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作者:流光櫻桃      更新:2023-05-21 08:50      字數:4756
  第6章

  ◎魚湯◎

  夜色深濃,朔風凜冽,衛馳策馬回到府中。

  沈鳶今日在將軍府中,借小廚房熬煮了一下午的羹湯。完成了留在將軍府中的第一步,接下來便是了解對方喜好,討其歡心。

  昨日匆匆一麵,雖不足以了解對方,但她既得了近水樓台之便,就不能浪費機會。今日她特問了府上管家福伯,得知衛馳喜食魚湯,北疆之地,自是沒有魚湯可飲,故而今日沈鳶特意下廚,親手為其準備了魚湯。

  因不知衛馳回府的具體時間,沈鳶隻得將魚湯用小火煨著,又命銀杏在大門口等候,就是為了讓衛馳能在第一時間喝上她煮的魚湯。

  銀杏奉命站在大門內候著,這會兒終於見著了人影,忙小跑回去稟報。奶白的魚湯盛入食盒,沈鳶將額角垂下的一縷發絲別至耳後,再次確認自己妝發無誤後,便手提食盒緩步向主院走去。

  將軍府本就不大,這路昨夜已走過兩次,無需再有人引路,沈鳶穿過回廊,朝主院走去。

  衛馳回府後,先去了趟書房,待將書房中的信箋整理好後,方才行回主院。待行至主院外,遠遠見著一人長發纖腰,一身月白色花裙,正婷婷嫋嫋地朝此處走來。

  衛馳駐足,停頓,轉身朝沈鳶行來的方向看去。

  沈鳶本是做足了心理準備前來,然此刻遠遠看著主院外站立的男子身影,心跳莫名就快了起來。

  提著食盒的手緊了又緊,夜風簌簌,吹得她肩頭瑟瑟,沈鳶使勁兒壓下心頭的緊張,故作鎮定地朝前走去。

  今日穿了身月白色蝶紋紗裙,迎著夜風,衣袂飛揚。夜風漸起,天邊一輪彎月高懸,瑩白月光映照在那張玉軟花柔的臉上,顯得皎潔而柔美。

  “將軍安好。”沈鳶福身行禮,聲音如林間清泉一般悠揚動聽。

  按說這樣一個美人主動獻殷勤,少有男子招架得住的,奈何遇上的卻是衛馳這樣一個不解風情之人。

  衛馳立在院門處,目光冷冽地看著眼前之人,不知是天冷還是緊張,他留意到她微微顫抖的薄肩,但卻沒有讓人進去的意思:“何事?”

  “聽聞將軍喜食魚湯,阿鳶特意煮了湯,拿來給將軍嚐嚐。”沈鳶著低頭,提著食盒的纖纖素手往前伸去,月白繡花的衣袖後滑,露出一截細白的皓腕。暖黃的燭光從從頭頂溫柔灑落,將她整個人籠罩上一層珍珠似的光暈,溫婉動人。

  衛馳並未應聲,也未接過食盒,隻借著身高優勢,居高臨下地打量著眼前之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第5節===

  夜風忽起,廊下風燈左右搖晃,光影晃動,沈鳶眨了眨眼,心中雖怯,到底還是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兩人目光撞在一處,沈鳶這會兒反倒不懼了,隻借著眼前忽明忽暗的光亮,靜靜看著衛馳。

  她企圖從他眼底看見一絲動容的情緒,然而卻是徒勞。

  活了十八年,沈鳶對自己的姿容樣貌還是有些信心的,昨日他已答應讓她留在府中,在她看來便是某種默許,眼下她又主動迎合、討好,可眼前人皆是無動於衷。

  院中的樹葉被北風刮得簌簌作響,沈鳶原是想親自將食盒送進屋內,這會兒瞧著對方神情,也不奢望了,隻雙手提著食盒,靜立等候。

  “將軍,”沈鳶語調輕柔,又喚了他一聲,“阿鳶今日前來,是想謝將軍收留之恩,這湯,僅是阿鳶的小小心意,望將軍可以收下。”

