽也就算了,可偏偏就是什麽都沒做,連心意都還沒表明,就被直接拒了個幹淨。

    “明明她昨日還給我們府裏送東西了,我以為她是喜歡的……”

    曹德江聽他嘟囔皺眉:“宜陽縣主給你府上送東西了?”

    “嗯,上好的人參,她身邊人親自交到祖母手裏的,我都看見了。”

    “隻你祖母有,別人沒有?”

    傅來慶張大嘴:“為什麽要給別人?”

    “……”

    曹德江有些一言難盡,想罵跟前的臭小子一句沒腦子,又怕打擊的本就難過的傅來慶跳了馬車。

    他隻能忍了又忍,才從牙縫裏憋出幾個字來:“你就沒想想,你祖母前腳剛去見了她,她後腳就讓人送禮回來是為了什麽?”

    見傅來慶紅著眼滿臉茫然,他沒好氣地道:

    “你祖母是知道你心意才去的積雲巷,言語之間定然會流露結親交好的意思,宋棠寧若有心要應承這門婚事,就不會在沒拿到陸家退婚書前跟傅家往來,就算有所往來,她送禮也絕不會隻送你祖母一人。”

    傅家做主的雖然是他那妹子,可傅來慶的爹娘卻是名義上的“公婆”,若真有心,宋棠寧絕不會顧此失彼。

    而且她也不像是那種沒有分寸會這般殷勤的人。

    那小姑娘分明是有意婉拒婚事,又不願兩家交惡,才特意送了人參給傅老夫人,借此告知心儀免得傷了和氣。

    偏這傻小子腦袋發熱。

    曹德江要是早知道宋棠寧昨日朝傅家送過禮,今日說什麽都不會帶著傅來慶上門。

    他看著剛回過神來臉有些蒼白的傅來慶,想起方才宋棠寧聰慧敏銳的樣子,搖搖頭:“那小姑娘是個心思周全的,她既然這般跟你說了,就代表她對你無意,而且她是顧全兩家情誼才會早早斷你心思,免得你將來自苦。”

    少年慕艾雖然熱烈,卻也並非執念不可,若是無意,早早斷了對誰都好。

    傅來慶垂著腦袋沒吭聲。

    曹德江見好不容易鐵樹開花的小家夥,還沒燦爛兩天就被現實打的碎一地,他難得生了些同情。

    “好了,別難過了,這京中女娘不少,你再尋個別的喜歡吧,那宋小娘子你的確有些配不上。”

    “小姑娘聰慧過人,學習的也快,而且願意受教,你這腦子跟不上她,”

    傅來慶:“……”

    他垂著腦袋眼圈更紅了:“舅爺爺,你可以不說話的。”

    他剛才還是心疼,現在肝兒也疼。

    ……

    “你剛才跟傅來慶說什麽了,讓他那副模樣?”蕭厭也看到了傅來慶臨走前那副快要哭了的樣子。

    “沒什麽,就是祝傅郎君早日覓得如花美眷。”

    頭頂燈籠輕晃著,棠寧隨口回了一句之後,就隔著衣袖拉著蕭厭的手仔細瞧了起來,

    見先前燙到的地方已經沒那麽紅了,那白皙勁瘦的手指依舊好看極了,她這才鬆口氣:“好在沒傷到皮肉,阿兄下次小心些。”

    蕭厭瞧著她垂頭時高挽起來的小髻,難怪傅家那小崽子一副喪氣樣子,他心情莫名好了起來,反手捏著棠寧的手腕,喉間壓著笑意說道:“昨天一夜沒睡,困不困?”

    棠寧聲音軟噥:“先前還有點,這會兒不困了。”

    曹德江是位很厲害的長者,看似溫和慈祥,可說話時卻隱藏著銳利,先前跟他“閑聊”時,棠寧絲毫不敢鬆懈,要一直打起精神再三思量才能應付他時不時遞過來的考校,還要竭力去吸收曹公言語間的“指點”。

    這會兒睡意全無,整個人精神的不得了。

    蕭厭問:“那要不要去詔獄看看?”

