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作者:阿縈裴元嗣      更新:2023-04-16 21:36      字數:7086
  第56章

    阿縈預產期在八月初,現在是七月末,估摸著還有幾天就要生了,國公府裏的氣氛漸漸緊張起來,安排的穩婆、產婆各有五六個,就連奶娘都前前後後挑了三個在後院的抱廈裏住著。

    這幾人早在三個月前就住進了衛國公府,隨時等著阿縈生產發動。

    歸仁院裏,阿縈靠在羅漢床上練字,後背靠著特製的坐墊,紫蘇和桂枝一個給阿縈捏腳一個給她揉肩揉腰。

    阿縈晚上睡不好腰和肩就會很酸,紫蘇和桂枝便特意和兗國大長公主身邊的一位老嬤嬤學了給孕婦按摩的手法,阿縈感覺渾身舒服了一些,但她還是很困,一上午就忍不住打了好幾個哈欠。

    二女見狀皆心疼地勸她上床歇息片刻,養足精力再練字,阿縈無奈歎氣,她倒是不想這麽用功啊,可在床上躺著她又渾身難受,還不如在下麵找點事做。

    練字時全神貫注,身上的一些不舒服也暫時能夠忘記,正寫得入神間,外麵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紫蘇去將門打開,敲門的是歸仁院裏的小廝平兒,平兒今年十二歲,人很是聰明機靈,對阿縈也忠心耿耿,因此阿縈平日有什麽事兒都喜歡吩咐他去辦。

    平兒給紫蘇懷裏塞了個物什,壓低聲音說道:“紫蘇姐姐,這是沈家有個叫做織香的丫頭送來的東西,說是沈玦少爺出事了,你快送進去給姨娘看看是不是真的!”

    紫蘇不敢耽擱,連忙進去將手中的玉佩遞給了阿縈。

    玉佩本是塊再普通不過的碧玉滕花玉佩,可玉佩上栓的這條梅花絡子卻是一看便出自阿縈之手。

    阿縈騰得就從羅漢床上坐了起來。

    織香是阿縈悄悄安插在沈二夫人身邊的眼線,沈二夫人居心叵測,一直深恨阿縈和沈玦,阿縈對她不得不防。

    看來她是打算要出手了。

    阿縈沉著臉穿好衣服讓織香進來,織香知曉事態緊急,三言兩語說清事情來龍去脈。

    沈二夫人趁沈玦回沈家拿衣物時命丫鬟以阿縈為由將沈玦引到了棠華院,織香偷偷看見沈玦進了棠華院後屋門就被沈瑞的小廝來旺悄無聲息地鎖上了。

    織香心知大事不妙,沈二夫人恐要設計五少爺,連忙撿起沈玦遺落在草叢中的一塊玉佩就急匆匆偷跑來了衛國公府報信。

    這手段與當初沈明淑設計她和陳裕簡直如出一轍,沈二夫人究竟想做什麽?!

    “姨娘不能去,您現在隨時都有可能生產!”

    紫蘇和桂枝見阿縈起身忙一左一右抱住她的大腿,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放手!”

    阿縈笨重的身子掙脫不開,三人僵持許久,阿縈萬般無奈道:“阿玦是我的親弟弟,我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他出事,紫蘇,如果今日是你娘有難,難道你會袖手旁觀嗎?

    紫蘇自問不會。

    阿縈心意已決,紫蘇明白勸說無用,她看了一笑眼對麵的驚詫桂枝,咬咬牙放開阿縈道:“奴婢會跟著姨娘,姨娘放心,奴婢絕不會要姨娘有事!”

    紫蘇都這麽說了,桂枝猶豫了一會兒,也歎口氣鬆開了阿縈。

    阿縈要光明正大離開衛國公府這事絕對瞞不過太夫人趙氏和兗國大長公主,尤其是趙氏,趙氏最在意的就是她肚子裏的這塊肉,弟弟沈玦的安危與她並沒什麽相幹,她何苦要攙和沈家家事去淌這趟渾水?

