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作者:阿縈裴元嗣      更新:2023-04-16 21:36      字數:9715
  第109章

    被拆穿後張豫索性不再裝了,一群所謂的“殘兵敗將”紛紛扯下身上的紗布露出凶狠的真麵目——

    原來傷是真的,隻不過沒傷那麽重,為了騙過他們而已。

    而埋伏在密林的幾千伏兵亦聲勢浩大地從藏身的密林中朝著城樓下趕來,張豫被阿縈罵得臉色鐵青,指著阿縈身後匆匆趕來的黃遜之道:“老子不與你這豎子做口舌之爭,布政使黃遜之是吧,老子奉勸你一句,華陽、崇寧、新都早已是蜀王囊中之物,識相些你就打開城門迎我入城,否則這三人不肯投降的下場,就是明日你的下場!”

    張豫冷笑一聲將手中的三顆人頭扔到了地上,黃遜之隻見地上三個血肉模糊的頭顱,他一介文官哪裏見過這等血腥場麵,一時險些氣暈過去!

    稍後都指揮使陸談也姍姍來遲,聽聞三縣俱已落入蜀王手中,陸談不禁麵露憂色。

    “黃大人,咱們不知不覺中已經被叛軍包了餃子!城內糧草軍民們頂多再堅持三個月,咱們得趕緊寫信向川東的郭將軍求援啊!”

    黃遜之就是管財政的,這些話他當然比陸談還要清楚!

    川東距離川北路程來回至多兩天,信也許會送不出去,但隻要劍州城堅持到郭將軍班師回成都的那一日,叛軍之圍必定不攻自破。

    如今黃遜之就擔心兩點,第一點便是前線戰況膠著,因此叛軍意圖釜底抽薪,圍城打援,故意攻打朝廷在蜀地的大後放,讓前線的郭將軍知道劍州城被圍。

    一旦郭允回師營救,張豫一麵埋伏在我軍回劍州城的必經之路上伏擊,一麵找人偷襲我軍在川東收複的重鎮,後果將不堪設想。

    再則是郭將軍識破叛軍之計,堅持不回成都救援,如此一來川東倒是穩妥了,倘若三個月之內郭將軍和裴將軍不能順利平叛,劍州城豈不是要成為一座圍城將他們都困死在其中!

    不論哪種結果都不是黃遜之想看見的。

    不理會城下張豫叫罵,黃遜之、陸談叫上阿縈三人一道回了布政使司。

    馬車上陸談對阿縈是裴元嗣信使的身份信以為真,要求阿縈將密信拿出來給他過目,黃遜之緊盯著阿縈,阿縈沉默片刻,從懷裏掏出張空白信紙遞給陸談。

    陸談來回翻看了好幾遍信箋,又將信箋放到鼻子下反複嗅聞。

    有些密信是以特製而無色無味的藥水書寫,隻有用火烤或者醋塗抹才能顯出原形,陸談以為這密信是用了特製的藥水,還從懷裏拿出火折子準備點燃,黃遜之按住他道:“信是假的,不必試了!”

    阿縈便不再隱瞞,摘下頭上的瓜皮帽,散下一頭烏黑豐盈長發。

    “抱歉陸大人,妾並非是裴將軍的信使,信是假的,妾乃——衛國公裴肅之的夫人沈氏!”

    陸談雙目圓瞪,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膚白貌美的小婦人,嘴巴驚訝地都能塞下一顆雞蛋了。

    這、這當真是衛國公夫人?!

    自古蜀地多出美人,饒是陸談這般閱美無數的男人也不得不承認,眼前女子比起那蜀地第一美人亦不差分毫!

    阿縈生得嫵媚嬌柔,楚楚動人,看上一眼便極容易叫男人心生憐惜和保護欲,更難得是她足智多謀,聰慧敏絕,竟能以一女子柔弱之軀擋下城外悍勇叛軍!

