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作者:怡米      更新:2023-05-21 08:23      字數:6698
  第57章

  ◎情義。◎

  次日一早, 秦妧睡眼惺忪地醒來,下意識去探裴衍的體溫,一觸之際仿若觸碰到了炙燙的玉石, 登時徹底清醒,輕輕拍拂他的臉頰, “時寒, 醒醒。”

  見裴衍睜開眼後意識有些混沌, 秦妧穿好衣裙, 喚來了懂得醫術的那名隱衛。

  隱衛為裴衍把脈後, 解釋道:“先生內傷久不愈,加之心病難解,導致陰陽失衡、髒腑積熱, 還需靜養些時日,不宜再受刺激。屬下要為先生施針,還請夫人按著方子熬些退熱藥。”

  寫下方子後, 隱衛遞給秦妧, 讓她去廂房的藥箱裏按量取藥。

  ===第80節===

  秦妧快步去往廂房, 按著藥箱裏的字簽,以小秤量取起來。

  可藥箱裏缺了一味“金銀花”, 而金銀花在藥方中的比重又很高, 不可略之。為了不打擾隱衛施針,秦妧找到劉嫂, 一同去往昨日那位郎中的家中。

  聽完秦妧的需求, 老郎中熱心腸地接過藥方, 從頭至尾念了一遍, “這些藥, 我這裏都有, 直接用我家的藥釜煎煮吧。”

  秦妧道了謝,帶著劉嫂,隨老郎中一同走到藥釜前。

  想起昨日發生在溪畔的事,老郎中一麵熬藥,一麵意有所指地提醒道:“昨日老夫觀察了程大壯手背上的牙印,若是沒有猜測,應是當地的一種無毒的水蛇,連村裏五歲孩童都認得,程大壯不可能不認得,,老夫這樣說,不知秦娘子可聽懂了?”

  已被裴衍提過醒,秦妧認真點點頭,不會再給對方接近自己的機會。

  劉嫂聽出弦外音,背著老郎中,對秦妧小聲道:“這大壯子也是鬼迷心竅了,娘子日後務必要多加提防。”

  “好。”

  “你們夫妻剛搬來沒多久,還不知他家的情況。他的父母原在皇城謀生,其母更是皇城出了名的穩婆,後來因為弄混了兩個大戶人家的嬰孩,不得已逃來這裏避難。昨兒夜裏,聽老陳講起,說是大壯喝多了自己吐露的,當年那兩戶人家的一位家主,就是現今湘玉城的總兵裴勁廣,你說這事巧不巧?不過事情都過去二十多年了,也沒有流出關於那兩戶人家抱錯子嗣的風聲,所以啊,他們一家人商量後,決定不再搬遷。如今他的父母相繼離世,留下他一人,也是怪可憐的。”

  劉嫂平日很少聊人是非,但此事能讓秦妧知己知彼,有針對地加強對大壯的提防,也就多了幾句嘴。

  秦妧在聽見“裴勁廣”三個字時,就沒有再搖動手中的蒲扇,粉潤的指甲也因捏緊了蒲扇的手柄泛起了白痕,“您是說,程大壯的先母,抱錯了裴勁廣的子嗣?”

  “是啊,還是長子嘞,但大壯說,他母親當時是弄混了兩個嬰孩,所以也不確定,在分別抱給兩戶人家的家主時,不知是否蒙對了,但願是一場虛驚吧。”

  渾身的血液似開始倒流,秦妧想起徐夫人曾笑談的一樁孕事。當年她們兩個閨友是在同一日分娩的,還曾打算訂下娃娃親,頭胎卻都生了男嬰。

  若程大壯沒有扯謊,那裴衍有一半的可能,是樂熹伯和徐夫人的親生子!!

  竭力維持住心慌,秦妧將熬好的湯藥送到隱衛手裏,在沒有打攪裴衍的情況下,帶著魏野,去了一趟大壯家。

  當大壯瞧見未施粉黛的絕色佳人出現在院外時,幾乎是倒履相迎,可還沒等靠近秦妧,就被人從後麵來了一記悶棍。

  小半個時辰後,魏野鐵青著臉走出正房,朝等在陰涼處的秦妧點點頭。

  秦妧扶住樹幹緩釋著情緒,“先生病愈前,先不要將此事告訴他。”

  “屬下明白。”

  “程大壯這邊,,”

  “夫人放心,那臭小子絕不敢多嚼舌根,也不會再出現在夫人的麵前。”

  魏野的目光狠辣異常,顯然對大壯使用了強硬的手段。

  回去的路上,秦妧“獨自”穿梭在曲徑上,當瞧見幾個身穿甲胄的湘玉城侍衛並肩走來時,立即繞道前行,待回到家的附近,聽見老郎中嗚咽的哭聲,才得知那幾人是來村中搶奪藥材和口糧的。

  扶起被推摔在地的老郎中,秦妧偷偷放下一袋子碎銀,帶著對裴勁廣的恨意回到家中。

  堂堂正二品總兵,與落草為寇的強盜有什麽區別?