  衛馳並不應聲,也不接過食盒,隻冷冷看著眼前之人,不知在想些什麽。

  四下闃寂,屋外一陣寒風吹過,沈鳶忍不住縮了縮肩膀。為顯姣好身段,沈鳶今日特穿了輕薄顯腰身的衣裙,這會兒在寒風裏站得久了,著實有些受不住了。

  見對方仍是無動於衷,沈鳶隻好鼓足勇氣,似用盡全身氣力一般,抬手將手中食盒往對方手裏一送。

  冰涼柔滑的指尖觸及對方粗糲溫熱的掌心,待確認對方已將食盒提好之後,沈鳶正準備將手抽回,忽地大掌落下,將她冰涼的小手整個包裹住,接著男人低沉冷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湯,你拿回去。”

  “我昨日既答應護你周全,便會信守諾言,往後你便不必再做如此之事。”

  他衛馳,向來是個言而有信之人。

  兩年前,他既接下那道賜婚聖旨,便算是認了這樁婚事。而今不論沈家境遇如何,沈鳶區區一名女子,他還是護得住的。

  隻是,他也清楚,她誌不在此。

  沈家一案,暫且不論沈明誌是否清白無辜,單就眼下他說了解的情況來看,這貪腐案中的渾水絕不止僅限於戶部這麽簡單,背後勢力是誰尚不得而知。太子?二皇子?又或是別的什麽人?總之,他不想攪和其中,護她一人安寧可以,但旁的多餘的牽扯,他不想參與。

  大半日的心血換來這樣一頓斥責,沈鳶聽著耳邊冷語,心中倒也沒有失落,反而意外地有些輕鬆。

  不同於的昨日的孤注一擲,昨日衛馳的舉動決定著她的去留,她必須令他點頭答應。今日她不過想討好他而已,一碗魚湯,除了討好外,湯中也算夾雜了她的些許感激之情在裏邊,感激他沒有折辱於她,也感激他讓她留在府中,暫得一時安寧。

  奈何好心用錯了地方,他並不喜歡。

  沈鳶識趣地收回手來,檀木雕花的食盒轉了一手,仍是回到她的手上。她順勢往後退了一步,低眉順眼道:“阿鳶明白了。”

  衛馳喜歡識趣的人,隻未發一言,從容轉身行入院中,腰間的佩劍碰撞出幾聲悶響,在空蕩庭院中顯出幾分肅然。

  沈鳶立在原地,看著那道背影遠去,陷入沉思。

  方才衛馳所言雖簡短,但話中之意,她算是聽明白了,其言外之意便是:衛家可護你一人周全,但沈家的事情我絕不插手。我不圖你什麽,你也別惦記著我,安分守己,才是長久之計。

  這般不冷不熱的態度,沈鳶不知是該欣喜還是沮喪。欣喜的是,他並未對沈家落井下石,也沒有趁人之危,算是保全了她的為剩不多的尊嚴,還給了她一席安寧之地。

  然而沮喪,亦是因為如此。

  想要求這樣一個人出手幫忙,怕是很難。

  沈鳶立在原地,待目送那道身影入了房門,又低頭看了眼手中原封不動的食盒,麵上不見失落之色,倒是顯出幾分淡然。

  有些事情便如同這熬煮魚湯一般,不可操之過急,慢火煨之,小火燉之,方才可行。

  ……

  銀杏在毓舒院中候著,見到姑娘神色輕鬆地回來,忙迎上去前去接過主子手中的食盒。她原以為姑娘做的魚湯得了將軍誇讚,心中還有幾分得意,畢竟這主意是她出的。待手上提了食盒,一掂量方知,這裏頭的魚湯,怕是壓根兒就沒動過。

  “姑娘,這……?”銀杏詫異。

  “將軍沒喝,”沈鳶淺淺一笑,“賞給你了。”

  “奴婢不敢。”銀杏低頭垂首,“這可是姑娘的手藝,便是老爺都沒有這份福氣,奴婢怎受得起。”

