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4章 逼急
作者:梁延章何桑      更新:2023-09-17 14:15      字數:47125
  第344章 逼急

    何桑夾起那隻剝好的蝦肉,慢慢咀嚼,不再開口。

    方京儒夫婦是七點十分入場的,比梁遲徽更晚。

    方安意最近和鄭家的公子吃過幾頓飯,培養感情,鄭公子的父親是交管局的,母親是教育局的,書香官宦子弟,本人資質平庸,無功無過,方京儒談不上滿意,也談不上不滿。

    梁家和葉家的公子當然是姻緣良配,隻是可遇不可求。

    一棵樹上吊死,誤了終身,總不是個辦法。

    方安意挽著方太太一進宴場,一眼發現了梁遲徽。

    他穿得簡潔低調,就是一股難以形容的耀眼。

    斯文儒雅,風度翩翩。

    姿勢既不端正,亦不散漫,那麽隨意而坐,右手扶著酒杯,左臂搭在何桑的椅背,對外人,紳士疏離,進退得宜,對他的女人,親昵溫柔,霸氣嗬護。

    方安意心頭酸澀,她一個多月沒見過梁遲徽了,原本沉寂的情意又卷土重來,比之前還要猛烈,“媽媽,去3號桌行嗎。”

    “3號桌啊——”方太太翻開邀請函,“可你父親的位置是4號桌。”

    她失落,“我喜歡挨窗,酒味太大了,媽媽,挨窗透氣。”

    方太太疼女兒,主動向中源的管理層提出調換座位,方京儒在冀省政界頗有頭臉,“三中集團”的企業老總是半隻腳踩在政圈,半隻腳踩在商界,和方家交集多,肯定不得罪。

    3號桌的賓客恰好是中源集團的常務副總,自家高管調換方便,很快安排妥了。

    ,,

    與此同時,梁紀深載著佟大抵達南隍廟門口,兩旁的石獅子雕塑拴著一個手機,通訊錄隻輸入了一串號碼,是外省的號。

    佟大撥通,一個男人在電話裏指揮,“上山。”

    “我在寺廟,咋又上山?”

    “少廢話。”對方不耐煩,“北邊有土壩,從土壩上山。”

    不等佟大詳細問,電話掛斷了。

    “狗仗人勢。”佟大憤懣,重新坐上三輪車,“師傅,我上山,多付你工錢。”

    梁紀深發動,直奔土壩。

    北山頭是瓜農的西瓜地,鑿了水井,搭了一處草棚。

    草棚的正中央,六名保鏢護衛倪紅,她舉著望遠鏡,在觀察這輛電三輪。

    片刻,她丟了望遠鏡,戴上墨鏡,“準備武器了嗎。”

    “準備了。”

    “司機不對勁。”倪紅一錘定音,“打扮像民工,氣質不像。”

    “佟大怕咱們下黑手,雇了保鏢?”

    “興許不是保鏢。”她眯眼,“是便衣警察呢。”

    “佟大砸死了何晉平,他自投羅網蹲大獄嗎?”

    倪紅視線一動不動追蹤著梁紀深,“廣和集團的幕後是梁延章和梁遲徽,現在梁紀深掌握了線索,他在省裏有威勢,各部門一定配合他調查,大開綠燈。佟大沒有自首,不排除梁紀深利用他,釣我們。”

    保鏢抱有一線希望,“佟二蠢,佟大辦事有腦子。”

    “他的腦子在梁紀深麵前,不夠撐一回合的。”倪紅有數,梁遲徽從不擔心梁璟,擔心梁紀深。

    梁璟循規蹈矩,沒有亂七八糟的花招,很容易應付。

    梁紀深這個人行事風格毫無規律,表麵成熟沉穩,實際上思維有逆鱗,反骨。

    他認為有意義的,不服從命令也要大幹一場。

    老張不止一次罷免他,架空他的權力,磨一磨他脾氣,結果他沒服軟,老張服了,索性任由他了。

    梁遲徽和他,於公圈子不同,於私更避嫌,沒正式博弈過,因為何晉平一案,去年剛交手。

    他輸多,贏少。

    但輸了不久,他又絕處逢生,反戈一擊。

    偵察不是講運氣,是講真本事,真眼力。

    他時不時地翻盤,梁遲徽完全琢磨不透他這潭水的深淺了。

    梁紀深駕駛電三輪停在土壩口,佟大跳下去,跑向草棚,齜牙咧嘴埋怨,“倪總,咋約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

    保鏢二話不說先搜身,“在哪兒雇的三輪車?”

    “東區,老鋪街。”

    倪紅瞥梁紀深。

    底層工人的身材大多精瘦黝黑,指甲長,掌紋和縫隙有泥,這位的身板魁梧寬闊,頭發烏黑濃密,指甲蓋修剪得短而整齊,手雖然糙,不是幹活兒的糙,是訓練、持兵器,日積月累的那種糙。

    象征的不是風霜疾苦,是履曆身份。

    “多少車費啊。”

    “三十一塊五毛。”

    倪紅嗤笑,“四十公裏,三十塊錢,電費,磨損,人工,他賺什麽呀?”

    佟大一愣。

    的確是賠本兒的買賣。

    “你是什麽人!”保鏢嗬斥,“摘下帽子!”

    “男模的胚子,當官的架子,在冀省,要貌有貌,要地位有地位,隻有梁家的大公子和三公子了。”

    梁紀深掀開車蓋,取出一條嶄新的毛巾,倒礦泉水浸濕,清潔臉和脖子,露出完整清晰的真容。

    倪紅冷言冷語,“果然是梁三公子。”

    六名保鏢麵色皆變,紛紛往後退。

    “梁檢,”為首的保鏢戰戰兢兢掏出口袋內的匕首和射擊場的專用仿製槍,雙手扣頭,蹲了一排,“我投降,我們不反抗,”

    這夥人是倪紅在黑市雇的,不如雲海樓的保鏢膽子大,功夫好,而且凡是“黑、灰”邊緣的混子,無論大混子,小混子,一律發怵梁紀深。

    她聯手段誌國綁架何桑,深諳惹惱了梁遲徽,一直藏在郊區,拉黑了雲海樓所有員工的聯係方式,唯恐梁遲徽順藤摸瓜,摸到她的下落。

    萬不得已才雇傭了他們,沒想到如此窩囊。

    “廢物!”倪紅一腳踢在保鏢的胸口,“他沒有武器,你們慫什麽!”

    “紅姐,我們朝他開槍不是找死嗎,”

    梁紀深看著他們,勾了笑,笑意越來越深,又看著倪紅,動作利索下車。

    “你站住。”倪紅見識過大風大浪,鎮靜得多,“三公子,荒郊野嶺人煙罕至,你何必逼急了我呢?”

    梁紀深仍舊一步步靠近。

    “你應該了解我的底細。”

    “了解。”他點燃一支煙,夜色初籠罩,曠野刮起一陣風,自西向東塵土飛揚,吹得煙頭火光亮了亮,“女子格鬥專業級。”

    倪紅也笑,“連你二哥都不知道呢。”

    “你猜我怎麽知道的?”梁紀深嘴唇微張,叼著煙。

  第345章 劫走

    一輛皮卡貨車這時衝下西山頭,掀起沸騰的灰塵土浪,朝梁紀深疾馳而來。

    倪紅愣住,顯然沒料到這場麵。

    黃沙彌漫,後車廂躥出四五個壯漢,手持棍棒砍刀,包抄了梁紀深。

    這夥人不廢話,動作幹脆,劈的劈,捅的捅,刀刀鋒利,棒棒凶狠,梁紀深赤手空拳,好在底子過硬,一時不分伯仲。

    倪紅的六名保鏢抱頭鼠竄,在貨車司機的接應下,紛紛上車。

    是“攔截”。

    目標是撈倪紅,劫佟大,擋住梁紀深。

    “倪總!”為首的光頭男大喊。

    倪紅回過神,跑過去,保鏢一拽,她匍匐在車沿,氣喘籲籲。

    “你們是,”

    司機沒答複。

    她心一沉,要跳車,司機不緊不慢,“如果梁三公子控製住您,您的下場可想而知。他與您不是同道中人,是正邪不兩立。”

    倪紅僵住。

    “您與梁老板是同一艘船,你們再不和睦,他是船長,您是船員,多年的情義,內訌而已,您沒有大礙。”

    她咽了口唾沫,“我險些害了何桑。”

    “幸好沒成功,三公子及時降服了段誌國,梁老板生氣歸生氣,對何小姐的感情畢竟沒那麽深,三公子可不一樣,他與何小姐的情分深,他恨您恨得牙癢癢,您這筆賬百分百要算,您是跟他走,還是跟我走,您自己選擇。”

    倪紅沒動彈。

    不遠處,梁紀深奮力拖住佟大,一柄斧頭從天而降,插進他腳邊的泥土地裏,濺起幹巴的泥點,他一閃,鞋尖勾住斧頭把手,踢中光頭男的左腿。

    光頭男一歪,迅速調整,胳膊大開大合,掄圓了毆打梁紀深。

    梁紀深縱身而起,鉗住光頭男的肩膀,蠻力一掰,光頭男自恃人多勢眾,輕敵了,萬萬沒想到梁紀深這麽驍勇,沒招架住,踉蹌跪倒。

    “你是梁遲徽的人?”

    光頭男瞳孔一縮,一記掃堂腿,踹向梁紀深的膝蓋骨,這一腳倘若擊中,十有八九骨折。

    梁紀深跨步,猛地一躍,騎在光頭男的頭頂,雙腿夾緊,一扭,旋即利索墜地,光頭男腦仁嗡嗡震蕩,抽搐著滾下土壩。

    他蹲下,撿那支仿製射擊槍。

    伸手的一霎,另一隻手也伸出,指骨撞指骨,對方眼疾手快,一揮拳,砸在梁紀深的手背,巨大的痛楚潮水般淹沒,脹麻感狂絞他的皮肉。

    那支槍順理成章落入對方手裏。

    “梁檢,好功夫,單槍匹馬和我們打平手,怪不得省裏重用你。”對方是標準的京腔,口罩一呼一吸間,癟下去,貼合唇鼻,輪廓依稀是國字臉,大鼻頭。

    “你是退役的省舉重運動員,梁遲徽的打手。”

    “我不明白梁檢在說什麽。”對方指尖旋轉了一下槍,“你的仇人多,你逮捕的罪犯陸陸續續刑滿釋放了,梁檢千萬保重,平安最珍貴,什麽立功,什麽聲譽,活在危機四伏恩怨報複之中,一輩子不舒坦。”

    梁紀深的背心一灘髒汙,他撣了撣,卡車泊在對方身後,一陣風馳電掣,消失在土壩盡頭。

    電三輪的輪胎爆了,卡車軋的,現場的風沙大,抹平了足印,唯一的指紋物證在槍柄上,被矮個子搶了。

    這群打手突如其來,完全是意料之外。

    他既要扣下佟大和倪紅,又要搏鬥,根本應付不完。

    便衣駕駛著市局的會議公務車,一輛紅旗H9迎上梁紀深,急促鳴笛,“梁檢!”

    梁紀深棄了電三輪,坐進後座,“有衣服嗎?”

    “有,在手提包裏。”

    他拉開鎖鏈,一件藍色T恤,白色運動褲,純棉的,疊得皺巴巴,他抻平一些,脫短褲,脫背心,“你的?”

    “夏天愛出汗,局裏凡是負責埋伏嫌犯的,至少預備兩件便服。”便衣開得飛快,“追那輛卡車嗎?”

    “你配槍了嗎?”

    “沒配。”

    “不追。”梁紀深活泛著右手,“去新世紀酒樓。”

    便衣猶豫,“佟大是不是跟丟了?”

    “嗯。”

    “那趙局,”

    “暫時丟了,實際上丟不了。”梁紀深打斷他,“我載著佟大的途中,在身上塞了定位追蹤器,倪紅雇傭的保鏢不專業,搜身隻搜武器,沒搜出來。”

    “您高明。”便衣讚歎,“兩手準備啊。”

    “倪紅肯定有車,安排了後路,我騎小三輪和汽車拚,騎得冒火星子也拚不贏。”梁紀深靠著椅背,打電話通知趙凱,密切監控佟大的追蹤器,一旦靜止在某一處,立刻出動。

    便衣樂了,“趙局說您表麵正人君子,其實一肚子的蔫損招,梁秘是表裏如一的一根筋。”

    “少聽他放屁。”梁紀深閉目養神。

    ,,

    方安意在飯局上萎靡不振,托腮望著2號桌。

    宴場是粉白藍三色的燈球,晃動的光影下,梁遲徽儒雅俊朗,襯衫袖擼起半截,清瘦遒勁的手臂,溫潤如白玉。

    每一縷筋脈,每一塊骨節,都如此風華毓秀,毫無瑕疵。

    何桑挑食厲害,這不吃那不吃的,在外人眼中,矯情,嬌氣,偏偏梁遲徽寵她,耐著性子剝了殼,蘸了醬,俯身挨近她,唇形闔動著,似乎在哄她,談條件,她吃下,便答應她什麽,何桑勉為其難。

    “梁董,要辦喜事了吧?”1號桌的中盛集團老總明顯是喝上頭了,腦袋後仰,大聲調侃,“中海集團的梁副總今晚避嫌,沒出席。”

    同桌的副董附和,“梁副總從‘正總’變成‘副總’,大約是不習慣,適應好了再現身。”

    他們有笑聲,有議論聲,推杯換盞觥籌交錯,“情場和職場,未必是一得意一失意,梁副總是雙雙失意。”

    笑聲頓時更大了。

    梁紀深在場,饒是再降一級,中盛和中源的老總壓了他兩頭,也不敢肆無忌憚針對他,他情況特殊,職務調動大,保不齊明天是什麽崗位了,過山車似的,要麽高得很,要麽貶得狠。

    老張和老蔣是留有餘地的,這一線餘地,導致同僚諱莫如深,沒膽子當麵兒打壓他太甚。

    “俞總,老三是什麽脾氣,你們共事過,應該很清楚。你背後嘴碎打趣他,小心他翻臉。”梁遲徽雲淡風輕懟回去,他們繼續笑。

    方安意捂住砰砰打鼓的心髒,“媽媽,敬酒嗎?”

    方太太詫異,“你願意敬酒?”

    “太太和未嫁的小姐應酬不是社交禮儀嗎,我懂規矩的。”她乖巧。

    方太太餘光一瞟1、2號桌,那男人霽月光風,掩飾不住的卓絕風采,她心下明了,沒戳穿。

    “京儒,去1、2號桌打個招呼嗎?”

    “我不打招呼了。”方京儒白天在基層巡視,沒吃午餐,餓得眼發綠,舀了一大碗米飯,“我敬了他們,他們回敬我,一來二去喝醉了,影響不好。”

    方太太曉得丈夫的酒量,確實不適合交際,獨自帶著方安意去2號桌敬酒。

    “梁董,最近消瘦了,工作忙,要愛惜身體呀。”

    梁遲徽從椅子上起來,同她客套,“有勞方太太記掛,方先生又偷懶了?”

    “嗨,他呀,酒膩子,一杯趴下。”方太太舉杯,杯口碰了一下梁遲徽的杯底,低姿態以示尊敬。

    梁遲徽飲盡,添了半杯,這次是他稍低,杯口碰方太太的杯壁。

    方太太攬過一旁失神的方安意,“安意,你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何小姐了。”

  第346章 威脅我娶你嗎?

    何桑一怔,端著杯子也起來。

    方安意一眼認出她佩戴的珍珠項鏈是澳白,冀省人盡皆知,姚文姬有一款澳白,平時的闊太聚會都不舍得戴,竟然送給何桑了。

    “何小姐的項鏈真漂亮。”方安意喉嚨酸澀。

    “不是項鏈漂亮,是美人襯珍珠。”梁遲徽擁住何桑,“方小姐誇你了。”

    何桑主動和方安意碰杯。

    梁遲徽略側身,看著方安意的酒杯,中源是省企,“三中集團”的年會、老總白事宴和公眾晚宴,宴賓酒一律是五糧液,茅台,杜康,這類的國產酒,不允許出現紅酒,洋酒,香檳。白酒度數高,女眷基本是點到為止。

    方安意喝了一口,辣得眼眶發紅。

    何桑正要喝,梁遲徽摁住杯口。

    “我替你。”

    “可是方小姐,”

    “方小姐,我替夫人喝這杯。”梁遲徽一笑,眼尾有淺淺的紋,他眼型生得好,有情致,有弧度,姚文姬是混血,他亦有四分之一的混血血統,再加上膚白,五官清晰分明,因此格外的俊美,挺立,深邃。

    方安意聽到他吞咽酒水的聲音,渾厚,清清冷冷之餘,神秘的野性。

    尤其是他潮濕的唇,她距離他僅僅方寸間,似有若無的濕氣裹著男香侵襲她,她有一秒鍾的窒息。

    麵頰漲紅,連一個小小的酒杯握著也吃力。

    手一軟,整杯潑在梁遲徽的衣襟。

    “哎呀,安意,怎麽不當心呢!”方太太斥責她,“梁董的衣服髒了。”

    “無妨。”梁遲徽撂下酒杯,“我去一趟洗手間。”

    何桑點頭,重新落座。

    卡車在進市區之前,換了麵包車,車泊在酒樓後門,保鏢拘押著倪紅和佟大下樓,走進一間地下儲物室。

    撲麵的陰風,寒氣刺骨。

    室內漆黑,方方正正的天窗外,是微弱的月光。

    “倪紅,你本事不小。”

    壁燈亮起,倪紅眼皮劇烈一跳,刹那又恢複了麻木。

    一名侍者幫梁遲徽清理著酒漬,他坐在單人沙發上,白色襯衣,灰色西褲,把玩一枚白金腕表。

    倪紅不由自主後退。

    保鏢立馬擒住她,退無可退。

    “躲過我派出的馬仔,設下調虎離山的障眼法,引導他們去北郊,結果你在南郊。”梁遲徽噙了一絲笑,“倪紅,跟了我十年,權謀鬥爭人心算計,你倒是不辜負我的器重。”

    倪紅如夢初醒,“你盯著梁紀深了。”

    “抓捕,審訊,勘察蛛絲馬跡,老三是頂級高手。盯著他,我想要的人,可以不勞而獲。”梁遲徽笑意不減,“老三去長陵縣那天,李家村有一批大學生村官報到,其中一個實習文員是霍太太的親戚。村委,李小蓉家,這兩處的風吹草動,我了如指掌。”

    “原來你和我演戲,”倪紅錯愕笑出來,“我告訴你何桑在李家村,你表現得一無所知,遲徽,你防備我防備到這個地步了?”