  連附近的村落都遭到了“洗劫”,可想而知,湘玉城中的百姓是何種境遇。

  **

  湘玉城,唐宅。

  晌午時分,唐九榆將細軟裝進兩輛馬車,就準備帶著周芝語、阿湛和兩名仆人離城了。

  今日一早,他去往總兵府,與裴勁廣提起了辭別的事,並保證不會在出城後落井下石,自此做個閑雲野鶴,不問世事,希望裴勁廣能夠理解和通融。

  都是場麵上的人,加上這幾年的交情,他覺得裴勁廣不會過分為難。

  結果也是如此,裴勁廣同意放行了。

  可就在載著唐九榆等人的馬車駛出城門時,看守的侍衛忽然關閉城門,將馱著周芝語、阿湛和一名仆人的馬車阻隔在了門洞裏。

  唐九榆撩開簾子,想對城樓上的侍衛說後麵那三人是與他一起的,卻被突然出現在視野裏的裴勁廣驚住。

  和煦的麵容漸漸陰沉。

  “侯爺何意?”

  裴勁廣習慣性地將一隻手撐在城垛上,似笑非笑道:“周芝語曾是衛岐的未婚妻,於情於理該由本帥照顧,唐先生的名氣雖不容置疑,但與周芝語非親非故的,帶著她們母子離開不合適吧。”

  城門內響起阿湛的怒喊聲,像極了被四麵圍攻的小獸發出的嘶吼,想是有侍衛在桎梏他們三人。

  唐九榆意識到自己被裴勁廣擺了一道,也算是見識到了裴勁廣的虛偽,一時氣惱,想要辨理,卻突然反應過來,裴勁廣不是要放他離開,而是要殺雞儆猴,警告那些想要背離他的人。

  當侍衛將周芝語和阿湛帶上城樓時,裴勁廣親自接過副官手裏的弓箭,張弓搭箭,瞄準了馬車上的男子。

  “唐叔叔小心!”

  被架住的阿湛歇斯底裏地大喊起來,也讓頭腦越來越緊繃的周芝語有了反應。她無法視物,胡亂地撲上前,都不知自己抱住的是不是對唐九榆造成直接威脅的人。

  “求求你,求求你別傷他!”

  裴勁廣轉眸,看向女子那張素淨的臉,微微抬起右眉,“別傷他,憑什麽?”

  那語調高深莫測,像是經過了多年,仍對過去懷有芥蒂。

  他側身,靠近她耳畔,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音量笑道:“當初,你也是這麽求我別傷衛岐的,嗬,才過了幾年啊,就移情別戀了?”

  這聲冷笑宛如一把鋒利無比的匕首,刺在了周芝語那道記憶的閥門上,生生撬開一道縫,使她頭痛欲裂,麵色發白。

  記憶深處,似出現了一道男子的幻影,高大健壯,意氣風發,嘴角擒著佻達的笑。

  那幻影好生熟悉,可她怎麽也想不起對方姓甚名誰。

  忍著強烈的不適,她拉住裴勁廣的拉弦的手臂,渙散著目光懇求道:“隻要你別傷他,要我做什麽都行!”

  她也不知,自己能拿什麽跟裴勁廣做交換,但她不能讓自己的恩人受到傷害。

  裴勁廣的目光既冷寂又複雜。當年在扼住衛岐命脈時,她要有這份無畏,自己也不好失手殺了衛岐,留下抹不去的汙點。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如今的他聲名狼藉,殺一個後輩又能如何?

  “真的什麽都願意?”