    當然陸談和黃遜之的這種驚豔僅僅限於男人對一個聰明且漂亮女人的欣賞,老謀深算的黃遜之很快心緒就恢複了平靜,他現在最關心的事情是阿縈消息的來源。

    “現在衛國公夫人是不是可以解釋解釋,你是如何知道張豫是叛徒?”

    阿縈不答反問道:“敢問黃大人,不論妾是如何得知,張豫是蜀王走狗已是既定事實,現在討論一個既定的事實還有意思嗎?”

    黃遜之一噎,阿縈接著又說道:“先前妾有幸看過夫君幾本兵書,若妾沒有猜錯,蜀王打的主意恐怕是釜底抽薪,圍城打援,張豫既能在劍州城下公然叫囂,妾擔心附近城池州縣亦遭遇敵手,隻是妾不懂打仗朝政之事,不知黃大人與陸大人可有應對之策?”

    陸談是整個蜀地軍事的最高長官,他開口驚歎道:“夫人當真是貌美聰慧,本官初步估計,大約是與夫人所言差不離,黃大人你說是不是?”眼冒金光地去看黃遜之。

    “火燒眉毛了陸大人,收收你的哈喇子。”

    黃遜之的這句話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陸談麵上的笑容漸漸變得有些尷尬。

    黃遜之沉吟片刻,說道:“不論如何我們也得求援,裴將軍如今身在湖北,對成都鞭長莫及,我會試著組織敢死隊突圍,相信郭將軍接到信應當很快就能趕回來。”

    阿縈心裏卻是微微一沉。

    裴元嗣每回打仗回來,閑來無事時都會和她聊一些戰場上軍隊如何行軍打仗來滿足她的好奇心,所以她知道黃遜之口中的郭將軍便是武定侯郭允,先前裴元嗣平定遼王時是主帥,副帥就是這位郭侯爺。

    郭允因為輕敵私自率兵攻打江陵城導致險些被俘,班師回朝後被成嘉帝嚴厲訓斥和責罰,大失顏麵。

    郭允心裏怎麽想的阿縈是不清楚,裴元嗣自然也隻是和她聊一聊戰況的客觀事實,從未在背地說過一人壞話,但從丈夫的描述中阿縈卻能感覺到,這位郭老將軍怕是心胸狹隘,十分的剛愎自用。

    “夫人是還有什麽疑慮?”黃遜之見阿縈娥眉顰蹙,因問道。

    “沒什麽,但願一切順利。”

    阿縈心想,也許是她想多了,成都府可是整個蜀地的省治和最大的軍事重鎮,郭允應當不會狹隘到如此境地,見死不救。

    ,

    當天夜裏陸談便組織了一支百餘人的敢死隊從城內突圍,敵軍象征性地阻攔了片刻便佯裝露出缺口,縱容這支隊伍隻剩下兩三個人向著東南方向逃去。

    城外營帳,張豫用千裏眼眺望著這三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冷聲吩咐親衛道:“準備,明日一早製作攻城器械,明晚——攻城!”

