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枯木(5)
作者:季遠凝林寧      更新:2023-04-26 20:49      字數:2710
  第七章 枯木(5)

    莫五爺緩緩點點頭,回到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他身後的邢濤和季遠凝握了握手,季遠凝看了眼邢濤包著紗布的手腕。邢濤同樣帶著惋惜,伴在莫五爺身畔。   馬二爺韓四爺默默無言,安慰式地握握季遠凝的手。   祝禱致辭很快結束,眼看吉時已到就要啟棺。   靈堂門口忽傳來一聲吼:慢著!   隨著吼聲來的,是師爺推著池三爺的輪椅,更有群黑衣短褂的仆從相隨,很有氣勢。   季遠凝的眉毛不易察覺輕抖一下又舒展開,連姚阿杏都不自覺挽緊了他。   “老三,你是何意?”閔舵主渾厚的聲音傳來。   “聽聞季園有喪事,作為幫裏一員,如何不來。”輪椅上的池三爺皮笑肉不笑,他的胖圓臉,粗短脖子卻又穿了件立領的長衫,遠遠望去贅肉堆積脖頸,更顯富態。   “三爺能來,季遠凝我求之不得。”季遠凝虛虛客套,“就請在一旁觀禮吧。繼續!”   季遠凝吩咐著抬棺的下人們,就要啟棺。   “慢著!”池三爺再喊一聲,“聽說三天前火車站門口爆炸,可是有人看見過你小季的夫人,但你說她四天前車禍去世,時間無法吻合。我怕小季你被別人糊弄了,就算休掉她沒感情了,但下葬這個事情還是要嚴謹,把自己曾經的夫人搞錯就不好了。”   “有這等事?”閔舵主好奇起來,“這什麽情況,小季?”   幾個大爺都看向季遠凝,連安茹都停止往火盆裏放錢紙,抬頭看向他偉岸的背影。   季遠凝臉上不動聲色,他反問池三爺道:“三爺這話何意?我自己的夫人我會不了解、會弄錯?”   此刻陶正禮正帶著張慧清跨進靈堂,他聽到池三爺的回答。他說,既然閔舵主要知道,為求穩妥,唯有一個辦法。他的語氣頓了一下,接著道:開棺驗屍。   “你……”張慧清身披著素色披風,她差點忍不住嚷起來。陶正禮抓著她的手,目送她搖了搖頭。   張慧清順著陶正禮的目光過去,眼睛看著的正是季遠凝。   “不知舵主意下如何?”季遠凝沒有惱怒,對池三爺的話也不感到意外。他隻是放開姚阿杏,對著閔舵主一躬,“遠凝唯舵主馬首是瞻。”   “我想……這件事斷不能不明不白,落得以後你季先生名聲有損就得不償失了。我看……還是按老三的意思,如何?”閔舵主斟酌又斟酌,這個事歸在自己身上,確實很難決斷。   不開棺吧,幫裏肯定又傳聞四起。開棺吧,於情於理實在是難以開口……他想了想,兩者取其輕,還是說出了開棺之語。   “遵命。”季遠凝討了閔舵主的說法,讓抬棺的下人都放下來。   “開棺可以,隻是三爺,我得問問。若裏麵確是我的夫人,你耽誤了吉時又當如何?”   “那我就向小季你賠罪,今日這喪儀的開銷由我個人全掏,找你的管家來對賬,現場給錢。”池三爺望了眼旁邊的師爺,後者衝他點頭。   “很好,那就開。”季遠凝拂袖轉身。   “季遠凝!”陶正禮耐不住,幾步跨上前,揪住他的衣領,“我本想看看你會不會念舊,沒想到你就這樣讓林寧受侮?死者為大,生前她因你已經很受困擾,後來你又休了她。你有什麽資格決定開她的棺?”

    “你也看到了,形勢所迫而已。”季遠凝拂掉陶正禮的手,捋了捋自己的衣領,忍了忍他說的話,他說什麽?生前因自己受到困擾?他怎麽知曉他們夫妻間事?