    “你忠心耿耿嗎。”

    “我問心無愧,蒼天可鑒。”倪紅直視他。

    “是嗎。”梁遲徽緩緩起身,侍者捧著毛巾站到一旁。

    “在我的辦公室故意提到廣和集團,提到何晉平,然後偷偷錄音,你想怎樣,威脅我娶你嗎?”

    倪紅臉色一寸寸慘白下去。

    “玩手段,你太嫩了。”梁遲徽憑手感係著腕表帶,目光一動不動停留在倪紅慘白的麵孔,“你偶爾聰明,偶爾反被聰明誤。給段誌國放消息,這樣愚蠢的招數,我對你很失望。”

    佟大蜷縮在牆根,抖如篩糠。

    “佟先生。”梁遲徽目光移向他,語調和煦,一副溫文爾雅的模樣,親手斟了茶,遞給他,“一路風塵仆仆,先解解渴。”

    佟大嚇得腿肚子抽筋,“梁老板,”

    “藏在什麽地方了?”

    “羊圈的地窖裏。”佟大哆嗦著。

    梁遲徽漫不經心挑眉,“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廣和集團的工人多數是來自紅杏村和李家村,集團出事,我非常忌諱相關人員,你藏在家中,不隻是避開我,也避開警方了,老三和趙凱最開始以為你出境了。”

    他穩步走過去,“是佟太太的主意嗎?”

    “不!”佟大驚恐,“小蓉沒文化,一個傻娘們兒,她不知情!是我建羊圈,挖地窖,我怕,”

    “怕我嗎?”

    梁遲徽始終含笑,那股笑陰森莫測,不如不笑,佟大渾身打顫。

    “對你趕盡殺絕,對你太太下手?”

    佟大訕笑,“梁老板金尊玉貴,不值得賠上自己,”

    “第一,即使我不留你,不會自己動手,東南亞的工廠,雞籠,比比皆是,你改個身份去做苦力,我照樣解除後患。”梁遲徽審視著他,“第二,你太太既然不知情,我一向不喜歡擴大麻煩,沾染女人。”

    佟大暗自鬆口氣。

    妹夫大剛警告過他,梁延章沒底線,隻圖利益,圖保險,梁遲徽的為人處世是有底線的。

    起碼不殃及無辜,講究冤有頭債有主,激怒了他,他玩得你不死不活的,馴服於他,他一定言而有信,承諾的榮華富貴保證兌現。

    “梁老板,我和佟二逃不過梁檢的手心了。”他橫了橫心,“隻要照顧好我老婆,我要命一條,誰都撬不開我的嘴。”

  第347章 梁紀深吃醋

    梁遲徽手忽然探向佟大的腰帶。

    白熾燈照射下,是一枚銀灰色的微型追蹤器。

    國內不常有,屬於東南亞的毒窩、傳銷窩的新科技,無線,電力續航久,一些掃描儀、探測儀掃上去,不會消磁,不會暴露。

    邊境的一線臥底幾乎人手一個,在冀省,趙凱有,梁遲徽有,趙凱是組織發的,梁遲徽是在東南亞的黑市高價購買的。

    36萬塊一枚。

    缺點是不大防水,比如淋雨,墜海,馬桶衝刷,數據會清零。梁遲徽測試過,泡在魚缸裏,它的信號隻能支撐15到25分鍾。

    東南亞的蛇頭、罪犯,已經學精了,專門在河邊、海鮮市場的水箱附近交易,萬一有警方或者仇家埋伏,又不確定追蹤器藏在身上的哪個位置,索性脫個精光,扔水裏,再逃。

    佟大瞳孔凸漲,驚得結巴,“這個,”

    梁遲徽直奔隔壁的公共衛生間,放入水池,擰開水龍頭。

    追蹤器漂浮在水麵。

    他眼神定格,胸膛緊繃。

    矮個子拘押著佟大,也走進來,“老板,是不是露餡了?”

    “嗯。”

    矮個子惱了,一拳掄在佟大的後腦勺,“蠢貨!”

    “我不知道,”佟大捂著,“我在南隍廟下車的,倪總留了一部手機,一串號碼,命令我上山,山路很顛簸,車翻了,我幫梁檢扶車,他趁機塞我衣服裏了,”

    “老三這方麵是行家,手腳敏捷頭腦機靈,他在市檢不是白混的,即使是我,稍有懈怠也會中計,著了他的道。”梁遲徽看了一眼佟大,“不怪你。”

    “三公子把伍子和六子打傷了,我和他打的時候,他體力不支,我撿了個便宜。他手勁兒大,挺利索的,一對一誰也不是他對手。”

    “他不是體力不支,我親眼見過他訓練的強度,他是沒必要和你打。”梁遲徽關閉水龍頭,拾起追蹤器,拋入馬桶。

    嘩嘩的水浪頃刻吞噬掉。

    “他想要抓現行。”梁遲徽一語道破,“放虎歸山,引蛇出洞。”

    “老板,”矮個子發怵了,“我有耳聞,三公子這十年沒有敗績,連段誌國都躲著他,要不,”

    “要不什麽?”

    “撤退,”

    “撤退去哪。”

    “東南亞——”矮個子意識到到梁遲徽不高興了,硬著頭皮,“姚夫人在東南亞有實體工廠,您有人脈勢力,咱們黑白通吃。”

    “你以為我走得了嗎?”梁遲徽掏出帕子,一點點擦拭手上的水珠,“從何桑跟了老三開始,梁家永無寧日了。她背負著何晉平的冤情接近老三,接近我,她現在清楚我不少機密,包括梁氏集團和廣和集團的錢全部流入地下錢莊,她一封舉報信,我根本無法出境。梁氏是冀省最大的上市私企,省裏不允許財產流失。老三既然蹚了這潭渾水,不了結,他不罷休。”

    矮個子說,“何小姐和三公子暗中仍舊偷偷來往,但是舉報信,她倒是沒出賣您。”

    梁遲徽疊好帕子,“你覺得她為什麽沒有出賣。”

    “女人易感動,您待她好,她多少是有數的。如今沒有確鑿的證據證明您害了何晉平,她不忍心舉報。”

    “有證據了呢。”梁遲徽走出衛生間,站在樓梯上,“她會嗎?”

    矮個子垂首,沒吭聲。

    梁遲徽望向天窗,彼時是這座城市最繁華的夜色,盡收他眼底卻冰涼,死氣沉沉,“送倪紅去東南亞,派人盯住她,不準聯係冀省,然後放出消息,倪紅帶著佟大一起失蹤了。”

    一名保鏢這時從儲物室出來,“老板,倪總要見您。”

    “不見。”

    “梁遲徽!”倪紅在房間裏聲嘶力竭,“你親手鏟除身邊最忠心的人,留下一個吃裏扒外的白眼狼,有朝一日毀了你的,是你自己!”

    梁遲徽在原地駐足良久,一言不發上樓。

    ,,

    何桑找服務生要了一杯冰鎮的蔬果汁,正喝在興頭上,梁遲徽一把奪過,“少喝冷飲。”

    “我想喝,”

    “你想的事情多了。”他坐下,抽出紙巾,清理她嘴角,“你不是不吃生冷食物嗎。”

    梁遲徽打量那杯果汁,胡蘿卜,菠菜,甜橙,全是她素日忌口的。

    “轉性了?”他笑。

    何桑舔了舔唇,“方小姐喝了蘋果菠菜汁,我饞了。”

    男人看著3號桌的方安意,方安意剛好也看著他,“抱歉,弄髒你的襯衫了。”

    “無妨。”梁遲徽收回視線,“她喝她的,方京儒夫婦不管她,你不能喝,我管你。”

    何桑耷拉著眉眼。

    他莫名好笑,捏她臉蛋兒,“7月份天氣暑熱,可以喝。”

    “6月呢?”

    梁遲徽佯裝深沉,“再和我討價還價,7月份也別喝了。”

    何桑一動不動,直到他清理完嘴角,“我肚子脹,去洗手間。”

    “真去嗎?”梁遲徽心知肚明她去幹什麽。

    “我憋不住了,”

    “憋不住喝剩下的半杯涼果汁嗎。”

    何桑愣住。

    梁遲徽手心攏住她座椅,“耍小花招。”

    “你這麽聰明遺傳誰了?”她後背垮塌,泄了氣。

    他清閑慵懶的姿勢,“隻要不太笨,上不了你的當。”

    何桑屁股發力,拱開椅子,去宴廳西邊的內場洗手間。

    酒樓大擺鍾敲響九點的鍾聲,她往回走,途經禮賓迎客門,她叫住服務生,“還有冰鎮果汁嗎?”

    “有的,梁夫人。”服務生打開對講機,“鮮榨果蔬汁,加冰塊,2號桌2席位,梁董事長夫人。”

    “不要送2號桌,我在這裏喝。”何桑小心翼翼扭頭,梁遲徽和張氏集團的王總在聊生意,沒關注這邊。

    “遲徽不同意我喝冰飲,他管我很嚴格的。”

    這一句,湊巧落在梁紀深的耳朵裏。

    他腳步一頓。

    眉宇間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梁副總。”服務生發現了梁紀深,畢恭畢敬迎上,“您在1號桌,4席位,1、2席位是中源和中盛集團的總經理,3席位是中源集團的常務副總。”

    梁紀深是中海集團的常務副總,暫時沒有總經理一職,今晚是中源集團的主場,所以常務副總排在他前麵,倘若他沒降職,中海是“三中集團”之首,即便中源集團是東家,1號桌的1號席位也必須留給梁紀深。

    何桑走過去,正要說話,梁紀深皺眉,撇開頭。

    她微怔。

    僵持了數秒,他側過身,讓出路。

  第348章 我們一直在一起

    與此同時,靠近西門的賓客都發現了梁紀深,爆發一陣騷動。

    何桑在眾目睽睽下先進入宴廳。

    “紀深,加班?”中源老總伸手。

    “算是。”梁紀深念及對方是前輩,略彎腰,尊敬握手,“我失禮了,您多包涵。”

    “公務重要,你願意忙裏抽閑,光顧中源的年會,我很喜悅。”

    梁紀深穿著便衣那套便服,藍T恤,純棉長褲,淡淡的褶痕,隨性簡單,自帶從容不迫的風度,可是和這群西裝革履的男士格格不入,與這樣隆重的場合更不相符。

    “梁副總,降一級而已,打扮如此落魄了?”中盛集團的俞總不懷好意拍他肩膀,“這陣風波熬過去,您照樣是省裏最器重的商場領袖,不要自暴自棄嘛,以後要謹慎,總是在女人身上栽跟頭,顏麵也無光嘛!”

    “出差了,沒來得及換西裝。”梁紀深一本正經稱讚俞總,“你打扮得漂亮,是孟小姐這位賢內助的審美好。”

    賓客噗嗤笑。

    俞總私生活不檢點的緋聞鬧得沸沸揚揚,去年2月份被秘密調查,調查對象是集團的公關部秘書孟甜,二八年華的姑娘,當他女兒的年紀,輿論很敏感。俞總深知瞞不住了,主動開除了孟甜。孟甜不樂意了,俞總喜歡她,可她不喜歡老男人,她貪圖名利,名利沒了,女人絕情比男人狠多了,她捅出重磅新聞,俞總和太太早就“隱離”了。

    俞總夫婦是彼此的初戀,從校園到社會攜手二十餘載了,俞太太每天在社交軟件上營銷模範夫妻的人設,周末陪孩子騎馬,陪嶽父釣魚,陪她美容,看畫展,在金融圈出了名的恩愛,結果是假的,聯手演戲維護口碑,實際上俞總和年輕的小秘書相戀了,俞太太和健身教練隱婚了。

    俞家的荒唐徹底拉開上流圈“打假史”的序幕。

    一年內陸續調查了二三十位,皆在省、市富豪榜榜上有名的大權富,一半的夫婦是各玩各的,道德不幹淨的,經濟肯定不幹淨,不然養不起“三個家”,於是大規模追繳稅務,張氏集團董事長分明單身,玩得多麽花哨都不過分,因為是顯赫的四大家族,也遭牽連,業界恨透了俞總。

    冀省這場大地震一共追繳稅款170多億,俞總反而立大功了,象征性地降職為副總,八個月後,中盛集團董事局改選,他重新扶正了。至於孟小姐,洗手作羹湯,上位新任的俞太太,不發朋友圈,不參加聚會,唯恐槍打出頭鳥。

    “梁副總,揭老底兒啊?”俞總獰笑,“您戴綠帽子,我沒嘲諷您,您倒嘲諷起我了?我離異再娶,我不丟人,您還沒娶上呢。”

    梁紀深一張臉頓時由晴轉陰。

    中源老總嚇得不輕,緊急打圓場,“哎?老俞,中源的年會,你不給我麵子是吧。”他又安撫梁紀深,“紀深啊,老俞喝醉了,你有度量,別計較。”

    梁紀深看著桌上的酒杯,眯起的眼氣勢淩厲,遲遲沒反應。

    俞總的確是酒意上頭,梁紀深今年在地位上始終壓著他,他好不容易反壓了,不免得意忘形,

    氣氛一冷,他驀地醒酒了,梁紀深這會兒的臉色難看到極點,他也心虛。

    “老俞,勸你少喝,你不聽!”中源老總遞給他酒杯,“去敬紀深一杯,你是商場的老前輩了,哪能口不擇言呢?紀深的個人情況你不了解,傳言是瞎扯,你胡謅什麽?”

    俞總接過酒杯,有些畏手畏腳,“梁副總——”

    話音剛落,劈頭蓋臉的一杯酒潑下來,俞總閉上眼,酒水滴滴答答淌著。

    原本隻是小範圍的瞧熱鬧,這杯酒一潑,遠處桌位的賓客也有所察覺了,紛紛張望1、2號桌。

    梁紀深多餘的話一句沒講,撂下空空如也的酒杯,指了指俞總,轉身離開。

    中源老總不禁也氣惱,“你招惹梁紀深做什麽?他2月份接管中海集團,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又氣盛,你當眾提,”

    他餘光一掃2號桌,到嘴邊的埋怨戛然而止,匆匆去追梁紀深。

    梁遲徽不緊不緩地給何桑夾菜,瞥了一眼俞總,神情陰霾。

    十點鍾,年會宴賓環節結束,內部員工的抽獎和表演環節,外部人士不參與。

    何桑跟著梁遲徽走出新世紀酒樓。

    中源老總才送完梁紀深,又送中盛的俞總和方京儒,梁紀深坐上車,在街口兜了個圈,又吩咐司機返回。

    他一推車門,腳支地,“梁遲徽。”

    梁遲徽和幾家私企的老總站在台階上寒暄告辭,聞聲看向那輛商務轎車。

    “在我眼皮底下劫人,你瘋了?”梁紀深鎮靜沉著,控製著語調,周圍賓客看不出他一丁點兒不對勁。

    梁遲徽邁下台階,“劫什麽人。”

    “倪紅在黑市雇傭混子,持有射擊俱樂部的仿製槍械作武器,佟大佟二兄弟是廣和集團何晉平一案的嫌疑人,你劫他們,打算和我為敵了?”

    “老三,你是不是搞錯了。”

    酒樓的霓虹燈籠罩住梁遲徽的白色西裝,斑斕的圓圈飄飄蕩蕩,他撣了撣衣襟,神色悠閑,仿佛篤定梁紀深無可奈何。

    “我中午回老宅,下午父親在書房訓話,又請了醫生,期間再未出門,芳姐作證。傍晚趕到新世紀酒樓出席中源集團的年會,酒樓大堂有監控,何桑作證。”

    何桑蹙眉。

    確實搞錯了。

    梁遲徽也在找倪紅和佟大的下落,範助理匯報進度是她親耳聽到的,在冀省布下了天羅地網毫無收獲,他不可能這麽精準劫持倪虹,而且整場晚宴他隻去了一趟洗手間,過程耽擱蠻久的,但起因是方安意灑了酒,他清洗酒漬,純屬意外。

    他牽過何桑的手,眉目柔情,溫言細語,“告訴老三,我有離席嗎?”

    何桑深吸氣,“沒有,”

    男人掌心恰到好處的溫度,包裹住她,“我們一直在一起,對嗎。”

    “對,”

    “老三,你不信我,還不信何桑嗎?”梁遲徽輕輕捋她的長發,眼睛望著梁紀深,“你我心裏清楚,她是偏向誰的。”

    何桑四肢一僵。

    梁遲徽垂眸打量她,“怎麽。”

    她笑得勉強,“我不偏向你,更不偏向他,你沒有離席就是沒有,如果你離席,我同樣不會包庇。”

    梁遲徽眼裏浮起明亮的光,有一瞬,勝過這無盡絢麗的霓虹,“真心話嗎。”

    何桑隻感覺胃裏翻江倒海,答不是,不答也不是,她沒有出聲。

  第349章 想二哥和二嫂了

    “我不信她。”梁紀深胳膊肘抵住副駕椅,“我不相信任何人,隻相信證據。”

    梁遲徽仍舊不驕不躁,“你有證據嗎。”

    “劫持倪紅和佟大的打手是雲海樓的保鏢,我不瞎。”

    “保鏢叫什麽名字?”梁紀深穩重,梁遲徽同樣沉得住氣,棋逢對手,勢均力敵,“我的手下,即使沒有和梁檢打過交道,也該認識梁家的三公子。他們攔你的路,是不敬我,必須好好教訓他們。”

    他掏出手機,一張臉無波無瀾,“你親自問問?打算如何處置,你開條件,我實施。”

    遞到麵前,梁紀深沒接。

    梁遲徽是一塊難啃的骨頭,不是一般的硬,否則他混不到這地位。

    繼承梁氏集團,他並非躺贏,是真本事掙來的。雲海樓,地下錢莊,實打實的你死我活大浪淘沙,越是撈錢的買賣,越是拚人脈,拚膽色。

    他憑借的從不是“梁二公子”的名號,是“梁遲徽”這三個字。

    擲地有聲的大名。

    “你現在交人,我不為難你。”梁紀深拇指撐著太陽穴,遮擋周圍閃爍的霓虹,“你不交人,咱們結了梁子,夠你受的。”

    “老三,我的住處,我旗下的生意,你隨時突擊檢查,我完全配合。”梁遲徽氣定神閑攤開雙臂,一派無畏的氣魄,“假設你查不出證據呢?我為難你,你也得受。”

    四目相撞,梁紀深笑了一聲,“你威脅我。”

    “老三,鬥起來,是你手軟,我不手軟。”

    “我為什麽手軟?”