    張豫一年前因得罪上峰左遷巴州,不久前董敬讓親信帶著十萬兩真金白銀和一封用蜀王名義寫的勸降信信勸降張豫,張豫猶豫一番後萌生反意。

    他自認為朝廷中小人當道,壯誌難酬,而在所謂的反賊蜀王手下說不準能做出一番大事業,屆時以從龍之功封侯拜相、封妻蔭子不在話下。

    遂帶領衛所三百心腹密謀造反,殺掉平日裏與他不合或是不服他的官員,十萬兩真金白銀一拿出來亮瞎了這些衛所士兵們的眼。

    但凡願意加入蜀王叛軍的士兵都能拿到賞賜五十兩銀子,財帛動人心,五千餘人的巴州衛幾乎一半多的都自願投誠,而不願同流合汙的忠誠之士則被殘忍殺害。

    拿下巴州之後張豫與蜀王叛軍會合,將兩支隊伍混編兵分兩路,一路氣勢洶洶殺往成都府東側的順慶府,另一路則由張豫帶領,假扮成被蜀王叛軍打敗後的殘兵敗將一路詐援。

    借此毒計成都府三個州縣皆因大意被張豫迷惑,然而打開城門後迎接他們的並非是這些病怏怏的傷兵,而是隱匿在密林深處的凶猛伏兵。

    華陽、崇寧兩縣因誓死不降被屠城,新都縣令為保全城百姓自願投降效忠蜀王。

    張豫炮製此法意圖一舉拿下劍州,哪想到偏在劍州城碰上枚硬釘子。

    蜀地的最高行政、司法、軍事衙府即布政使司、按察使司和都指揮使都司均設在劍州,拿下劍州相當於扼住了整個蜀地的命脈。

    張豫急切地想攻下劍州施展鋒芒,哪怕攻不下,圍城打援也是個十分不錯的選擇,最好能把武定侯郭允那個老東西一並打個落花流水,重挫朝廷西路主力軍。

    張豫想得倒是挺美,早上他命小兵到城樓下喊話,無非是說周圍的幾州幾縣早已投降蜀王,勸他們趕緊棄暗投明,開城獻俘,否則迎接他們的唯有屠城一條死路。

    甚至還在城樓下當著城樓上衛兵的麵製作攻城器械,明擺著是想來攻破劍州軍民的心理防線。

    陸談從昨天下午就命人去民間緊急征調了近五百餘個民夫連夜修築加固城牆,偌大的劍州城從修築城牆開始到翌日一早都籠罩在一股人心惶惶的恐懼當中。

    一直到晚間時分城外突然響起“轟隆轟隆”類似雷擊一般的巨響,梁總兵府,阿縈和桂枝從睡夢中驚醒,桂枝撲在阿縈懷裏瑟瑟發抖地哭道:“夫人,是不是城門破了,我怎麽聽著像是大炮的聲音!”

    阿縈心神一震,劇烈地跳動了起來。

    這話音剛落,卻聽又是“轟隆”一聲,房梁的木屑塵屑被震得嘩啦啦往下掉!

    “啊,啊——”

    隨之耳旁不知響起是誰的尖叫和哭喊聲,在這深夜之中猶如鬼魅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阿縈抱緊桂枝,兩人互相捂著雙方的耳朵。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門外忽響起急促的敲門聲,“裴夫人,裴夫人,裴夫人你在不在!”

    是梁夫人的聲音!

    阿縈的耳朵好像已經被震聾,梁夫人的聲音都變得有些朦朧模糊,阿縈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跌跌撞撞地下床去開了門。

    梁夫人手裏牽著一個約莫八九歲的小姑娘,母女兩人俱是披頭散發,眼神驚魂未定。

    梁夫人上下打量阿縈道:“裴夫人你有沒有事,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夫人你和玉娘怎麽樣?”

    玉娘是梁夫人的女兒。

    “受了一些皮外傷。”梁夫人抬起手,手背有些擦傷,因為急著出來看阿縈,那大炮一轟,梁夫人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

    外麵震耳欲聾的大炮聲緊接著又響了起來,阿縈聽不清梁夫人在說什麽,三個女人和一個孩子來不及多說廢話,相互摟著關緊房門一起躲去了床上。

    這一夜注定是難眠的一夜。

    持續不斷的炮擊聲幾乎震破人的耳膜,第二天淩晨四個人都不知道是什麽時候醒的,手裏不是拿著匕首就是木棍、掃帚趁手的工具,梁夫人把嚇壞的玉娘緊緊護在懷中,阿縈推醒梁夫人,兩人簡單梳洗過後趕緊出房門查看府內情況。

    因為早有預料昨夜張豫會趁機攻城,梁夫人便早早在府內做了妥帖的安排,命令門房一到傍晚時便立即將府門緊閉,大門角門以及牆下紛紛圍著一圈身體強壯的家奴看守,而婦人老人和孩子們則全部躲到內院的房間中。

