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作者:怡米      更新:2023-05-21 08:23      字數:4377
  第4章

  ◎大婚之夜。◎

  楊氏母女離開小宅後,就有仆人將此事告知給了裴衍。

  內閣公廨中,裴衍端坐大案前,指間銜著一根剛剛燃起的線香,一邊品鑒,一邊聽著仆人的稟告。

  “世子放心,大夫人沒有為難秦娘子。”

  仆人稍一抬頭,見上首的男子被嫋嫋白煙籠罩,透著股慵懶隨性,偏在舉手投足間,又不失霞姿月韻,不免心生豔羨。

  ===第5節===

  等仆人離開,心腹魏野走進大堂,“世子,借一步說話?”

  裴衍半闔眼簾,屏退其餘人,繼續品香,“說吧。”

  “二爺醒了,意識有些不清。”

  “加派人手看守,待到衛兄忌日,押他去祭拜。”

  “明白。”魏野微微哈腰,又提起滄州山匪一事,“那些狗東西都是亡命之徒,被逼到絕境,恐會泄密,還會罵咱們過河拆橋,是否要留他們一條生路?”

  薄薄的眼皮動都未動,裴衍淡道:“匪患猖獗,理應除之,為民除害。一群蠹蝝罷了,也配同我談條件?讓承牧按著原計劃除之,不必顧忌。”

  裴衍根本沒把山匪們的要挾當回事,移開執香的左手,從抽屜裏拿出一張素箋,隨手寫下一張請柬。

  ——煙嵐雲岫,最適雙柑鬥酒打香篆,可否請王爺於明日,屈駕城南十裏,溫酒聞香,共賞美景?

  ——敬等賜複,晚生時寒謹邀。

  時寒,是裴衍的表字。

  接過請柬,魏野略有不解,“婚事已經敲定,敬成王未提異議,世子為何還要特意約他?”

  “向他索要一份嫁妝。長女出嫁,身為生父,就別端著架子避嫌了。”裴衍熄滅線香,撚了撚指腹的餘溫,不鹹不淡地解釋道。

  魏野點點頭,世子這是在為秦娘子抱屈啊。

  也是,不比二爺裴灝,在世子麵前,即便是權勢不小的敬成王,也不能一味持清高。

  **

  時日匆匆,很快到了迎親日。

  這夜,秦妧睡得很不踏實,三更便醒了。

  大婚講究晨迎昏行,作為全福人的喜娘,會在拂曉時分督促她晨起梳妝。

  沒了睡意,她起身梳洗,點燃了妝台上的紅燭,獨自對鏡上妝。已坐過一次喜轎,身邊又無娘家人,免去了開麵、哭嫁、催妝等事項,倒也省了不少精力。

  在娥眉上描完最後一筆,她放下螺黛,取出口脂,潤紅了櫻唇。

  鏡中的女子雲髻霧鬟,明眸流眄,如浮翠流丹中最明豔的倩色,燁爍耀目,灼灼其華,可麵上不見喜悅,幽暗之中還流露出冷豔,也許,這才是最真實的她。

  心是冰的,不假掩飾的眸光,自是薄涼。

  穿上成衣匠新做的妝花緞大紅通袖袍時,臥房的隔扇被人叩了兩聲。

  “姑娘,喜娘來催促了。”

  隔扇外是暮荷的聲音,秦妧扶了扶髻,示意暮荷將喜娘請進屋。

  沒想到新娘子自己上了妝,喜娘笑著打開百寶妝奩,取出一副敬成王前幾日派人送來的東珠頭飾,一樣樣戴在秦妧的高髻上。

  “娘子是老身見過最漂亮的新娘子,世子好福氣。”

  秦妧笑笑,隻覺得髻上的頭飾過分華麗,與那個高高在上的生父一樣,不是她所擁有的。

  溫婉和冷厲交織纏繞,相克相生,源源不斷衝擊著她的心門,一遍遍提醒著她,生父如今的榮華,是以拋妻棄女為籌碼換來的。

  那她對生父,除了憎惡,就隻剩利用了。

  隨著晨曦映窗,鞭炮聲起,迎親的儀仗開道而來,大街小巷熱鬧歡騰。

  裴衍身穿大紅喜服,跨坐黑亮駿馬,與迎親的儐相們一同來到小宅前,沉穩不迫地叩響了宅門。

  作為內閣次輔、太子輔臣、安定侯世子,裴衍娶妻的消息,早已傳遍大街小巷,不少百姓湧上街頭,打算觀摩這場盛婚。

  但最讓人不厭其煩揣測的,還是新娘子不為人知的身世,以及臨時更換新郎官的豔事。

  臨街的一座茶樓內,世家子弟三五成群,笑談著這樁奇婚。

  “裴相突然娶親,不知傷了多少閨秀的心呐。”

  “裴相替胞弟娶親,無非是重視門第信譽,不想損了女方名節。就不知,兩人婚後相處起來,會不會有隔閡。這男人啊,一旦在妻子那裏討不到甜頭,就會想著納妾。”

  “高門閨秀,怎可為妾?”