    “你猜呢。”梁遲徽也笑了一聲,“這世上有失必有得,通過一種方式獲取什麽,相應失去什麽。圍棋講究落子無悔,你扔出的棋子吃了對方的棋子,目的達成再悔棋,一丁點不肯損失,你悔得了嗎。”

    何桑一動不動,看著梁遲徽。

    他毫無征兆地牽住她,“和老三道個別。”

    刹那的死寂。

    她迷茫,“道別?”

    “大哥和老三沒女人,住在老宅理所應當,我已經有你了,住老宅不方便。”

    一夕間,梁遲徽仿佛變了個模樣。

    明明滅滅的彩色光斑映在他麵孔,這一刻的他,偏執又陰暗。

    他心裏最隱晦的,最幽深熾熱的東西。

    在噴薄。

    沒有回旋的餘地。

    “我住哪?”

    “碧璽公館,不是和你提過嗎,你答應了。”梁遲徽含了笑意,笑卻不達眼底,似乎她反駁,他會驀地爆發。

    爆發一場驚天動地的雪崩。

    他克製多久,隱忍多久,雪崩就有多麽巨大的殺傷力。

    淹沒凍死她。

    何況她確實答應過。

    “姚姨在老宅,不留下照顧她嗎?”

    “二房習慣了各過各的,母親不需要我們照顧。”梁遲徽蹭掉她手裏粘膩的汗液,也清楚她緊張出汗的緣故,他不露聲色,不揭穿,不生氣,溫和體恤,“春節,中秋,父親和母親的大壽,清明祭祖,這些日子回老宅。”

    何桑扯出一絲笑,下nnzl意識瞥一旁的男人。

    梁紀深背後是綿延的燈海,瞧不真切他。

    依稀是煞氣騰騰,寒意凜洌。

    她心髒抽緊,像是一根粗大的鐵線,在反複廝磨,磨出血渣。

    一定有什麽人踩了梁遲徽的痛處,挑撥了這段關係,勾起了他的多疑。

    不能雪上加霜了。

    太刨根問底,捅破了窗戶紙,自己不付出真格的,這一關沒法過。

    索性逆來順受,讓他一時開不了口,無從發泄,維持局麵。

    “老三,以後想二哥和二嫂了,歡迎你去碧璽公館,你折騰我,我不怪你,我們流著梁氏家族的血。”他攬過何桑腰肢,扶她上車,關好車門,重新和梁紀深麵對麵,“中盛集團的俞總點醒了我,是我先對不住你,事已至此,二哥心中有愧。”

    梁紀深緩緩攥拳,攥得發青,發白。

    良久,他鬆開。

    掌心烙印著密密麻麻的指甲痕跡。

    “我定製的婚紗下個月從法國空運到冀省,是霍太太和王太太共同參考的款式,女人了解女人的心思,何桑很喜歡,我母親待她也好,比紀姨的態度強得多,你安心吧。”

    梁遲徽笑容愈發放大。

    他儒雅,溫潤,不似梁紀深,一股久居上位者的淩厲霸氣,縱然炫耀什麽,得意什麽,也不顯。

    擱在中控台的手機屏幕這時亮了,來顯是趙凱。

    他火急火燎地通知,“追蹤器的信號丟了。”

    梁紀深眯眼,審視梁遲徽。

    後者泰然自若,揚眉。

    沒有把柄,沒有漏洞。

    新世紀不是達官顯貴經常光顧的酒樓,是專供新中產人士的壽宴、婚宴、年會聚餐的大流量場所,主打小資,氛圍,性價比。中源集團是省企,不敢大擺宴席,高調奢侈的場所有公款吃喝之嫌,容易惹非議,所以選擇了居中檔次的酒樓。

    梁遲徽作為私企董事長,和中源集團的交集少,捧不捧場皆可。

    因為主辦地址在新世紀酒樓,他才特意來。

    出席年會是假,聲東擊西解決麻煩是真。

    追蹤器那玩意兒,普通人不接觸,覺得挺稀奇,梁遲徽是老油子了,灰色領域的旁門左道,他了如指掌。

    蒙混不了他。

    梁紀深無非賭一把,沒抱太大希望。

    這麽輕易扳倒他,他就不是梁遲徽了。

    最關鍵是,對佟大和倪紅窮追猛打,不排除刺激了梁遲徽,他一不做二不休。

    一旦出境,各方勢力摻雜,是不支持引渡回國的。

    “什麽時候丟的?”

    趙凱說,“八點二十。”

    “最後的定位。”

    “淩霄路117號。”

    “距離新世紀酒樓有多遠?”

    “800米吧。”趙凱從審訊室出來,在宋母的筆錄上簽字,“中源集團年會是新世紀酒樓舉辦的?”

    梁紀深沒答複。

    “宋禾她媽承認被雇傭了,誹謗罪,煽動輿論,她都承認。”

    “被誰雇傭。”

    趙凱樂了,“倪紅。”

  第350章 是心甘情願被你騙

    “倪紅?”

    梁遲徽倚著路燈杆,天色霧蒙蒙的,他沉默抽煙,置若罔聞。

    “荒唐吧?倪紅失蹤,死無對證,又不是滔天大罪,市局犯不著為了區區一樁誹謗罪,浪費大量的警力,當事人道歉,受害人原諒,和解了,多簡單。”趙凱嘬牙花子,“你二哥是捉迷藏的高手啊,反偵察的道行不遜色你,早已部署完了,撇得幹幹淨淨,傷不到他根基。”

    “既然是倪紅,她雇人誹謗我的理由。”

    趙凱累癱在辦公室的沙發上,“宋禾她媽的供詞是你今年向省裏申請搜查了雲海樓兩次,雲海樓是招待大人物的,大人物最忌諱場子不安寧,玩得不踏實,直接換場子了,你斷人家的財路,倪紅恨你,整你,合理吧?”

    梁紀深一言不發掛斷。

    淩霄路的北邊是芙蓉街,長街光怪陸離,一麵是浮光掠影,一麵是無形的刀光劍影。

    梁遲徽佇立在那,舉起煙,示意他,又撚滅,拋入垃圾桶,彎腰坐進車廂,揚長而去。

    車調頭,駛入一條胡同。

    角落泊了一輛尼桑麵包車,閃了閃燈。

    一個黑衣男人匆匆下來,“老板。”

    梁遲徽降下車窗。

    “我聯係了邊境的蛇頭,去東南亞有三趟路線,一趟是水路入境緬甸,一百萬一個人,當地的證件全包,鞋底搞個記號,緬甸巡警會放行。一趟是偽裝遊客入境越南,五十萬一個人,越南關卡每星期六統一過境一批,不保證安全,有可能遣返。另外一趟是陸路入境,塞貨車集裝箱裏,三十萬一個人,不保證死活。”

    何桑看窗外屋頂上的野鴿子,沒理會這邊。

    “走水路。”梁遲徽壓低聲,“錢不是問題,老三曾經的同事在邊境,他打個招呼,關卡會嚴防死守。我再加一百萬,一共兩百萬,務必送倪紅出境。”

    矮個子點頭,“我明白,佟大呢?”

    “送到外省。”

    “三公子和趙凱死磕佟大,夠嗆送出去。”

    梁遲徽冷颼颼睨了他一眼。

    矮個子沒轍了,“我盡量安排。”

    麵包車開出巷子口,一溜煙消失在夜幕下。

    範助理播放了一首經典的粵語老歌,隨即升起擋板。

    “最近不太平,不要和外界聯絡了。”梁遲徽摩挲著腕表,視線定格在何桑的手機。

    她心口一咯噔,“出門呢?”

    “暫時不行。”

    何桑明白了,“遲徽,你要軟禁我嗎。”

    “你琢磨什麽呢。”他悶笑,握住她手,“段誌國後天中午離開,他或許會報複。至於倪紅和佟大,目前下落不明,我擔心他們傷害你,綁架的情況絕不可以重演了。”

    “倪紅和佟大不是在你手上嗎。”

    “是嗎?”梁遲徽挨近她,氣息衝擊她脖頸,潮濕而有力,“沒聽錯?”

    何桑抬起頭,他眼睛像海底汪洋那樣深邃,沒有邊際盡頭。

    她笑了笑,“應該是聽錯了。”

    “無妨。”梁遲徽撩開她耳鬢的發絲,“在我身邊,聽錯什麽,說錯什麽,都沒關係。不過在梁璟和老三那裏,別惹禍。”

    何桑手指蜷了蜷,“嗯。”

    ,,

    紀席蘭和梁延章大吵了一通,臨近午夜,客廳仍舊燈火通明。

    蓉姐捧了一盅燕窩,路過客房,發現何桑在整理衣櫃,地上,床上,鋪得亂糟糟。

    梁遲徽也在整理抽屜和露台的雜誌。

    “我記得你擇床。”

    何桑拆了衣架,疊好裙子,碼在行李箱裏,“有點,”

    “將枕頭毛毯帶過去,明天搬床。”

    蓉姐機靈,故意鬧出動靜,驚動了一樓保姆房的芳姐,芳姐聽到二樓叮叮咣咣,跑上來,這副陣仗令她摸不著頭腦,“二公子,您出差嗎?”

    “搬回碧溪公館。”

    “連夜搬?”芳姐詫異,“太倉促了,不如明早搬。”

    何桑抓著行李箱的扶手,背貼牆壁,台燈射出的光暈淡淡的,她眼瞼下亦是淡淡的陰影。

    “芳姐,我的湯藥呢?”姚文姬站在樓梯口,“是老二回家了?”

    芳姐使了個眼色,和蓉姐退出客房。

    “你們收拾行李幹什麽。”姚文姬走到二樓,環視了一圈,“不住老宅了?”

    “不住了。”梁遲徽鬆解襯衫領,蠻重的酒氣,“碧璽公館一直空著,老宅又擠,何桑住著不舒服。”

    姚文姬打量何桑,她心不在焉的,不十分願意的樣子。

    “我下旬搬去郊區的莊園,小何陪我住莊園吧。”

    何桑正要順坡下,梁遲徽半途截了,“她陪您住,我呢。”

    姚文姬佯裝不懂他的意思,“不缺你一個房間,南臥有兩間。”

    “我不去。”梁遲徽合住行李箱的拉鏈,交給範助理,“莊園距離公司太遠,等我周末休息,帶何桑一起陪您。”

    他心意已決,姚文姬不好多言,“你徹底搬出老宅,找你父親匯報了嗎?”

    梁遲徽身板筆挺,眼神始終圍繞著何桑,“父親和紀姨吵得激烈,在氣頭上,我沒找。”

    姚文姬蹙眉,“那老三呢。”

    何桑胸腔像一個漏勺,一寸寸漏氣,癟下去。

    “老三知道。”

    姚文姬想繼續問,礙於何桑在場,沒問。

    蓉姐收拾完,範助理一箱箱拎進賓利的後備箱,何桑下樓之際,蓉姐拽住她裙擺,“二公子,我手工縫了一個暖水袋,北方十月初就冷了,次年三月末才暖和,讓何小姐拿著吧。”

    梁遲徽不大耐煩,“剛5月份,還用不上。”

    “我怕忘了,”蓉姐苦苦哀求,“何小姐體寒,月事來了焐著肚子能緩解不適,不費事的,我馬上取,您捎走吧。”

    她狂奔去儲物間。

    走廊的天窗刮了風,窗紗忽忽悠悠地,何桑回到客房,“晚上在宴場,你說隻要不太笨,上不了我的當。”

    梁遲徽跟著她進屋,虛掩了門,“怎麽。”

    “我騙過人,騙成功了。”

    原來她執拗於自己輕視了她。

    他倏而發笑,“你騙了誰。”

    “一個不笨,聰明睿智的人。”

    “男人嗎?”梁遲徽側身,望向她。

    “有男有女。”

    他端起梳妝台的水杯,喝了一口,清潔口腔的煙酒味,“男人是我,女人是我母親,對嗎?”

    何桑搖頭,“我說的人,你不認識。”

    “我也僅僅是和你玩笑。”梁遲徽一步步靠近她,伸手輕輕撫過額頭的汗,“不論我認不認識那個人,如果他聰明睿智,不是你騙成功了,是他心甘情願被你騙了。”

  第351章 是不是他逼你的

    梁遲徽的手是涼的,一絲細細的冷意。

    芳姐和蓉姐是一輩子的老保姆了,幹活兒利索,忙碌歸忙碌,不吵,偌大的老宅靜謐,他呼吸可聞。

    “你額頭有一塊疤?”

    他袖扣沒係,袖子略寬,邊緣在她眉心掃來掃去,她閉眼,“磕的。”

    梁遲徽指腹摩挲,傷疤微微發白,不是近期磕的,“磕多久了。”

    “年初在話劇院磕的。”

    “崔——”他回憶,“崔曼麗。”

    何桑詫異,“你記得她?”

    “經常欺負你,是嗎。”

    她點頭,又搖頭,“是我空降《上海灘》的女主角,搶了崔曼麗的馮程程。”

    “世上不存在搶的說法,強者之所以強,看中什麽就掠奪什麽。弱者之所以弱,實力不夠留不住自己的東西。”梁遲徽撫摸過她麵頰,溫溫軟軟的,像含苞待放的百合花骨朵。

    “無論是老三爭取的台柱子,還是你自己爭取的,都是你的本事。演技和觀眾緣是本事,吸引一個位高權重的男人愛護你疼惜你,替你開口鋪路,更是本事。”

    何桑透過他手掌,凝視他。

    梁遲徽也凝視她,“老三可以辦到的,我盡量辦,他辦不到的,我同樣可以。”

    “我不缺首飾,”她吸了一下鼻涕,甕聲甕氣的嗓音,“你不要再偷了。”

    他怔住,旋即笑,“在你眼裏,除了偷首飾,其他的我辦不到了?”

    “辦得到。”何桑低著頭。

    梁遲徽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比如?”

    她琢磨了一會兒,“比如偷首飾。”

    何桑伶俐,話音剛落,一躲,梁遲徽沒撈住她。

    “你發壞是吧。”

    她踮著腳一溜小跑,伏在扶梯上,梁遲徽到底脾氣好,噙了笑,不和她計較。

    “蓉姐,找到暖水袋了嗎?”

    蓉姐在一樓探頭,“您先吃一碗宵夜,廚房有粥,有湯,我馬上找。”

    “別找了。”梁遲徽沒耐心,“來不及趕回去了。”

    “二公子!”蓉姐著急攔住他,“梁董氣消了,請您去書房。”

    何桑心知肚明蓉姐在拖時間,拖到梁紀深回來,這種膚淺的招數,更騙不過精明的梁遲徽。

    “你在等人嗎。”梁遲徽戳破,“等老三?”

    蓉姐尬笑,“三公子確實通知了,今晚回家睡。”

    “你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仆是仆,主是主,輪不著仆人擋主人的路。”梁遲徽沉了臉,他一向紳士,極少給女人難堪,蓉姐擅自耍小聰明是激怒他了。

    “何桑,回公館。”梁遲徽寒氣森森,下樓梯。

    書房門這時拉開,一抹人影晃過,梁延章拄著拐杖,一邊咳嗽一邊招呼他,“老二,你來一趟。”

    何桑杵在一旁,走不是,不走也不是。

    和蓉姐麵麵相覷。

    “您沒休息嗎?”梁遲徽駐足。

    “我有正事交代你。”梁延章撂下這句,敞開門,返回屋裏。

    梁遲徽一張臉沉得愈發厲害,好半晌,他越過何桑,徑直進書房。

    幾隻行李箱豎在牆角,書桌收拾得幹幹淨淨,梁延章戴了一副老花鏡,倚著沙發背,翻護照,“我要去馬來西亞定居,三天後出發。”

    “定居?”梁遲徽眯眼打量他,“您不是準備去海南嗎。”

    “在國內不安寧,朋友多,客戶多,哪裏都避不開他們,借口喝茶,打球,探望我,實際上是疏通人脈,我答應幫他們辦事,是給你找麻煩。”梁延章整理完手提包,長噓一口氣,“你記住,求穩,不求冒進。你管理梁氏集團,我放心,我也退休享福了。”

    梁遲徽沉默不語。

    老狐狸察覺到什麽了。

    選擇棄車保帥。

    地下錢莊的子賬號是梁延章的戶頭,他十有八九要攜款出逃境外。

    虎毒不食子。

    好一個棄子自保。

    “我親自送您去機場。”梁遲徽不顯山不露水的。

    梁延章揮手,“你折騰什麽,席蘭陪我去國外,我那邊安頓好了,她再回國。”

    “紀姨一起?”

    “她哭著喊著要去,隨她吧。”梁延章煩躁皺眉。

    梁遲徽沒說話,心裏有譜了。

    又是老三。

    紀席蘭這一去,一則監視梁延章,二則從梁家的風浪裏抽身。

    老三是打算無牽無掛真刀真槍地和自己鬥了。

    ,,

    何桑去後院瞧那隻小羊駝。

    羊駝趴在一個毛茸茸的窩裏,是她網購的窩,大號米黃色,羊駝喜歡得很,撒歡兒打滾的。

    她蹲下,梳理羊駝的毛發,紀席蘭討厭動物,翁瓊在世時有潔癖,因此芳姐也討厭,總是何桑清洗它,喂食它,偶爾也遛過一兩次,羊駝嗅到她衣服熟悉的氣味,舔了舔她手,又酣然睡去。

    “是他逼你搬的?”

    突如其來的聲音驚得何桑一抖。

    她猝然站起,起猛了,腦袋一暈,直挺挺地栽下去,男人胳膊托住她肩膀,“梁遲徽逼你跟他住的?”

    院子裏沒燈,一片渾渾噩噩的黑。

    落地門滲入客廳的一縷光,籠罩住梁紀深,他輪廓黯淡,依稀是中源集團年會穿的那件藍襯衫,白褲子,裹挾著濃烈至極的煙味。

    “不是他逼的,他從沒逼過我任何。”

    梁紀深背對門,也逆著客廳的微光,整個身體墜入一團無聲的暗沉中。

    “你自願的?”他用力攥緊,攥得她手腕痛麻。

    何桑餘光一掃門口,梁遲徽隱匿在窗簾後,她垂眸,“本來上個月就要搬,我不習慣和他獨處。”

    “這個月習慣了?”梁紀深壓抑著聲調,卻根本無法克製,他胸腔燃燒的火,活生生吞噬焚化了他,一陣痙攣的窒息感,揪得五髒六腑抽搐顫疼,他不可置信,“我不顧一切查你父親的死因,賭上了前程,安危,家族,你在幹什麽?”

