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遠處一座山

  這種陌生的感覺實際上無時無刻不在吞噬著她的細胞，因為她並不擅長獨自麵對這樣陌生的世界。

  病人嘶吼著在地上痛苦萬分扭曲的時候，她隻恨自己沒能讓他得救，尤其是當這種情況變得越來越多，甚至愈演愈烈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堅持不下去了。

  這種病毒的潛伏期很短，但又很長，每個人和每個人之間的差異性大到不可思議——除了一樣的疼痛難忍，其他的甚至都不同。

  而且，因為每日每夜她都要給病人準備藥物，她不能跟他們直接接觸，都會把自己的耳朵、眼睛、嘴巴全部都圍上侵染過特殊藥物的布條，時間一長，長時間的禁錮讓她的臉上總要感覺痛苦難忍，一種巨大的無力感反反複複在這樣的孤獨時刻把她淹沒，她的手都在抖，她是不是選錯了……

  不。沈時荇穩住自己的手，重新給自己的信念再次加固，門外的那些病人，全都比她更加痛苦，甚至他們麵臨的是生命之憂，而她隻不過是舒適度的低下而已，與他們相比……她實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對，就是這樣的，她反反複複給自己催眠，次數多了以後，她也仿佛覺得這是真的，心裏的不適感逐漸沒有了，慢慢地變得全神貫注起來，她全身心投入到了開發一種常見藥物就能解決之前特殊的藥材才能發揮的作用，這需要一個極其巧妙的設計與理念，她必須保證自己沒有分心。

  時間就這麽慢慢流逝著。原本以為自己是來休閑度假的她，也慢慢熟悉了病人的症狀，她把自己的藥方簡化再簡化，讓所有的人都能讀懂以後，找人抄製，然後派人守在醫館的門口，隻要是路過的病人，哪怕是單純路過的人，也會給他們一份藥方，讓他們在真的出現了緊急的情況以後，也能尋求最近的幫助，這樣不用千裏迢迢跑到這個地方來找她了。

  太子在前線，也不斷傳來了好消息，他的苦苦周旋終於出現了效果——其他鎮子的藥商願意降低價錢給他們供給原來的特效藥必須的那一味藥材了，這將會把沈時荇的藥方的作用發揮到最大限度。

  沈時荇也能在聽見太子的消息的時候沒了那些影響實質性進展的負麵情緒，那一刻她真的有體會到一種做大事的人的擔當所在，那種無言的犧牲，無比苦澀，甚至無法下咽，可是她還是沒有放棄。

  沒有一刻是想要放棄的，這是沈時荇不禁覺得自己偉大的地方，她甚至會在深夜的時候，慢慢坐在醫館的角落，隨便往嘴裏塞著生硬的饅頭，一口一口嚼著，這已經是她好不容易才能找來的一點兒能吃的東西了，她最近瘦了不少，到底瘦了多少她不清楚，隻是感覺身上的肉慢慢變少了。

  這很好啊。沈時荇慢慢把自己的腦袋靠在臉側的牆上，牆板微微向外散發著涼氣，但是她卻早已無暇去管，隻是累極，隻想休息罷了，饅頭啃了一半，沈時荇的手就無力地砸在了腿邊，再去看，她已經閉上眼睛，沉沉睡去了，饅頭因為她的手鬆開了之後，在地上滾出去老遠，停在另一個角落。

  這幾天幾夜，過得好似幾年的光景，沈時荇從早上一睜開眼睛，到病人沉沉睡去，她都沒一秒鍾是清閑的。她不斷輾轉在各個病人的床前，身前，有的病人沒有床位，她就隻能找地方把他們安放在井然有序排好的草席上，讓他們短暫休息著，因為他們還沒排到，但是總不能一直站在那裏哭泣。

  這種病，讓他們都瘦成了骷髏。這種身軀都被病毒掏空的感覺，沒人會覺得可以忍受，大家都痛苦。所以能幫就盡量照顧著，近些日子，她的醫館也慢慢有了其他地方趕過來的同樣懂得醫術的大夫來幫忙，她跟他們簡單交流了一下，大家就投入到了緊急的救治的過程中，一時之間，她感覺到了來自這個世界別的力量的幫助，隨著時間一天又一天過去，她把所有的東西都熟爛於心，隨時準備救治前來尋求救治的病人，這樣才能從死神的手中把人命奪回來。