    棠寧連忙臉色一怔:“看铖王?”

    蕭厭“嗯”了聲:“昨夜將人抓了之後,就忙著宮裏的事情,還沒來得及去問候铖王,你先前不是讓人送了禮給他,要不要過去看看?”

    “要!”

    棠寧站直了身子正想說話,才驀然驚覺自己的手腕還被人捉著。

    她有些不解地將目光落在他手上,還沒等開口,蕭厭就已經神色自然地鬆開了她,收回手攏在袖中朝著她道:“那我先讓人備車,你去換身衣裳,詔獄夜裏陰冷,記得帶件鬥篷。”

    棠寧看著蕭厭語畢後,就扭頭去吩咐滄浪他們備車,那崖岸身形在門前地麵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手腕,那上麵還殘留著一絲溫度。

    棠寧看了眼蕭厭垂落在身側的手,比劃了一下。

    阿兄的手,真大。

    ……

    夜裏的詔獄格外的安靜,牢中的衙差都守在外間,裏頭隻有關押的重犯,一些白日裏受過刑的犯人隱約傳出的呻吟,就像是綿延不斷的噩夢,讓第一次進詔獄的铖王父子難以安寧。

    謝寅臉上白極了,沒了往日世子的高高在上,一身雲繡錦衣皺皺巴巴貼在身上,縮在角落裏滿是害怕地望著外麵黑洞洞的甬道。

    “父王……父王……”

    那滿是痛哭淒厲的叫聲斷斷續續,讓他怕的有些發抖,他抓著身旁的牢門欄杆,朝著關在同一個監牢裏铖王顫聲道:“父王。”

    铖王窩在幹草堆上,抬頭冷漠:“幹什麽?”

    謝寅有些害怕:“他們,他們會不會也對我們動刑?”他聲音都在發抖,嘴唇蒼白極了:“我聽說蕭厭入宮後最早去的就是刑司,他手裏審過的人就沒有不開口的,刑司那些人都是手段歹毒,他們要是刑訊,那我們……”

    铖王臉色也有些不好,緊握著拳心卻沒說話,要是以往蕭厭自然不敢對他動刑,可是這次被他搜出那些奔雷弩,加上王府裏藏著的那些東西,安帝對他必定動了殺心了,蕭厭就算審問時用刑也沒有人會過問。

    “父王,我怕……”

    “你怕什麽!”

    铖王皺眉看向謝寅那心驚膽顫的樣子,原本想要厭惡嗬斥,可話到了嘴邊卻又像是想起什麽,強行咽了回去:“本王雖然有錯,可是你母妃還在外麵,你是你母妃的親兒子,是她至親血脈,她總不會真眼看著你去死。”

    他如今落到這般地步,宗室那邊恐怕保不住他,能夠救他的隻有他跟榮玥的這個“兒子”。

    他知道榮玥心軟,就算恨極了他,也難以眼睜睜看著謝寅去死,隻要她能一時心軟讓得蕭厭放了謝寅,隻要謝寅能夠逃出去,他就有辦法借著這個“兒子”保住他自己的命。

    铖王竭力露出溫和之色,起身走過去低聲安撫著謝寅:“你母妃會護著你的。”

  第207章 “父子情深”

    “可是……”

    謝寅臉上還紅腫著,那是昨天夜裏铖王妃留下的,想起铖王妃滿是絕情地說她沒有他這個兒子,他白著嘴唇:“可是母妃氣我,她還讓蕭厭將我也一起抓了進來。”

    他抬頭:“父王,祖母到底是怎麽死的,我昨夜是信了你的話,才會質問母妃惹的她生氣,母妃說她根本就沒有害死祖母,她說是您……”

    “你信她?”

    铖王看著急於推脫責任的謝寅,陡然打斷了他的話:“你見過有哪一個殺了人的人會主動承認自己害人性命的?”

