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VIP] 第81章  毀滅
作者:布丁琉璃      更新:2023-04-26 19:54      字數:4211
  第81章 [VIP] 第81章  毀滅

    人群霎時定身般靜了下來, 神情複雜地看著宮道上折腰請罪的纖柔女子?。

    瑟瑟寒風中,那對?老夫妻歎了聲。

    “唉,算了吧!我等想?求的不過一?個真相, 一?個公道,為難女子?有何用。”

    說?罷, 兩人顫顫巍巍相攙扶, 揉著淤腫的膝蓋重新跪回門外?。

    其餘人見狀,也陸陸續續退回自己的位置。

    趙嫣向前, 朝眾人攏袖一?禮,這才向前攙扶起容扶月。

    容扶月幾乎站不穩身子?,唇上沒有半點血色,如同一?抔即將消融的冰雪。趙嫣輕聲道:“舅……容姨還來做什麽呢?”

    “妾糊塗活了八年,有些話,想?當著他?的麵問?清楚。”

    容扶月將鬢發別至耳後,輕聲懇求,“求殿下準允。”

    容扶月被蒙騙了八年, 從魏琰獲罪入獄到如今數日,她一?直困於侯府中,連個當麵質詢的機會都無?。

    趙嫣於心不忍,思?量許久道:“孤可以給容姨爭取一?刻鍾,但所?有帶進去的東西都要嚴格檢查。”

    容扶月點點頭:“多謝殿下,應該的。”

    容扶月帶的食盒裏裝著一?壺酒, 兩隻酒杯,還有一?碟糕點。獄吏以銀針一?一?試毒,確定酒水和吃食沒有問?題, 也沒有藏什麽利器,便將容扶月帶了進去。

    趙嫣沒有立刻離開, 吩咐獄吏留意裏頭的動靜,便站在階前等候。

    獄中,魏琰聽到了熟悉的腳步聲。

    見到容扶月,他?淡然的麵容一?僵,下意識起身理了理衣袍。他?想?在容扶月麵前保持最儒雅的儀容,可腳上窸窣的鐐銬、陰暗潮濕的牢獄,卻無?不在提醒他?的狼狽。

    獄吏打開了牢門,放容扶月進去,又重新關?上牢門,遠遠守在窄道盡頭。

    “我已給你?寫了和離書,定罪後,你?不會受牽連……”

    話未說?完,魏琰瞧見了容扶月額上砸出的紅痕,以及裙裾上的墨漬,鬥篷兜帽裏甚至還有幾片腐爛的菜葉。

    魏琰仿佛明白了什麽,眼中浮現一?抹痛意,忙向前抬手道,“傷如何來的?他?們欺負你?了?”

    “無?礙,不小?心撞的,”容扶月側首避開了他?的觸碰。

    微微躲避的動作,令魏琰的手霎時頓在半空中。

    他?滾了滾喉結,垂下手啞聲道:“你?不該來這裏的,阿月。”

    “我來這,是想?親自向你?求一?個答案,否則我死也難安。”

    “別說?這樣的話,阿月。你?不會死的。”

    容扶月撐著案幾,欲在稻草鋪就的席位上坐下,魏琰拉住了她:“別坐。地上陰潮,你?的身體會受不住。”

    說?罷,他?拿起牢中唯一?一?件幹淨的外?袍,折疊好為她墊在膝下,珍視體貼之情溢於言表。

    可偏偏這樣一?個人,為一?己私利葬送了近十萬將士的性命,甚至於多次謀害與他?血脈相連的太子?。

    容扶月忍著心中翻天覆地的絞痛,將食盒中的糕點與酒水擺在案幾上,緩了緩,方問?道:“聞人蒼,是你?派人暗殺的?”

    “阿月,別問?了……”魏琰近乎懇求。

    “是,或不是?”容扶月加重了語氣。

    她從未疾言厲色地說?過話,聲音稍稍大一?點,就會發顫。

    魏琰頓了頓,垂眸道:“是。”

    容扶月麵色慘白,捂著心口閉目咬唇。

    “阿月……”

    “為何要殺他??”

    “他?不死,阿月就不會屬於我,魏家也無?出頭之日。”

    “那十萬將士的死,也和你?有關??”

    “……算是。”

    “你?的親外?甥遇刺,也是你?指使的?”

    “是。”

    “這些話,可有騙我?”