    如此一夜過去,府門依舊牢固,大約是因為新修築的城牆堅固,叛軍一時並未攻入城中。

    阿縈隨著梁夫人一個個開房間去查看了下人們的情況,婦人們不消說嚇得夠嗆,孩子們多數幾乎一夜沒睡,哭得雙眼紅腫,聲音嘶啞,到天微微亮時分才疲憊地躺在自家娘親的懷中睡了過去。

    阿縈看著一個年紀和綏綏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縮在角落雙目緊閉,兩腮潮紅,心疼極了,忙上前伸出手去試溫度。

    “這孩子額頭怎麽這麽燙,是不是嚇著、凍著了!”

    小姑娘的娘跪倒在地上哭道:“她昨夜就嚇得昏了過去,今早怎麽叫都叫不醒,渾身燙得嚇人,求夫人救救奴婢的女兒!”

    阿縈扶起了這婦人,梁夫人走過來用手試了試,驚愕道:“哎呀,這麽燙,像是發燒了!快去請府醫!”

    梁夫人的貼身丫鬟這便走了出去尋府醫,阿縈對梁夫人建議道:“我看大家嚇得都不輕,不如請府醫給每人熬一碗安神湯?”

    梁夫人覺得這主意很是,莫說是這嚇壞的孩子,她都快被昨夜的大炮給轟傻了,此刻不過是強撐著主母的責任和體麵來巡視。

    且說昨夜張豫強攻攻了一夜並未拿下劍州城,劍州城城高池深,城牆堅固、易守難攻,雖知如此,張豫心中還是煩躁。

    他想速戰速決,最好能在郭允叛軍來之前攻下劍州,再圍城打援,將郭允援軍來個甕中捉鱉!

    休戰兩個時辰過後,張豫下令叛軍繼續攻城。

    “蜀王殿下和董將軍有命,凡爬入城牆上者,賞五十兩銀子,斬殺敵軍一人者,賞百兩銀子!”

    “張豫狗賊!!”

    陸談聞言氣得直接在城門樓上沒有形象地罵娘!

    蜀王當真是仗著自己有錢為所欲為,果不其然此令一出,叛軍攻勢仿佛不要命地加重,守城士兵紛紛漸覺吃力。

    陸談不愧是統領整個蜀地的都指揮使,趁著雙方交戰到膠著酣熱之際,提前命親兵們將事先準備好的稻草人披上軍甲、裹成人形,再縛在牛身上,點燃火藥。

    冷不防從半開的城門中衝出一群燃燒著熊熊烈火的火人朝著叛軍隊伍蜂擁而去,所過之處響起一陣陣哀嚎呼叫,張豫定睛一看,大吃一驚!

    隻見他排列好的陣型不僅被這些火牛衝撞的七零八散,士兵們還渾身上下皆被點著,一個個嚇得屁滾尿流地倒在地上嚎叫,邊撲火邊大喊救命。

    加之配合著後續官兵的火銃槍、神機銃,第一場攻城之戰打了有四五日幾乎算得上是兩敗俱傷,無一方討好。

    強攻不成,雙方暫且休戰,張豫又開始派人一波波去劍州城下勸降,城內人心浮動,家家戶戶惶恐不安。

    援兵遲遲未至,每天布政使司和都司衙門門口都有成群結隊的百姓們圍聚,高聲逼問援軍何時到來,以至於黃遜之和陸談不得不從後角門偷摸回家。

    “黃大人,您說實話,援兵不至,郭將軍是不是放棄我們了?”