    “本王是跟你一起從外間進去的,你祖母身亡時隻有她和你母妃還有你母妃身邊的人在,她們動手害死伺候你祖母的仆人你沒看到?”

    謝寅手中抖了抖。

    铖王低聲道:“不過你信你母妃也好,她失手害死你祖母,又被本王親眼看到,她是不會饒了本王的,可是你不一樣,你是她的兒子,隻要你隨了她的意替她說話,再好好求求她,她定然會放你出去的。”

    “你是本王唯一的兒子,隻要你好好活著,本王就算死了也能安心。”

    謝寅聽著铖王的話心中動搖,而且铖王話中那隱含著他為了保命舍棄親父的意思,更是讓謝寅難堪慌亂,忍不住急聲說道:“父王,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你不會害祖母,府裏的人也親眼看到的…”

    “看到又能如何?”

    铖王苦笑:“如果我人還在外麵,如果王府中人能夠作證,哪怕對簿公堂本王也能跟你母妃對質,可是蕭厭夥同文信侯他們以謀逆罪將本王下獄,本就存了滅口的心思,他們定然不會讓本王有機會開口。”

    他神色之間滿是苦澀,那雙眼裏壓抑的情緒讓得謝寅心裏也跟著難受。

    “本王跟你母妃恩愛多年,從未愧對過她,可一朝落在她口中卻全都成了虛情假意,原以為她隻是惱怒棠寧的事情,氣恨本王因大局欺騙於她,可如今本王才明白,你母妃是見著顧家潑天的富貴,後悔當年選擇了我。”

    “她與那顧鶴蓮不清不楚,又失手害死了你祖母,她跟本王之間再無轉圜的可能,定是要本王死在這牢獄之中,可是你不一樣,你還有大好的將來,你是她的親生血脈,隻要能出囹圄就不必受我牽連。”

    铖王輕撫著謝寅的頭發,低低道:

    “阿寅,是父王沒有保護好你,你就算舍了父王,也是應該的。”

    謝寅聽著他情真意切的話,看著他神色慘然時眸子裏的已經蓄了淚,比起铖王妃對他的打罵責怪,铖王到了這般境地卻還一心一意替他著想,甚至願意舍了自己來保全他。

    謝寅心中的天平瞬間就偏向了铖王。

    謝寅本就是少年心性,先前對他懷疑已是愧疚,如今更是紅了眼眶:“父王,孩兒絕不會不管你的,我知道你對我好,也知道你是被母妃所逼才會朝她動手,隻要等我出去,我定然會去找皇伯父和那些皇室宗親替您申冤。”

    “蕭厭他們想要壓了此事,拿著謀逆之罪來害父王,那我就把事情鬧大,鬧到人盡皆知,讓所有人都知道母妃他們惡毒,知道蕭厭和宋棠寧想要替她和顧鶴蓮構建且遮掩,才陷害於您。”

    铖王聞言落淚:“阿寅,你不必如此……”

    謝寅見狀越發篤定:“父王你放心,我定會救你出去!”

    父子二人都是情真意切,紅了眼眶時心中齊齊怨恨榮玥,铖王看著謝寅徹底偏向了他,正想低聲交待他如何去求榮玥心軟,卻在此時,空蕩蕩的甬道裏卻是突然傳來拍手的聲音。

    “啪”、“啪”、“啪”——

    棠寧拍著手,跟蕭厭一起從陰暗處走了出來,甬道上熄滅的油燈被人點燃,棠寧望著牢中神色大變的二人嗤笑。

    “好一個父子情深,好一個感天動地。”

    謝寅臉色劇變:“表妹……”

    “可別,我可當不起謝世子的妹妹。”她話到一半像是想起什麽,恍然改口:“哦不對,你如今已經不是世子了,一個來曆不明的孽種,可不配攀上我們榮家血脈。”

    謝寅愣在原地,隨即暴怒:“你在胡說什麽,什麽叫來曆不明,我是铖王府世子,是父王和母妃的兒子,宋棠寧,你別以為你攀上了蕭厭就能胡說八道,你這是在詆毀母妃!”