  周芝語空蕩著思緒點了點頭,渾身無力地滑坐在地,嘴裏喃喃著“別傷他,別傷他”,,

  看了一眼妥協的女子,又看了一眼不停掙紮的阿湛,裴勁廣收了弦,將弓箭扔給副官,“將唐九榆暫收地牢。”

  說完,拉起周芝語,步下了城樓,留下憤怒的阿湛和唐九榆。

  **

  回到總兵府的書房後,裴勁廣反腳帶上門,將周芝語推在裏間的榻上,慢條斯理地解起披風和甲胄,未蓄須的麵龐半隱在午時的日光中,不見溫和,反而多了陰鷙。

  那種覬覦了多年卻得不到的滋味,比什麽都抓心撓肺。

  在周芝語的驚叫下,裴勁廣傾覆而下,捂住她的嘴,冷冷地警告道:“是你自己說什麽都行的,怎麽,想反悔?”

  話落之際,周芝語不敢再動,無法聚焦的雙眼蓄滿驚恐。

  裴勁廣滿意地勾起唇,粗糲的大手解起了她身上的素色長裙,帶著對其他女子不曾有過的耐心,說起了令周芝語詫異至極的輕佻話,“本帥第一次見到你時,你才剛及笄,沒多漂亮,但盛在出水芙蓉,奈何咱們年紀相差太多,注定無果。本帥清楚記得,那種看得吃不得的滋味,以致一整年,都對妾室提不起興致。”

  拍了拍她的臉蛋,裴勁廣暗了眸光,“再後來,本帥讓人給你喂了點好東西,卻陰差陽錯,讓衛岐撿了便宜。自那之後,本帥惦記你三年,也記恨了衛岐三年,多諷刺啊。”

  他手上一用力,周芝語那件樸素的裙子遭了殃。

  而這聲布帛的撕破聲,令僵硬的周芝語杏眸一瞠,腦海中破碎的記憶開始連成幀幀畫麵,浮現在了眼前。

  她想起那晚,在安定侯府的花苑中,她被醉酒的裴勁廣捂住嘴拖進假山的場景。

  正當她被粗魯地撕扯衣裙時,一個男子突然闖了進來,與裴勁廣扭打在一起。

  她想起了那個男子的麵容,俊逸中帶了點痞痞的壞笑。那人是衛岐,等了她三年的衛岐,以命護她逃離侯府的衛岐!

  她怎會將他給忘了?!

  沉睡的記憶如潮湧來,她淚濕著眼奮力掙紮起來,燃起了玉石俱焚的恨意。

  沒想到她會出爾反爾,裴勁廣扼住她兩隻腕子,高舉過頭頂,剛要以唐九榆和阿湛的性命相挾,背後徒然傳來一道巨響。

  裴灝推開門侍,單腳踹開門扉,攜帶滿腔的怒火衝了進來,“母親生死未卜、宗親發配流放,您還有這份閑心?!”

  一個罪魁禍首,有什麽臉麵不顧發妻和親眷的安危,在這裏逍遙快活?

  裴灝自認心術不正,卻也無法苟同父親的做法。

  “放肆!”裴勁廣站起身,怒不可遏地上前一步,與次子麵對麵站立,“還想在湘玉城立足,就立刻出去!”

  裴灝非但沒出,還看向了哆嗦不止的周芝語,“在父親心裏,母親隻是一個替你料理家事的傀儡,連這女人的頭發絲都比不了,是不是?!”

  這時,裴池也跑了進來,一見屋裏的場景,先是一陣猶豫,隨後指著周芝語,對裴勁廣嗆道:“父親此刻對她做的,很可能就是那些押解兵對母親和悅芙做的事!您不覺得良心不安嗎?!!”

  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兩個不成氣候的兒子嚴詞指責,裴勁廣沒了享樂的興致,命躬身候在外麵的門侍將周芝語帶了下去。

  等書房內剩下父子三人,裴勁廣捏著額骨坐在榻上,想讓自己尋回些冷靜。

  對妻子和族人,他是懷有愧疚的,可那也不能令他迷途知返。他自認已無法回頭,不就是該與妻子他們斷得越幹淨越好嗎?

  聽完他喃喃的話語,裴灝如芒在背,也真正看清了他的麵目,是個不折不扣的薄情寡義之人,難怪隻看重最優異的長子,是因他的心裏沒有親情,隻有慕強和利益吧。

  裴灝下意識地後退,痛苦地咬住拳頭,這些年,為了得到父親的另眼相待,他出賣了良心,向世人隱瞞了衛岐的死因,到頭來得到了什麽?

