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字字泣血

  她遊得很快，幾乎是使出了渾身的力氣。

  看她在水中宛若遊龍一般的身影，相奴下意識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麽，他心裏就是覺得她一定能把公子救回來！又或者說那是他的一種迫切的期盼！

  但他並不敢懈怠，趕緊轉身跑進林裏去找了一根粗壯的長樹枝，就等著她遊回來的時候拉她一把了。

  女青從來沒有遊得這麽快過，不多時她就遊到了湖中央。

  湖中有一棵樹，一半樹幹沉在水中，一半樹杈浮出水麵。

  那抹白色身影便是趴在那雜亂的樹杈枝丫間，一動也不動。

  等遊得近了，女青也看清了，那確實是言十三郎無疑！

  蒼白毫無血色的一張臉，黑發還浸著水淩亂地貼在他臉上、頸間。

  她立即遊過去，一把將人從樹枝間扯開，讓他麵朝上仰躺在水麵，拽著他的身體迅速朝岸邊遊去。

  然而來的時候她就已經耗費了不少體力，如今又拖了一個人，她的速度一下就慢了下來。

  她拚命劃著水，時間好像一下就倒流回上巳節那天。

  那時她不會水，也是像現在這樣拚盡了全力。

  但是那次她是為了救自己，可是這次，是為了救言十三郎。

  此時的言十三郎令她想到了那天為救她而死的年輕侍衛。

  這一次，她不想再有任何一人因她而失去性命！

  這種迫切的想法支撐著她，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覺得自己遊得比來的時候更快了。

  她就像是一條遊魚，帶著勢如破竹的力量，很快遊到了岸。

  相奴見她帶著人回來，趕緊將兩人拉上了岸。

  見女青帶回來的人果真是言十三郎，相奴大喜！

  “是公子，真的是公子！”

  可在看到言十三郎蒼白的臉後，他的心又一下沉入了穀底。

  “公子他、他還活著嗎？”

  女青幾乎聽不到周圍的聲音，她現在整顆心都在言十三郎身上。

  他的脈搏太微弱了，鼻息幾乎也感受不到。

  可是她不想讓他死，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死在自己麵前。

  “快，把他抬到那邊空地上去。”

  將他放平後，女青立刻扯開了他的衣領。

  她一會兒在言十三郎的胸前按壓著，一會兒又去檢查他的口鼻。

  一旁的相奴焦急地想要幫忙，但卻發現自己什麽也做不了。

  他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怎麽辦白娘子，這下可要怎麽辦才好啊！嗚嗚嗚，公子，我的公子！”

  相奴見女青折騰了好一會兒自家公子還沒有反應，瞬間渾身力氣盡失，跌跪在地上掩麵而泣。

  女青也感到乏力了。

  明明她已經將他口中的水草雜物等取出，也按壓出他腹中的湖水，可他就是無法呼吸。

  但他的脈搏還在，雖微弱，可他的心明明還在跳動，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辦法了嗎？！難道他也要死在自己麵前嗎？

  她飛快地回想著自己背過的那些醫書，可似乎沒有任何一個救治法子是講溺水的。

  但是！好像張公《金匱要略》雜療方中就講到了一個令自縊者活的方法。

  自縊雖不同於溺水，但症結都是不能呼吸，何不一試？

  “相奴！”女青立刻吩咐相奴，“看我動作，跟我學！”

  相奴抬頭，淚眼汪汪：“我家公子還能救嗎？”

  女青不知道。

  “可是不試試怎麽知道呢？”

  雜療方中提到，需按壓被救者胸腹，捋其臂膀並屈伸之，並兼令兩人各以管吹其兩耳。

  女青便帶著相奴分別給言十三郎的左右手屈伸按揉，然後又給他的耳朵吹氣。

  相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救人的方法，簡直聞所未聞，但現在他們也隻能死馬當作活馬醫。

  隻可惜他們一通忙碌過後仍是收效甚微。

  但女青不相信，她不相信好人真的會沒有好報。

  人活著是用口鼻呼吸的，從耳中吹氣或許並不是最佳的辦法，她得試試從他口中吹氣才行。

  “相奴，你繼續屈伸你家公子的手臂，兩邊都要。”