    棠寧冷笑:“你沒聽清楚嗎,你又不是姨母的兒子,有何詆毀可言?”

    “你!”謝寅目眥欲裂,他神色猙獰地看著棠寧:“你胡說!”

    “是不是胡說,你問問铖王。”

    棠寧看向剛才還跟謝寅詆毀铖王妃,此時卻忍不住臉色煞白的铖王,謝寅也是忍不住看了過去,急於求證似的急聲道:“父王,她是騙我的對不對,我是母妃的兒子……”

    铖王心口劇烈跳動,哪怕先前被蕭厭他們抓進詔獄時,也沒有這一刻手腳冰涼。

    他們不可能知道的。

    他們怎麽可能知道……

    铖王隻以為他們是故意詐他,哪怕心慌至極也竭力穩住臉色,佯作惱怒地道:“你當然是你母妃的兒子,是本王和榮玥的血脈!”

    他抬眼看向外麵,滿是厲色:

    “宋棠寧,本王知道你心思歹毒,數次攛掇榮玥離開王府,更倚仗蕭厭想要幫著榮玥謀害本王,可你斷不該如此汙蔑本王。”

    “當年你姨母生產,王府上下皆是親眼看到阿寅落地,你如今卻說這等胡言,簡直不可理喻,是不是榮玥為跟顧鶴蓮一起才連阿寅也要舍了……”

    “蔣嬤嬤沒死。”

    铖王嘴裏的厲言猛地斷掉,如同被卡了脖子的鴨子。

    棠寧看著他險些穩不住神色的臉說道:“當年換子的事情,蔣嬤嬤已經全數吐露,還有你陷害姨母和顧家舅父的事情也已經昭雪。”

    “你以為你拔了她的舌頭,斷了她的手腳,就能瞞得住真相?”

    铖王下意識想說不可能,他明明看到蔣嬤嬤隻剩半口氣,明明聽親信說她活不下來,他隻是想留著她來引榮玥上鉤,甚至出去時他還探過蔣嬤嬤鼻息,明明已經沒了。

    她那樣子怎麽可能說得出當年往事?又怎麽可能活的下來?!

    蕭厭似乎是知道他想說什麽,嗤了聲:“铖王是不是忘記了,秦娘子還在京中,有她在,就算踏進閻王殿的人也能拉回來。”

    他站在棠寧身旁,顯得身側的人格外嬌小,抄著手望著铖王時鳳目疏冷,下顎輪廓遒峻。

    “陛下已經削了謝寅世子之位,想必隨後也會去了他的皇室玉碟,他混淆皇室血脈自己就難以保命,王爺想要借著他來求得王妃原諒,好能逃脫囹圄,怕是沒希望了。”

    铖王身子一晃,所有辯解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

    謝寅看到他臉色蒼白的樣子,見他居然沒反駁蕭厭他們,隻覺得自己如墜冰窖,冷的渾身發抖。

    “父王,他們說謊對不對?”

    铖王沉默不言。

    謝寅臉更白,搖搖欲墜地抓著铖王的肩膀:“你說話啊,他們說的都是假的,對不對?!”

    他是最尊貴的親王世子,是榮家和謝家的血脈,他生來就高人一等,被所有人羨豔,他怎麽可能是個來曆不明的孽種?!

  第208章 榮玥的孩子還活著?

    謝寅聲音淒厲,抓著铖王的肩膀用力搖晃,想要讓他說一句宋棠寧他們是在說謊,說一句他們是在胡說八道。

    可是铖王卻始終都是一言不發,隻緊抿著唇神色蒼白。

    “你騙我……你們都騙我……”

    謝寅雙目赤紅,顫抖著嘴唇,臉色扭曲到猙獰:“我是母妃的兒子,是榮家和謝家的血脈,我是皇室子孫,是铖王府世子……你們休想騙我……”

    “就你這樣,用的著騙你?你看看你自己從頭到腳有哪一點像是姨母?”