    何桑一動不動。

    心口這陣痙攣刺激得梁紀深渾身冒汗,汗液浸透了T恤,他指甲蓋幾乎嵌進她皮肉裏。

    梁遲徽“冀省四少”的名頭,不是浪得虛名。

    連周坤那麽好的條件都屈居他之下,排在第四,哪有女人抵得住他。

    年長日久,無孔不鑽,總會動搖的。

    情是最不受理智控製的。

    “老三,你攥了這麽久,是不是應該放開你二嫂了。”

    梁遲徽掀開窗簾,從客廳出來,一把扯過何桑,神色平靜而淩厲,“幸好沒有外人在,你是小叔子,要拿捏分寸。叔嫂關係敏感,稍有不慎會遭誤解的,你二嫂也難堪。”

    他揉了揉何桑淤紅的手腕,“老三,以後對你二嫂魯莽,二哥可不饒你了。”

    何桑拽著梁遲徽的衣袖,“我沒站穩,他是扶我。”

    “是嗎?”

    她嗯了聲。

    梁遲徽重新換了笑意,“多謝了,老三。”

    擦肩而過之際,梁紀深提醒,“牽上羊駝。”

  第352章 你扔下,我帶走

    他側著身踩在石階上,欲走不走,“有地方養嗎。”

    何桑下意識望向梁遲徽。

    “倒是有地方。”梁遲徽虛虛實實地圈住她腰肢,“我已經買了不少寵物哄你二嫂,公館很熱鬧,沒必要養它了。”

    梁紀深沒理會他,目光徘徊在何桑臉上,消寂的,幽深的,“你不養,我接回金悅府養了。”

    “我,”她抓著裙擺,抓得皺巴巴。

    何桑舍不得,又怕惹惱了梁遲徽。

    他介意的不是羊駝,是這段藕斷絲連的舊情。

    “有新歡了,迫不及待棄了舊的。”梁紀深麵目陰冷,嚴肅得沒有一丁點溫度,“你扔下吧,我帶它走。”

    梁遲徽看著她一聲不吭,抓自己的裙子,抓得手背筋絡緊繃。

    “想牽上它嗎?”他終是於心不忍。

    羊駝躥到何桑的腳邊,親昵膩乎著她。

    “想。”她輕輕拉住羊駝脖子上的金鎖鏈,“小桑”的鈴鐺牌在徐徐夜風裏搖響。

    “牽著吧。”

    梁遲徽鬆了口。

    羊駝跟著何桑先出去,梁遲徽右手點煙,左手攏住風口,仰頭吹出一口煙霧,“紀姨出國,你踏實了。”

    梁紀深T恤的汗味散開,他靠著玻璃牆,“我不清楚。”

    “老三,都是千年的狐狸,何必多此一舉玩障眼法呢。”梁遲徽逼近他一步,“除了梁璟,梁家任何一個人要脫離我眼皮底下,我同意才行。”

    薄薄的煙從兩人的麵孔之間升騰,沒入頭頂的雲端。

    無影無蹤。

    梁紀深仍舊否認,“我不清楚,你有本事阻止,隨便你。”

    他撂下這句,邁步離開。

    梁遲徽抽完這支煙,在原地站了片刻,也離開。

    去碧璽公館的途中,何桑抱著羊駝,梁遲徽一言不發,平靜闔目。

    整個人像是睡著了一樣。

    她小心翼翼,“遲徽,”

    “嗯。”男人回應。

    “伯父怪罪你了嗎?”

    梁遲徽睜開眼,車廂太過昏暗,他的臉亦是模糊,“怪罪什麽。”

    “中盛集團的俞總,”何桑頓住,“我連累你和老三的清譽了。”

    “我有什麽清譽。”他悶笑,一副滿不在乎,“你不嫌棄我拖累你就好。”

    ,,

    車泊在碧璽公館,是淩晨一點半。

    梁遲徽的14號院位於正中央的一幢,新中式別墅。

    小區對麵是嘉慶年修建的一座郡王府,3A級景區,整條街道古色古香,曆史底蘊厚重,是國企中層,醫療、教育界和金融證券界精英人物的住宅區。

    這圈子不算大富大貴,算是“中富中貴”,找不出百億身家,十幾億都少見,不過碧璽公館在冀省是出了名的白手起家聚集地,業主在各自領域是內涵、優質,學術成就的象征。

    坐擁幾十億財富的梁遲徽屬於這一帶地界最有錢,最有勢的,備受金融投行圈高管的矚目,若不是14號院遲遲沒有女主人入住,他們的太太們自然是踏破門檻拜訪。

    搭上梁遲徽的太太,是搭上了冀省頂級的商業資源。

    何桑下車,保姆在玄關恭候。

    14號院灰墨色的瓦礫,朱紅石雕大門,屋脊嵌了觀景天窗,西房是獨立的院中院,一室一衛的構造,裏麵有兩名保鏢護衛,前院栽植了西府海棠,後院是桂花長廊。

    “何小姐,我姓蘇。”保姆迎上她,“先生特意囑咐我,養了一池金鱗魚,小鸚鵡,您喜歡寵物。”

    何桑環顧周圍,四方棱角的宮廷花園,流淌著影影綽綽的銀芒,月亮從海棠樹的罅隙瀉下,浮在大理石磚,泛起粼粼水光。

    她跨過入戶台階,“你平時自己住嗎。”

    這樣深色係成熟風的家裝背景,襯得梁遲徽氣質有一種高雅的中式韻味,複古華麗,禁得起回味和考究,“有保鏢和傭人。”他脫掉西裝,“沒有女人。”

    保姆陪著何桑在客廳參觀。

    她指著正南方的牆壁,“這幅字畫怎麽沒有落款?判定不了是真跡。”

    “誰的真跡。”梁遲徽拆了領帶,隨手掛在試衣架上,“我題字值錢嗎。”

    何桑出乎意料,“是你畫的?”

    他走過來,停在她身後,“塗鴉之作。”

    這幅畫有年頭了,畫框舊舊的,畫紙也烏塗漬黃,“你哪年畫的。”

    “二十四歲,生日當天。”

    上流圈公認的梁家和葉家的公子肚裏有墨水,何桑隻曉得梁璟是外交專業,漢語言文學的高材生,滿腹經綸,曉得梁紀深有書法天賦,精通文治武功,但不曉得梁遲徽的國畫如此出神入化,絲毫不遜色梁紀深。

    筆鋒,色調,意境,無可挑剔。

    “你的老師姓唐?”

    “唐振邦嗎。”梁遲徽眼神有一股落寞滄桑,“迄今為止,在國家展覽館開設過演講畫展的國畫大師隻有三位,他是其中一位。他收了六個弟子,老三是最小的弟子,我有心拜師學畫,他不收我。”

    何桑擰眉,“為什麽不收你?”

    “因為我出身不堪,做過四次親子鑒定,母親爭議大,在京圈不入流。”

    她抿唇,難以形容的酸澀滋味,猶豫了一秒,“你生日是什麽時候。”

    “外界公布是假的,真實的是九月二十六。”

    何桑有耳聞,權貴子弟的出生日期大多是公開假日子,保密真日子,防止邪門歪道迫害,在東南亞地區這類很盛行,亂七八糟的法術,佛牌,小鬼,達官顯貴秉持著“寧信其有不信其無”的原則,對子孫後代的安全很謹慎。

    她回過神,梁遲徽恰好彎腰,咫尺之遙的距離,清晰到他的胡茬也根根分明。

    何桑一顫。

  第353章 他一下記在了心底

    “準備送我生日禮物嗎?”

    他口腔的酒味淡了,一絲清苦的茶味,觸手可及的水台上一杯茶徐徐冒著霧氣。

    梁遲徽喜歡喝熱茶,不論季節,酷暑天也喝,梁紀深喜歡喝涼茶,自然晾涼的,入口慢慢回溫。

    他們基本不喝咖啡,提神靠抽煙,太陽穴抹清涼油。

    很板正,傳統。

    距離太近,近到氣息纏繞在一起,何桑腦袋後仰,“你想要什麽禮物。”

    梁遲徽彎著腰,和她持平的高度,“你想要送什麽?”

    “車,”

    “車?”他詫異含笑,“送我車嗎。”

    “汽車香薰。”何桑突然改口。

    梁遲徽最便宜的一輛座駕是賓利,她工作一年才送他半輛。

    何況她大部分錢是梁紀深的,她不至於沒分寸拿梁紀深的錢給另一個男人買禮物。

    “香薰?”梁遲徽笑出聲,“我有,我想要你送我沒有的。”

    “你沒有什麽,”

    他當真思索了一分鍾,“比如正式名分的太太。”

    何桑低著頭,梁遲徽逼視她,她始終沒回應。

    片刻,男人緩緩直起腰,“去看看你的房間。”

    他先一步上樓,何桑吐出喉嚨憋住的那口氣,跟在後麵。

    梁遲徽不高興了。

    何桑知道,他一旦提出名分,是有結婚的想法了。

    他如今的處境水深火熱,腹背受敵。

    梁延章晚上打包了大大小小的行李箱,紀席蘭也在打包,據說移民馬來西亞,洋樓豪車都置辦齊全了。

    這節骨眼,不排除是攜款潛逃。

    梁延章舍棄了梁氏集團,也舍棄了二兒子做擋箭牌,任由老大和老三扳倒他。

    帶著紀席蘭,一則是鎮壓老三,萬一查到自己頭上,老三多多少少會顧忌親媽的安危,梁延章在國外多一重保障。二則,防止打草驚蛇,這麽倉促出國定居,老三有職業病,憑他的警惕,肯定暗中監控,梁延章未必逃得出,紀席蘭同去,相當於舉家搬遷,借口躲清靜養老,沒那麽大的疑點。

    梁遲徽推開走廊正中央的一扇門,整棟別墅的家裝背景是深沉的黑色,咖色,唯獨這間,是溫馨清爽的乳白色。

    窗簾,床品,地毯,不影響視覺和諧的前提下,盡量布置出女人味了。

    “這些是先生要求的,您是小姑娘,愛嬌,愛俏,擺了一櫃子的瓷娃娃,您別小瞧瓷娃娃,不是一般的玩具娃娃,有幾款是限量版,先生托朋友在意大利定製的。”

    保姆小心翼翼拉開玻璃櫃門,何桑走過去,一款款撫摸著,有四五百隻瓷娃娃,手感很重,很滑膩,五官雕琢得活靈活現,確實是精品。

    “我告訴過你喜歡瓷娃娃嗎?”

    梁遲徽調亮了燈帶,“你車裏有。”

    何桑的中控台有一個皮卡丘的瓷娃娃,她其實對卡通漫畫沒什麽興趣,隻是蠻喜歡收集小娃娃小掛件。

    他竟然如此細心觀察她的喜好,何桑出乎意料。

    “很貴吧?”

    “不如澳白貴。”

    她噗嗤笑,梁遲徽倒是一本正經,“你開心就不貴。”

    “還有一批呢!”保姆附和,“先生恨不得將全世界的瓷娃娃送給您。”

    第一排的娃娃安裝了感應燈,她一碰,燈亮起,一收手,燈又熄滅。

    其中一款的神韻很像她,唇邊有對稱的小梨渦。

    “我嗎?”

    梁遲徽嗯了聲,“像嗎。”

    “像。”何桑點頭,“旗袍娃娃?”

    “沒印象了?”他取出,托在手心,“我初次在話劇院看你的演出。”

    她恍然大悟,“我演的《色戒》王佳芝。”

    玫瑰色的短旗袍,圓盤扣,波浪盤發,從有軌電車下來,走到電話亭的那一段路,哀怨多情,搖曳生姿。

    梁遲徽一下記在了心底。

    ,,

    何桑去浴室洗漱,出來的時候習慣性找手機,恰好保姆端著一杯牛奶經過門口。

    “何小姐,您的手機放在書房充電了。”

    “臥室不能充嗎?”

    “能的,”保姆欲言又止,“是先生的意思。”

    何桑明白,梁遲徽的戒備升級了,開始嚴防死守她。

    從紅杏村“捉奸”,她撒謊隱瞞去李家村,再到中源集團年會上俞總冷嘲熱諷的鬧劇,她和梁紀深之間的羈絆太多,牽扯太多,他心裏越來越不舒服。

    搬回碧璽公館,正是為了斬斷她和梁紀深。

    沒有人在感情中知足,永遠得寸進尺。

    何桑主動接過那杯牛奶,直奔隔壁臥室。

    梁遲徽換了藏藍色的睡衣褲,在台燈下批文件。

    “撂下吧。”

    她輕輕撂在書桌。

    燈影暗,她又遮了一半,梁遲徽不耐煩,“你擋光了。”

    何桑朝左邊挪。

    他一連簽了七八份合同,又乏又累,脾氣不大好,蹙起眉頭,“出去吧。”

    “你塗藥嗎?”

    梁遲徽一怔,抬起頭。

    何桑指了指自己麵頰,“巴掌印沒消腫呢,敷一夜藥,興許明天會恢複原樣。”

    他笑了一聲,“我忘記了。”

    “不疼了?”她遞給他牛奶。

    “好多了。”梁遲徽喝了一口,“藥在抽屜裏。”

    何桑翻出急用包,有的藥過期了,有的藥快過期了,“你多久沒回來了。”

    “偶爾回來住一兩晚。”

    她拆了棉簽,撕開酒精球和一貼消腫化瘀的中藥膏,“你有其他的房子嗎?”

    “北海路有一套平層。”

    “住那邊?”

    梁遲徽靠著椅背,“比這邊住得多。”

    北海路開車去梁氏集團隻需要二十分鍾,碧璽公館需要四十分鍾。

    不過別墅的私密性好,樓上樓下麵積寬敞,他獨居住哪都一樣,何桑同住,他更介意品質環境。

    何桑塗完藥,“你早點休息。”

    她後退,那一股似有若無迷情的幽香也散去。

    梁遲徽心髒莫名地空了空。

    像一顆挖開的洞。

    刹那,他叫住她,“何桑。”

    她扭頭。

    梁遲徽抿唇,“你認床,自己如果睡不著,”

    何桑手不由一緊。

    睡不著,

    人在屋簷下,她最畏懼的便是他要深入這段關係。

  第354章 我喘不了氣了

    好半晌,他說,“可以去書房,或者來我的房間,我陪你。”

    她緊繃的一根線徹底一鬆,“好。”

    門關上,梁遲徽掌心蓋住額頭,心髒愈發的空曠,像塌了一片。

    第二天何桑起得早,她的確擇床,一夜沒睡熟。

    梁遲徽將南向的主臥留給她了,按道理,比老宅西向的客房不知舒適多少倍,大抵是她不自在,總之,煎熬了一宿,腦袋昏昏懨懨。

    吃過早餐,梁遲徽去地下室健身,又回房間洗澡,今天有兩位鄰居過來,是他特意邀請的,哄著何桑解悶兒。

    畢竟她不能出門,在家裏無聊。

    似乎除了限製她的自由,他完全有求必應,要星星不給月亮,溫柔體恤,連上午的會議也推掉了。

    一心讓她適應這裏,適應試婚的生活。

    何桑在別墅裏四處閑逛,二樓走廊的盡頭是梁遲徽的書房,她從書架翻出一本典藏版的《三國演義》,梁遲徽應該很喜歡看,夾了十幾枚書簽,書頁也卷邊了。

    她放回這本,又取出一本《宇宙奧秘》,忽然,書桌上的電話鈴響了。

    何桑一瞥來顯,是外省區號的座機電話。

    梁遲徽外地的生意隻剩地下錢莊還在運營,和雲海樓利益勾結,非常隱晦謹慎。這關頭,梁紀深和趙凱在調查他,錢莊的下屬不可能頂風作案,打給他的私宅。

    他繼任梁氏集團董事長之後,拋售了外省所有的工程,董事局頗有異議,股東希望梁氏集團開疆擴土,甚至開辟國外的工程,被他一票否決了。

    在外省有項目難免會派遣高管出差應酬,了解一些內部的資料數據,一來二去,梁氏集團是空殼子的秘密,就瞞不住了。

    這一通電話,大概率是重要的私事。

    她拾起話柄,故意不吭聲。

    “老板,倪總摔骨折了!她從廠房跳樓,我沒來得及拽住她。”

    何桑屏住呼吸。

    “小六子的大姨是外科大夫,他懂皮毛,倪總的情況必須馬上做手術,不然有感染截肢的危險,廠房的衛生太髒了,也沒有消毒水和藥。”

    聽筒裏鴉雀無聲。

    對方察覺到不對勁,“老板?”

    何桑一言不發掛斷。

    繼續翻書。

    電話鈴沒再響起。

    隔了一會兒,保姆拎著一桶水,一包未拆封的清潔布走進來,“何小姐,打擾您了,我清潔衛生。”

    她蹲下,抽出一塊布,浸泡了清潔水,跪趴著擦拭木板。

    “阿姨,不用機器嗎?”

    “我用不慣那東西,先生裝修花費了七百多萬,我親手擦踏實。”

    何桑笑了笑,又翻開一本《水滸傳》,讀得心不在焉,“阿姨,我的手機呢。”

    保姆支支吾吾,“在先生的書房,他叮囑過,不許您和外界聯係。”

    “我朋友在坐月子。”何桑愁眉苦臉,“她和娘家不來往了,丈夫又忙,顧不上她,我擔心她找我。”

    女人是最同情女人,體諒女人的。

    尤其是孕產婦,丈夫不負責,家屬不關懷,最產生共鳴了。

    保姆心軟,在圍裙上蹭了蹭手,“先生下午出門,等他出門了,您偷偷聯係吧。”

    何桑合上書,“有勞阿姨了。”

    九點鍾,梁遲徽邀請的貴客登門了。

    一位是住在12號院的鄭太太,一位是住在5號院的林太太。

    鄭太太的丈夫在歐洲投資了一所私人醫院,並且控股國內知名的連鎖整形機構,是業內赫赫有名的風雲人物,鄭太太在國內三甲的醫院任職護士長,兒子是醫科大學的高材生,主修心腦血管,一家子體麵的高知分子。

    梁遲徽接觸醫學界人士不多,除了搶救黎珍的副院長和301醫院姓李的外科主任,便隻有鄭太太夫婦了。

    雖然認識的人脈少,皆是分量級。

    普通人掛不到號的那種大腕兒。

    林太太是全職主婦,丈夫是投行界排名前五的精英,金融領域的大牛,年薪過億,一對雙胞胎女兒學美術雕塑和大提琴,在國外的藝校攻讀碩士學位,算是新西式的書香門第。

    鄭太太正在撮合自己的兒子和林太太的長女結親。

    進展蠻順利的,不出意外,年底會訂婚了。

    梁遲徽親自招待她們入座,又吩咐保姆,“請太太下樓。”

    “梁董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您竟然娶夫人了。”鄭太太環顧這幢宅子,女人的痕跡極少,因為剛同居,循序漸進慢慢滲入彼此的世界。

    “暫時是未婚妻,今年肯定要結婚的。”

    “提前恭喜梁董了——”林太太越過梁遲徽頭頂,望向樓梯。

    何桑穿著一條端莊簡約的束腰白裙,也看著她們。

    鄭太太和林太太立刻從沙發上起來,“梁太太名不虛傳呢,真是水靈漂亮。”

    “小桑。”梁遲徽朝她伸出手。

    何桑平時打交道的不是演員就是貴婦,要麽有名,要麽有錢,她也摸索出一套社交流程了,但碧璽公館的太太們是真正有涵養和學識的,不聊美容珠寶、男模八卦,聊藝術,聊社會新聞,聊丈夫的工作,她怕鬧笑話。

    一直怯生生地站在梁遲徽身後。

    “怎麽了。”他噙著笑意,逗她,也寵她,“這麽認生?”