  她說罷，深吸了一口氣，捏住言十三郎的鼻子便嘴對嘴將氣渡進了他口中。

  渡了幾口後她又按壓起言十三郎的胸口。

  這一堅持，就是將近一刻鍾的時間。

  女青的兩條胳膊似乎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的力氣，幾乎用盡。

  可言十三郎還是沒有好轉，甚至連脈搏都摸不到了。

  女青絕望了：“相奴，你家公子他……”

  相奴啊一聲便哭了出來：

  “公子，我可憐的公子，可憐的公子啊。老天沒有眼，怎麽會收走我家公子的性命，老天沒有眼啊！”

  女青頹然地跪坐著，心中彌漫著無邊的內疚與痛惜。

  可是雜療方中那個自縊者都被救活了，她好像還有一點力氣，她還可以再繼續！

  重新挽起垂下的袖子，她再一次按壓起言十三郎的胸膛，繼續給他渡氣。

  這一次，她依然堅持了許久。

  久到一旁的相奴都要看不下去想要勸她放棄了。

  可就在相奴即將要將這句話說出口的時候，原本一直躺在地上不動的言十三郎忽然吐出一口水，隨後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

  他能夠自己呼吸了！

  相奴大喜過望：“公子！公子你活過來了！謝天謝地，謝謝白娘子！”

  女青亦驚喜地看著‘死而複生’的言十三郎。

  她把著言十三郎的脈，忽然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那種感覺來得異常強烈，強烈到她的眼淚都不由自主落下來。

  相奴說的話言十三郎都聽到了，他知道是白娘子救了他！

  方才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在鬼門關外走了一遭。

  他不知道別人說的鬼門關是什麽樣子的。

  但他自己看到的是一片漆黑的、彌漫著大霧的，無邊無際的水域。

  他被那黑色的水浪推著不知要往何處去，不得呼吸，什麽也看不到。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就聽見一道女聲在叫他，循著那聲音望去，他看到了一點光。

  一度，那點光差點消散，可是後來那光又重新亮了起來。

  最後那光離他越來越近，他看見從光裏伸出了一隻手，想要回去的心是那樣的強烈，他便伸出了手。

  一睜眼，他便看見了黑暗與光明中那道女聲的主人。

  “白娘子，”言十三郎忽然熱淚盈眶，虛弱道，“你又救了我一命。”

  女青搖頭：“你活著就好。起來吧，趕緊回去把濕衣服換下來。”

  女青全身也都濕透了，她甚至連鞋子都沒有穿。濕透的衣服緊貼在身上，身形畢露。

  言十三郎見了，完全也不顧自己，忙對正扶他起來的相奴道：

  “快，把你的衣服脫下來給白娘子床。”

  言十三郎好不容易活過來，相奴什麽都聽他的，他甚至都忘了女青自己是有衣服的。

  “好，好的，我這就脫。”

  女青忙打斷他：“不必，我自己有。我跳水前就將外衣和鞋子脫下了，你先扶你家公子起來吧。”

  說罷她便起身去湖邊撿自己的衣服。

  拿衣服的時候她連抬一下胳膊都感到廢力。

  言十三郎也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

  他問相奴：“白娘子為了救我，一定耗費了不少力氣吧？”

  “何止是不少力氣，”大哭過後的相奴聲音仍舊哽咽，“為了救公子，白娘子幾乎是耗盡了全部的力氣。公子一度已經沒了呼吸和心跳，我和白娘子都以為公子你沒了。

  可是白娘子並不曾放棄，她一直堅持不屑地按壓公子的胸膛並給公子渡氣，公子這才活過來的。這段時間真的是太漫長了，我都不敢想公子你還能回來。”

  言十三郎聽罷，心中又是震撼又是感動：

  “果真是她將我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她就是那點光！相奴，她救了我的命，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

  “是！她既是公子的救命恩人，那便也是相奴的救命恩人！”

  “嗯。”言十三郎轉身，重新將目光落在了正在擰衣服的女青身上，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問相奴，“方才你說渡氣，那……是怎樣的渡氣？是、口對口嗎？”

  “是，是口對口。一開始是耳朵，我與白娘子一人一邊，往公子的耳朵裏吹氣，但是好像並沒有作用。我吹的時候就”