  再者,在得知父親起了反叛之心後,他想過離開,卻被強行困在總兵府,無法逃離。報複裴衍是一回事,但從始至終,他都沒有想過背叛朝廷。

  深夜電閃雷鳴,裴灝背靠房門,頹然地坐在地上。

  隔壁房的裴池躺在床上,噩夢連連,夢境中皆是母親、妻兒被虐打的場景。他自知不是一個好兒子、好丈夫、好父親,可他做不到父親那麽無視親情,也做不到反叛朝廷。

  兄弟二人痛苦不堪,而被關在地牢的唐九榆抱著哭暈的阿湛看向鐵窗外濃濃的雲霧,目光前所未有的冷冽。

  狡兔三窟的道理,不是隻有朝廷的人才懂得。

  在墨空連打了三個響雷後,他等來了一個頭戴兜帽的人。

  那人一開口,先解了他一半的擔憂,“周芝語有驚無險,已被看管起來了。”

  唐九榆轉頭,看向摘掉兜帽的老者,“是您幫的忙?”

  “老夫故意泄露風聲,引裴灝和裴池兩兄弟闖入了侯爺的書房。”

  唐九榆稍稍鬆口氣,“陳叔,想個辦法,送我們出城。作為報答,我會尋到你被流放的妻兒,好好安頓他們。”

  陳叔的妻兒們都在安定侯府做事,也同樣受到了牽連。

  當他今早與裴勁廣攤牌想要離開後,陳叔就暗中找上了他,托他幫忙解救妻兒。他當時雖答應了,卻沒有許諾要給予他妻兒安穩,如今恰好能達成對等的交易。

  陳叔的勢力全部依附裴氏,以致無力靠自己的人脈救出妻兒,但唐九榆不同,朝廷沒有追究他的責任,或許他可以辦到。

  達成一致後,陳叔走出地牢,望向了墨空。

  在湘玉城外,他已無力立足,但在湘玉城內,還暫有他的立足之地,那就靠著僅有的威嚴,送唐九榆三人出城,以換取妻兒的安穩。

  他是裴勁廣的家奴,曾對裴勁廣掏心掏肺,可他想效命的是那個守護江山和百姓的大將軍,而非反賊。

  再者,當年是楊氏將他從馬夫提攜到了侯府管事,再推薦給了裴勁廣,這一路的富貴榮華,都與楊氏有關。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何況是知遇之恩。

  ===第81節===

  打定了主意,他執傘走進雨幕中。

  另一邊,在湘玉城外探聽消息的朝廷眼線,在目睹唐九榆被抓的一幕後,其中一人快馬加鞭去往裴衍所在的村落,如實稟告了這件事。

  裴衍還處在低熱中,卻不妨礙他思考救人的計劃。

  即便不考慮唐九榆的安危,他也要將周芝語和阿湛救出城。

  在重兵把守中,想要悄然帶出兩個人,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有內應。

  裴衍心中早已鎖定了一個人。

  陳叔。

  寫下一封親筆信,裴衍遞給眼線,“湘玉城並不是完全的封鎖了,隔三差五會派侍衛出來搜刮民脂民膏,到時想辦法頂替他們,混入城中,將這封信交給這位老者。”

  陳叔是唯一一個值得他賭一次的人,不僅熟悉湘玉城,還是裴勁廣身邊數一數二的心腹。

  裴衍想讓陳叔救出周芝語母子,還想托他為眼線,與自己在攻城時裏應外合。

  當然,這一切的前提,是需要許以好處的,而陳叔現在最惦念的事情,應該就是妻兒的安危。故而,在安定侯府被抄前,他就已未雨綢繆,轉移了陳叔的妻兒,想要作為之後的籌碼,與陳叔交易。

  刑部會逐一核對裴氏的宗親,卻不會太過細致地核對家奴,這也是他能夠轉移陳叔妻兒的契機。

  目送眼線離開,他拉過秦妧,說了一些攻城的計劃,“再有一個月,工部的巧匠們就會趕來這邊,到時候,我會送你和雪霖先行離開,待攻取了湘玉城,咱們一家就能遠走高飛,不問世事了。”

  秦妧並未覺得輕鬆,反而憂心忡忡。畢竟反賊是他的父親,不管是否有血緣,也是對他有過養育之恩的人。他真的能夠摒棄一切雜念嗎?