  “妾不行,平妻總行。能忍下這份委屈的閨秀,絕不在少數,咱們且看熱鬧吧。”

  迎親的禮儀極為繁瑣,一折騰就到了後半晌。

  沒有兄弟送轎,秦妧是由裴衍背上喜轎的,雖於理不合,但沒有比裴衍更合適的外男人選了。

  將秦妧放在座椅上的瞬間,裴衍拍了拍她緊繃的背,寬慰道:“別哭,日後,我既是你夫君,又是你兄長,有什麽委屈,都可與我說。”

  隔著紅蓋頭,秦妧吸吸鼻子,佯裝堅強,“我沒哭。”

  “嗯,那坐穩了,該起轎了。”紅綢映在裴衍的臉龐上,如紅霞拂過羊脂玉,襯得他清朗周正、溫潤雅韻,有著秦妧看不到也看不懂的蠱惑。

  浩浩蕩蕩的儀仗伴著花香,穿過一條條巷陌,敲鑼打鼓,紅碎遍地。

  沿途不少湊熱鬧的同僚,偶然在這位斯文慵懶的次輔身上,目睹到了久違的意氣風發。

  **

  位於京城最繁華地段之一的安定侯府,門廡為二,中設五檁中柱廣亮大門,威嚴氣派,彰顯身份。

  傳承至今,府中出過不少名將,現任家主裴勁廣亦是令敵軍聞風喪膽的邊關總兵。

  可到了下一輩,再沒一個成氣候的武將,裴衍雖位極人臣,卻是文官,令裴勁廣既榮耀又無奈。

  正趕上休沐,賓客滿棚,久不歸京的裴勁廣穿梭在前庭後院,忙著寒暄。硬朗的麵龐沒有染上邊關的滄桑,遊刃有餘地與重臣們推杯換盞,可笑意不達眼底。

  楊氏則在後院,心情複雜地招待著女客。

  茶點過半,有貴婦扯了話茬,笑問府中還未查出二郎的下落,怎就聲勢浩大地迎娶新婦,而新婦還是二郎未過門的未婚妻,,

  楊氏深知有些人是專程來說風涼話的,雖心疼,但還是繃著嘴角回道:“灝哥兒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但女子韶華匆匆,耽誤不得,恰世子還未說親,正是姻緣所至,一拍即合。幾位夫人,又有何高見?”

  聽楊氏如此袒護長媳,幾名貴婦趕忙送上祝福,插科打諢岔開了話題。

  當儀仗回到府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一對新人身上。

  喜堂之內,紅毯疊花,秦妧款款而行,娉婷身姿映入眾人眼底,不免引人暗誹。

  ——還以為裴相有多無私,願意替弟娶妻,如今看來,不過是見色起意。

  不過,大多數賓客,還是覺得裴衍是替家族抗下了這個擔子,沒夾雜私欲。

  可無論人們再怎麽心思各異,這樁婚事已是板上釘釘。

  隨著拜堂禮畢,裴衍和秦妧各執紅綢一端,由喜娘和童子導行,入了洞房。

  喜宴在即,裴衍掀了秦妧的蓋頭後,都沒來得及細細打量,就匆匆行了合巹,由儐相們簇擁著前去敬酒,留秦妧在新房內等候。

  喜娘為秦妧褪去通袖袍和金七事等掛墜,又叫來侍女送水,張羅起沐浴事宜。

  秦妧不適應被伺候,讓暮荷給了賞錢,便將一屋子的人打發去了。

  “你也去門口守著吧。”

  暮荷欠欠身,知道姑娘那一身皮肉一碰即粉,也不勉強,捧著賞錢歡快地退了出去。

  新房一瞬變得安靜,秦妧深深呼吸,徹底舒展肩胛。之後,坐在妝台前,一邊卸妝,一邊欣賞著房中的布置。

  龍鳳喜燭、鴛鴦繡墩,處處透著新婚的喜慶。

  文王百子帳係於拔步床內,半遮十彩被子和鴛鴦枕,旖旎而莊嚴。

  顯貴門第,締約之婚,非同兒戲,她已無回頭路。

  調整好心境,她摘掉最後一樣頭飾,換上腳踏上的靸鞵,拿出自帶的大紅寢裙走向湢浴。

  水汽繚繞中,霞綃裏衣堆疊在地,她赤腳跨入浴桶,慢慢浸泡其中。

  冰肌沁水,有水珠自背脊流淌而下,落入浴湯,泛起漣漪,破壞了倒映的美人圖。

  沐浴後,又穿上香雲紗的寢裙,走到落地銅鏡前絞發。

  烏黑的長發打濕了肩頭和襟口,透出肚兜的繡紋和一寸寸雪白的肌膚。

  晾幹了裙衫,她不自覺看向那張檀木拔步床,有種恍如隔世之感。若是沒有那場劫殺,她會成為裴灝的妻子,可終是造化弄人。

  若裴灝尚在人間,不知能否容下她這個大嫂。

  對裴灝,尚且能夠平視,可對裴衍,總有種仰望星辰的渺小感,無時無刻不拘謹。

  想起裴衍那句“婚後各過各的”,她走到箱櫃前,翻找出一床被褥,鋪在了地上。

  裴衍敬酒回來,先在書房沐浴焚香,之後來到新房前,瞥向臉生的陪嫁丫鬟,道:“你算是半個娘家人,以後遇見什麽難事,都要及時稟告,不可委屈了你家姑娘。”