  “……好了打住。”

  言十三郎打斷了相奴的話，他看著女青的方向，情不自禁就笑了一下。

  相奴不被允許說話了，便就順著自家公子的目光朝湖邊看了過去。

  結果卻被言十三郎瞪了一眼。

  “你不許看，我也不看了。”她正擰衣服呢，幹衣服還沒穿上，不能看的。

  相奴哦了聲，又問：“對了公子，你是怎麽落水的？是不是那丁二郎動的手，我與白娘子進林子的時候剛好看到他離開。”

  “不錯！就是這個丁、、罷了，等白娘子過來我再說。她應該也會問的吧。”

  相奴：“…………好吧，不過我已經和白娘子說過了，說丁二郎威脅過我們。”

  “嗯！說得好，省得我一會兒解釋。”

  ，

  女青隨意擰了幾把濕衣服便穿好外衣和鞋子朝言十三郎他們走了過去。

  言十三郎已經最好了向她講述事情經過的準備。

  不料她第一件事並不是這個，而是問他現在感覺怎麽樣。

  言十三郎頓時覺得心中流淌過一股暖流。

  麻利地答道：“鼻子裏好像有水，吸氣的時候很難受，心跳得也很快，渾身也沒什麽力氣。”

  女青點點頭：“那應該沒什麽大礙。對了，言公子如何會落水？與那丁二郎可有關係？”

  “有！我並非落水，”言十三郎憤怒道，“我是被那丁二郎踢入水中的，此人陰險歹毒，我必要將他的所作所為公之於眾，叫所有人都看清楚他的惡毒嘴臉！

  隻是要說這些，必是免不掉要提一提當日他所說的算計白娘子的那些汙言穢語。不知白娘子可允我說？”

  言十三郎一邊說，一邊看向女青征詢她的意見。

  女青自是不在乎的：

  “言公子但說無妨，那我們便一起去見陳領隊。”

  “好！”言十三郎抿唇笑了笑，“反正我們也已經打算要離開車隊了。”

  幾人很快走出林子。

  他們出去的時候，草地上架起的一口大鍋裏已經飄出了肉香。

  相奴一眼就看到了圍坐在大鍋前的丁二郎。

  怒道：“他竟還在人群中說笑，還笑得那麽大聲，多麽歹毒的人！剛好陳領隊和其他人都在，我們便就當著所有人的麵揭穿他的真麵目。”

  幾人想法一致，這便加快了腳下的步伐。

  最先看到他們的是方娘子。

  見到這般模樣的三人，方娘子驚訝不已。

  “白娘子，言公子，你們這是怎麽了？為何渾身濕透？”

  還不待女青回方娘子話，言十三郎便叫相奴放開自己，上前一步道。

  “諸位，陳領隊，我言十三郎，有話要說！請聽我一言。”

  丁二郎在看到言十三郎的第一眼起就變了臉色，如今聽到言十三郎這般說，他更是暗暗要緊牙根、捏緊了拳頭。

  言十三郎亦在得了陳領隊的應允後狠狠瞪了丁二郎一眼，並指著他繼續道：

  “此奸人惡膽包天，實不能容於世也！此賊於三四日前，也就是領隊孩兒被蛇咬之夜，與車隊幾人談及算計白娘子一事，其汙言穢語不堪入耳，其險惡用心令人膽寒！

  不想這些話被卻我聽到！他得知後竟威脅於我主仆二人，不許我告知白娘子，否則就要我當心‘意外’。可白娘子善良仁心，對車隊所有人都是以禮相待，也曾救過我的性命。

  我不能眼見著她即將受欺負也不管不問，故將此事告知於她。不曾想，我前腳剛與白娘子說完，後腳這黑心肝就趕到林中湖邊將我踢下水，還朝水中扔石頭，欲置我於死地。若不是白娘子與我仆人及時趕到，我這一條命便就要斷送在此人手中了。

  如此蛇蠍心腸之人，一言不合就要殺人滅口，此等牲畜，豬狗不如的東西，領隊與眾人怎敢與他一路同行？請領隊速速將此人拿下，送去見官，以絕後患！保眾人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