  再者,小太子失了裴勁廣這部分勢力,又與肖逢毅或多或少產生了隔閡,在日後的路上,注定荊棘滿滿,裴衍能坐視不管嗎?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秦妧不想鰓鰓過慮,於是乖巧著點點頭,窩進了裴衍的懷裏。

  雪霖躺在一旁吃著小肉手,成了眼下最無憂的人。

  裴衍一手摟著秦妧,一手捏了捏兒子的臉蛋,告知自己,要讓兒子不受安定侯府罵名的影響,無憂無慮地長大。

  湘玉城,總兵府。

  這晚受了些刺激,裴勁廣早早歇下。

  陳叔熄滅連枝大燈,躬身退了出去,待在耳房中等了片刻,估摸著裴勁廣徹底入睡,才撐起傘,去往關押周芝語的柴房。

  看守的人隻當陳叔是奉命前來,沒有懷疑,還主動推開房門,“陳爺請。”

  陳叔走進去,尋摸半圈,才在角落裏找到了瑟縮的周芝語。

  已經恢複記憶的女子像忽然豎刺的刺蝟,起初根本不聽陳叔解釋來意,還讓他快滾,直到摸到陳叔遞來的一把玉骨折扇,才猛地抬起頭,可視野一片漆黑,除了辨析聲音,再做不得其他。

  陳叔沉聲道:“不管你信不信老夫,這都是一次逃離的機會,總比坐以待斃強吧。”

  周芝語攥著被撕開的衣裙起身,忽然被雷電映亮素麵,“給我套衣裳。”

  陳叔塞給她一個包袱,叮囑幾句後,轉身走出柴房,再次去往地牢,,

  破曉朝暾時,陳叔在幾名心腹的掩護下,將唐九榆五人悄然送到了一處暗道前。

  掀開被潮濕落葉覆蓋的木蓋,陳叔示意他們沿著地道離開。

  這是裴勁廣給自己留的後路,可通往護城河畔,除了陳叔和兩名參將,再無其他人知道,換句話說,其餘知道的工匠們,都被那兩名參將滅口了。

  “下了整夜的雨,地道恐有積水,務必要小心,老夫隻能送到這裏了,趁著天還沒大亮,幾位快點離開吧。”

  唐九榆扶著周芝語和阿湛下了地道,自己轉身朝老者一揖,“老先生大恩,唐某沒齒難忘,也必不會辜負老先生的囑托,掘地三尺,也會尋到您的家人。”

  在裴勁廣身邊呆久了,陳叔早已練就了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他比劃個“請”,示意唐九榆盡快離開。

  當木蓋被重新鋪上落葉,陳叔兀自歎口氣。他盡力保全妻兒了,之後的路,就要由他們開拓了。至於自己,無論裴勁廣負隅頑抗還是棄甲投戈,都不會善終了吧。

  望向放晴的天際,五旬的老者呢噥一句“離別無歸期,惟願卿多福”,大步離去。

  潮濕的地道裏蛛網連片,蟲蟻眾多,唐九榆越過其餘四人,彎腰向前探索著,以不算魁梧的身軀,為後麵的母子二人遮擋了潛在的危險。

  兩名仆人墊後,對視一眼後,都覺得他們這位平日裏懶散的主子,變得有些不同了。

  等唐九榆以手肘撞開護城河畔的蓋子時,幾人聞到了一股股清新的空氣,擺脫了被潮濕陰暗包裹的恐懼感。

  冉冉旭日驅開烏雲,漫□□霞曜曜刺目,唐九榆眯著桃花眼,正在確定他們所在的方位時,忽聽灌木叢中傳來簌簌的聲音。

  “有人。”

  唐九榆張開雙臂,擋住周芝語和阿湛,戒備地看著從灌木叢走出的兩名男子,其中一人,他認得,是裴衍身邊的心腹,名叫魏野。

  剛輪到自己來盯梢,就遇見唐九榆等人,魏野興奮之餘,不忘四周觀察,隨後拉住唐九榆躲進灌木叢,問起了具體的情況。

  不謀而合的兩撥人,在氣氛壓抑的湘玉城外,私語了片刻,因默契達成了一致。

  唐九榆幾人隨魏野去往裴衍所在的村落,一路上都有種劫後餘生的慶幸,除了周芝語。

  恢複記憶的她,如同墜入冰冷的深潭,始終提不起氣力。

  而當她“見”到裴衍,將當年的事情如實相告時,素來淡然從容的男子靜默良久,久到眾人以為他因父親的所為愧疚到無顏麵對。

  可裴衍哪裏僅僅是愧疚,還生出了無法言明的悲痛,在秦妧擔憂地遞上退熱的湯藥時,竟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水,染紅了霜白的布衣。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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