    黃府,喬裝改扮後的阿縈摘下帷帽。

    黃遜之對著阿縈就沒必要隱瞞了,歎氣道:“夫人有勇有謀,和夫人本官就不打啞謎了——信使沒有回來,自打信被送出去這期間有二十三天,便是這郭將軍人在京師信也該收到了。”

    “董敬和蜀王叛軍驍勇善戰,想來郭將軍那廂亦是不好脫身,為今之計咱們隻能苦守城池,下撫民心,堅持到援軍到來的那一日。”

    黃遜之和陸談從半個月前就聲稱援軍在來的路上,如今劍州城被圍快要一個月,援軍卻連個鬼影都沒有,再過幾日不見援兵城內士氣恐怕會更加低落。

    阿縈問黃遜之有沒有法子,黃遜之答道:“我已與陸大人商議過,隻怕張豫等不了多久會再來新一輪的進攻,屆時我會與陸大人一道身披鎧甲,親自登城鼓舞眾將士。”

    黃遜之猜測的不錯,張豫求功心切,急於拿下劍州城以證明自己的能力,休戰不過數日便組織了新一輪的攻城,城外的樹木幾乎被叛軍砍伐一空,製作成精良結實的攻城器械。

    張豫一聲令下,叛軍推著雲梯揮舞著刀劍,幾萬人潮水般烏壓壓衝著劍州城襲來。

    黃遜之和陸談幾乎要喊破了嗓子,身著紅甲的官兵們逐漸呈現頹勢,抵擋不出猛烈的叛軍。

    張豫策馬在城下喊道:“劍州城的將士們,衛國公裴肅之和武定侯郭允早就已經放棄你們了,少了一個小小的劍州城他們二人拿下川東湖北依舊能夠封侯拜相風光無限,你們還在為朝廷堅守什麽,趕緊開城門投降,蜀王必定不會虧待你們!”

    此言一出頓時軍心大亂,紅甲軍幾乎節節敗退,數十個黑甲叛軍趁機順著爬上城樓肆意屠殺,就連陸談的胳膊上都挨了一刀,氣得他親手斬殺一個意圖當逃兵的士兵示眾立威。

    就在官兵士氣大跌的千鈞一發之際,叛軍中忽然爆發出一陣驚歎聲和起哄聲,不論是城下攻城門的叛軍,抑或是正在爬城樓的叛軍紛紛齊停下了攻勢。

    重簷灰瓦、巍峨莊嚴的城樓上不知何時竟出現了一位身披紅甲的女人,那女人頭上梳著女子的發髻,聲如鸝語,遠遠看來膚白如雪,國色天香。

    女人聲音尖細清脆,站在城樓最高的箭樓處一遍又一遍地高聲呼喊,拊循士民,曉諭三軍。

    “將士們,衛國公和郭將軍都沒有放棄你們,因為衛國公的妻子現如今就在城中,我,就是衛國公裴肅之的夫人沈氏!”

    “我會一直陪著你們,直到郭將軍和我的夫君到來的那一日,城在人在,城亡我亡!”

    兩軍交戰,誰能想到戰場之上會忽然冒出一個年輕美貌的婦人,這婦人竟還是衛國公裴元嗣的妻子衛國公夫人!

    就算衛國公不管他們,衛國公夫人可是他的妻子,是他兩個孩子的娘,傳聞衛國公裴元嗣而立之年膝下才有一兒一女,來之不易,皆為衛國公夫人所出,難道衛國公能狠心置愛妻安危於不顧?!

    而這城樓之上嘶喊助威的女子不是旁人,正是穿著鎧甲的阿縈!

    阿縈表麵鎮定,實則內心同樣是怕極懼極,她都快要嚇暈過去了!

    炮火連天,舉著刀的凶殘敵軍近在眼前,腳底目光所過之處一片屍橫遍野,血流漂櫓,血腥味兒衝的阿縈幾欲作嘔。

    她怎麽能不害怕,怎麽能不顫抖,此刻她有多想念裴元嗣,想念她的裴郎,他怎麽還不過來保護她!