    退一萬步說趙氏真的願意管她,說不準也隻是派個人敷衍過去看看了事。

    眼下唯一的辦法便是喬裝出府。

    阿縈知道這很冒險,但她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

    紫蘇從櫥櫃裏翻出來一條長可拖地的披風確保能嚴嚴實實地遮住阿縈高高隆起的小腹,三人裝作外出散步的模樣離開了歸仁院。

    接著阿縈迅速打發平兒去都督府等著裴元嗣下衙後告知實情,她則披上披風在桂枝支走看守後角門的婆子後成功混出了府去。

    先前裴元嗣送了阿縈三間鋪子五個田莊,阿縈因有孕至今無暇打理,不過一個月前三個鋪子各自的管事都上門給她請過安,阿縈對胭脂鋪子的女管事溫大娘印象深刻。

    溫大娘人不如其名,生得很是高大潑辣。

    以前阿縈未出閣時經常會將自己做的一些花露水粉、帕子絡子交給周文祿托他出去幫忙寄賣,溫大娘就是阿縈的大主顧之一,久而久之阿縈便隻將自己做的小物件寄在溫大娘的鋪子裏賣。

    鋪子正巧就在蒜市口通往市肆的大街上,阿縈從城東繞小路去城西,到了鋪子門前馬車停下紫蘇和桂枝兩人二話不說就闖進鋪子裏,拉了溫大娘和後院兩個正在看門的婆子就上了馬車。

    “紫蘇姑娘,咱們這著急忙慌地是去哪兒?”

    “回娘家。”紫蘇意簡言駭道。

    馬車裏勉強坐滿了五個人,桂枝去了馬車前麵的車轅處坐著,溫大娘三人俱是驚魂未定,見阿縈獨自挺著大肚子回娘家猜測阿縈娘家可能生了大事,三人遂不敢多嘴。

    隻是馬車顛簸得阿縈滿頭虛汗,坐立不安,溫大娘見狀便大著膽子上前對阿縈細心指點,幫著阿縈將上半身靠在她的懷裏,小腿處搭在紫蘇和兩個婆子的身上,這樣會好受許多。

    馬車一路疾馳,在溫大娘紫蘇幾人的幫扶下阿縈硬是撐住了,終於在兩刻鍾之後來到了沈家西府門前。

    溫大娘帶的兩個婆子麵相凶神惡煞不好惹,進門推開蹲在門後打牌吃酒的兩個仆婦護著阿縈闖了進去。

    阿縈一路直奔棠華院。

    棠華院,“砰”的一聲屋門被人從外麵撞開,阿縈護著小腹急急衝進去,一眼先看見內室裏她的床上歪倒著一個衣衫暴露昏迷不醒的女子,地上躺著一個眼熟的褐衣小廝,那小廝腹部直挺挺插著一把尖利的類似燈柱狀的物什,鮮血正從他的身下潺潺流出,而支摘窗是敞開的!

    阿縈心髒幾乎都要跳出嗓子眼兒,急忙走到小廝麵前去辨認——

    小廝不是沈玦,而是沈瑞奶娘的兒子來旺!

    看來旺這個樣子像是還存著口氣,這時耳旁傳來一道女子微弱的抽泣聲,阿縈由溫大娘和紫蘇扶著勉強站穩,走到那女子麵前。

    女子適才在沈玦與來旺打鬥時情急之下急火攻心暈了過去,聽到開門動靜後才蘇醒了過來。

    她釵橫鬢亂,烏發遮麵,捂著撕碎的衣衫縮在牆角泣不成聲,待悄悄抬眼見來人是阿縈之後慌忙哭喊著跑下床撲倒在阿縈麵前,咚咚磕頭求道:“四姑奶奶救救我,奴婢沒有勾引五少爺,奴婢真的沒有勾引五少爺,四姑奶奶為奴婢做主啊!”

    這女子看著約莫也就十七八歲的模樣,生得鵝蛋臉、柳葉眉,姿容秀麗溫婉,很有幾分麵善,阿縈細看之下才認出來,原來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芸香!

    芸香先前在沈二夫人房中做事,沈二夫人擔心沈文德偏心沈玦和阿縈,再也拴不住他,咬著牙把姿色還不錯的芸香送給了沈文德開臉。

    沈文德頗寵芸香,一個月能有大半日子都宿在芸香的房裏,沈二夫人又妒又恨,這事情阿縈早就知道了,不過她對沈文德早已死心,傷心都傷心不到哪裏去。

    阿縈娥眉緊緊地擰起來,看看床上,再看看地下一片狼藉,眼下這情形還有什麽想不明白。

    定是沈二夫人要汙蔑弟弟奸,淫庶母,意圖毀掉弟弟名聲,同時除去芸香,來個一箭雙雕,卻被弟弟發現後殺了看守的小廝逃離!

    弟弟現在還不知逃去了何處,阿縈後背冷汗直冒,倒吸一口冷氣,指著地上的來旺道:“去,快去找個大夫救他,他不能死!”

    來旺要是死了,豈不是坐實了弟弟私會庶母,被來旺發現後又殺人滅口的罪名!