    棠寧站在牢門外嗤笑了聲:“你寡廉鮮恥,無情無義,將謝天瑜的自私歹毒你學了個十足,想來他當年將你帶回铖王府時,就是看中你骨子裏的卑劣,如你這般養不熟的白眼狼,也配當姨母的兒子?”

    “宋!棠!寧!!”

    謝寅“唰”的快步衝到牢前,用力抓著那鑄鐵牢門,牢門晃蕩之下發出一聲巨響,在夜裏的獄中極為駭人。

    隻可惜站在外間的女子卻半點都沒被他嚇到,反而神色平靜地望著他發瘋,那眼底的譏諷毫不掩飾。

    “怎麽,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

    棠寧輕嘲:“昨夜在铖王府,你為了讓姨母救你是怎麽說的?”

    “你說你是被謝天瑜騙了,說你從未想過要害她,你說你不知铖王更不知他想害姨母,你從無加害之心,可是剛才你又是怎麽說的?”

    “你想要保你铖王府世子的位置,想要護著你的榮華富貴,明知道謝天瑜話中處處都是漏洞,卻寧肯信他說詞。”

    棠寧滿是嘲諷地看著死死抓著牢門看著她的謝寅。

    “以前我隻以為你蠢,以為你是年少不知事,可如今我才知道,你根本就是自私歹毒,你想踩著姨母出了詔獄再反咬她一口,你明知道姨母為人,卻毫不猶豫就選擇出賣疼惜你十餘年的母親,任由人汙蔑她清白。”

    “謝寅,你這種人有什麽臉喚她母妃?”

    謝寅臉上的猙獰一點點凍住:“我沒有……我不是……是父王說母妃跟顧鶴蓮苟且,是他告訴我母妃背叛了我們,我隻是不想他們夫妻反目……”

    他抓著牢門紅著眼,滿臉祈求:

    “棠寧,棠寧你信我……我是你表哥,我們自小一起長大,你信我……”

    棠寧聞言冷笑了聲,看著謝寅更加厭惡:“就是因為一起長大,我才更明白你有多可恨,我可不敢有你這種要人命的表哥。”

    見謝寅還想開口,她神色冷漠:

    “你用不著跟我解釋,待會兒自有讓你解釋的地方,隻希望到時候大刑伺候時,你跟謝天瑜還能這般父子情深,感天動地。”

    謝寅身子晃了晃,滿是難以置信地看這相隔不遠的女子。

    這是曾經跟在他身後如同尾巴似的的妹妹,是那個愛嬌纏著他一口一個表哥的小女娘,可是如今明明是同樣一張臉,那杏眼裏卻沒有半點往日親昵,就那麽靜靜看他時,幽黑如寒泉深淵。

    “棠寧……”

    謝寅顫聲,沒等說話,就迎上蕭厭淡漠的眼。

    蕭厭朝著棠寧說道:“你不用跟他們多說,有蔣嬤嬤在,謝寅和铖王賴不上榮家,至於其他事情,用刑就是,進了刑司大門,就沒有人能嘴硬著出來。”

    “滄浪。”

    蕭厭朝外喚了聲,滄浪就領著人就過來。

    铖王臉色劇變:“蕭厭,本王是皇室親王,你不能對本王動刑……”

    “謀逆的親王?”

    蕭厭似笑非笑睨了眼铖王:“王爺該不會告訴本督,你府中那三百餘具奔雷弩,還有搜出的械物雲梯,都是用來收藏的?”

    “陛下已經將你謀逆之事交給本督來審,隻吩咐一切從快,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铖王瞬間麵無人色。

    安帝這話這意味著他根本就不在意他的死活,隻要一個結果,也意味著他在蕭厭這裏隻是個謀逆的“階下囚”,不管接下來蕭厭用什麽手段,隻要審出安帝想知道的東西,哪怕動用重刑也在所不惜。

    牢門被滄浪打開,獄卒拖著二人就朝外走。

    謝寅抓著牢門急道:“棠寧,棠寧你饒了我……唔!”