  人也慢慢消瘦下去，她雖然沒工夫照鏡子，可是她能感覺得到，隻是很喜歡自己原來的身材的她，現在也完全沒了急躁的心情，她竟然心態極其平和，她已經能安靜地看待這件事了。

  瘦了就瘦了，等到……這件事結束，她再養回來就是，沒什麽可急躁的。沈時荇解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布條，然後再次拿出那個固定不變的饅頭，還有一個水果，是在這個地方很常見的水果，裏麵的汁水特別清甜，是太子派人給她送過來的，說是讓她嚐嚐好東西，心情……要好。

  他給她留了字條，她甚至都沒有打開，就猜到了他會寫些什麽。一邊吃下饅頭，她終於不再感到虛弱，打開這個已經被人處理過的大圓球，綠色的，很有朝氣，看著就覺得很好喝的樣子。

  沈時荇在這樣安靜的時刻輕輕把這個水果的汁水喝進嘴裏，突然覺得時間美好。這樣清甜的果汁，她如同撿到了無上的珍寶。隻喝了一口，她就藏在了一個罐子裏，她根本舍不得全喝完。

  一直等她全都藏好，坐在了她平時坐著的原地，她的兩手空空，猛然無事可做的瞬間，她忽然有些想哭。

  其實到底是委屈的。對嗎？

  隻是她因為一些更重要的事情，把這些情緒全都藏在了心底的最深處。她在刻意忽略她心裏的難受，她在刻意忽略她思念某個人的心情，她在刻意裝作自己沒什麽事，她在刻意堅強著。

  她似乎是變得無堅不摧了，至少在她的病人的眼前，還有那些與她一起幫助病人的大夫麵前，她的救治的能力高超，而且她的隨機應變的能力極其強大，可以挽救很大東西，他們都逐漸把她當作了主心骨。她感覺到了，自己身上前所未有的責任。

  上一輩子在拚命殺人，可是這一輩子，她居然能拚上自己的所有一切來救人。

  當下，所有能牽動她的心的事情，全都變成了多少病人痊愈離開，又有多少病人聞聲前來尋求醫治，那樣的無助，身上的痛苦讓他們似乎看不到任何希望，隻能祈求著看著她。

  她在他們的眼裏，必須堅強起來，否則他們更加感受不到這個世界的希望了。隻是他們可能沒有時間會去思考，這個年輕的女醫生可能前幾天還是一個嬌蠻任性的女生，沒有因為誰而放棄自己的想法。哪怕從沒有過，她也站在這裏了，她也沒離開，她既然主動承擔了這個責任，她就不能讓他們無路可走。

  日子又過去了好久，病人好像好起來得更快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在門口積攢的病人都一個個痊愈了，然後完好無損地離開了這裏，跟她道謝，感恩戴德，她甚至不忍，想要流淚，後麵她不敢再出現在他們的眼前，隻當其他的大夫把人好好送出門，自己才敢遠遠看上一眼，她的嘴角每當這個時候，就沒有下降過，一直彎著，她似乎嚐到了一點點甜絲絲的味道。

  “沈大夫，你肯定很開心吧。他們都是多虧了你呢。”前幾天新來的女大夫笑道，她的臉上也滿是喜悅。隻是這種喜悅到底受了多少苦，時候他們自己知道。

  沈時荇當然會開心了，她盼著這樣的時候不知道盼望了多久了。她熬過這麽多苦難，為的不就是現在嗎？隻是，現在也還不是完全放鬆的時候，她看著外麵還有一大半的病人，她的眉頭又慢慢皺起，在這個世界，她為之奔波勞碌的人，現在都在這裏了。