    她搖頭,伏在梁遲徽耳邊,他聽完,笑意更濃了,對鄭太太和林太太說,“抱歉,太太有自知之明,不敢多講話——”

    何桑大驚失色,撲上去捂住他的嘴。

    梁遲徽的笑從眼底流瀉出來,發音含含糊糊,悶在她手心,“我喘不了氣了。”

    她這才撒手。

    林太太和鄭太太果然和一般的富太太不一樣,不玩麻將,下圍棋。

    鄭太太是圍棋業餘六段,何桑和林太太是新手,勉強的入門級,梁遲徽突擊惡補了圍棋的下法,何桑一耳朵聽,一耳朵丟,拿起棋子時,已經一團漿糊了。

    鄭太太一邊觀察棋局一邊詢問梁遲徽,“梁董圍棋是專業幾段?”

    “曾經是八段,後來不參加定段比賽了,取消了段位。”

    何桑好奇,“八段厲害嗎?”

    “圍棋冠軍是九段,您說厲不厲害?”鄭太太讚歎。

    梁遲徽挨近她,“哪天公司破產了,我當圍棋老師養你。”

    客廳的座機這時響了,梁遲徽起身,確認了號碼,轉接到書房。

    “你們玩,我先失陪。”

    腳步聲在樓梯處漸漸遠去,何桑心亂如麻,手一抖,棋子落錯了位置,黑子被鄭太太的白子吃個精光。

    鄭太太打趣,“您是變著法兒的輸我呢?”

    林太太大笑,“梁太太是主人嘛,咱們是客人,她哪好意思贏啊!”

    何桑全神貫注聽書房的動靜,梁遲徽虛掩了門,他音量低緩,聽不清什麽。

  第355章 擔心她對梁遲徽動了情

    林太太趁著何桑心不在焉,又吃了六顆黑子,“梁太太,您訂婚紗了?”

    何桑回過神,“是,遲徽訂的。”

    “法國的牌子吧?”

    她胡亂下了一顆棋子,視線飄忽不定,留意著書房,“具體哪裏的牌子我不曉得。”

    “是歐洲金獎的設計師,僅僅設計費要十萬美金,梁董寵妻是大手筆。”

    “十萬美金?”何桑錯愕。

    林太太司空見慣,“牌子嘛,賣設計,賣逼格,溢價嚴重,梁董不缺錢,他買的是心意。”

    何桑不吭聲。

    梁遲徽在她身上是很舍得砸錢的,勝過她那圈子所有男人的大方。林敏,崔曼麗,蘇蘇,她認識的最擅長撈錢的女人,撈了幾年,都撈不到一條澳白珍珠項鏈的錢。

    難怪梁紀深不信任她了。

    女人多多少少是有虛榮心的,梁遲徽給她的是光明正大的寵愛,風光,他無所顧忌。

    不像梁紀深受約束,他一旦太張揚,太奢侈了,省裏會警告他。

    梁遲徽可以砸百萬訂婚紗,上千萬辦婚禮,梁紀深不行,即使他花梁家的錢,外界歪曲他賺的是不義之財。

    他的太太注定一輩子安分簡樸,日常不能珠光寶氣紙醉金迷;梁遲徽的太太愛玩什麽玩什麽,打扮成一隻交際場的花蝴蝶,隨意佩戴數億的珠寶。

    再自信的男人,再忠貞的女人,也逃不過金錢的打壓和蠱惑。

    梁紀深擔心她對梁遲徽動了情。

    書房內,梁遲徽站在窗前,電話線繞過桌角,抻到露台,“早晨嗎?”

    “八點半。”

    “我在花園跑步。”

    矮個子心中不踏實,“何小姐知道倪總和佟大在郊區廠房了。”

    “無妨。”梁遲徽淡定許多,“冀省十六個城市,六十四個郊區,每個郊區都有廢棄的廠房,她知道是郊區,不知道地址。”

    “趙凱秘密下達了拘捕令,拘押審訊佟大,出省夠嗆了。”矮個子那邊有摔東西的聲響,摻雜著倪紅的呻吟,梁遲徽一手拿話柄,一手點煙,“她傷勢怎樣。”

    “折騰了一宿,傷口發炎化膿了。”

    梁遲徽緘默數秒,“送到郊縣的診所,先消毒包紮,我盡量安排市區的醫生過去主刀。”

    他剛要掛斷,矮個子攔住,“老董事長從地下錢莊支取了一億五千萬。”

    “你沒凍結嗎?”

    “凍結了。”矮個子發愁,“可是老董事長親自取錢,經理不敢駁回,我也不敢。”

    煙霧彌漫開,籠罩住落地玻璃,庭院的西府海棠經過昨日一場疾風驟雨,漸入凋零期,花瓣鋪了一地,梁遲徽目光聚焦在某一點,陰森森的,“封鎖子賬戶,讓他找我。”

    矮個子覺得不妥,“為了區區的一億五千萬,和老董事長反目嗎。”

    “他不是要一億五千萬,是在試探錢莊的賬戶所屬。原本他名下是主賬戶,我是子賬戶,我去年更改了賬戶主體。既然真相暴露,他肯定在移民之前轉移全部。”梁遲徽叼著煙,霧氣越散越濃,吞噬了他整張臉。

    “您警惕何小姐。”

    梁遲徽捏著手機,腕間是縷縷猙獰的青筋。

    “她在我眼皮底下,沒有威脅。”

    矮個子張了張嘴,最終一言未發。

    倪紅勸他太多次了,無濟於事。

    雲海樓的頭號紅人兒拉他回心轉意都失敗了,何況其他下屬。

    一開始,梁遲徽身邊的骨幹以為他是玩一出反間計,三公子的女人投懷送抱,要麽是三公子策劃的美人計,要麽是何桑本性貪婪物質,無論哪一種,他順水推舟將計就計,又不虧。

    直到他與倪紅撕破臉。

    甚至不顧念十餘載共患難的情分,他們隱隱意識到,局麵失控了。

    梁遲徽對三公子的女人失控,令一切陷入致命的未知的危險。

    小六子這時把麵包車泊在廠房的入口,兩名保鏢合力抬著倪紅下樓,矮個子掐斷了通話。

    梁遲徽倚靠欄杆吸完這支煙,客廳傳來林太太的調侃聲,“梁董這位大軍師不在,瞧梁太太魂不守舍的樣子。”

    “你們棋藝好,聯合欺負我是新手。”何桑音量細小,十分惹人憐。

    “梁太太可要嘴下留情,您一句欺負啊,林總遭殃了,他公司的業務和梁氏集團有交集。”

    “那我待會兒故意輸,”

    梁遲徽撚滅了煙,走出書房。

    “贏了輸了?”

    何桑看向他,他神態沉著自若,似乎什麽沒發生過。

    “梁太太輸了。”鄭太太收拾棋盅,“她輸了我兩個子。”

    梁遲徽坐回原位,胳膊連同椅背一並攬住何桑,他幹燥灼熱的體溫透過單薄衣服火辣辣地烙著她,焐著她,燙得她躁動不安。

    “一個子也贏不了?”

    “我是業餘零段,鄭太太是六段,林太太騙人,她說自己是新手,實際和鄭太太不相上下,我哪贏得了她們——”

    “什麽零段,有零段嗎?”梁遲徽無奈笑,“我白教你了?惡補了那麽多招數。”

    何桑不露聲色坐直,抽離他懷抱,“所以你要在場啊,幫我支招。”

    鄭太太收拾完棋盤,交給林太太,她在一旁觀棋。

    梁遲徽的棋藝不是一般的高超,每一盤讓三個子,鄭太太和林太太也丟盔棄甲,毫不占上風。

    林太太輸給何桑一個古法金手鐲,鄭太太有輸有贏,扯平了。

    這些高知太太不喜歡玩錢,搞個小彩頭兒,三、四萬的鐲子,意思一下罷了。

    臨近中午,何桑去廚房煲湯,林太太的烘焙手藝一絕,新婚那陣,在外市開過一家蛋糕店,銷量紅火,後來她懷孕了,沒空經營,假如開到現在,估計開成連鎖店了。何桑和她研究無糖蛋糕,笑著告訴梁遲徽,“我學會了烘焙,你以後的早餐有著落了。”

    他進來掃了一圈,“燒房子嗎。”

    何桑背對,不理他。

    梁遲徽俯身挨著她,討好哄,“燒了房子沒關係,記得將蛋糕帶出來,比房子珍貴。”

    “我這麽笨嗎。”她偏頭,“不燒房子不行?”

    他悶笑,“我希望不燒。”

    “是電爐。”何桑指著壁櫥下的內嵌式烤箱,“不是煤氣,燒什麽。”

    梁遲徽笑聲更重了,“我下班能嚐到你燒糊的糕點嗎。”

    “能啊,”她反應過來,從水池舀了一勺涼水,潑向梁遲徽。

    他緊急退後,還是濺濕了,襯衣軟趴趴黏著胸廓,凸起的肌骨一覽無餘。

    梁遲徽側過身,避開林太太出去,“又胡鬧。”

    她仰頭,他停在樓梯口,“你弄濕的,你解決。”

  第356章 等我回來

    何桑解了圍裙,亦步亦趨在他後麵,沒忍住笑,“女人遮遮掩掩,你遮掩什麽?”

    梁遲徽反鎖了次臥的房門,攤開雙臂,“不習慣。”

    她挑選了配套的西服和領帶,從他皮帶內拽出濕漉漉的襯衫下擺,解紐扣。

    “你接我電話了。”

    “你書房座機的嗎?”何桑替他穿上新襯衫,“我在書房看書,正好來電話,你洗澡呢,我順手接了。”

    梁遲徽麵容無風無浪,平靜得仿佛微不足道,雁過無痕了,隻是隨口一問而已。

    “電話裏講什麽了。”

    “保鏢沒向你匯報嗎?”何桑也無波無瀾,強作鎮定,“我以為他一字一句匯報了。”

    他任由她係扣子,紮領結,不出聲。

    “倪紅跳樓了是嗎?”

    梁遲徽一動不動,喉結斜對著她額頭,他氣息有多麽濃烈,她心有多麽紊亂,“是。”

    “我嚇著了,沒敢說話。”

    他垂眸。

    何桑心虛,慌裏慌張地係成了一個死結。

    梁遲徽審視著這個死結。

    良久,握住她手,一下下係完,“如果倪紅和佟大落入老三手裏,我會有大麻煩。”

    何桑一僵。

    他第一次坦誠。

    “什麽大麻煩?”

    梁遲徽將衣擺塞進皮帶裏,微微束緊,“錢莊的資金不算太幹淨,有挪用公款的嫌疑。”

    “錢莊不是伯父的嗎?”

    他抿唇,“是我的。”

    何桑手從他胸口緩緩滑下。

    “先生。”保姆敲門,“範助理催促您下樓,會議要遲到了。”

    “知道了。”他應聲,凝望何桑,“你還想問什麽,等我回來。”

    梁遲徽一邊整理西裝,一邊拉門離開。

    他穿著淺灰襯衫,暗紅色的紋花領帶,既莊重矜持,又有一股獨屬於梁二公子“似風流不風流”的味道。

    他駐足,頷首,“失陪了。”

    林太太撂下茶盞,站起送他。

    鄭太太托腮打量梁遲徽,“梁董真是英俊,遺傳了姚文姬的長相,姚文姬年輕時候風華絕代,哪個太太不怕她啊,她勾一勾手指,男人的魂兒飛了。”

    “我女兒年紀太小,不然不嫁你兒子了。”林太太開玩笑,“嫁梁董。”

    鄭太太叫住保姆,“梁太太多大歲數?”

    保姆端了果盤擺在茶幾上,“虛歲二十四。”

    “喲,比梁董小一輪呢。”鄭太太推搡林太太,“聽說梁太太二十一歲跟了三公子的,有一年半,梁董撬了自己的準弟媳。小姑娘挺有手段,冀省的二代子弟屬梁家的公子眼光高,她必有過人之處的。”

    林太太提醒她,“梁家最近風波大,梁延章馬上移民了,省裏盯著梁家呢,梁家資產多,勢力大,移民是冀省的巨大損失,而且父親是外籍,對大公子和三公子的職務前程有負麵影響,尤其是梁璟,百分百會調崗,調到沒有實權的小崗位。”

    “豪門是小子坑老子,梁家倒是稀奇,老子坑小子。”鄭太太搖頭。

    保姆招待好她們,拿了何桑的手機去主臥。

    不聲不響在門口候著。

    她撥通黎珍的號碼,免提公放。

    黎珍一接聽,整個人氣炸了,“你不來照顧我啊?月子阿姨粗手笨腳的,煮菠菜煮爛了!我愛吃脆的——”

    “我在碧璽公館。”何桑打斷她。

    黎珍明顯一愣,“你同意了?”

    “同意了。”

    “紅顏禍水啊。”黎珍鼓掌,“梁家二房和三房的世紀大戰拉開序幕了吧?導火索竟是一個女人,多勁爆啊。”

    何桑引導她聊隱私話題,逼走保姆,“我和梁紀深好聚好散,分利索了,和遲徽在磨合階段,他很有分寸。”

    “別相信男人的分寸,梁遲徽的性荷爾蒙像錢塘江漲潮一樣泛濫,你和他同居,早晚生吞活剝了你,你根本下不了床。”

    保姆尷尬咳嗽,走遠一些。

    “黎珍。”何桑壓低聲,“通知市局的趙凱,倪紅和佟大藏在郊區一棟廢棄的廠樓,現場的保鏢身手非常厲害,另外,是你朋友打野戰無意發現了蹤跡,不要提及我。”

    黎珍的兒子突然爆發啼哭,她沒聽清,抱著孩子發懵,“你和誰打野戰?”

    何桑機敏瞟門外,保姆的影子在地板晃來晃去,又返回了。

    她大聲說,“你出月子了我再去曾公館看你。”

    然後關機,遞給保姆,“阿姨,謝謝你了。”

    黎珍把小太子放回搖籃床,迅速聯係邱太太,邱太太清楚這是大事,一刻不耽誤聯係了顧江海,最後搭上趙凱。

    梁紀深趕到市局,五輛公務車已經駛出大院,在路口集結。

    趙凱鳴笛,“上車!我問過省國道了,他們沒出現,就躲在市內,一共四個郊區,我部署了二十五名便衣,保證甕中捉鱉。”

    “太高調了,瞞不過梁遲徽。”梁紀深坐進後座,“西郊,北郊,撤了。東郊,南郊,各派一輛。”

    “西郊和北郊為什麽撤了?”趙凱不解。

    梁紀深脫了商務襯衫,從塑料袋裏掏出一件圓領T恤,一件春秋款的薄馬甲,又在手腕綁了防脫臼的運動繃帶,“北郊建立度假村,有值班工人,西郊年初大爆炸,基層人員排查嚴格,他們不可能自投羅網,沒必要浪費警力,縮減一半吧。”

    趙凱啟動對講機,示意前麵的三輛車開回大院。

    剩下的一輛去東郊,這輛直奔南郊。

    “你從哪收到的消息?”

    “顧江海。”

    梁紀深皺眉,“他在外地,他怎麽有消息。”

    “是黎珍,你有印象吧?”趙凱揭過後視鏡瞥了他一眼,“她提供的線索。”

    他沉默不語。

    曾明威的太太如今在坐月子。

    消息隻會是何桑透露的。

    趙凱哼著曲兒,降下車窗,瀟灑吹風。

    半晌,梁紀深先憋不住了,“你啞巴了?”

  第357章 內鬼

    “我招你惹你了?”趙凱明知故問。

    梁紀深板著麵孔,氣勢驕橫,“繼續說。”

    “我說完了啊。”

    後座的男人仿佛一塊速凍的冰窖,冷冽到極點。

    趙凱一清二楚他什麽心思,憋不住樂了,“她搬去你二哥的碧璽公館了,徹底散了?”