    滄浪一腳踹在他後腿上,將人踢得一頭撞在牢門上,他上前之抓著謝寅的胳膊一扭,在他跪在地上慘叫的時候,就有黑甲衛的人入內強行將謝寅拽了出去。

    铖王眼見著有人來抓他,他也顧不得外頭哭喊的謝寅就尖銳道:“宋棠寧,你難道不想知道當年榮玥產下的那個孩子在哪裏?!”

    “你說什麽?”棠寧臉色一變。

    “我說,你難道不想知道榮玥的孩子在哪裏?”

    铖王抵在牢前對著外間二人,竭力鎮靜:“我知道榮玥重情,她就算不在乎我和謝寅,也該在意她自己的血脈,那也是你們榮家的孩子。”

    他聲音有些啞,“隻要你們放了本王……放本王出去……”

    铖王話到一半,看著冷凝著眼的蕭厭,突然想起他如今謀逆不可能安然無恙的出去,他連忙改口。

    “不,不用放了本王,隻要你們不朝本王下死手,私藏軍械雖是大罪,可是有宗室作保本王罪不至死,隻要你們能饒本王一條活路,哪怕最後是流放本王也認了。”

    “隻要本王能活下來,本王就告訴你們那個孩子的下落,將他交給你們,讓他跟榮玥母子團聚,如何?”

    棠寧手心有些發冷:“你說他還活著?”

    “當然,我將他放在一個安全的地方養著,那畢竟是我血脈……”

    铖王的話讓棠寧神色難看。

    她沒想到那個孩子居然還活著,而且還在謝天瑜手裏,姨母能夠不在意謝寅,可是那個孩子她能不在意嗎?

    那可是她當初拚死誕下的血脈,也是她未曾蒙麵的親生骨肉……

    “宋棠寧,榮玥對你視若己出,為你不惜離開铖王府,跟本王反目,你應該舍不得見她難過吧?”

    “隻要你放了本王,本王定會將人交給你。”

    有一瞬間,棠寧被铖王的話說的意動。

    她剛想開口,誰知蕭厭就伸手壓在了她肩頭。

    “謝天瑜,你覺得進了刑司的人,還能留得住秘密?”

    蕭厭冷眼看著铖王,口中的話讓得原本篤定了棠寧會答應的铖王臉上瞬白。

    “別說那個孩子不一定還活著,就算真活著,你也沒資格拿他來跟本督談條件,本督有的是手段讓你開口。”

    “把他送進刑司,讓人好好招呼他。”

  第209章 小海棠,我不想當你阿兄了

    黑甲衛伸手去抓铖王,铖王退開就想躲避,隻可惜那牢中不過方寸之地,他根本就躲避不開。

    被人擒住時,铖王嘶聲道:“宋棠寧,你就真的不想知道榮玥的孩子在哪裏?”

    “我知道你們會用刑,可是他是本王的保命符,你們若不放過本王,本王絕不可能會告訴你們他在何處,而且他被本王養在秘密之地,讓人嚴加看守,本王一旦出事,他也休想活下去。”

    “他可是榮玥的孩子,是她的血脈,你要是害死那個孩子,榮玥會恨你的……”

    “砰!”

    滄浪一巴掌就甩在铖王臉上,將胡說八道的铖王打的踉蹌撞在牆上,沒等他站直身子就重重一腳踢在他肚子上,疼的铖王慘叫了一聲,整個人跪在地上蜷縮了起來。

    “見過不少嘴硬的,可進了刑司也得哭爹喊娘。”

    滄浪抓著铖王就直接朝著牢門前扔了過去,立刻就有人上前將他捆住了手腳提了起來。

    铖王隻覺五髒六腑都好像是移了位,疼的冷汗直流時被人拖拽著朝外走。

    路過宋棠寧時見她一聲不吭,他隻能扭頭看向對麵:

    “蕭厭,本王跟你無冤無仇,你何必要摻和其中置本王於死地?”