  提到“老爺”沈鳶原本輕鬆的麵上凝了一下,很快又恢複如常,不過言語中卻透著淡淡哀傷:“沈家如今這般境遇,便是連安嬤嬤都……”

  “如今我身邊隻剩下你一個了,哪裏還有那麽多規矩,一起喝吧。”

  銀杏猶豫再三,最終弱弱點了點頭。

  食盒打開,熱乎奶白的鯽魚湯冒著騰騰香氣,銀杏盛了兩碗出來,放在小案之上,沈鳶捧起一碗在手,熱騰騰暖呼呼的。

  銀杏看著案上的湯,心裏一陣滿足,她打小在沈府服侍,從沒想過自己能有一日喝上姑娘親手煲的湯。

  沈鳶端起白瓷碗,拿湯匙舀了一勺放在唇邊啜了一口,而後抑製不住地擰緊了眉。

  這湯,腥味過重,鹹味過重,鮮味卻是不足,遠沒有看起來聞起來那麽好喝,總之一股怪味。

  然而她卻沒將手中瓷碗放下,反倒是硬著頭皮又麵前吞咽了幾口,而後粲然一笑。

  銀杏看著主子臉上一陣變幻莫測的神情,心中十分疑惑:“姑娘這是怎麽了?”

  “幸好衛馳沒喝,否則或要將你我二人趕出府去。”

  銀杏聞言,趕忙拿起桌上瓷碗,嚐了一口,那味道果然難以描述,方才她還腹誹大將軍不懂憐香惜玉,這會兒卻有種逃過一劫的感覺。

  “姑娘下回若再煮什麽東西,可以自己先嚐上一口。”銀杏好心建議,然話說出口才察覺失言,“姑娘千金之軀,哪裏用得著親手幹這些粗活,下回吩咐奴婢來做便是。”

  “自是不可,”沈鳶將手中湯匙放回碗中,一雙翦水瞳眸明亮又平靜,“一次不成兩次,兩次不成三次。”

  “總之,這魚湯,我必得親手熬煮才是。”

  **

  斷斷續續下了幾日的雨,冬日的寒意隨雨水和北風一道,傾入城中。北風吹落梧桐樹梢僅剩的幾片枯葉,一眨眼,上京城已是徹頭徹尾的入了冬。

  那日,得了衛馳的話,沈鳶沒再去自討沒趣,雨天不便外出,加之她剛住到將軍府中,行事不宜太過放任,借玉佩找尋線索之事隻能暫時耽擱,但學煮魚湯的功夫卻未停下。

  近三日來,沈鳶每日在毓舒院中學習熬煮魚湯,原也不是什麽難事,三日下來,已是煲得一手好湯。

  沈鳶吸取了頭一次的教訓,每回煲完湯,都會自己先盛一小碗起來試試味道,待確認鮮味、鹹味皆無差錯之後,方才敢將魚湯盛起,裝入食盒。

  她識趣地沒去衛馳麵前礙眼,而是求了福伯幫她送去主院。陳伯本就可憐沈鳶的遭遇,加之郎君身邊確實一直沒個可心的人照顧,沈姑娘身份特殊,又是個知書達理之人,郎君既已點頭讓她住在府中,這等送湯的小忙,他沒理由不幫襯一把。

  然三日過去,郎君對此毫無反應,既沒有出言拒絕,也沒有打開動過一口,且這態度不僅是對湯,連帶對府中住的沈姑娘也是如此。福伯也不知郎君的心思,隻覺得郎君的心好似冬日將要結冰的湖麵一般,冰冷堅硬,無波無瀾。

  好在他隻應承了沈姑娘三日,今日是第四日了,他隻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幫襯,其餘的便隻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