    梁紀深注視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樹木。

    拳頭繃得緊緊的。

    “黎珍的朋友去郊區拍寫真,拍敘利亞廢墟風格的,是山東的姑娘,對冀省地形不熟悉,曉得是郊區,具體東南西北哪個郊區不曉得。朋友看過何桑演的話劇,認出她了,告訴黎珍了。”

    “她在郊區?”梁紀深擰眉。

    “對。”

    “去郊區幹什麽。”

    趙凱不吭聲了。

    “你又啞巴了?”梁紀深踹他的座椅。

    梁紀深的脾氣隻在女人麵前稍稍收斂,老張和老蔣都沒榮幸感受他的“男人溫柔”,要麽蔫兒主意,任憑對方苦口婆心,不反駁,不服從,要麽當場強嘴,強得老張一次次想擼了他,又實在愛惜他的才氣,自己消化完,倒給他台階。

    慣得他脾氣越來越大。

    趙凱清了清嗓子,“黎珍的原話是,何桑露營打野戰,黎珍打電話問她,她正好不方便回答,讓通知我,郊區有佟大的蹤跡,再詳細問,她掛斷了。”

    梁紀深一張臉頓時陰霾密布。

    車廂內死寂。

    好一會兒,他寒氣森森,“打野戰。”

    趙凱摩挲下巴,“黎珍前言不搭後語的,像編的。”他瞥後視鏡,“何桑是一個矜持保守的姑娘,可信度不高,你二哥也不是那種狂野男人啊。”

    “你挺了解她。”梁紀深的寒氣略弱了些。

    “你瘋狗吧,逮誰咬誰。”趙凱在高速上疾馳而過,“我和她見麵不超過三回,我了解個屁!我調查過她父親何晉平,何副主任在單位的口碑不錯,愛妻愛女,耿直本分,他教養的女兒不會差。”

    梁紀深心不在焉轉動手機,幾番掙紮,撥通了她的號碼。

    提示關機。

    他臉色驟然一沉。

    片刻,一甩。

    手機砸在車門,“砰”地悶響。

    趙凱又瞥他,“你衝我能耐,遇到她連屁都不舍得大聲放。”

    車顛簸了一小時,開進南郊。

    昨天下了瓢潑大雨,南郊是冀省的窪地,雨量最大,漫山遍野的積水,泥濘。

    趙凱一瞧周圍的環境,心裏踏實了。

    佟大和倪紅八九不離十藏在南郊。

    東南西北四郊區,屬南郊最險峻,地勢易守難攻,而且臨山,臨國道,有五六個廢棄的廠樓,隱蔽性極佳,對於逃匿的人是首選。

    五公裏之外是泗水鎮集市,一般的郊區鄉下距離縣城大多在十公裏以上,南郊趕集隻需五公裏,采買食物藥品很便捷。

    趙凱沒有親自來過南郊。

    南郊是最近剛荒蕪的,廠子搬遷,土地征收,一來二去淪為荒郊野嶺了。

    一溝之隔的“新南郊”繁華不少,要徒步翻過一座小堤壩,車是這夥人流竄的命根子,絕不可能棄車,所以肯定在“舊南郊”。

    趙凱喝了一瓶冰水,不得不承認,梁老三的確是道行匪淺。

    警方辦案,凡是有嫌疑的,必須逐一排查、取證,生怕有漏網之魚。

    穩妥歸穩妥,耗時長,浪費警力資源。

    拖一星期是常事。

    趙凱這行,最忌諱“主觀”,畢竟馬有失蹄,人有失足,客觀的證據是根基。

    偏偏梁紀深擅長挖掘人性,心理攻破,玩的就是主觀。

    麵對麵一接觸,一談話,甚至一對上眼神,他懷疑誰,百分百是誰。

    節約了大量的時間和成本。

    因此省裏器重他。

    熬到這程度,基層磨經驗是一小方麵,趙凱的經驗並不遜色他,趙凱在區局九年,市局三年,有十二年的工作履曆,負責大小案子八百多件,梁紀深才十年,其中六年在泰緬一線,死磕那幾個跨境團夥,國內外的偵察套路完全不是一碼事。

    論經驗,趙凱是這一屆當之無愧的老大哥。

    但天資這種基因彩票,羨慕不來。

    梁紀深倚著引擎蓋抽煙,趙凱勘察現場,一灘泥坑裏烙著歪歪斜斜的腳印,“老三,有人去西邊了。”

    他叼著煙,俯下身,對比自己腳印的深淺,得出結論,“是村民的腳印。”

    “村民的?”

    “南郊村民靠趕集為生,賣山貨,賣蔬菜,挑著筐,重量在三四十公斤,布鞋的鞋印扁平,著力點在腳後跟,足後深陷。”梁紀深指著不同的鞋印,“這是村民的,那是外來人口的。”

    趙凱伏低,打量另一串腳印,“也是西邊。”

    與此同時,麵包車緩緩泊在一棵老槐樹後麵,熄了火。

    小六子跳下車,“裴哥,什麽時候出境?”

    駕駛位的矮個子也下車,“老板給倪總安排了醫生,淩晨手術,明早去接她,明晚十點,安排冷鏈貨車送倪總和佟大出省。”

    “出得去嗎?”

    “泰國大蛇頭的手下,專幹這個的,他們有路子。”矮個子挺篤定,“老板分析了,三公子如今盯著省邊境,咱們走山道,這些日子天氣惡劣,山路封閉,除了運輸水果、活海鮮的貨車,不允許小型轎車通行,大好的良機。”

    矮個子忽然一僵,不動彈了。

    廠房裏有兩個男人在四處溜達,扒拉這兒,扒拉那兒,一個穿淺藍色的短袖製服,黑褲子,蹲在廠樓中央,頭頂破敗的房梁嘎吱晃悠,他戴了安全帽,又遞給旁邊的男人一頂橘色頭盔。

    旁邊的男人穿灰T恤,黑馬甲,同色係的長褲和運動鞋,一股肅殺狠戾的英氣。

    側顏輪廓暴露在陽光下的一霎,矮個子瞳孔一震,絆了一趔趄。

    “媽的!梁紀深。”

    他當機立斷原路返回,“撤退!”

    一群手下不明所以,一窩蜂似的拚命跑。

    “裴哥,什麽情況?”

    矮個子拽著佟大狂奔,佟大跛腳,跑不快,是隊伍的累贅,“你快點!”

    “我,”佟大氣喘籲籲,“我腳不行了,骨頭崴了——”

    “你不管你老婆的安危了?”矮個子橫眉豎目,“你如果害我栽在梁紀深的手裏,我先找你老婆算賬!”

    佟大強忍著痛,一瘸一拐跟上隊伍。

    他們利索躥上車,悄悄駛出百餘米,猛打方向盤,衝向國道。

    “梁紀深竟然這麽迅速摸查到南郊了。”矮個子神情凝重,“有內鬼泄密了?”

    “我們對老板忠心耿耿。”手下發誓表忠心,“老板垮了,我們的好生活也到頭了,出賣老板圖啥?”

    矮個子死死地扼住方向盤,指揮手下,“聯係一下範助理。”

    梁紀深在廠房的樓梯發現了一片血跡,他直起腰,眺望西邊,“他們為什麽冒險離開。”

    “不至於因為饑餓,一天一夜而已,大老爺們兒扛得住。”趙凱也叉腰站直,“估計因為受傷,急於救治。”

    “會去哪?”

    趙凱靈機一動,“診所,鄉鎮醫院。”

    梁紀深匆匆下樓,趙凱命令南郊區局馬上封鎖方圓十公裏內所有的醫療機構。

  第358章 背後的擁抱

    梁遲徽今天有兩場會議,一場董事會,涉及半年期分紅,一場小型的高管會議。

    梁延章要移民的消息在集團內部一石激起千層浪,董事們是人精,紛紛嗅到危機的預兆,梁氏倘若真出問題了,整個董事局要遭殃,他們吃了公司巨大的紅利,紅利不幹淨,大家不幹淨。

    散會後,仍舊堵著梁遲徽討說法。

    梁遲徽費了好大的力氣震懾住他們。

    範助理從隔壁的會議記錄室出來,向他匯報,“三公子和趙凱去南郊了。”

    梁遲徽專注整理文件,一言未發。

    範助理偷瞄他,心驚膽戰,“何小姐打了一通電話,是她自己的手機,公館有信號記錄。”

    “你到底要說什麽?”梁遲徽不耐煩,停下動作。

    這下輪到範助理一言不發了。

    梁遲徽掌心捂住臉,緩了緩情緒,“她打給誰。”

    “我逼問保姆了,何小姐是打給曾明威的太太。”範助理播放書房的監聽錄音,“一共56秒鍾,從第41秒開始,何小姐特意壓低了音量,監聽器沒有錄到清晰的內容。”

    梁遲徽眼睛濃黑深邃,仿佛一汪無底的深淵。

    許久,他起身,“聯絡一下那邊。”

    範助理打給矮個子,他正在國道上疾馳,迫不及待接聽,“老板!我們沒地方藏身了,會不會被通緝?”

    “趙凱至今沒有掌握確鑿的人證和物證,通緝令不是兒戲,一千個嫌疑人僅僅個位數通緝的概率,輕易簽發不了。”梁遲徽氣定神閑解開西裝扣,照著試衣鏡,“你們不夠級別。”

    “我們向老董事長求救吧。”矮個子見到梁紀深的那一刻,徹底六神無主了,那可是梁紀深,曾經市檢的定海神針,即使在商場,同樣是省裏經濟稅收最後一道防線的守門員,任何貪汙企業公款,轉移企業財產,偷漏企業稅務的,在他的銳眼下無所遁形。

    他杵在中海集團,其實是替省裏監督所有省企的。

    沒有比同行更了解同行的。

    “老董事長會想辦法安置佟大和倪紅,我也好脫身,當初是老董事長雇傭佟家兄弟對驗收工程的何晉平下手,打算搞殘了他,結果佟大緊張,一失手,搞沒命了。”矮個子越琢磨越怕,車速像是漂移了一樣,輪胎幾乎碾出火星子,顛得他聲調顫顫巍巍,“現在老董事長撇得一幹二淨,出國避風頭,他隻要成功移民,這爛攤子丟給咱們了!”

    梁遲徽淡漠得很,“他既然撇清了關係,你求救有用嗎。”

    矮個子慌亂口不擇言,“難道您手中沒攥著老董事長的把柄嗎?”

    範助理見狀,奪過手機,嗬斥矮個子,“放肆!老板的底細是你能打探的?”

    罵完,掐斷。

    “裴勇是不是父親的眼線。”梁遲徽注視著鏡子,一顆顆係好紐扣。

    “無緣無故問您有沒有把柄,確實可疑,他在摸底?”範助理倒抽氣,“您救了他的女兒,他沒道理背叛您。”

    梁遲徽笑了一聲,“背叛是貶義,道理是褒義,這世上的背叛本就是不講道理的,取決於欲望,和邪惡的一念之間。”

    範助理提心吊膽,“關鍵倪總還在南郊,她不惜跳樓擺脫咱們,是鐵了心和您反目了,萬一她落在三公子的手上,豈不是大麻煩了。”

    男人佇立在鏡子前,好半晌,“先回公館。”

    走出辦公室,何豔恰好抬手敲門,迎麵的梁遲徽挺拔高瘦,一縷頎長的黑影灑下,她眼前一黑,手也僵在空中,“梁董,您一直開會,我不敢打擾您,您的午餐已經加熱兩次了。”

    梁遲徽看了一眼她捧著的餐盒,粉色小熊維尼造型,透明的塑料蓋,心形煎蛋,愛心狀的米飯,小姑娘的態度昭然若揭。

    “何秘書,你不是在公關部接待外賓嗎?”範助理開口攔了,“梁氏集團的規矩,不準員工擅自離崗。”

    何豔一愣,“我不知道,”

    “不礙事。”梁遲徽伸手接過,掀開蓋子,“她入職短,不懂規矩,你平時多教教她。”

    範助理愕然,“是。”

    “會係領帶嗎?”梁遲徽望向何豔。

    何豔沒想到他話題轉得這麽隱私,她不是生活助理,沒有負責他生活的義務,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和一個女人談論係領帶。

    “會,但是係得不太正宗。”

    梁遲徽從衣架摘下一條寶藍色暗紋領帶,“什麽是正宗?”

    何豔思考,“大眾化的商務領結。”

    “我不介意。”他遞出領帶,“你會什麽,係什麽。”

    範助理在一邊一頭霧水。

    何豔係得不賴,至少比何桑的“死疙瘩結”有藝術美感。

    她指尖時不時掠過梁遲徽的喉結,指甲蓋修剪得圓潤,剮蹭時,不疼不癢的,細細的感覺,貌似刻意,也似無意。

    “梁董,後天是我的生日。”

    “你生日?”

    何豔點頭,“我二十歲的生日。”

    梁遲徽表情平平,嗯了聲。

    他吩咐範助理將何豔準備的那盒“愛心午餐”塞入手提袋,袋子裏還有他早晨上班途中買的紅豆熟梨糕,何桑最喜歡吃的甜點。

    兩盒疊摞在一起。

    回到碧璽公館,是三點十分。

    保姆在後院喂羊駝,保鏢在玻璃房休息。

    他直奔二樓主臥。

    何桑站在梳妝台旁,換新的化妝燈,脊背毫無征兆貼上來的胸膛嚇得她一激靈。

    視線裏是梁遲徽那張白皙儒雅的麵孔,臥室拉著窗簾,透入的陽光微弱,顯得他朦朧清俊。

    “你怎麽回來了?”何桑轉過身,“下午沒工作嗎。”

  第359章 我以為你會吃醋,哪怕一點點

    梁遲徽下巴抵在她肩窩,彎著腰,“請假了。”

    “為什麽?”

    “想梁太太了。”他含笑,和她對視。

    何桑詫異,“你白天不是見過我了嗎。”

    “見過也想。”

    刹那的死寂。

    梁遲徽先撐不住了,若無其事鬆開手,卷著襯衫袖口,“和林太太學烘焙了嗎。”

    何桑盯著他耳廓邊緣,他皮膚白皙,發茬精短,恰好暴露那一抹不自然的淺紅。

    梁遲徽的風流花名在外,逢場作戲是一把高手,“偽海王”在場麵上玩得比“真海王”更花哨,更開放,輪到動真格了,倒不行了。

    “學了無糖蛋糕和提子麻薯,我打算多學幾種的,結果林太太的女兒檢查出懷孕了,原本他們是年初訂婚,年底結婚,林太太的意思是肚子顯懷之前辦婚禮,漂漂亮亮穿婚紗,婚禮是女人最重要的日子,湊合不得。”

    梁遲徽側身問,“林太太女兒多大。”

    “二十一二歲吧,懷孕是意外。”何桑紮了個馬尾,“鄭太太性子急,已經起名了,男孩叫鄭立業,女孩叫鄭成佳。”

    “成家立業?”梁遲徽笑。

    “是啊,土不土。”

    “有點土。”

    何桑一聊八卦,眼睛烏溜溜的,“林太太說鄭家顯赫,有族譜的,她也嫌名字土,可鄭家的血脈,林家做不了主。”

    “梁家也有族譜。”梁遲徽靜靜凝望她,“父親和世伯那一輩從延,我們這一輩從遲,下一輩從康。”

    “康?”她琢磨,“延遲康,複?”

    梁遲徽悶笑,“不許胡謅。”

    何桑沒料到梁家這樣的大戶門第,排行夠隨意的,實在不中聽,“你以後有兒子,叫梁康健,或者叫梁康泰,女兒從什麽?”

    “從純。”

    “梁純真。”她鼓掌,“女兒好聽。”

    梁遲徽伸出手,撩開她額頭翹起的小胎毛,“如果你生了兒子,不喜歡從康,你喜歡什麽字,就起什麽名,反正有梁璟的例子,父親不會插手。”

    何桑笑容一僵,“我體檢過,我不好生。”

    “是不好生,是不願意和我生。”梁遲徽半認真半戲弄,“要是調養好了呢。”

    她苦笑,“哪有那麽容易的。”

    “何桑,是不是瞞了我什麽事。”

    她幾乎渾身在發僵,保姆是萬萬不敢出賣她的,出賣了她,保姆也難辭其咎。

    何桑堅信這點,所以死咬牙關。

    “沒有瞞你啊。”

    梁遲徽注視她良久,笑了一聲,拇指撫過她眉心,“逗你,臉都白了。”

    “你從公司匆匆回來,為了逗我啊。”何桑暗自長籲氣,轉過身去翻抽屜裏的化妝品。

    有一半沒拆封,是梁紀深送的,他是純正的直男審美,口紅色號大多不適合她,她的五官適合深色係,塗了有韻味,偏偏梁紀深不懂,哪支賣得好,他買哪支,何桑沒法用。

    丟了又可惜,她一件件擰開,一件件試妝,稍稍過得去眼,便留下,太不入眼的,再丟。

    粗略一數,竟有三十多支。

    其實梁紀深這個人並非不解風情,買禮物買的很勤,女孩喜歡的包,彩妝,幾萬塊的小首飾,他每個月都會送,大節日送昂貴的,小節日送心意,舍得付出製造驚喜。

    但他舌頭也直男,女人八百年聽不到一句浪漫溫存的情話,包括給禮物,何桑聽到最多的一句:喜歡收下,不喜歡扔。

    總感覺不像談戀愛,像老夫老妻,甚至是交易。

    何桑回過神,“我們要備一份禮品去林家嗎?”

    “明天吧,今天林家熱鬧,沒有空閑招待我們。”

    梁遲徽站在梳妝鏡前,扯了扯領帶,何桑走過去,觸及他的領結,她手一頓。

    不是中午她係的領結了。

    何桑知道梁遲徽的係法,絕不是他自己係的,而且範助理不負責他的儀容儀表,明顯出自女人之手的係法,娟秀,傳統,大約是初次為他係領帶,比較生澀,謹慎,領結在鎖骨下方一寸,係得鬆,不勒。

    卻歪打正著了,契合梁遲徽從容隨和、溫文爾雅的氣質。

    這位姑娘一定仔仔細細研究過梁遲徽的儀態和穿搭風格。

    聰明,又甘於蟄伏。

    何桑是有名無實的梁太太,外麵開始有迫不及待上位成“有實無名”的小梁太了。

    她視若無睹解開,掛在衣帽間的領帶架上,梁遲徽睡在客房,衣飾一直在主臥,西服櫃的櫃門旁邊擱著公文包,拉鎖敞開,隱隱飄出甜香味,“你買熟梨糕了?”

    梁遲徽走過來,摘下居家服,“你是狗鼻子嗎。”

    “我愛吃的,鼻子當然靈。”

    何桑打開公文包,掏出一盒熱乎乎的熟梨糕,底下是小熊維尼的餐盒,她一怔。

    梁家的男人早熟早慧,莫說梁遲徽三十四歲了,十四歲也未必喜歡這類造型的東西,聯想他的領帶,何桑明白了。

    她連同餐盒一起掏出,“公司聘董秘了?”

    梁遲徽背對她,脫西褲,“沒有。”

    他全身隻剩下一條麻灰色的四角內褲,陽光透入窗紗,照射得腰臀線結實勃發,陽剛氣十足。

    何桑不自在移開視線,“範助理是同性戀?0嗎?”

    男人驀地發笑,“誰告訴你的。”

    她也覺得荒謬,範助理有穩定的未婚妻,戀愛長跑多年,據說明年要結婚了。

    “這是你買的?”她晃悠著餐盒,鋁製飯匙咣啷啷響。

    梁遲徽雲淡風輕解釋,“何豔準備的午餐。”

    “在酒樓兼職那姑娘?”何桑記憶猶新,“你破格錄用她去秘書部了,她倒是知恩圖報。”

    “你對何豔印象怎樣。”

    “模樣挺清秀的,她是你的員工,你印象好就行。”何桑掀開盒蓋,“她廚藝不賴,色香味俱全。”

    何桑夾了一塊蘆筍嚐滋味,“你的領帶也是她係的?”