  沒想到，一朝穿越，竟然把自己穿越成了一個大善人，救人不說，還要救整個鎮子的人。

  這功德也大，她付出的也多，感覺很奇怪，在她的心裏盤旋著一直沒找到落腳點，她想，她想問問那個人，他能不能替她解答。

  可惜，他的事情最近纏身，他傳信回來，說實在抽不開身，她接過信，除了感覺更加思念，也比無他法。都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這樣也好吧。

  這個鎮子的年歲已經無比久遠了，這裏有一座很出名的高山，之所以出名，可能要歸托於它的奇怪——占地麵積算不上大，但是海拔奇異的高聳，山上的寺廟也極有靈性，上麵的祈願的事情，隻要心誠，很多都成真了，於是人們口耳相傳，很多遠方的苦命的人也都奔赴而來，不遠萬裏，隻想要求一個保佑。

  沈時荇今天的事情已經全部完成了——現在的病人的病情基本都被大夫掌握了，所以她們在就夠了，也不需要她一直留在那裏，所以她們想讓她下午的時候能回去休息一會兒，她認真思考了一下，還是同意了。

  下午，忽然就有了空閑的時間，所以她不想把這段時間隨意浪費，這麽久的忙碌讓她覺得自己回去睡一覺浪費了這麽長的下午的時間，將是作惡。

  她沒跟任何人說，自己就出發了。沿路一邊問路，一邊走著，竟然隻用了一個時辰就到了山腳下。

  從山腳看去，果然高聳入雲，然而站在山腳向周圍望去，竟然似乎能看得見山體的邊緣。

  這就是山的奇異，沈時荇在這一刻真實地感受到了。

  未曾過多留戀，她轉眼去看周圍。

  山腳下，空氣靜謐。這裏的氛圍肅穆到她不敢把自己的眼光亂放。這種油然而生的感覺讓她的內心也升起敬畏——經曆過一些事情，她可能忽然就相信了信仰的存在。

  她甚至連一個水壺都沒拿，上山至少是需要喝水的，沈時荇走到一邊的茶客歇腳的棚子的地方用一貫錢買了兩壺水，係在了自己的腰上，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就這麽上山去了。

  山腳的人還算多，她走走停停，耗費了不少時間。人群裏不少人都在用自己最誠摯的方式在為心中的願望祈求，所以路過的人也都很尊重他們，讓他們先做了自己的事情，自己再過去。

  這樣一來，腳程便慢了下來，沈時荇本來打算今天下午上去，簡單看一下，今天晚上之前還能回醫館看一眼，隻見因為種種原因，日頭慢慢西沉，而她剛到了半山腰，鼻尖上冒著一些薄汗。

  她的身體很久沒有鍛煉，還是退化了不少，撐著自己的膝蓋歇息了一會兒，她才繼續往上爬——來都來了，不爬到山頂，為自己好好求一下天上的神明，怎麽能見自己的真心？

  沈時荇的腳步愈往上，愈見速度。她有一個特點，就是有耐力。尤其是上一輩子的跑步比賽，她的起步雖然不夠快，但是她的耐力會在不斷地奔跑中慢慢凸顯出它的優勢，最後她甚至還能再爆發一波。

  爬山的走路的方式跟在平麵的路上走路還是不一樣的。沈時荇一直快要走到山頂的時候，才感覺到自己的任督二脈都仿佛被打通，身體無比輕盈。

  現在的夕陽是剛剛好的樣子，餘暉的溫度已經消散得差不多了，她迎著微涼的山風一直朝著自己的目標走去，越往上人越少，可能也是因為天色已晚，堅持上來的人又隻有她一個而已。

  傳說中的寺廟，在她又走了很久很久的路程以後才出現在她的眼前。那一刻，她忽然覺得，這個寺廟想要告訴她的第一個道理就是“望山跑死馬。”

  如果隻是看著目標近在眼前，而不去真切體驗，那麽它可能會在千裏之外，而人的兩隻腳，兩條腿的力量可能有時候會出現奇跡，展現出他的非凡的潛力。但是如若心誌欠些火候，也便會倒在這路上了。

  這便是它的意思麽？

  沈時荇站在寺廟的門口，聽聞裏麵的鍾聲震懾心靈一般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