    一個婆子掉頭就跑了出去。

    阿縈旋即又命紫蘇、織香悄悄出去找沈玦,見機行事,紫蘇本是沈明淑身邊的大丫鬟,便是碰到沈二夫人也比其他丫鬟更有威懾些。

    再讓芸香自己去衣櫥找套她未出閣的衣服穿上,叮囑芸香躲起來,沒有她的命令之前無論外麵發生什麽事都不能走出這個屋子去。

    阿縈感覺腹部已有些下墜難受,她努力使自己保持清明冷靜,托著大肚子有條不紊地指揮著餘下的三人裏桂枝去找傷藥,溫大娘和另一個婆子幫忙將來旺搬到一邊的榻上給他清理傷口。

    眾人七手八腳,孰料抬人的過程中昏死過去許久的來旺身體驀地抽搐了一下,竟是睜眼清醒了過來,一雙黑黢瘮人的眼睛直勾勾地瞪大!

    “你,你們呃——”

    大家頓時都猝不及防唬了一跳,來旺畢竟是個二十多歲身體強壯的成年男人,一人手中下滑,來旺猛烈咳嗽著掉了下去。

    “快把他抬起來,他受了這麽重的傷傷不到我們!”溫大娘及時反應了過來道。

    三人再次努力,桂枝忙亂中不放心地回頭看過去,想看看主子有沒有被嚇到,卻見阿縈滿頭大汗地靠在明間的隔扇門上,沉重的身體不斷下墜,捂著胸口急促喘氣!

    “姨娘!”桂枝大喊。

    手中的來旺來不及扔下,眼看阿縈身子一軟就要暈倒,幸好換好衣服的芸香及時衝了過去,阿縈歪倒在了芸香懷裏!

    在場僅剩的三人皆大驚失色,溫大娘與桂枝急忙騰出手來與芸香一道扶著阿縈躺到一旁的架子床上,溫大娘抬手探入阿縈濕潤的裙擺裏,麵色驟變。

    桂枝忙問:“怎麽樣?”

    “不好,姨娘怕是要發動了!”

    溫大娘話音一落,桂枝就癱倒在了地上。

    柔風陣陣,細碎的陽光從半開的支摘窗外射進來,灑落在阿縈柔美的眉眼上,刺得她忍不住頭暈目眩。

    迷迷糊糊中阿縈仿佛看見桂枝慌亂地解她的裙帶,溫大娘焦灼地找人去抬熱水、找大夫,屋裏亂哄哄鬧成一團,然而身下一陣陣收縮般的劇痛卻迫使她不得不從迷茫中清醒過來。

    “傻姑娘,別哭,別亂……”

    阿縈抓住桂枝的手,有氣無力地道:“大爺,去找大爺……”

    阿縈的鎮定讓六神無主的桂枝一瞬之間有了主心骨,忙醒悟道:“奴婢去找大爺!”

    大爺一定會保護姨娘!

    “姨娘深呼吸,憋住了氣,別害怕,憋住氣不要吐出來!”溫大娘道。

    阿縈已經痛到渾身直哆嗦,她咬住唇憋住了氣,淚水從眼眶中迸出來,她緊緊地抓著身下的褥子,疼到失聲,疼到天旋地轉。

    直到耳邊終於聽到有人在喊大爺……

    ……

    且說阿縈離開衛國公府後平兒馬不停蹄飛奔到都督府,正巧裴元嗣下衙,一聽阿縈在沈家出事了二話不說調轉馬頭去了沈家,半路又遇見桂枝。

    桂枝哭著說阿縈發動了,裴元嗣來不及責問阿縈為何會出現在沈家,立即讓三七去衛國公府把產婆穩婆奶娘都請過來,而他則在沿路上隨手抓了一個老大夫便縱馬疾馳到沈府。

    沈府棠華院,沈二夫人也得知了阿縈發動的消息,在產房門口急得團團轉,一看見全須全尾的沈玦衝進來頓時傻了眼。

    沈玦心急如焚想衝進屋裏,門口的婆子慌忙攔住他道:“姨娘已經在生了,小少爺莫要進去!”

    沈玦雙拳緊攥狠狠捶在牆上,痛苦地閉上眼,如果不是因為他,姐姐也不會提前發動……

    他突然扭頭死死地盯著沈二夫人,那眼神陰沉、狠戾透著一股子殺意宛如黑夜裏虎視眈眈的狼眼,大白天駭得沈二夫人頭皮發麻,身子不住觳觫著倒退數步。

    這個時候她心裏莫名生了一個念頭:倘若沈縈今日遭遇不測,她一定會被沈玦活活掐死在棠華院!

    “大爺來了!”