    “是。”梁遲徽很坦誠。

    “係得比我強。”她嚐完,撂下飯匙,吃熟梨糕。

    房間清靜,依稀聽得清梁遲徽的呼吸。

    起起伏伏,波瀾壯闊。

    何桑察覺他的喘息聲在逼近自己,下意識扭頭,梁遲徽的確近在咫尺。

    “梁太太這麽大度,任由一個別有所圖的女人親近照顧你的男人,有取代你,和你搶奪的危險。”

    她沒來得及咽下口中的熟梨糕,不斷後退。

    “我以為梁太太多少會吃醋,哪怕吃一點點。”梁遲徽仍舊朝前逼,“原來你真是一點也不在乎,一點也不吃。”

  第360章 可以自救,也可以自棄

    熟梨糕掉在地上,四分五裂了一灘。

    何桑胳膊被他死死地扼住。

    “不是演戲嗎?在劇院後台你哭得那樣惹人憐,口口聲聲離開老三,和他了斷,怎麽不演得更逼真些?”梁遲徽傾注了所有的力氣,扣在她手腕,“藕斷絲連,裏應外合,你對付我毫不手軟,你沒有任何證據,一心判定我是壞人,我即便是壞人,我待你壞過嗎,我待你吝嗇過嗎,我的不壞,我的不吝嗇,換不來梁太太的一分手軟嗎。”

    梁遲徽目光始終停在她臉上,溫柔的,又疏離的,帶一絲無望,怨憤,悲沉,不著痕跡地攻擊她,浸泡她。

    何桑心髒猛地收縮了一下,仿佛一枚鋒利的鑷子凶狠鉗住,鉗出血,鉗得潰爛。

    她張了張嘴,嘶啞得厲害,“我給黎珍打過電話,她在坐月子,娘家人不管她,曾明威在國外忙生意,我不放心她。”

    “然後呢。”

    梁遲徽攥得蠻力。

    何桑半邊身體是麻的,快要沒知覺了,“她問我在哪,問我什麽時候去看她,”

    “梁太太還在試圖騙我。”

    劇痛傳來,流竄過四肢百骸,何桑不禁顫抖尖叫。

    她的顫抖喚醒了梁遲徽最後的仁慈和理智,他攥得力道越來越小,越來越輕,直到徹底撒手。

    房門重重一甩,撲麵而來的風砸得臉蛋生疼,她背靠牆,一動不動。

    保姆路過,撞上梁遲徽,“先生,晚上吃西餐嗎?冰箱有昨天空運的牛排,”

    她後半句沒講完,梁遲徽似乎徑直掠過她了,偌大的別墅回蕩著下樓的腳步聲。

    ,,

    南郊區局的警員在中北鎮發現了倪紅的下落。

    一所鄉鎮級的衛生院。

    距離南郊廠樓26公裏,衛生院有三個大夫,五個護士,一共3層小樓。

    梁紀深驅車趕到中北鎮,趙凱的車已經泊在門口了。

    四名區局下屬在保安室查監控,為首的一名警員是區局副局,迎上趙凱,“趙局,是女嫌疑人對吧?”

    “談不上嫌疑,配合調查而已。”趙凱和他握手,介紹梁紀深,“中海集團副總經理,曾經算是咱們的同行,市檢的梁檢,你有耳聞吧?”

    “何止有耳聞啊。”男人恭敬客氣,“我是從區檢平級調動到中北鎮區局的,梁檢是我的老上級了。”

    “你是?”

    “沈長春。”

    梁紀深思量了一秒,“沈吉林是你什麽人?”

    男人說,“我父親,2012年退休前夕,在省境線逮捕走私犯犧牲了。”

    趙凱點頭,“沈吉林是基層的典型,冀省實習幹警入職第一堂課是學習沈吉林。”

    梁紀深立正,敬了一個禮,“我和沈吉林在2011年借調到雲滇邊境,共事過半年,後來我去泰國,他回冀省,再沒聯係了。”

    “我父親私下經常提起您。”沈長春笑著回了一個敬禮。

    一個年輕下屬這時從衛生院出來,向趙凱匯報,“監控損壞了。”

    趙凱蹙眉,“人為?”

    “不是人為,是電線故障。”

    梁紀深一言不發邁上台階,兩名下屬在給護士做筆錄,他停下,“倪紅在病房?”

    “我們衛生院沒有叫倪紅的病人,唯一的女病人叫裴麗,她沒帶身份證,傷口發炎昏迷,她的親哥哥辦理住院的,親哥哥的身份證名字叫裴勇。”護士一邊回憶一邊比劃,“一米六五的個子,蠻壯實的,膚色黝黑。”

    趙凱出示一張照片,“是他嗎。”

    護士辨認,“是他!”

    “雲海樓的保鏢,省退役的舉重運動員。”趙凱收起照片,看著梁紀深,“梁遲徽終於露出馬腳了。”

    “什麽馬腳?”梁紀深也看著他,“即使證明裴麗是倪紅,一,她自費,不涉及騙保;二,她沒有登記,是裴勇登記,裴勇是真名;三,她沒有使用嗎啡紅處方藥物,不涉及公共安全,她不違法。”

    趙凱倚著走廊的牆壁,“她和佟大是逃匿,佟大有謀害何晉平的重大嫌疑。”

    “現在缺證據,物證,口供,必須有一樣。”梁紀深站在門外的風口抽煙,“隻有撬開倪紅的嘴,這艘船才會翻船。”

    趙凱也犯煙癮了,他出去,關上大門,摸出一支煙點燃,“你眼力毒,幕後黑手是你二哥嗎?”

    片刻的沉默,梁紀深噴出一團煙霧,“轉移公款,境外開設黑工廠,非法壟斷工程,我信他幹得出。至於何晉平的死,不太像他所為,他充其量是知情不報,不是主謀。”

    “那是誰?”趙凱糊塗了,“你二哥有機會坦白實情,匿名呈交物證也行啊,他非要選擇守口如瓶,是梁伯父?”

    “廣和集團和梁氏集團捆綁了,利潤全部流入地下錢莊,梁遲徽吞了幾十個億,他撇不清幹係了,不會坦白。”梁紀深吸完手頭的煙,鞋底撚碎,直奔2層的骨科病房。

    病房消毒不久,一股嗆鼻的味道,鄉鎮衛生院的條件不如市區大醫院,天花板的吊燈是普通的白熾燈,刺眼得很,窗簾也陳舊,厚厚得密不透光。

    倪紅右腿打了石膏,左腿纏了繃帶,躺在病床上狼狽不堪。

    推門的動靜驚醒了她,睜開眼。

    梁紀深佇立在空空蕩蕩的過道,灰色薄馬甲染了塵土,淅淅瀝瀝鋪在肩頭,如此清雋明朗的男人,卻如此落拓潦倒,倪紅瞬間清楚了,“你去過南郊的廢棄廠房。”

    他不搭腔,挪椅子,坐在床尾。

    幽幽的白光籠罩下來,黯淡淒涼。

    “你希望是梁遲徽來嗎。”

    倪紅睜眼那一霎,分明有期待,有亮光。

    尤其模模糊糊是一副男人的輪廓,梁家三位公子體型差不多高瘦,梁紀深略魁梧些,梁璟和梁遲徽略清瘦些,乍一瞧,認錯也正常。

    梁紀深目睹她從渴望到失望。

    倪紅心知肚明,矮個子這夥人是奉命行事的,梁遲徽不同意,他們不敢擅自送她去醫院。

    他既然曉得她跳樓受傷了,就有可能出現。

    饒是再不顧體麵的互相撕破臉,終究有十年的情分。

    梁遲徽的絕情熄滅了她眼底的亮光。

    她別開頭,同樣不搭腔。

    “你應該有數,落在我手裏是什麽下場。”梁紀深撣了撣長褲幹巴的泥點子,“你可以自救,也可以自棄,取決於你。”

  第361章 你們分手了?

    倪紅重新閉上眼,“你說我有罪,我就有罪,梁三公子在冀省隻手遮天,我抗爭得了嗎。”

    趙凱推開門,血氣上湧,“你不懂好賴是吧?救你呢,不是害你。你包庇他,你是同夥,法律會饒過你嗎?”

    “我包庇他什麽了?”倪紅好笑,“雲海樓不涉黃賭毒,地下錢莊是合法的利率,梁氏集團經營不善,投資過多,導致賬麵資金鏈斷裂,犯法了?”

    趙凱咬牙切齒,“為一個不值得的男人搭上後半生,你蠢不蠢!”

    “趙局。”倪紅嚴肅糾正,“我不是嫌犯,是配合你工作,你尊重一些。”

    趙凱瞧不慣被男人灌了迷魂湯的女人,他倚著牆,反複撥弄打火機,發泄怒火。

    梁紀深掌心掂著一根沒點燃的煙,時不時在鼻下嗅一嗅,“倪紅,金融領域我不如梁遲徽精通,但我既然管理中海集團,多少了解其中的門道。資金鏈斷裂是投資問題還是轉移問題,逃不出我的眼睛。”

    倪紅冷冷盯著他。

    梁紀深的眼神比她更冷冰冰,“你主動坦白是戴罪立功,我繼續查,查到你頭上,誰都保不了你。”

    “你查吧。”倪紅一副豁出的表情,“梁遲徽做生意我一清二楚,本本分分的商人,二房和三房鬥得你死我活,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倪紅!”趙凱瞪眼,“梁檢是什麽口碑你別裝傻,他從來沒有公報私仇,你不要誹謗!”

    倪紅猛地坐起,“你們沒物證,沒人證,當頭潑一盆髒水給梁遲徽,你們不是誹謗嗎?”

    “姚文姬在東南亞承包化妝品加工廠,是事實嗎。”趙凱急性子,梁紀深沉得住氣,不驕不躁,“我姓梁,梁家二房私下的買賣,我沒有誹謗她吧。”

    倪紅一噎,“姚夫人是承包了工廠。”

    “什麽品牌。”

    “各類護膚美妝品牌,哪款銷量好,流水線生產哪款。”

    梁紀深笑了一聲,“貼標仿品,對嗎。”

    倪紅同樣不慌不忙,“東南亞的廠子,也歸梁檢管了?”

    “不歸我管。”梁紀深翹起一條腿,慵懶勾著鞋尖,“姚文姬在境外開工廠,梁遲徽知情嗎。”

    “不知情。”

    他甩出一份出廠記錄,“你看看這個。”

    倪紅心口咯噔一跳。

    是姚文姬在清萊和宋卡府的工廠出貨報表,一共銷售了三萬箱,發往各國的黑市。

    她不摻和二房的生意,無法分辨出廠記錄的真偽,不過確實有清萊府的貨物通行證。

    “那又如何?”倪紅滿不在乎,“泰國境內的貨物,關你什麽事?”

    梁紀深撕開煙卷紙,一節節地擺弄煙絲,“姚文姬在泰國和緬甸分別開設了賬戶,工廠的利潤直接打入當地賬戶,而投入的本錢是從地下錢莊劃出,今年2月份姚文姬投入九千萬在宋卡府建立產品基地,我記得她對外聲稱在醫院治病。”

    倪紅嗤笑,“錢莊的錢是梁遲徽的,不是集團的,他有本事賺錢,三公子眼饞嗎?”

    “即使是他賺的,他什麽途徑賺的?錢莊有二十二億現金,梁氏集團市值千億,我父親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拿出二十二億的現金。”梁紀深一字一頓,“商人轉移巨額財產,私設工廠,涉嫌洗錢以及支援境外勢力,你明白嗎?”

    “姚夫人是一介女流,她在境外有什麽勢力?梁遲徽在泰國都沒有房產,他哪來的勢力?”

    梁紀深從椅子上起來,雙手撐住床尾,俯下身,逼視倪紅,“姚文姬名下有四個工廠,占據了東南亞兩條生產線,她是女流,所以沒有梁遲徽的名號和人脈給她鋪路,她自然吃不開,梁老板在泰國沒勢力嗎?”

    倪紅呆滯望著他。

    “有一種身份,叫鉤子。有過前科,如今混得不錯,替警方搜羅消息。”他最大限度伏低腰部,極大的壓迫,劈頭蓋臉的籠罩她,“我在冀省有鉤子,在泰國臥底六年,也發展了鉤子。”

    倪紅的麵孔像是一塊土地,由白到青,崩盤皸裂。

    良久,她沙啞開口,“我雖然跟了梁遲徽十年,他照樣防備我,很多事我的確不知道。”

    “你知道什麽。”

    倪紅掩麵,深吸氣,“我需要一點時間。”

    “幾天。”

    她嗓音發悶,“手術完可以嗎?”

    “可以。”梁紀深站直,“明早會有總醫院的大夫給你手術,麻醉蘇醒之後我們再談。”

    他走出病房,趙凱也出去,拍他後背,“你行啊,泰國的底細你摸清了?”

    “沒摸清。”

    “夠詳細了,倪紅多狡猾啊,死鴨子嘴硬,你把她說懵了。”

    梁紀深走到樓梯口的非禁煙區,蹲下抽煙,“南郊區局有女警嗎?”

    趙凱點頭,“不多,三四個。”

    “調兩名過來值班,避免出岔子。”他大口吸,再大口吐,“倪紅落在我們手上,梁遲徽肯定收到風聲了。”

    趙凱去醫院對麵的警車裏交代沈長春,梁紀深抽完這支煙,又續了第二支,仰起頭,枕著涼浸浸的門板。

    ,,

    梁遲徽晚上八點出門了。

    保姆詢問去什麽地方,他沒回應。

    何桑洗完澡,庭院的賓利剛好發動,她打開窗,車揚長而去。

    “蘇姐,先生吃飯了嗎。”

    “送到書房的飯菜一口沒吃。”保姆發愁,“您和先生吵架了?”

    何桑抿唇,“沒吵。”

    “糕點碎了一地,我收拾的。”保姆揭穿她,“先生是有錢,可錢不是大風刮的,養家哪有不辛苦的?他是大企業的老總,日理萬機,您有這樣優渥體麵的生活,是先生掙來的,他偶爾累了,煩了,壓力大,您要體恤。”

    何桑笑了笑,“哎,讓你操心了。”

    保姆是喜歡何桑的,不擺女主人的架子,很好相處,“我曾經的雇主是江南區的,太太是主婦,先生是律師,打官司忙得腳不沾地,太太每月的零花錢有二十多萬,天天玩,先生回來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知冷知熱的貼心人噓寒問暖,結婚三年,先生提了離婚。”

    “離了嗎?”

    “離了。”保姆惋惜,解了圍裙下樓,自言自語,“男人提離婚啊,沒有挽回的餘地。”

    何桑在原地杵了一會兒,也回屋了。

    臨近十點,保姆拿了她的手機進主臥,“您同事的電話。”

    她一愣,“你開機了?”

    “是先生開的。”

    何桑放下麵霜瓶,開啟免提,保姆在一旁監聽。

    電話那頭是演替身的小姑娘,“桑姐,你和二公子分手了?”

    她意識到有內幕,鄭重其事回答,“沒分手。”

    “二公子在麗江會所301包房,七八個女人陪著喝酒,有一個年輕紮馬尾的女孩,故意膩乎他,他的表現倒是沒太過分。”

    何桑立馬想到為梁遲徽係領帶,做愛心午餐的何豔了。

    好心計。

    拉著一群公司的女同事,公然搞花樣,玩“上下級秘戀”的虛幌子。緋聞這東西,一旦傳遍了,假的也真了。

    倘若梁遲徽順水推舟,何豔正好成功上位,倘若他惱了,畢竟隻在梁氏集團小範圍傳播,影響不大,梁遲徽又是自願去的,沒法怪罪何豔,補償她一筆巨款,幫自己澄清,或者打發她到其他部門,安排一個吃香的崗位,她一輩子衣食無憂了。

  第362章 下藥

    “你告訴會所的經理,我半小時過去,不準她們胡來。”

    興許何豔玩瘋了,亂拍照,梁遲徽名義上是有未婚妻的男人,甚至不少同行猜測領證了,在挑選吉時公開,他“出軌”的戲碼一定鬧得滿城風雨,董事局不服氣他的、扶持梁璟的大有人在,萬一借題發作,討伐抵製他,董事長的職務不保。

    何桑更難打探集團的機密了。

    隻要梁遲徽在位,等他懈怠了,總有下一次機會。

    她掛斷,帶了一名保鏢,直奔江北區的麗江會所。

    到達301包房,經理已經控製了現場。

    未來的梁太太發話,比醉醺醺的梁董事長還要奏效。

    何桑掃了一眼包廂內的七個女人,不是什麽花枝招展來曆不正的,是梁氏集團秘書部的員工,何豔挨著梁遲徽坐在主位沙發,不知是裝的,是心虛畏懼,垂頭瑟瑟縮縮。

    “何助。”何桑隻喊她。

    何豔一激靈,慢慢站起,“梁太太,”

    “是你邀請梁董的?”

    “明天是我生日,有兩個交好的同事離職,所以今晚生日宴連同歡送宴一起辦。”何豔低眸,望向梁遲徽,“梁董特意,”

    梁遲徽麵色微紅,闔目不語。

    會所的經理恭恭敬敬彎腰提醒,“二公子,夫人接您回家了。”

    他沒反應。

    何豔正要坐下,何桑拔高音量,“我同意你坐了嗎。”

    她瞬間不敢動彈了。

    梁遲徽終於有反應了,他睜開眼,凝視何桑。

    淡淡的,淡到沒波瀾,沒情緒。

    如同一潭死海。

    無喜無怒的威懾感。

    經理退到一側,屏息靜氣,唯恐殃及自己。

    “你們是秘書部的?”何桑環顧一圈。

    女員工紛紛起身,“是,”

    “工齡多久。”

    她們麵麵相覷,“三年,”

    “八個月,”

    “一年半。”

    “何助入職區區半個月,人緣蠻好的,你們不乏老員工了,不僅不排擠新員工,對新員工的生日宴這麽賞臉呀。”何桑笑著,“是圖什麽呢,圖她將來飛黃騰達提攜你們,先巴結著嗎。”

    何豔眼眶閃爍著淚光,“梁太太,我不是那種——”

    “你是哪種人,我有自己的判斷,你在教育我嗎?”