    可惜裴元嗣身在湖北,當初黃遜之陸談命信使送信,一人快馬加鞭前往川東,保險起見另一人去了湖北,湖北距離蜀地遠倒是不遠,問題是裴元嗣要麵前的是蜀王和董敬主力,隻怕即使知道劍州城危亦是力不從心、分身乏術。

    阿縈不求裴元嗣能趕回來救他們,哪怕是朝廷的援軍,莫說是郭允,便是趙允、錢允管他是誰隻要能救人就好!

    阿縈一番話可謂是石破天驚,不論是在叛軍還是朝廷軍中都掀起了滔天巨浪,官兵們一時士氣大漲!

    哀兵必勝,生死存亡之際哪能不拚命,就連衛國公夫人那柔柔弱弱的小婦人都絲毫不畏懼地直麵敵軍寸步不退,他們一群男人保家衛國有什麽可怕的!

    霎時炮火連天,刀箭齊鳴,兩軍紛紛廝殺紅了眼,戰況至如火如荼階段。

    官兵們直接在城樓之上架起灶鍋,一盆盆的熱油、熱水傾倒而下,將雲梯上爬到一半的敵軍燙得嗷嗷直叫,掉下雲梯,再也爬不起來。

    看著一個個跌落下來的士兵屍體,張豫恨得雙眼通紅,再挑選壯漢推著數十架攻城車輪番撞擊城牆與城門。

    “轟隆轟隆”,城牆上石塊坍塌,阿縈一個重心不穩,險些跌倒在地,幸好被桂枝扶住。

    桂枝急道:“夫人!我們先回去吧,您話都說完了,士氣也上來了,我們在這裏光站著也不頂用啊!”

    阿縈怎麽不想走,她是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張豫命人炮火攻城,大炮、火銃、雲梯、攻城車輪番上陣,這樣下去即使劍州城牆再堅固也支撐不住啊!

    這輩子她的確殺過不少人,不論這些人是無辜抑或咎由自取,但阿縈從不後悔,正如今日她願意用柔弱的身軀擋在兩軍陣前,她從來沒有什麽雄心大誌,她隻想守護丈夫用性命守護的一切,擔起自己該擔負的責任,再為自己曾經犯下的殺孽和業障贖罪。

    裴元嗣離開前留給阿縈近三十個貼身護衛,這些人對阿縈皆是忠心耿耿,勸阿縈趕緊離開,

    “將她帶下去!”阿縈推開桂枝喝令道。

    桂枝被強行帶了下去,隨後阿縈在幾個侍衛的保護下跌跌撞撞跑向陸談,“陸大人,可用麻布圍擋,纏住攻城車!”

    麻布粗糙韌硬,平民百姓們穿不起綾羅綢緞,身上的衣服多為結實耐用的麻布製作成,因此麻布是所有布料中最為結實的布料。

    陸談身邊圍著的幾位指揮使們還在竊竊私語,陸談猛一拍腦袋道:“我怎麽就沒想到!裴夫人,你可真是我們劍州城的福星!”

    說罷立即命令手下親衛去辦。

    手捧麻布的官兵們由吊籃而下,一隊在前防衛,一隊在後以火銃進攻,中間的官兵們則在半空中拉起麻布,很快張豫幾十架氣勢洶洶的攻城車就被這一匹匹最是低賤粗糙不過的麻布糾纏得動彈不得!

    黃遜之再看向阿縈時眼中便是毫不掩飾的讚賞與欽佩,更別提陸談,盡管此時的阿縈滿麵塵土,雪白的肌膚上沾染著一塊塊難看的血汙,蓬頭垢麵,卻比那些幹淨而渾身無一絲汙垢傷痕的女人不知美了多少,陸談的一雙眼珠子都快要黏在阿縈身上下不來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場對戰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雙方方才透支休戰。

    張豫站在大帳中極目遠眺,隻見劍州城門大門緊閉,原想著不惜一切手段強攻,爭取在半個月之內拿下劍州城,哪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這劍州城中怎麽會有裴肅之的夫人!

    隻要黃遜之和陸談鐵了心的拒城不出,最差的結果便是雙方兩敗俱傷,張豫真真是咬碎一口銀牙!