    門外幾聲驚呼,沈二夫人心一跳向門口看去,隻見門外龍行虎步臉色沉凝地大步走進來一個男人,男人走到屋門口同樣被婆子攔住,“大爺不能進去!”

    屋內持續不斷傳來的尖利痛吟令裴元嗣的心都緊緊地揪了起來。

    “究竟發生了何事?”

    裴元嗣讓老大夫先進去,他強按下心中的焦灼與煩躁,冰冷的鳳目在眾人麵前一掃而過,最終落到沈玦身上。

    沈二夫人當即惡人先告狀,指著沈玦道:“衛國公,是他!是這不孝子在姐姐房中逼,淫庶母未遂,被犬子的小廝發現之後又殺人滅口,那小廝的屍體現在就在產房裏躺著!”

    沈玦嗤笑一聲,瘦弱的身子伶仃立著,臉上不見絲毫慌亂,冷聲道:“你有什麽證據證明我逼淫庶母殺人滅口?”

    “譚氏,今日要是我姐姐有個三長兩短,不必你去告我,我沈玦自會先取你性命再拎著你的頭去順天府投案自首!”

    “你,你,你這瘋子,”沈二夫人嚇壞了,瞠目叫道:“衛國公你聽見了沒,這個瘋子要殺我!他要謀殺嫡母啊!”

    “都閉嘴!”

    男人猛地一喝,那張不怒自威的俊臉上寫滿不耐,冷峻的鳳目一眼瞪過去唬得沈二夫人立時魂飛魄散,將口中剩下的話都囫圇吞了回去。

    威懾住了沈二夫人,裴元嗣餘光再掠一眼決明。

    決明微微躬身離開。

    三七去給裴元嗣搬了把圈椅,裴元嗣叉開雙腿大馬金刀於椅上威嚴坐著,沈二夫人徹底不敢說話了,院中便隻剩下往來的丫鬟與婆子一盆盆地端著血水進來出去,以及屋內阿縈撕心裂肺的喊叫。

    裴元嗣的心髒也仿佛隨著阿縈的哭喊一上一下落不到實處,坐是坐不住,他轉而站了起來走到廊下與眾人一道等著。

    沈玦雙眼猩紅,背著手急得在門前走來走去,到底隻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心裏藏不住太多的事,尤其還是事涉阿縈,沈玦的心都要被姐姐哭碎了。

    “我姐姐怎麽還沒生出來,到底還要多久?”

    沈玦薅住一個婆子便急忙問,他力道太大婆子整個人都往前一踉蹌才站穩,暗暗嘀咕這少年看著人不大勁兒還不小,嘴上笑著道:“小少爺莫急,這女人生產本就是一條腿踏進鬼門關,姨娘身體康健將養得又好,肯定能順順利利生下小世子的,保管不會有事!”

    沈玦稍稍鬆了一口氣的同時視線又忍不住往底下一睃,落到了那不遠處垂著雙目正襟危立的男人臉上,他這幅模樣哪裏像是孩子他爹,倒像是來戲園子裏聽戲的看客一樣置身事外。

    沈玦不由怒火中燒,若不是這個男人強納姐姐為妾,姐姐何苦受那麽多的委屈!

    他越想越來來氣地瞪著裴元嗣,誰知瞪了半天男人都沒抬頭看他一眼,沈玦七竅生煙扭過了頭去。

    裴元嗣是真沒察覺到沈玦在瞪他。

    他緊攥的十指冒了一掌心的汗,一時之間腦海裏有無數念頭驚濤駭浪般翻湧著,以至於他都來不及分辨這些念頭是什麽,唯一能感覺到的隻有阿縈屋內揪心的哭聲與自己急促的心跳。

    正胡亂想著忽聽屋內傳來眾人喜悅的道賀,“生了生了,姨娘生了!”

    裴元嗣霍然抬頭,緊接著又聽屋內“哇”的數聲,一道嘹亮的嬰兒啼哭瞬間刺穿沈府破舊的棠華小院。

    裴元嗣三步並做兩步飛快地走到屋門前,恰巧穩婆抱著一個繈褓喜上眉梢地朝外走來,對著裴元嗣嘴中便不住賀喜道:“恭喜國公爺,賀喜國公爺,姨娘生了一個玉雪可愛的小千金!”

    “千金?不是世子?!”

    千裏迢迢趕來的趙氏正由秋娘扶著走了進來便驚聞“噩耗”,盼了快一年苦苦盼來的不是乖孫而是個女娃,趙氏滿臉都是掩飾不住的失望之色,孩子連看都沒看就生氣地掉頭走了。

    與之相反,沈二夫人的心卻是穩穩地放回了肚子裏,眼中閃過一抹得意的笑。

    一個不成氣候的女娃,果然麻雀就是麻雀,永遠也飛升不成鳳凰!