    “如果隻是為著榮家留下的人脈,榮遷安已經死了這麽多年,又還有多少人能顧全當年情誼?我知道你在朝中樹敵頗多,也知道你靠著陛下並不安穩,隻要你放過本王,本王能做的遠比宋棠寧還要更多,本王可以幫你的……”

    蕭厭側頭看著铖王:“你能幫本督什麽?”

    铖王急聲道:“隻要你想,我都能幫你,隻要你我聯手什麽事情都能讓你如願。”

    蕭厭笑了聲:“是嗎,王爺這話的確讓人心動。”

    铖王剛放鬆了些,就聽蕭厭說道:“你既然這麽誠心,那不如先跟本督說說,當年你從何處帶回的謝寅。”

    铖王臉色瞬變。

    蕭厭側頭:“怎麽,王爺剛才不是還說,本督想要什麽,王爺都能讓我如願?”

    “我說的不是這個……”

    铖王忍著慌亂,當年將謝寅養在膝下,那是衝著將來能借著他將榮家一切拿到手上,又有足夠把握拿捏他幫他的親兒子。

    可是謝寅的出身怎麽可能告訴蕭厭,一旦被他知道謝寅來曆,萬一順藤摸瓜查出不該查的東西,那他哪還有活命的機會?

    “謝寅不過是我隨便從外麵抱來的,蕭督主何必在意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連個無關緊要的你都不願意說,本督哪還能期待其他,畢竟如王爺這般連枕邊人都能欺騙的,本督可不敢信。”

    蕭厭說完之後,就直接冷淡道:

    “把人帶走!”

    “蕭厭你……唔唔唔……”

    滄浪眼疾手快直接扯過一團幹草就塞進了铖王嘴裏,押著他的人快速將人拉走,而這一次無論他怎麽掙紮,都沒人再給他說話的機會。

    地上被拖出長長的印子,牢門開啟又闔上的聲音傳來。

    這關押天潢貴胄的特製監牢裏,就隻剩下蕭厭二人。

    牢中陰冷又不見光亮,蕭厭並沒逗留,領著棠寧就朝外走,見小姑娘一直安靜跟在他身後,蕭厭腳下慢了下來。

    “信了謝天瑜的話?”

    “沒有。”

    棠寧搖了搖頭,她剛開始的確有一瞬間是信了他,可是後來看到謝天瑜那般不顧臉麵跟阿兄求饒時,她就反應了過來。

    以謝天瑜的無恥,以那個藏在暗處跟他奸情不斷的女人的狠毒,他們這些年屢屢害人性命,甚至不允姨母懷有身孕,謝天瑜到現在都膝下無子,那個女人怎麽可能允許當年那孩子活著。

    棠寧跟在他身旁低聲說道:“當年姨母產子時,外祖父還在,榮家更是如日中天,謝天瑜想要靠著外祖父來爭奪皇位,跟戾太子他們博弈,暗中換子已是冒了極大的風險,要是將姨母的孩子留著,隻會遭來無窮後患。”

    這世上從來都沒有什麽能絕對守得住的秘密,紙包不住火,再深的秘密也有泄漏的可能,除非這個秘密徹底無人再提及,知道秘密的人也全數死絕。

    當年知道此事的人幾乎沒有活口,蔣嬤嬤也隻不過是因為不能死,才成了其中最大的“意外”。

    棠寧抿了抿嘴唇,看了眼牆上掛著的昏暗油燈:“其實我不在意那個孩子還活著沒有,就算他真的沒死,我也不打算讓他見姨母。”

    有了骨肉至親,就有了牽絆,有了牽絆就意味著會心軟。

    那個孩子是所有欺騙的開始,哪怕稚子無辜,可铖王妃的半輩子都葬送在那數不盡的謊言裏。

    她寧肯那個孩子死了,也不願意讓好不容易才跟铖王府割裂開來的姨母再次陷入其中,讓那個孩子認了铖王妃後成為她的軟肋,甚至成為第二個“謝寅”。

    她可以給他好的生活,讓他遠離京城安穩活著,卻不願意讓他出現在铖王妃麵前。

    棠寧低聲說完之後,才看向蕭厭:“阿兄,我這麽想,是不是太過心狠?”

