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可愛深紅？

  　　“主兒。”他喊了齊骨一聲。

  　　齊骨沒應他。

  　　她還在發怔。

  　　腦海中思緒，極其發散，極其混亂。

  　　一會兒是爹爹娘親慘死情狀。

  　　一會兒是她第一次殺人的畫麵。

  　　那些被遺忘，被許久不曾提起和想起的回憶，突然又無比清晰地，叫她重遊故地。

  　　李清濁為何瞞她呢？

  　　又為何這麽不留情麵，這麽堅決？

  　　宋昭蘇待她這樣好，又待她那樣壞。

  　　齊南北的野心，又要如何實現？

  　　他就這麽甘心隱忍著，看她一步步登天嗎？

  　　還有宋普，當真狂妄自大到，能對宋昭蘇的囂張行徑，一無所知嗎？

  　　齊骨看不懂這些人。

  　　他們所有的行為，就像是蜘蛛，在牆上，給齊骨織了一張巨大的網。

  　　網背後，藏著的，到底是什麽呢？

  　　齊骨想看清楚他們背後的秘密，就得一頭紮進網裏，被他們束縛起來。

  　　她不願意被束縛。

  　　她隻想撕破這網，叫世間一切事，都如她願！

  　　伏皆崇誅！

  　　她要做這世上萬物的主人！

  　　她要君臨天下！

  　　“出去。”

  　　齊骨冷冷開口。

  　　李清濁嘴角動動，似乎想說什麽。

  　　“是。”

  　　到底什麽也沒說，恭敬退了出去。

  　　齊骨在李清鸞身側坐了下來。

  　　冬夜的地，總是冰得滲人。

  　　察覺到涼意絲絲侵入骨髓，齊骨反倒覺得心安。

  　　齊骨看著李清鸞那不肯閉合的雙眼，知她不能瞑目。

  　　但也沒伸手幫忙合上。

  　　她逼著自己直視。

  　　齊骨在心裏一遍遍對自己說。

  　　這就是背叛自己的下場。

  　　她早說過，她最痛恨的，就是背叛。

  　　李清鸞以為她是容不下這個孩子。

  　　她連天下人都能容，如何容不得一個完全未知數的胎兒？

  　　她真正在意的，是李清濁的出爾反爾。

  　　是李清鸞生出的私心。

  　　不管這個孩子是意外，還是有意。

  　　如果是意外，但李清濁不報，李清鸞不處理掉，那就是不忠。

  　　如果是有意，那就是二人包藏禍心，就是不義！

  　　懷疑一旦產生，罪名即刻成立。

  　　等待李清鸞的，隻有死路一條。

  　　“寵兒……”宋昭蘇從頭到尾，都隻做壁上觀。

  　　見她毫不猶豫下令，宋昭蘇感到震撼。

  　　見她眼中有悔意，但仍不悔改，宋昭蘇感到佩服。

  　　再見她長坐死者旁，靜默思考，宋昭蘇又驀然生出心疼來。

  　　他大步走過去，把身上鶴氅脫下，替她罩著，又擁她入懷，陪她靜坐。

  　　殿外的雪輕輕飄。

  　　壓斷了枯枝，壓斷了不知多少人的夢。

  　　心緒翻湧，不可名狀。

  　　久久，齊骨開口。

  　　“宋昭蘇。”

  　　她先喊了他的名字。

  　　“嗯，我在的。”宋昭蘇擁她更緊。

  　　也不知道有了身孕的人兒，怎麽還是瘦。

  　　明明比從前都要大一圈了，在他懷裏，還是顯得極小。

  　　“我想要那個位置。”齊骨不是在乞求，也不是在商量。

  　　她說得很肯定。

  　　說出了“那位置是我的”語氣。

  　　“我知道。”宋昭蘇說他知道。

  　　一直都知道的。

  　　他在心底默默回答。

  　　眼前，仿佛又見著那個粉雕玉琢，窩在齊雲衡懷裏的小小女孩兒，路過城南，見遍地飄零骸骨無人收，無數乞兒忙著與野狗搶食，為著一口酸臭飯菜，甚至不惜????對同行乞兒大打出手。

