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爹犯錯
作者:堯暄      更新:2023-05-21 08:11      字數:4006
  第64章 爹犯錯

  起初,他看不上這個瘋癲的庶女,以為不過是個腦中空無一物的蠢笨之貨。

  或許,確實是,但後來不一樣了。

  拔刀抹喉的那一刻的確沒有一點兒遺憾,反而覺得此類蠢物該死。

  是什麽時候轉變了態度呢?

  他發現她的靈魂換了芯子的時候,最開始是一點兒好奇。

  又是不願讓她好過的報複,讓他選擇在江南之行中將人帶上。

  這一帶,才生出了現在這麽多感情。

  她的殺伐,她的機敏,她的柔情,讓太子明白一件事。

  他喜歡的女人,是什麽樣的。

  青月,很久沒想起過她了。

  也曾以為彼人是最合適的那個,原來並不是。

  青月也一反常態,很久沒有主動進宮來找他玩,依照那股清冷的性子,是該生氣了吧?

  但是,太子隻想了一瞬,就拋之腦後,未在心中留有痕跡。

  是了,現在,也就隻有這個女人,才能牽動些他的心神了。

  把人輕輕放在自己的床上,蓋上今晚新換的錦被,盯著人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去處理政務。

  窗外無風,花廊自淨。

  沈家人來得突然,沈時荇沒做好一點兒準備。

  晨間剛醒,慢條斯理穿著衣服,沈時荇的眼都沒睜開。

  門被撞響,巨大的聲音刺激到沈時荇的耳膜,她十分不適地擰著眉頭,抬眼看去。

  “荇兒,荇兒,快救救老爺!”

  是那個天殺的“老母”。

  整日以她為陪襯,烘托她的女兒的賢良淑德,整了半天,到頭來是她坐在了太子的身邊,此時此刻,求到了她的頭上。

  “哦?父親出了何事?”

  沈時荇完全睜開眼睛,散去了最後一絲瞌睡,她是真的好奇,太子能讓人進來,為之求情。

  那宰相夫人即便是到現在這種地步,也沒忘記描眉畫眼,點了一嘴的大紅色,哭起來像是剛吃完小孩的女鬼。

  女鬼哇哇大叫,“老爺因為賣毒草被抓進去了,但是那絕對不是什麽毒草啊荇兒,你一定要相信我,隻不過是一些行醫必須用的麻醉藥物,減緩病人痛苦的東西,這是造福百姓的好東西啊!”

  沈時荇的婢女端進來她洗漱用的臉盆,還有擦臉用的毛巾,宰相夫人背對著婢女,沒看見人,繼續喋喋不休,也不知道哪兒來的臉,“荇兒,老爺操勞了大半輩子,辛辛苦苦把你養大,送到了這般榮華富貴的地方,你就念著他往日的恩情,無論如何,這次,救救他這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吧,啊?”

  恩情。

  如果真的有這種東西的話,她這具身體裏麵,應該不是她的魂魄,是他們的女兒才對。

  沈時荇沒說話,走過去旁若無人開始洗漱,今日的水溫剛剛好,她的手剛放進去,就覺得通體暢快。

  婢女還在一旁候著,沈時荇抬頭衝她微笑,豎了一個大拇指,“這水溫可以。”

  婢女被誇了,心情也很高興,半福了個身子,“那娘娘,我就先去小廚房把早膳端來,您洗完放這兒就成。”

  沈時荇點點頭,讓人去了。

  宰相夫人卻突然破防了。

  沈時荇瓷白的一雙手放進那玉質的臉盆裏,分明是瑩白如玉,渾然一體了。

  宰相夫人首先被這樣上乘的好玉居然拿來當臉盆狠狠酸了一下,再者,這個從小臉色陰鬱,事事無成的粗使丫頭,如今竟蛻變成了這般天生貴人的模樣,伸手也不敢去碰的距離,她到底都讓出去了什麽?

  再開口,她的聲音明顯不如先前尖銳,帶著些微妙的變化,“荇兒,求求你跟太子殿下求求情,放我們老爺一馬吧。”

  沈時荇卻沒打算和稀泥,張口就是要“認真辦事”的語氣,“那片毒草種在哪兒了,帶我去看看。”

  這養育之恩,她也不是不能還。

  毒草之事,說不定與江南的那件事有關係,後來太子帶她回來以後,變著法兒的不讓她再摻和這件事,上一次也是死乞白賴求了半天才讓太子送出個信問了問情況,如今那個老東西竟然也跟這些東西沾上了邊。

  怪不得早在很久之前見到他的那次,老東西的麵色就十分不對勁,灰白瘦削,向內凹陷,那不就是一副中毒至深的樣子麽?