    接下來的一個月張豫就像是跟劍州城杠上一樣,隔段時日便強攻一回,且攻無定期,時間時斷,借此有意讓圍城日漸疲於應對。

    九月二十四成都暴雨,河堤上漲,張豫甚至想出一招毒計,派人炸毀河堤,放水淹城。

    眼看劍州城就要成為一片水城,千鈞一發之際幸而黃遜之派出去七名水性極好的健將,幾人從城內長湖遊到城外河堤,七人將河堤合力掘塌,河水反淹敵軍大營,朝廷又一次險勝。

    卻也不會次次如此幸運,三月之期迫在眉睫,糧草將盡,屆時將會彈盡糧絕,偌大的劍州城上空逐漸籠罩了一層極為低沉沉重的氣息。

    每個人每天都會問自己、問家人、問朋友,都快三個月了,為何朝廷的援軍連個鬼影兒都沒見到!

    川東彭川,郭允大營。

    馮維舉著手中的信,鐵青著臉質問郭允道:“敢問郭將軍,這封信是什麽意思?早在兩個多月前成都府便遭叛軍毒手,劍州城求援,你為何要將求救信積壓於箱中不聞不問!”

    麵對馮維的指責郭允僅僅是眼皮子掀了掀,不冷不熱地道:“哦,我當是什麽,原來是劍州城這回事,既然馮世子提到了,三日後我會安排援軍過去馳援劍州。”

    馮維怒不可遏,“三日後!郭將軍我敬你是一員老將,成都府劍州城乃是蜀地省治,你應該比我更清楚省治的重要性!你卻明知劍州求援硬是壓下求援信不顧,如果劍州此時此刻城破,城內數萬百姓將士該怎麽辦,你這是見死不救你知道嗎!”

    郭允吹胡子瞪眼,“馮維你不必朝我擺臉色,不是我不想回援劍州,整個成都府都落入了叛軍之手,張豫打的什麽主意你不會不知道吧,他想圍城打援,一旦我的援軍過去正麵衝突唯有死路一條!”

    “這件事衛國公知不知道?”

    “他知不知道關我屁事!”

    “好好好,”馮維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冷笑著道:“郭將軍,你可知衛國公夫人五個月前隨軍出征,此時她就在劍州城內,你壓下此信,故意瞞報不救劍州城,倘若衛國公夫人有個三長兩短,大羅神仙都救不了你!”

    郭允麵上沒有絲毫驚訝,“本將說過了,為大局計,我不可能回援劍州,為了救一城百姓置整個蜀地於不顧,裴肅之他遠在湖北,鞭長莫及,便是我通知他了又如何,莫非他還能生出翅膀飛回成都?就算我告訴他,他所做的選擇不過與我一樣罷了!”

    簡直是雞同鴨講!

    馮維怒而拂袖離去,馮維離開之後,郭允身後的一名幕僚打扮的中年男人才從屏風後慢悠悠走了出來。

    “原以為蜀王與董敬能成氣候,沒成想這兩人撐了不過半年而已。”

    男人說道:“裴肅之與梁濟的大軍勢如破竹,我估摸著兩人再有不過月餘便能率軍回來,郭將軍,到時候若是裴肅之聽說你對他夫人見死不救,我擔心他會記恨上你啊!”

    “記恨我又如何,”郭允嗤之以鼻,“我又不知道他夫人被困在劍州城中,一個婦人不在家中好好呆著相夫教子,如賤妾妓,女一般跟著男人跑出來隨軍打仗成什麽體統,要死也是他女人活該,誰讓他攤上這麽個男人!”