    魏琰慘淡地笑了笑,“這種時候,我沒有騙你?的必要。阿月,別折磨自己,我都認了。”

    他?捏了捏指骨,想?讓容扶月和離後另擇佳婿、好好生活,話到了嘴邊,還是沒能說?出。

    容扶月深知,即便他?此刻臉上流露出那麽一?絲的難過,也絕非是在為自己所?做的錯事而懺悔。

    “不管怎樣,多謝你?告知我答案。”

    她撫了把臉上冰冷的淚,端起酒杯斟了兩杯酒,推給魏琰一?杯。

    “願飲此酒,從此我與你?一?別兩寬,死生不見。”她舉起自己的那杯。

    聞言,魏琰清淡的麵容白了白。

    “……一?別兩寬,死生不見。”

    他?念著這句,端起自己的那杯酒,垂眸笑了聲,“阿月,你?我成婚之時並未飲交杯酒,而今倒是補齊了。”

    當年聞人蒼的死訊傳入京,容家陷入兩難之地,惟恐女兒落上“克夫”的稱號。容家本來就有悔婚之意,是以魏琰登門提親時,容家阿爹想?也未想?,匆忙將女兒嫁了過去。

    魏琰忘不了他?滿心歡喜揭開蓋頭時,喜燭暖光下,那張被淚水浸透的美麗臉龐。

    “八年了,我以為,我能焐熱你?的心。”

    魏琰苦笑,當著容扶月的麵仰首飲盡杯中酒。

    苦澀的味道自喉間蔓延,熱意湧上眼眶。

    “可你?讓我寒心。”

    容扶月將酒送至唇邊,卻被魏琰抬掌按住杯口,輕輕壓下。

    “阿月身體不好,不宜飲酒。”

    說?著,他?接過容扶月手中的那杯,送入自己唇間。

    容扶月指尖顫抖,說?不出是怨是恨。

    “這毒發作快嗎?”魏琰握著杯盞輕輕問?。

    容扶月背脊一?僵。他?看出來了,她將毒抹在了杯口。

    她要給枉死的將士們一?個交代?,給自己八年來的助紂為虐一?個懲罰。

    “別擔心,我本就是將死之人,不會怪你?。”

    魏琰還有力氣笑著安撫她,感受著腹中異樣,緩緩道,“應該沒那麽快,那我給你?吹首曲子?吧。”

    他?將竹簫置於唇畔,吹起了兩人共同譜寫的那曲《風入竹》。粗糙的竹簫音質不夠清透,渾濁的,聽起來像是風在哀鳴。

    不多時,音調變得凝滯起來,像是簫管中混入了什麽液體。

    魏琰唇角溢血,那血漸漸沿著簫身淌下,又從竹孔中溢出,但他?沒有停下。

    與此同時,容扶月捂著心口,忽的吐出一?口淤血來。

    竹簫發出一?聲尖利的哨音,樂曲戛然而止。

    魏琰望著同樣吐血的容扶月,像是凍結般不敢置信:“阿月……阿月!”

    容扶月淒惶一?笑,望著掌心淤血,麵上是求仁得仁的輕鬆。

    “來之前,我便服了毒。”

    她呼吸顫抖道,“魏琰,你?六親不認,視人命如草芥,即便身處牢獄亦毫不悔改……但我知道,如何才能傷到你?。”

    他?的軟肋隻有她,能傷到他?的也隻有她。

    所?以,容扶月以自身為刀,給了他?致命的一?擊。

    這是她的複仇。

    魏琰,原來你?也會痛、會悔嗎?

    瞧瞧你?現在的樣子?,真是可憐又狼狽。

    魏琰瘋了。

    竹簫墜落在地,他?接住容扶月癱軟的身子?,嘴唇抖動,想?要呼喚什麽,卻隻發出了喑啞的氣音。

    他?目光破碎,再沒有了儒雅的禮節,膝行著抓住牢獄柵欄,近乎絕望地嘶吼:“來人!來人救救她!”

    趙嫣在獄外?,聽到簫聲在一?聲尖銳突兀的走調後,戛然而止。

    飛鳥掠過灰蒙蒙的天,她想?起舅母那張蒼白冷清的臉,忽而有了不詳的預感。

    她轉身,從大步到小?跑,氣喘籲籲地穿過牢房的石階暗道,停在最裏間。

    她睜大眼,沒有絲毫遲疑,吩咐慌亂的獄吏道:“給他?們催吐!去太醫院叫張煦來!快!”

    張煦很快來了,牢中一?片手忙腳亂。

    過了許久,張煦才從牢房中出來,朝神情凝重的趙嫣道:“殿下,囚犯悲傷過重,心脈俱損,始終不肯張嘴吐出毒酒,恐有些棘手。”

    張煦都說?棘手,魏琰當真是一?點求生意誌也無?了。

    “舅……容姨呢?”趙嫣問?。

    張煦回道:“容夫人所?服的並非是毒。”

    “不是毒,那為何她會嘔血昏厥?”