  哪裏想到世子會單獨與自己講話,暮荷受寵若驚,連連點頭稱“是”。

  裴衍沒再耽擱,抬手推開門扉,將一眾仆人關在屋外。

  流瀉暖黃的東臥中,身穿紅裙的女子融在燭光中,背對門口回過眸。

  可謂顧盼生輝。

  她轉過身,福了福身子,“世子。”

  裴衍駐足瞧了一會兒,邁開步子,綢緞衣料在燭光的映照下,隱現出祥雲暗紋。

  可當他走進東臥,瞥見地上的被褥時,溫煦的眉眼一斂,轉而淡笑:“這地鋪,是為誰準備的?”

  對方的眸子太過深邃,秦妧直視不得,低眉解釋道:“秦妧謹記世子的話,也知世子娶我,是無奈之舉,故而不敢越雷池以奢求世子憐愛。這地鋪,是為我自己準備的。”

  無奈之舉、不越雷池,,

  裴衍攏袖,靠在隔扇上,慵懶而犀利,卻又有種搬起石頭砸自己腳的感覺,“嗯,所以你是打算以後都替我守夜?”

  高門子弟的房中,有個守夜的丫鬟或通房再正常不過。秦妧在出嫁前,隻聽說過裴灝是個潔身自好的,並不知裴衍是否與女子行過房。

  意識到自己的思緒扯遠了,秦妧搖搖頭,還有些濕潤的長發搖曳於胸前、腰間,襯得臉蛋巴掌大。

  “婚後,世子可宿在書房,也能出入方便些。”她說得一本正經,優美的鵝頸低垂,倩影映在牆上,像一隻落單的天鵝,尋不到方向,卻不願向岸邊的人求助。

  裴衍緘默,她倒是將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便依你,很晚了,歇息吧。”

  說完,越過秦妧,大步走向喜床,抖落上麵的紅棗、桂圓和花生。

  在掀開被子時,發現裏麵有張元帕,隨手放在了椸架上。

  清楚元帕的作用,秦妧慢吞吞走過去,拿起絞在指間,盯著男人的背影,咳了一下嗓子,“世子可否借我一支木簪?”

  她的妝奩裏,皆是珠花、梳篦和華勝,唯一的發簪,被裴衍折斷在滄州的路上,想要破“壁”,又不至於傷到自己,需要一支圓潤無棱角的簪子。

  ===第6節===

  裴衍流露出短暫的錯愕,隨即明白過來她要做什麽。

  “不必的。”

  “若不這麽做,明早那關,我是過不了的。”

  菱唇扯出一抹弧度,裴衍咬了咬腮,指向桌上的銀筷,“筷箸也可。”

  秦妧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遲疑一息,邁開蓮步。

  可下一息,就被一隻大手攔住了去路。

  裴衍扯過她,將之壓在拔步床的雕花圍欄上,抬起她的下巴,定定看著那張微啟的紅唇。

  附身,咬了下去。

  是的,不是眷侶間親昵的親吻,而是懲罰似的啃咬。

  秦妧防備不及,哪裏會想到裴衍會親近她,可這種親近疼痛萬分,化開血鏽味。

  且越來越濃。

  “唔,,”

  恬靜的臉蛋失了淡定,她偏頭躲避,雙唇卻像是被獵豹咬住,怎麽也分不開。

  裴衍按住她椎骨的一截,將她壓向自己,愈發肆無忌憚地廝磨著那兩片紅唇的表麵,一點點汲取傷口的血,帶著灼熱的唇溫,吸出了血液,暈染在淺淺的唇紋中。

  女子的血,鏽中帶著絲絲甘甜,比今夜飲的甜酒還要濃烈。

  待女子呼吸受阻,快要暈厥,他才將人鬆開,漠著臉看她滑落在地。

  長指勾出她手裏的元帕,擦拭起自己的唇。

  潔白的帕子立即暈染開血跡。

  瞧著血量不夠,他慢慢附身,用帕子蹭了蹭秦妧的傷口,這才丟在一旁,將軟了腿的女子拉起,按坐在拔步床上。

  之後,走向地鋪,掀開被子躺了進去。

  秦妧驚魂未定,看著元帕上的點點血花,忽然意識到,他是在幫她解決明早的麻煩。

  “世子,,?”

  “睡吧,秦娘子。”

  一聲“秦娘子”,拉遠了兩人的距離,聲線冷而沙啞,令秦妧更加相信,他們可以相敬如賓,不談感情。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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