  但是當時她並不知道這麽多,自然也就沒想到這裏去。

  現在卻是不一樣了。

  宰相夫人聽到這裏,卻明顯不是很願意,還想張嘴繼續打著哈哈,糊弄著人朝著太子吹一吹枕邊風才好讓人什麽都不付出就能憑白撿回一條命來。

  那這般算盤,看來是要打空了。

  身子一轉,看見那個粗使丫頭撚起一張蜀繡巾帕,拿起就要朝著臉上的水漬擦去,她沒反應過來,下意識驚地捂著嘴巴叫了出來,“啊啊啊——”

  後來的聲音被她壓了下去,但還是引起了沈時荇的注意,還沾了幾滴水的一張小臉秀氣得要命,一隻手把那張帕子舉在了半空中,末角還隨著門口吹進來幾縷清風晃了幾下,她的嗓音都是疑惑,“怎麽了嗎?”

  你這個毫無禮貌的老母,真想死啊。

  宰相夫人狼狽極了,心裏一陣又一陣的緊縮,近些年年紀大了,偶爾有過這些心髒不舒服的情況,她也沒在意,不知這會兒是不是受了太大的刺激,心髒竟然開始有了一種劇烈疼痛的感覺。

  看見人不回答,沈時荇也就沒給個好臉色,轉過身拿起梳妝台上麵的銀霜膏,未施粉黛便已如清水芙蓉的容顏,也就不需要什麽濃妝豔抹。

  簡單保濕一下就夠了,她今天沒什麽興致搗鼓這些。

  “哐啷——”一聲,一聲悶響砸下的聲音響起,沈時荇轉過身去看,旋即扶額,頓感麻煩。

  這死巫婆,昏死過去了,隨手扔下那一盒千金才換得半盒的銀霜膏,走過去看了一眼地上的死肥婆,翻了個白眼。

  真麻煩,還得找人給弄出去。

  算了,沈時荇一個轉頭,看見自己的奴婢端著早膳走了過來,一股飯香竄進鼻子,她決定還是先吃飯吧,這地上的一灘肥肉,不能打斷她的計劃。

  冬瓜排骨湯,還有一個小小的玉米,盈黃玉白色,吃下這些,也不會感覺撐,這個奴婢的體貼入微到了一種令人感到可怕的程度。

  沒顯露什麽,沈時荇衝她笑著道了聲謝,轉而開始享受自己的早膳了。

  幸福時刻,往往來自於每日的吃飯睡覺,沈時荇早就摸透了的。

  小口把冬瓜排骨湯喝完了,沈時荇拿起那個沒見過的新品種玉米,輕咬了一口,入口甘甜可口,內裏竟然沒有什麽芯子,她有些嗜甜,卻不喜歡吃太多糖,這些自帶甜口的東西,可以說是每每都能吃到她的心裏去。

  這般,醞釀出一個發自內心的笑,“你過來,坐。”

  沈時荇準備,還是給人起一個名字比較好,“我想了想,程幻樂,這個名字還不錯。”

  隨口拈來,沒什麽內在含義,她隻是覺得,得有個名字來叫而已。

  這個奴婢這麽體貼,不會拒絕才對。

  果然,下一秒,就看見這個奴婢醞釀好了一眼眶的熱淚奪眶而出,端的就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程幻樂……”說著,她起身跪下,磕了個響頭,“奴婢沒齒難忘娘娘的大恩大德!多謝娘娘!”

