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紅牆白雪

  　　宋昭蘇明知道她那笑，極其邪性。

  　　也明知道那笑容裏，藏著可殺人的刀。

  　　可他就是愛她。

  　　愛她淺淺如櫻如粉。

  　　愛她深紅如斑駁宮牆。

  　　她這雲鬢斜簪桃花，總叫他想起入宮時見到的場景。

  　　白雪覆白雪。

  　　白雪覆宮牆。

  　　宮牆重重疊疊宮牆。

  　　宮門重重掩掩宮門。

  　　都說美人如畫，照他看來，該是畫如美人才對。

  　　宋昭蘇起身，朝她徐徐行。

  　　腳步落地，每一下，輕重都剛好。

  　　正好踩中她呼吸，她心跳節拍。

  　　就像在她心上行走。

  　　那種熟悉的慌亂，驀地叫她屏住呼吸，隻把眼眸睜大，望著他。

  　　如望看不清的歲月行舟。

  　　等他到跟前，捧著她如羊脂玉般白透的臉，細細吻，她才想著拒絕他。

  　　“我懷著孩子，軟紅姑姑說，不能做……”

  　　定是被他那張好看的臉，給迷了心竅。

  　　齊骨氣自己一時失守。

  　　“嗯……”他輕聲應著，還是要吻她，動作很溫柔，仿佛在吻一幅古老傳世，極脆弱的畫。

  　　“不做。”他低聲說著，抱著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宋昭蘇走後，齊骨又坐涼夜裏，看李清鸞屍身，從天黑看到天亮，又從天亮看到天黑。

  　　直把大年初一看過去。

  　　其間來了許多人。

  　　有宋普，有諸位王爺，還有各宮嬪妃。

  　　見著中宮裏橫著坨冰冷白肉，六宮粉黛當即嚇得沒了顏色。

  　　那些王爺們倒是還好，除了看齊骨神色有些奇怪，別的，都還穩重。

  　　最後來的是宋普。

  　　他看著早就成死僵的李清鸞，半晌沒說話。

  　　“她可還有九族在？”宋普開口問李清濁，第一句便是要誅九族。

  　　“回陛下，妹妹原是孤女，非要說九族……若老奴算，那邊隻餘老奴一人尚在人世了。”

  　　“那你便你領死吧！”宋普說得平淡，“新年頭一日，嬌兒還懷著大業未來的儲君，你叫她和孩子見這般血腥，你該死！”

  　　“陛下說的是……”李清濁跪下去，不敢求生。

  　　“出去。”齊骨覺得他們很吵。

  　　宋普瞧了她一眼。

  　　“陛下也出去。”齊骨知道，她這時候怎麽耍性子都不要緊，也就不複從前溫柔小意，恢複原本的蠻橫霸道來。

  　　她越是蠻橫，越是不講理，宋普就越覺得她像顧瑟。

  　　那種小小的驕傲，又帶著目下無塵，目中無人，孤高自許的清冷。

  　　但不是叫人冰得都不敢靠近那種。

  　　不是雪，不是月，不是北地莽莽荒原寒冬。

  　　是那廣寒宮中抱玉兔的嫦娥。

  　　身在孤寂，心卻火熱，一心思凡。

  　　是那織就漫天銀河彩霞的織女。

  　　明明眼中看的盡是喧囂熱鬧，心卻好似在青燈古佛前被定住。

  　　時而覺得她孤獨，時而覺得她那裏，比整個紅塵加起來都要熱鬧。

  　　宋普也歎她生的晚，也歎自己生得早。

  　　但更多的，還是歎她不是顧瑟。

  　　要她是阿奴，那真是世間再完美不過的事情了。

  　　那是他在這世上，第一眼就動心的女子。

  　　他經營半生的江山，就該給他們倆的孩子。

  　　“阿奴……”宋普又糊塗了。

  　　他抬步，像是看不清眼前世界，隻看得見齊骨一樣。

  　　或許，他連是不是齊骨，也看不清。

  　　他伸出雙手，想觸碰他所看見那個人。

  　　可那人隻朝他笑。

  　　笑著步步往後退。

  　　宋普看見她身後是懸崖萬丈，是冰川萬裏。

  　　“阿奴，阿奴……別退了……別退。”他喃喃著，眼前一黑，栽倒在齊骨跟前。

  　　“陛下！”

  　　“陛下……”

  　　宋普病了。

  　　病得突然，病得毫無征兆。

  　　太醫院的禦醫，輪番問診，隻說是陳年舊疾突發。

  　　至於什麽舊疾，怎麽突發，那就說不清了。

  　　看禦醫們個個想說不敢說的樣子，齊骨猜測，要麽是宋昭蘇交代過，要麽是宋普自己下過命令。

  　　也問過龍陽，龍陽冷笑，說齊骨還不如去問宋昭蘇。

  　　“他給的藥，他比我要清楚。”

  　　“你不是說，那藥沒問題嗎？”齊骨知道龍陽心中有怨氣，也不多計較。

  　　“那藥自然沒有問題，但那藥遇了桃花，便就有了問題！”龍陽想想，又道，“這問題，到旁的人身上，也不至於如何，可若是本就畏寒之人，若是有陳年寒疾之人，那可就致命了！”

  　　齊骨徹底了然宋昭蘇算計。

  　　“難為他心思比針腳密……”齊骨深吸口氣，覺得宋昭蘇心計實在是深。

  　　“他自小便喜好算計他人，這種人，也就你敢動情！”龍陽搖搖頭，自去忙碌。

  　　宋普發病，朝政上的事，全交給了齊骨。

  　　齊骨有孕，不宜過度操勞，大多事務，又都交到了相國宋昭蘇手裏。

  　　比起齊骨，宋昭蘇處理政事，就懈怠得多。

  　　往往是今日推明日，明日推後日。

  　　朝臣大多不滿，民間也非議頗多。

  　　主要不滿和非議，卻都不是圍繞宋昭蘇。

  　　而是針對齊骨。

  　　種種罪過，不必多說，這世上，她的性別，本身就是個錯。

  　　開頭是錯，往後如何好，也都是錯上加錯。

  　　齊骨也不在意這些。

  　　叫她真正感到威脅的，是那些剛被賜了封號，還遲遲未趕去封地的年輕王爺們！

  　　“陛下不是下令，叫他們過了年便去就番，如今已過了十五，他們怎麽還不肯走！”齊骨脾氣也漸漸暴躁，總有想砸東西的衝動。

  　　“他們當然不肯走……”宋昭蘇飲著茶，淡淡道，“若宋乾元猝然離世，他們有的是辦法，叫你腹中胎兒，不用來到這世上。”

  　　“那你說，現在怎麽辦！”齊骨當然知道那些王爺打的是這個主意，她明知故問，就是想叫宋昭蘇說後麵的計劃。

  　　“放心，我不會叫他們如願的，撐過這一個月就好。”

  　　“怎麽撐？”齊骨有心無力。

  　　“問宋乾元要龍騎軍！”

  　　龍騎軍，是帝京永安，最精銳部隊。

  　　據裴遠說，裏頭隨便一個小卒拉出來，都可以一擋百。

  　　齊骨親自在校場檢閱過，知道裴遠所言不虛。

  　　“他會給嗎？”齊骨拿不準。

  　　“他現在當然不會……”宋昭蘇笑著問齊骨，“寵兒不會自己想想辦法？”

  　　齊骨看了眼宋昭蘇。

  　　眼裏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