    那男人笑道:“郭將軍此言有理,不過梁濟與裴肅之回程在即,周王殿下會找機會除去裴肅之,還請郭將軍給殿下行個方便……”

    “曹先生這話說的就是見外了。”

    郭允忙扶起曹先生道:“孫閣老和周王殿下有什麽安排,郭某自然是傾力相助,咱們就別在意這些虛禮了,勠力同心對付咱們共同的敵人才是緊要。”

    郭允不過匹夫之勇,周王和孫士廷不敢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郭允身上。

    送走郭允,曹先生從懷中取出一隻藥包,塞給郭允的親衛,低聲囑咐道:“兩軍回合時,你尋時機下在裴肅之的飲食當中,切記,勿要被人發現!”

    “先生放心,小人謹記!”

    衛兵應諾而退。

    ,

    劍州城軍民在苦苦等待援軍,阿縈亦每日守於城中麵朝湖北的方向望眼欲穿。

    他們所不知道的是裴元嗣與梁濟一行在湖北大敗蜀王與董敬主力,董敬在鎮遠一戰中被裴元嗣重傷,三日後不治身亡。

    董敬一死蜀王大勢已去,蜀王本就是個不成氣候的藩王,一輩子貪財重利,造反純屬被嚴鼎正和曾老忽悠。

    如今董敬戰死,敘州城也被郭允攻陷,蜀王不得已灰溜溜逃往夔州城,意圖憑借瞿塘關天險自保。

    梁濟率領五千精兵一路乘勝追擊,半路蜀王被心腹出賣,活捉蜀王於蜀貴交界地帶。

    十月十八,裴元嗣押解蜀王及叛將頭目返回成都,並途徑川東與郭允兩軍會和。

    就在裴元嗣到達的前一天,郭允尋借口將馮維派出去追擊蜀王殘兵敗將,等馮維匆匆回來之時,中軍大帳中戒備森嚴,多了不少熟悉的麵孔,馮維二話不說立即翻身下馬直衝營帳。

    營帳內,裴元嗣剛到沒多久,正滿麵疲色地坐在帥位上,聽郭允的副將報告川東這三個月的情況。

    馮維一進來郭允就目光犀利地看向了他,馮維知道郭允這是在警告他,不該說的話不要亂說,馮維不想得罪郭允,可他也很清楚,一旦裴元嗣知道他的妻子出事必定會勃然大怒,方寸大亂。

    在馮維天人交戰之際裴元嗣忽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直接打斷郭允的副將道:“好了,川東的情況本將已了解了大概,川東有郭將軍坐鎮我沒什麽不放心的,我軍當務之急,應是趕緊分赴夔州解決董敬主力餘孽……”

    蜀王被俘後不足為慮,殘餘勢力分布於川東、川南等地,真正難纏的是董敬餘孽,董敬把控巴州衛十幾年,在巴州根深蒂固,巴州衛上下對他言聽計從,無不信服,蜀王投降,這支軍隊看著卻是要和朝廷抵抗到底。

    裴元嗣在來之前心裏就對川東的情況有了個大概,郭允副將說話太過囉嗦,裴元嗣不想耽誤時間在這些沒必要的小事上。

    阿縈還在劍州城,整整三個月的時間沒有見到阿縈一麵與阿縈的一封書信,裴元嗣心裏擔心地不行,他想盡快打下夔州回劍州,隻有看見阿縈平安無事他才能放心。

    “裴將軍——”

    馮維剛要開口,郭允便搶先在前道:“衛國公說得對,不如明日咱們便前往夔州,至於彭川附近的蜀王餘孽,就交由馮將軍可好?”

    眾人皆看向馮維,裴元嗣見馮維麵色有異,微微蹙眉,馮維心裏卻下定了主意,冷冷地看著郭允道:“郭將軍,我可以留下,但是劍州城被圍三個月彈盡糧絕的消息你好像還沒來得及告訴過裴將軍!”

    劍州城,被圍三個月,彈、盡、糧、絕!

    “騰”的一聲,不光是梁濟,裴元嗣也從帥椅上坐了起來,裴元嗣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郭允麵前,一把拽起郭允。

    “郭允,他說的是真是假?”

    作者有話說:

    這兩章主要是阿縈的一個成長,下章夫妻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