  “誒,這就生疏了,快快請起。”

  等人跪著把話說完,沈時荇才丟開那個沾了玉米屑的帕子,隨手扔在桌子上,轉過身扶起地上俯首稱臣的奴婢,一臉親近地為她著想,“女孩子,不要動不動在這冰涼的地上亂跪,”她湊近程幻樂,一手撫上她的小腹,幽幽地說,“對這兒不好。”

  程幻樂很是時候墜下來一滴熱淚,砸在她們兩個相握的指尖,“……奴婢知道了,一定會注意的。”

  沈時荇卻倏地鬆開了她的手,身子也退後了半步,表情倒是沒怎麽變,回去坐到了原位,才開口,“以後私底下見到我,都不用跪了。”

  “……是。”

  這是多麽大的殊榮啊,整個東宮隻有她一個人。

  眼淚流過的眼睛,除卻那一點紅,裏麵還剩下一點什麽東西。

  袖口的那個石榴剛有個雛形,就被她給摘了下來,放在袖子裏好幾天了,也沒掉下來,上麵留下了幾道指甲掐出來的道子,因為與空氣接觸,現在已經變得深黑了。

  顏色還是青色的。

  不過無妨,她上去把沈時荇吃過的餐盤都一並收拾幹淨,略微福身算作行禮,就退出去了。

  她也該吃飯了,不是麽。

  從今天早上開始,太子一口飯沒吃。

  心裏不知道在想什麽。

  想這個男的為什麽偏偏是沈時荇的爹?

  為什麽又偏偏犯了死罪——江南的事兒出了以後,聖上下了死命令,類似的事情直接殺頭予以懲戒。

  殺頭。

  他盯著死牢裏一群蒼蠅圍繞著飛舞的那個角落裏癱著的那個沒了人形的一國之相,不禁內心悲哀。

  就這?

  早在前兩個月還是聖上跟前的功臣,被聖上一個激動抬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之位。

  不過是月餘,就弄不清了?

  還是目光太淺薄。

  他不確定沈時荇對這個死爹還有多少感情,畢竟裏頭已經換了芯子。

  要真說父女之情可能也談不上,但是這還關乎著外人怎麽評價她。

  他才剛想跟她多進一步加強加強感情,他已經把她當“自己人”了,所以這件事才看上去,很重要。

  不願意過多思慮,太子從那個坐了一上午的椅子裏站起來,死牢裏躺著的那個人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還是不準備醒,太子擰了一下眉頭,心底本能排斥這種粘在身上撕不掉的髒東西,轉身去了出口的方向,兩個在門口嚴陣以待的獄卒聽見聲音把門打開,太子出去以後,那扇鐵門再次被關上,一直到現在,裝死的沈宰相才坐起身。

  故意抹在臉上的發臭的汙泥,此時此刻無比讓人難以忍受,他惡狠狠抹了一把,對著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什麽東西,玩兒陰的,坑死老子了。”

  原來,一切都要從半個月之前說起。

  帝王之術,關鍵在權。

  文臣手中的權,武官手中的權,太子都要收入囊中。

  可是,一個人沒有眼色,本來該夾著尾巴戰戰兢兢站在他的中立的立場上好好觀望就可以了,結果誤打誤撞,他一不小心把自己送到了皇帝麵前。

  龍心大悅,賜宰相之位,府邸無數,美女如流水般流入沈家昱的府邸。

  這可是皇帝親自賞賜的東西啊。

  誰敢動?

  一時半會兒,大家都隻能眼睜睜看著眼紅,眼饞,然後在暗處慢慢盤算著更陰狠的招數。

  說的就是太子。

  太子當時剛查出來江南的大案,算是今年第二個在皇帝跟前立了大功的,皇帝還是他老子,自然不會苛待他這個還算得他心的兒子。

  那段時間,太子也就開始著手開府的事情。

  即便這不是他名下的第一套房產,卻是皇帝賞賜的“官方授權”。

  這不隻是一座府邸,還是身份地位的象征,以及,皇帝對兒子的認可。

  也罷,與其說是兒子,生在帝王家,哪兒有什麽尋常人家的感情可言。

  隻不過是那點兒臉上的東西,還不至於鬧得太難看罷了。

  那天正看著案卷,一個人名突然出現在了太子的眼中,他本能覺得不對勁。

  這個人,平日裏頂多就是個看著有點兒小聰明的慫蛋,大事兒不敢參與的東西,竟然出現在這種案卷裏——京城毒物連環殺人案。

  殺人案不簡單,一兩句話說不清楚,一時半會兒自然也想不明白。

  當務之急是趕緊去逮人,太子起身叫來餘非言,讓人去暗中調查一番,這個人尤其要注意——正是沈家昱。

  “主子……確定是他?”

  餘非言都吃了一驚,問了一句。

  太子沒多說,隻揮揮手讓人趕緊去。

  今天晚上,恐怕他們就會行動了。

  如果,能當麵把人抓個正著,也正好堵住他們一群文官慣會狡辯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