  傍晚,雨仍未停歇,衛馳一身黑色錦衣,頂著寒風驟雨,從外頭策馬回府。

  將韁繩交給府上侍從後,衛馳徑直回了主院,雨勢不小,衛馳沒有打傘快步而行,待踏入院中之時,方才看見廊下打傘披著鬥篷的少女身影。

  麵頰鼻尖被風吹得微紅,鵝黃鬥篷上沾了些許水珠,一看便知是等候許久。想起前幾日送來的湯,衛馳大致猜到她的來意,他早已言明不需她如此行事,沒想她卻仍是如此。

  沈鳶原本立在廊下,進屋的必經之路,然此刻見衛馳停步不前,隻舉著傘,迎上前去:“將軍安好。”

  衛馳冷冷看她一眼,沒動,也沒應聲,似乎對她的不識趣略感不耐。

  沈鳶隻當沒有看到,若是從前,她自然不會做如此吃力不討好的事情,然自沈府出事以來,她所遭受的冷眼、白眼、又或是其他挑逗流連的目光,不計其數,衛馳眸底的區區冷淡,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麽。

  沈鳶舉著傘,努力踮起腳尖,隻因衛馳的身量比她高出許多,想為他遮蔽風雨,隻能如此。

  衛馳瞥了她一眼,鼻尖嗅到她身上若有似無的淡香,這樣近的距離,他能清楚看見她凍得發紅的鼻尖,還有沾了雨珠的發梢,細雨微風之下,更顯楚楚可憐。

  原本想說的話未說出口,衛馳默了一瞬,伸手去握她吃力舉著的傘柄。

  沈鳶沒想到衛馳會突然伸手過來拿傘,手上力道沒鬆,反倒還握得更緊了些。

  “鬆手。”

  男人的聲音在耳畔響起,沈鳶側了下頭,待感受到臂上力道漸小之後,便立時鬆了手,轉而去提被雨水打濕的裙擺。

  不過幾步的距離,踩著濕漉的青石板道,兩人很快行至廊下,衛馳收了傘,卻未推門,他覺得,有些話需得再同沈鳶強調一次才行。

  “將軍勿怪,阿鳶今日並非是來送湯的,”猜到衛馳想說什麽,沈鳶便先他一步開了口。

  衛馳沒有說話,隻仗著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傘上的水珠順著外延滴在腳邊,靜待對方繼續往下說。

  “而是送藥。”言語間,沈鳶縮在鬥篷中的另一隻手伸出,手中拿著包裹,便是她口中所言的“送藥。”

  衣衫發梢皆沾了雨水,懷中藥包卻被保護得很好,不得不說是用了心的。

  衛馳瞥了一眼,卻是沒接。一來他身上的傷需對症而醫,而非隨意用藥,二來他不想領她的好,否則這樣的事情,會一而再再而三。

  “你可懂醫?”衛馳冷冷問道。

  沈鳶搖頭,她雖不懂醫術,但這藥是她問福伯要的,和她懂不懂醫無關。

  “可會換藥?”衛馳又問。

  沈鳶再次搖頭,她隻知衛馳身上有傷,至於傷在何處,她並不清楚。送湯無用,她總得想旁的方法,而非坐以待斃。

  “回去,我早同你說過別做無用之舉,”衛馳將傘重新交回到沈鳶手中,“這話我不想再說第三次。”

  沈鳶卻是不接,來之前,她便已料到自己衛馳會是這般態度,可她今日既主意來了,便不能三言兩語被打發走。她張了張口,原想解釋這藥的來處,然話未出口,卻聽見一道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稟郎君,葉家葉嶸來府拜訪。”福伯踩著雨水一路疾行,說話聲音卻比他步子更急,待進了院門才看見站在廊下的兩人身影。福伯噎了一下,已到嘴邊的半句話沒說出口,腳步也停了下來。

  衛馳看一眼福伯,又轉頭看向沈鳶,神色不明。

  沈鳶今日本想著不論如何都死纏爛打到底,然此刻衛馳遇上其他更緊要的事情,她自然不可打擾。她咬了咬唇,伸手接過紙傘。

  “叫他在外頭等著。”衛馳的目光從沈鳶麵上收回,“我出去見他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