    她委屈向梁遲徽求救。

    梁遲徽端起桌上的紅酒杯一飲而盡,領帶鬆鬆垮垮耷拉在身前,一股風流恣意的冷峻,什麽話也沒講。

    “何助,生日快樂,你的禮物我改日再補。”

    何桑不陰不陽撂下這句,和保鏢攙扶著梁遲徽從會所出來,坐上車,他斜斜地靠在椅背,酒意湧動,刺激得他燥熱,扯得衣衫不整。

    範助理拎著蛋糕盒,小心翼翼打量何桑的臉色,“何小姐,”

    “你去哪了?”

    “梁董吩咐我去訂蛋糕,員工給他敬酒時打翻了何豔的蛋糕,過生日沒有蛋糕哪行呢。”

    何桑瞥梁遲徽,沒吭聲。

    她不追究了,範助理長籲口氣,把蛋糕交給會所的保安,返回駕駛位,“咱們回碧璽公館嗎。”

    “送她回公館,我回老宅。”梁遲徽有些神誌不清,車一顛簸,他倒向何桑,又迅速抽離她。

    陌生且涼薄。

    “你回老宅,姚姨問為什麽不回公館,我怎麽解釋?”

    梁遲徽揉著鼻梁骨,沒搭腔。

    “是你要搬進公館,你又住回老宅了,姚姨不問,那伯父呢,芳姐和蓉姐呢。”何桑伸手脫他的西裝,他酒氣太烈,嗆得她難受,像是衣服上灑了酒。

    他一揮,拂開她手,“誰通知你過來的?”

    “我同事。”

    梁遲徽自己脫了西服,又拆領帶,他胸膛一大片紅霜,呼吸粗重,體溫也滾燙。

    “何豔灌了你什麽酒?”何桑察覺不對勁,“範助,你趕回包廂,我要化驗遲徽的酒杯。”

    範助理調頭,泊在會所門口,何桑又說,“捎一瓶冰水。”

    梁遲徽一直默不作聲,白皙麵龐愈發緋紅,額頭的汗珠沿著耳鬢、眼尾,不斷往下淌,匯聚在下頜,水洗過一樣。

    忽然,他沉甸甸的分量傾軋下來,何桑感覺天旋地轉,下一秒,胸口的盤扣被咬開,潮熱的氣息噴在肌膚,一陣綿軟濡濕,電擊般擊透她的骨頭,她曉得那是梁遲徽的唇舌,她戰栗著,推搡男人。

    “遲徽,你清醒一下!”何桑艱難挪開他腦袋,他瞳孔是密密麻麻的血絲,泛著赤紅的光,驚得她一顫。

    何桑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

    酒絕對不幹淨。

    之前崔曼麗想接商演,瞞著劇院偷偷參加酒局,她單槍匹馬的,資方起歹念了,若不是她司機警惕,上樓查看她的情況,那夜她吃大虧了。

    救出後在醫院住了兩天,她自己形容胃口火燒火燎,精神萎靡,像發了40度的高燒。

    嚇得劇院同事連正經的商務酒局都不去了。

    “遲徽,去醫院,掛水會舒服的。”何桑撫摸他後背,試圖安撫他體內的狂躁,他吻得激烈,隔著單薄的小衫從胸脯吻到脖頸,堅硬的胡茬紮著她,她更用力推搡,膝蓋拱起,撞他的小腹,大約撞疼了他,他皺眉,翻身平躺。

    何桑趁機掙脫。

    傍晚這場雨下得很小,一朵突如其來的雲彩而已,地皮才濕,便停了。

    街道霧氣蒙蒙。

    盡頭一輛市局掛牌的公車駛向這邊。

    駕車的是趙凱,急促鳴笛穿梭過車流,交錯之際,副駕位的男人叼著煙,恰好掠過窗外。

    視線交匯,何桑完全沒來得及思考,本能躲在車門和座椅的夾角處。

    她手臂不自覺地收緊,緊得抽筋澀痛,梁遲徽仍舊失去理智地親昵她,纏繞她,將她整個身體裹在懷裏。

    霓虹一絲一縷的亮了,投映在梁紀深的臉上,副駕和後座幾乎車窗貼著車窗,近到仿佛沒有了玻璃的阻礙,梁紀深眼底的冷意,清晰蔓延開。

    梁遲徽渾然忘我摟住何桑的腰肢,他高大體魄碾得她嬌嬌小小的一團,陽與陰,力與柔,雄性的張力與雌性的脆弱,全部釋放在狹窄的車廂。

    梁紀深的寒氣越來越重,越來越濃。

    快要震碎了這扇窗。

    何桑渾身麻痹,喉嚨裏喘不過氣,這一幕製造的誤會太大了,她卻無從辯駁。

    趙凱沒發現她,緩緩開出長街。

  第363章 梁太太敢見它嗎?

    範助理從會所搬了一箱冰水,返回車上,梁遲徽躺在後座,西褲褪到膝蓋,衣襟大敞,袒露的胸膛白皙透著詭異的赤紅,全身汗涔涔。

    “何小姐,”範助理瞠目結舌。

    何桑倚在車門的夾角,衣衫完整,隻是略褶皺,她解了梁遲徽的皮帶,死死地捆綁他雙手,又摟住他腦袋,折騰得滿頭大汗,“範助!澆遲徽。”

    他大驚失色,“冰水澆?哪裏吃得消,”

    “遲徽需要降溫,需要冰。”何桑催促他,“病了怪我,不怪你。”

    有何桑親口保證不怪罪,範助理膽子大了,他一連擰開四瓶冰水,先澆小腿,依次澆大腿,胳膊,肩膀,循環降溫,避開了胸、腹、胯部脆弱敏感的地帶。

    “扣我全勤獎,”

    “罵我開車顛,”

    “拖著我加班,”

    範助理一邊念叨,一邊澆。

    何桑掃了他一眼,“遲徽的酒杯呢?”

    他正色道:“我交給保鏢了,去鑒定機構加急化驗,明早出結果。”

    “去醫院。”

    範助理上車的工夫,一樓餐廳走出一撥年輕男女,演替身的小姑娘在最前麵,揭過車窗發現了何桑,她跑下台階,扒著玻璃,“桑姐,接到二公子了?”

    小姑娘無意瞟車廂,哽了口氣。

    梁家的三位公子好皮相,好家風,在冀省是有目共睹的。

    人靠衣裳馬靠鞍。

    會打扮的男人帥,不打扮了未必帥;不打扮的男人帥是真帥。

    梁遲徽脫下華麗的名牌外殼,滄桑又潦倒的模樣,仍舊英俊不可方物。

    薄薄的襯衫裹著濕漉漉的身軀,貌似削瘦,該有的線條,壁壘,一件不缺。

    尤其此刻,他皮膚染了一層緋紅,額發也水淋淋,濃鬱的青色胡茬烙在下頜,一顆顆汗毛孔溢出極致的男人味。

    某一處被霓虹燈籠罩,鼓鼓脹脹的弧度。

    反應十分大。

    神情卻又百般克製,那種縱欲又禁欲,縱情又壓抑的撕扯感。

    小姑娘問,“二公子醉了?”

    何桑抄起西裝遮在梁遲徽的小腹,他不老實,大約是太燙了,太燥了,渴望釋放,每一寸肌理在勃發,扭曲。

    “他白天應酬客戶,剛才又喝多了,胃口不舒服。”何桑告訴小姑娘保密今晚的事。

    範助理沒再耽擱,駛向總醫院。

    淩晨梁遲徽在急診科掛了水,何桑去便利店買牛奶和玉米,趁她離開之際,矮個子穿著白大褂,戴了帽子和口罩,武裝齊備溜進病房。

    梁遲徽恢複了神智,揉著眉心,腦仁一陣陣鈍痛。

    “老板。”矮個子在床邊喊他。

    他側過身,那一絲渾噩也煙消雲散了,“你怎麽在這裏。”

    “小六子偷偷潛伏回中北鎮的衛生院了,有兩個女警守著倪總的病房,保安說三公子和趙凱一直在大門抽煙,商量安排總醫院的骨科醫生明天上午給倪總手術。”

    “總醫院的醫生。”梁遲徽捕捉到關鍵。

    矮個子駕車奔波了兩百公裏,累得打氣嗝兒,“就是這家醫院。”

    “你去門診的值班室,找華主任,他欠我一個人情,委托他給倪紅捎句話。”

    梁遲徽一清二楚,倪紅之所以動搖,一則是老三擅長心理戰術,引導她認為大勢已去,再承諾她立功減刑,倪紅到底是女人,沒有亡命徒的心態,時至今日她犯下的一切孽債,皆是為情所困,為了扶持他,她自己血性不足,牙口不夠硬。

    二則倪紅受傷,最渴求他的關懷,他不聞不問的冷漠擊敗了她的希望,既然犧牲毫無意義,不如自尋曙光,與老三合作是她唯一的生路。

    老三的確掐準了時機,趁虛而入。

    但忽略了一點。

    為情所困的女人是最沒出息的。

    隻要他給倪紅嚐了甜頭,倪紅隨時會翻供,翻得老三猝不及防。

    梁遲徽交代完矮個子,矮個子前腳出門,何桑後腳進門,“是大夫查房嗎?”

    她嗅了嗅氣味,“大夫汗腳?”

    梁遲徽手背擋在眼皮上,嘶啞嗯。

    何桑打包了一份紅豆粥,一份豆沙包,掀開塑料蓋,“你好些了嗎。”

    豆香味和汗腳味混合,難以形容的嗆,她吸鼻涕,開窗通風,對那個穿白大褂匆匆離去的男人產生了懷疑。醫護人員消毒頻繁,注重衛生,診室和病房又開空調,腳出不了汗,隻有工人、保安之類的職業,暴曬,勞動,汗味這麽大。

    她不露聲色,“醫生囑咐什麽了?”

    “吃藥。”梁遲徽躺下,背對她。

    何桑曉得他在生氣,繞過床頭,“我不幹涉你養女人,可辦公室戀情有損你的名譽,董事局虎視眈眈,你在商場的對手又多——”

    “梁太太有格局,很賢惠。”

    梁遲徽閉著眼打斷,胸廓起伏大,右手的針尖隱隱回血。

    “你不要攥拳,”何桑掰開他的手指,輕輕按摩著。

    他一腔的惱怒,偏偏她柔情似水,盡心盡力,堵得他無從發泄。

    “冀省那麽多城市,你有喜歡的,養在外市,甚至是外省,萬一有什麽風聲,我維護你,一起澄清,你養在本市——”

    “梁太太不困嗎。”梁遲徽再次打斷她。

    語氣一次比一次不耐煩。

    眼神亦是不加掩飾的疏離狠戾。

    “我陪床。”

    “不用。”他寡淡抽回手。

    何桑杵了一會兒,深諳這副局麵不宜溝通了,“我在外間睡覺,你去衛生間叫我。”

    “為什麽叫你。”梁遲徽反問。

    “你方便,”

    “我脫褲子方便,梁太太照顧我嗎?”

    她點頭,“你右手輸液,沒法動,”

    “梁太太敢見它嗎。”

  第364章 處理

    何桑一怔,“見誰?”

    梁遲徽抿唇,抿得發白,半晌,他鬆開緊蜷的手,撩開被子,“見它。”

    她一本正經打量,走過去,抻了抻他的褲邊,“你的西褲太板正了,我擔心你不舒服,幫你換了休閑褲,幸好你後備箱有現成的,時間太晚了,路過的商場不營業了,沒處買新褲子。”

    男人忽然抓住她手腕,蠻力一拽,何桑整個人趴在他懷裏,四目相對,鼻尖貼著鼻尖,“梁太太不明白嗎。”他俯身,抵在她耳畔,嘴唇闔動了兩下。

    何桑的耳根迅速泛紅,那抹紅暈攀升至額角,一張麵孔虛虛散著熱氣。

    梁遲徽臉上的潮紅同樣未退,喘息也激蕩,那股勁兒在胸口憋著,苦於沒紓解,他骨子裏又是血氣方剛欲望強悍,要緩個三五天了。

    可他目光是冰涼的,涼得她寒顫。

    他默默看了何桑片刻,像麻木的埋怨,又像平靜的自控,緩緩撒手。

    “你回公館吧。”

    梁遲徽下完通牒,重新躺回病床。

    何桑轉身,拉開門。

    ,,

    第二天早晨,梁遲徽直接出院去公司上班了。

    臨近中午,何桑也出發去梁氏集團,保鏢在途中聯係了範助理,她在集團門口下車,範助理在大堂迎接。

    “有化驗結果了,是下藥了。”

    何桑意料之中,“什麽藥。”

    範助理摁住電梯按鈕,“刺激神經亢奮的,類似印度神油,偉哥。”

    她扭頭,“範助很博學,還知道印度神油。”

    “男人嘛——”他搔頭,“都知道。”

    何桑邁入電梯,“效果好嗎?”

    “虛虧的男人呢,服用了屬於雪中送炭,起碼可以達到平均值。梁董這樣的男人,”範助理思量,“屬於火上澆油,保不齊女人去醫院了。”

    “你對他評價很高。”何桑跨出電梯,走進秘書辦公大廳。

    範助理已經通知了那六名女下屬,她們沒有午休,在各自的工位上。

    大廳這會兒零零星星有二十多個員工,聚餐,追劇,休息。

    何桑一進門,全部清醒了。

    “何助,在吃午餐啊。”她目標明確走向何豔的工位,“沒有給自己準備愛心午餐嗎?”

    何豔從椅子上起來,“食堂隨便吃一些,我不挑食。”

    “何助薄待自己,卻對遲徽這個上司任勞任怨,辛苦你了呀。”

    未來的董事長夫人在眾目睽睽下感謝她,她受寵若驚,顏麵很有光,不由自主昂首挺胸,“是梁董教得好。”

    “秘書部的組長也誇你聰明伶俐,有眼色,是可塑之才,隻可惜。”何桑戛然而止。

    何豔一愣,“可惜什麽?”

    “可惜你的小聰明耍錯地方了。”

    範助理挪了一把軟椅,擺在何桑身後,她慢悠悠落座,“妄想飛上枝頭變鳳凰,是人之常情。你有本事,梁氏集團歡迎你創造奇跡,如果你搞歪門邪道,男人或許不識你真麵目,女人騙得過女人嗎。都是千年的狐狸精,演什麽聊齋?”

    何豔總算聽出不對味了,“梁太太,我沒得罪您。”

    “你當然沒得罪我,你不是不想得罪,是沒來得及得罪。”何桑盯著她,“遲徽的酒幹淨嗎,何助添什麽佐料了?”

    何豔瞳孔漲大,“您什麽意思,”

    “鑒定機構的化驗報告,是遞到公安局立案,還是咱們內部消化,何助,你自行選擇。”

    何豔咬緊唇瓣,咬出蒼白的齒印。

    那幾個女同事自然也領悟了,麵麵相覷,眼底驚惶。

    “何助,異想天開最好有限度。假如玩過頭了,有的男人任由你拿捏,有的男人一旦翻臉無情,不是你承受得起的。”何桑吩咐範助理,“開除何豔,其餘五個秘書主動辭職,梁董寬仁,該給多少補償,給你們多少。”

    “何小姐這麽發號施令,真以為自己是梁太太了?”美夢泡湯,何豔原形畢露,“一天沒結婚,一天不作數,結了婚照樣離婚,何況沒結,這是梁氏集團,您不是董事,不是高管,稱呼梁太太是表麵敬您,您有合法的證嗎?憑什麽耀武揚威開除我?”

    她越講越上頭,刹不住車了,“哪個大老板外麵不養情人?豪門千金嫁了門當戶對的貴夫,各玩各的尚且不在少數,我印象何小姐僅僅是演話劇的平民吧,更要有容人的雅量,正室沒有正室的氣度,您當什麽正室呢。”

    範助理回到辦公室請示,很快出來,當眾宣布,“梁董說了,按照梁太太的指示辦。”

    何桑接過一杯水,泰然自若,“去人事部辦手續。”

    幾個女同事慌神了,“範助,是何助邀請我們參加她的生日宴,她是梁董親自提攜的,我們誤會,誤會她和梁董關係匪淺,不好駁了她的麵子,她在酒水裏下藥我們不知情!”

    範助理有意求情,望向何桑,“法不責眾,要不,”

    何桑喝了一口水,“你聽不懂嗎?”

    “是。”範助理揮手,示意她們跟自己下樓。

    一名新入職三個月的女員工哭哭啼啼掄打何豔,“你害死我了!你不是梁董的新寵嗎?你不是自詡取代梁太太上位嗎?大家因為你工作不保了,”

    何桑注視這一幕。

    昨天在包廂,何豔勢必使出了渾身解數發騷,這幾個女員工是荒唐場麵的見證者,她們留在集團,暫時長記性了,安分了,這陣風波過去,其他員工會打探八卦,她們也會按捺不住傳播何豔勾引梁遲徽的細節和花樣,緋聞卷土重來。

    在場的員工統統離職,不在場的員工誰背地裏議論上司,誰丟飯碗。

    從根源杜絕流言外泄,才是萬全之策。

    何豔慘白著臉,去隔壁的飲水間撥通一串號碼,無人接聽。

    她猶豫了一下,發信息。

    ——何桑開除我了,我本打算曝光包廂裏的曖昧相片,沒想到她先下手處置了我,梁遲徽也縱容她,我再鬧,外界不相信了。

    信息發出後,她等了五分鍾,對方回信了。

    ——你不如何桑的段位高,撤手吧。

    何豔不太甘心,自己提前下了一番功夫,何桑的手段不過爾爾,挺會演戲,挺乖巧的,國泰民安的氣質,長在男人的審美點,至於心機城府,談不上厲害。

    相反,是她的弱項。

    她過於息事寧人。

    何豔調查過她在話劇院的風評,好欺負,軟柿子,直到梁紀深相中了她,明裏暗裏地護著,替她出頭,她終於春風得意,不然所謂的台柱子其實是虛名,女演員集體孤立她,院長顧忌大局,給她的待遇很一般。

    她如今的機敏果斷,令何豔措手不及。

    ——我再試試?梁遲徽非常關照我,對我有一點喜歡。

    良久,對方回複:你太蠢了,繼續會露餡的。

    何桑讓一個男秘書監督何豔收拾工位,直奔董事辦。

    梁遲徽正在召開一台小型會議,參會人員是他的心腹,何桑認識霍總,另外三名高管不認識。

    “梁太太。”他們客套招呼。

    何桑頷首,“打擾你們了。”她坐在對麵的會客區,從書架抽出一本《宋代圖誌》,安安靜靜翻書。

    梁遲徽瞥了她一眼,她駕馭梁太太的身份倒是愈發嫻熟自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