    獄中甬道黑漆漆的,隻有兩側牆上的油燈搖曳著昏黃的光影。

    蕭厭走在她身前半步,聽到棠寧的話後疏漫而又冷淡:“人都有親疏遠近,感情自然會向著自己在意的人,如果有個素未蒙麵的人出現,一定會傷害到我在意的人,那我會做的比你更狠。”

    斬草除根也不是不可能。

    他聲如山中冷玉,浸著一絲寒涼。

    “你用不著拿世俗的仁善來苛責自己,也不用讓自己活在在他人眼下,自私任性,隨意快活些,沒什麽不好。”

    他父親當年倒是十全十美,人人稱頌,他是所有人眼裏最好的太子,處處都以德行要求自己,從不逾矩半步。

    他在東宮時,誰不說他會成為不世明君,可是後來呢,他不也是死的淒慘,惡名滿身,人人唾棄。

    棠寧抬眼看著身側男人寬闊身形,明明他說話時麵色如常,可是她卻莫名感覺到他說完那句話後有些難過。

    就像是藏著從未露於人前的怨憤和譏諷,似是在自嘲,又像是在控訴什麽,連周圍空氣都壓抑了起來。

    棠寧突然伸手拉住了蕭厭的手腕,那纖細柔荑微涼的觸感讓得蕭厭腳下一頓。

    他回頭,就見小姑娘粉唇輕啟:“阿兄,你在難過嗎?”

    蕭厭愣了下,剛想說他有什麽好難過的,人死不能複生,難過又不能當飯吃,可嘴裏話還沒出口,就見小姑娘突然靠近他身前,墊著腳尖仰著頭,竭力伸手摸了摸他眉心。

    “你別難過,我在呢。”

    她身形嬌小,踮腳望著他時靠的極近,那挺翹鼻尖幾乎都要抵在他下顎上,二人站在咫尺之間,近到仿佛他隻要一低頭,就能與她呼吸交纏。

    蕭厭喉間一滯,周圍昏黃光影壓下來時,他眼中突生晦暗。

    “小海棠。”

    “嗯?”

    “我不想……”

    外間突然“哐啷”一聲,蕭厭後半句輕語掩沒在了突如其來的慘叫聲裏。

    棠寧像是被铖王他們用刑的聲音吸引了注意力,全然沒聽清楚蕭厭的話,那邊安靜下來才回頭看著蕭厭疑惑道:“阿兄,你剛才說什麽?”

    蕭厭看著她幹淨信賴的眼神,沉默片刻:“沒什麽。”

    他現在是個太監,是外人眼裏的閹人,若不是以兄長身份留她在積雲巷,她隻會成為眾矢之的。

    流言蜚語會毀了她好不容易才挽回的名聲,毀了她一心期盼的書院,也毀了她和榮家。

    蕭厭舍不得讓棠寧來承外間風雨。

    垂眸掩著思緒,再抬眼時已是清明,蕭厭伸手抓著方才撫他眉心處的小手放了下來,溫聲說道:“你在外間等等,我去審一審铖王,待會兒送禮時再讓你過去。”

    棠寧乖巧點頭:“好。”

    皇親關押的地方,與尋常犯人不同,蕭厭將棠寧送到了外麵幹淨的隔間,讓縉雲在外親自陪著後,這才闊步回了牢中刑訊的地方。

    “女郎,屬下就在外麵,你若有吩咐,盡管叫我。”縉雲守在門外。

    棠寧點點頭:“好。”

    關上隔扇,棠寧若無其事地走到了桌前,倒了杯茶水放在麵前後,才捧著杯子滿目仲怔地望著裏麵搖曳的水麵發呆。

    她剛才其實聽清楚了。

    蕭厭聲輕語說的是。

    “我不想當你阿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