    他心情不悅起來,更沒好氣,嘴上還得客套:“若說我沒有資格,你陶正禮更有什麽資格?我好歹是她的前夫,她曾經愛過我。”

    “你!季遠凝!你不準開棺,讓她入土為安!聽見沒,季遠凝!”陶正禮的情緒非常激動。張慧清有些驚異能看到失確了溫潤的他。

    季遠凝一雙墨晶死死盯著陶正禮,手指不自主蜷起來,半晌沒說話,之後自己和緩下來,換了滿眼無奈:“人言可畏。”

    “閔舵主,你也得如此逼人嗎?”陶正禮轉身,玻璃片後的炯炯目光和閔舵主對視,後者盯著陶正禮的眼睛有些閃爍。

    不過片刻,閔舵主恢複威嚴:“陶大少爺,這是我天門山內部的事情,你是外人無權幹涉。倘若今天此事沒個答複,我以後如何管理天門山手下幫眾?”

    這番話頓時噎住了陶正禮,他還想再說什麽。季遠凝一句話定了性:陶正禮,全城都知道我休了她,她能以我愛妻的名義下葬已經待她不薄了。此事由我決定,開棺——

    至此,一言九鼎。陶正禮縱然氣憤也無計可施。

    叮叮梆梆,棺材釘都撬開了。人們都害怕看死人,離得遠遠的,唯有池三爺讓師爺把輪椅推近,仔細觀察。屍體麵部遮著白帕子,這副手帕角是很普通鴛鴦戲水的花樣。身上倒是林寧慣常愛穿的一套連衣裙。露出來的皮膚都被火燃燒過,一片片焦黑。

    池三爺一個眼色,師爺打算上前揭開遮麵的白帕子。

    一個丫鬟穿梭給各位來賓送茶,無意間一瞥。不看則已,一看她的茶壺摔落地上,更不顧一切,顫抖的手摸著那副白帕子,珠淚滾滾而落:“夫人,真的是你,沒想到,你就這樣淒慘走了。”

    “你是誰?”季遠凝意外問道。

    “我是東苑丫鬟,名叫燕子,這副手帕是我送給夫人的道別禮,沒想到她會遇難……”燕子低頭抹淚,一時間氣氛凝重,所有人都沒有言語,聽著她的抽噎在空氣裏蔓延。

    “真的是她!”陶正禮心裏腦裏隻盤旋著這句話,一陣陣發暈,張慧清扶住了他。

    季遠凝也被燕子感染,露出悲戚神色。他掩過神悲痛輕描淡寫對池三爺道:“怎麽樣?”

    “怎麽判斷是你的帕子?”師爺咄咄逼人,追問燕子。

    “這手帕花樣雖然普通,但我繡的時候刺破了手指,左邊鴛鴦頭上的一抹紅是我的血滴在上麵,所以背麵有滲透。”燕子說著掀起帕子角,果然是暗紅血印。

    師爺便也啞口無言。

    季遠凝見大家沒有異議,下令封棺。棺材封好,吉時早過,倒也不急著啟程。

    他唇角微翹,雙手撐在池三爺輪椅扶手上:“三爺,您說的,今天都算您的。”說著讓鄭管家當即算賬,尤其是金絲楠木棺槨和白玫瑰,著實花費不少。

    師爺隻得在眾目睽睽下抽出銀票,池三爺心疼他花出去的大洋,惡狠狠剜了師爺一眼。

    季遠凝大聲對下人道:“今天大家辛苦了,晚上加餐。不過你們都要謝三爺的賞。”

    於是眾仆從異口同聲喊道:謝池三爺賞。

    池三爺麵色鐵青,一隻手錘在扶手上,忿忿道:我們走!說著自己推輪椅負氣而走。

    莫五爺欣賞地望著季遠凝,不由微笑。

    池三爺一行人走了,便正式啟棺了。季遠凝帶著抬棺人,姚阿杏伴在他身邊。陶正禮執意要去墓地,張慧清在一旁默然同行。

    陶正禮望望半灰半藍的天空,伸手摸摸懷裏的錢包,那裏藏著林寧的淺笑,他隻覺得心口部位鈍刀子割肉般抽痛。

    落葬動土時,他眼鏡起了霧,一鏟鏟黃土坑裏落下,隻覺得一陣陣難過抑製不住,這些黃土埋葬除了棺槨,更代表自己逝去的感情。

    張慧清無聲地捂嘴痛哭,她把自己的披風蓋在土裏。她是她在雲城最好的朋友,投契的友情和甜蜜的愛情一般,可遇不可求的。

    安茹在隊伍裏低著頭,她偷偷瞥一眼季遠凝身邊的姚阿杏窈窕的身影,暗歎口氣。

    姚阿杏此時偏頭望了眼季遠凝,他麵上看不出神色,不知道在想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