    “這……微臣暫且還不能確定,看起來像是急火攻心之兆,不過脈象還算平穩,的確不曾中毒。”

    趙嫣回想?起容扶月在順義門下長長的一?躬,那時她的麵上已無?多少?生念。如果容姨並未服毒,那她為何要騙魏琰?

    她喂給魏琰的毒又是從何而來?

    回想?起方才魏琰摟著容扶月泣血的模樣,趙嫣腦中靈光一?現,問?刑部尚書道:“是誰負責查封寧陽侯府,監管仆從親眷之事?”

    刑部尚書不敢隱瞞:“回殿下,是肅王負責。”

    趙嫣懂了。

    她蹙了蹙眉,吩咐流螢留下來安置容扶月,將她平安的消息暫且瞞下來,而後才大步上了馬車。

    回到東宮,寢殿的門是開著的。

    趙嫣一?入殿,就看見了交疊雙腿坐在屏風後椅中的男人。

    聞人藺執卷翻閱,指腹時不時劃開一?頁紙。

    他?顯然等候多時,早有預料,聽到腳步聲靠近也未抬頭,隻低沉道:“回來了。”

    他?的神情被書卷擋住,趙嫣隻能看到他?壓在書卷上的,骨相優美的指節。

    見她遲遲不語,聞人藺將書卷擱在腿上,曲肘搭在椅子?扶手上,含笑道:“有話就問?,殿下憋著不難受嗎。”

    好,是你?讓我問?的。

    趙嫣抿了抿唇,不客氣道:“容扶月去獄中見魏琰,是你?暗中放行?肅王府手底下的人各個精明能幹,沒有你?的暗許,我不信她能走出侯府大門。”

    “不錯。”

    聞人藺對?她毫不隱瞞,握著書卷的指節慢慢叩著,“同床共枕八年的夫婿,竟是惡貫滿盈的幕後真凶,任何一?個女子?都無?法承受這個真相。”

    “所?以,你?就給了她毒,藥。”

    “給她服的並非什麽毒,騙她的。她鬱結於心,早就毫無?生念,那隻是讓她將淤血嘔出的良藥罷了。”

    趙嫣向前,於聞人藺麵前站定,皺著眉看他?。

    “但是你?利用她一?心求死的念頭,去誅魏琰的心。”

    “是。本王說?過,不會讓魏琰死得太輕鬆,身敗名裂後再往他?心口紮上一?刀,倒也痛快。至於容扶月……”

    聞人藺笑了聲,低緩道,“當年長兄屍骨未寒,死訊剛傳回京城,她就嫁與他?人。如今她一?心求死,本王偏不讓她死,活著可比死難多了。”

    趙嫣眉頭蹙得更緊:“可她是無?辜的。”

    聞人藺輕輕叩指,頷首反問?:“當年死的八萬多人,哪一?個不無?辜?”

    趙嫣啞然。

    聞人藺嗓音溫柔了下來,抬掌牽住她的手,親昵揉捏著她微涼的指尖:“早就和殿下說?過,本王並非良善之人。”

    趙嫣反揪住聞人藺一?絲不苟的衣襟,俯身逼視他?深暗的漆眸。

    聞人藺巋然不動,放縱她將自己的衣襟揪得起皺,像是一?個畫地為牢,甘願將刀刃與枷鎖遞到她手中的信徒。

    “那天從太極門出來,我問?你?的問?題,你?並未回答。”

    趙嫣居高臨下,狐狸毛領摩挲著她瑩白的下頜,“我現在再問?你?一?遍:聞人少?淵,你?到底想?要什麽呢?”

    聞人藺明明是被審之人,卻比趙嫣這個審問?者還要從容淡然。

    “答案很簡單,但殿下未必喜歡聽。”

    “我要聽。”

    望著眼前這雙堅定澄澈的眸子?,聞人藺難得有些猶豫。

    他?很清楚說?出真實想?法,等待他?的可能是什麽。

    但他?不會騙小?殿下,不舍得。

    聞人藺保持交疊雙腿而坐的姿勢,將趙嫣拉近些,抬手輕輕扣住她的後腦勺輕輕下壓。

    他?湊近凝視,眉目深邃,繾綣而瘋狂。

    “因?為殿下和太子?想?要的,是拯救大玄;而本王想?要的,卻是毀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