  　　一街之隔，一路之遙。

  　　出了巷陌，便是富貴繁盛景象。

  　　秦樓笙歌徹夜舞，楚館紅袖年年招。

  　　樣樣珍饈，隻嚐過一口，便丟開不管。

  　　瓊漿玉液，飲得兩回，便擲了滿地，開懷大笑。

  　　富貴競奢，豪橫無度。

  　　一條街，把世道分成天上人間。

  　　分成人間黃泉。

  　　宋昭蘇很清楚記得，那個明明才四歲的小女孩，看向這一切時，眼裏盡是不解。

  　　“天子腳下，怎麽會有這麽多吃不飽穿不暖的人？”

  　　“天子又不知道會有這些人存在……”齊雲衡笑嗬嗬撫著愛女腦袋，哄她去看街上那些好玩的小玩意兒。

  　　可那個小女孩，眼底隻有蒼生。

  　　她趴在齊雲衡胳膊上，把那些衣衫襤褸的乞兒一一看過去。

  　　“那位大人物，就從來都看不見嗎？”

  　　“看不見，是有人不想讓他看見。”

  　　“那爹爹你讓他看見呀！”她知道自己的爹爹，是一個很大很大的官。

  　　“讓他看見了又如何呢？看得見，不想管，不想管啊……”

  　　街角熙攘，叫賣聲不絕。

  　　巷尾野狗狂吠，乞兒眼裏的狠毒，比野狗更凶。

  　　生與死，明與滅，不過是刹那的事情。

  　　有些人隻是一個呼吸，隻是換了一次氣。

  　　有些人就已經過完了整個輪回，走完了這一生。

  　　“妾弄青梅憑短牆，君騎白馬傍垂楊……”

  　　永安有名的戲樓就在跟前，台上，已有戲子開了嗓，唱著才子佳人的愛恨悲歡離合。

  　　小女孩卻始終不曾忘卻先前看見那一幕幕人間真相。

  　　“如果我是那位大人物，我不會叫他們做乞兒的。”

  　　“我不會的。”

  　　她說得篤定。

  　　說得理所當然。

  　　仿佛世上就不該有乞兒這種人一樣。

  　　“嬌嬌兒，聽，她唱得多好啊！”

  　　齊雲衡注意力隻在台上那聲聲催人斷腸的唱曲裏。

  　　人潮擁擠，宋昭蘇於眨眼間，窺見了未來，九重高殿上，萬古無一的女帝之姿。

  　　“如果你背叛我，如果你欺騙我，如果你……”齊骨看著他那好似從畫上摘下的眉目，認真道，“我會親手殺了你，毫不猶豫。”

  　　“哪怕我是這孩子的爹爹？”宋昭蘇低頭，看向她微微隆起的小腹。

  　　“哪怕你是這孩子的爹爹。”齊骨也低頭，去看自己腹中孕育著的將來。

  　　“寵兒，你知道嗎，你選的這條路，是世上最難的路。”

  　　“我知道。”

  　　“坐在那位置上的人，要麽是怪物，要麽會被這位置變成怪物，你願意嗎？”

  　　“我願意。”

  　　“我不願意。”宋昭蘇笑了，他摸摸齊骨帶著涼意的臉，頗為憐惜道，“我希望你不要變成宋乾元那個樣子。”

  　　“可我已經是他的樣子了。”齊骨看向了身側早已涼透的女子。

  　　在女子瞪大雙眼，望去的地方，珍珠桃正開得燦爛。

  　　小小的花，粉白粉白，雖不大氣，但也別有一番風致。

  　　齊骨把花折枝，用手指，在女子腹部，蘸取鮮血，又細細抹到折下的花枝上。

  　　直到粉紅變殷紅。

  　　再拔下鳳簪，把桃花簪了上去。

  　　她看了看盆中粉嫩的花枝，又扭過頭，對著宋昭蘇笑。

  　　高高的發髻上，灼灼桃花欲燃。

  　　可愛淺紅？

  　　可愛深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