    屋內,阿縈虛弱無力地躺在床上,渾身上下汗水濕透,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般。

    她身體底子好,雖然一共才生了一個多時辰,但那宮口全開的疼也不是誰都能受得住的,阿縈下身早已疼到麻木,緩了許久還是強迫自己撐開眼皮。

    “女兒,我的女兒……”阿縈唇動了動,喊了許久也沒有女兒過來,她委屈地淚水盈滿了眼眶。

    一雙幹燥粗糲的大手抹去她眼角的淚,阿縈蹙著眉睜開眼,迷茫的杏眼慢慢對焦到眼前的男人身上。

    “二姐兒就在這,姨娘別哭!”

    奶娘忙將女娃娃送到阿縈的身旁,阿縈來不及看裴元嗣,目光立刻就被女兒吸引了過去。

    女兒渾身皺皺的紅紅的,柔弱瘦小的像隻小貓兒,嘴巴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還沒睜開,但是阿縈知道女兒的眼睛和她父親的那雙眼睛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她應該高興、應該笑,可是她笑不出來,鼻子很酸,差點又忍不住掉下淚來。

    這是她的女兒,是她懷胎十月生下的女兒,是她自出生後便沒敢再抱過的女兒!

    月子裏不能哭,阿縈吸了吸鼻子把眼淚憋回去,奶娘見她沒力氣便要抱走女兒,阿縈卻眼巴巴地看著孩子她爹,搖頭,那意思是她想喂女兒初乳。

    裴元嗣便擋住了奶娘伸過來的手,讓奶娘先退出去。

    阿縈抱著女兒轉過身去,掀開衣襟高興地給女兒喂奶,女兒沒睜開眼小嘴兒也有勁兒得很,使勁往她懷裏拱,咬得她既疼又暢快。

    裴元嗣瞥了一眼那抹大紅錦被中高高擁起的雪膩香酥,片刻後默默轉過了身去替她放下帳子擋風。

    喂了不多時阿縈就疲倦得直接睡了過去,裴元嗣便讓奶娘把孩子先抱出去,吩咐紫蘇和桂枝等人拿著新衣進來給阿縈換衣服。因為棠華院太過簡陋,阿縈休整片刻就得回國公府,不過在回國公府之前,他需要解決一些事情。

    沈玦蹲在牆角下眼睛朝屋裏不停望著,見他出來迅速起身。

    奶娘把孩子抱到裴元嗣麵前湊趣,撥動著手指頭逗著小女娃,“二小姐二小姐”笑著喚,裴元嗣冷峻的眉眼逐漸溫柔平和。

    沈玦走到他麵前來,裴元嗣略一抬眼,眼前少年薄唇抿的又倔又緊,眼神卻顯然是渴望地看著奶娘懷裏的繈褓。

    裴元嗣畢竟是個快三十歲的男人了,跟一個十幾歲的少年沒什麽好計較的,他說道:“你可以看她,但是不能抱。”

    沈玦緊張地點點頭,頭一伸看過去,愣住了。

    小女娃睜開眼了,瞪著一雙紫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轉,肉嘟嘟的臉蛋兒還泛著紅暈,咬著手指頭好奇地看著他,可若要違心地說小外甥女好看……

    沈玦做不到。

    這是哪兒來的小猴子?

    沈玦就抬頭意味不明地看了裴元嗣一眼。

    裴元嗣不悅地皺眉。這臭小子什麽意思?

    於是等屋裏的阿縈簡單擦洗完畢後,裴元嗣冷著臉叫了奶娘和他一起進去。

    “你不許進。”

    屋外的沈玦:“……”

    他也想進去,可剛走了兩步,紫蘇將他攔了下來悄悄叫到了一邊去。

    ……

    奶娘帶著孩子去了梢間,裴元嗣走到架子床旁,他以為阿縈太累已經睡沉了,想卷起被子先把阿縈送回去,誰知阿縈竟是醒著的,裴元嗣把帳子一拉,阿縈就撐著手臂試圖坐起來,因為下身不便,白淨憔悴的小臉上疼得五官都皺了起來。

    “你亂動什麽,快躺下!”裴元嗣斥道,趕緊托著她的背將她放下去。

    “大爺,阿玦一定是無辜的,他不會做那種大逆不道之事,求大爺給阿玦一個公道……”

    阿縈順勢握住男人的手,一雙紅腫的杏眼濕漉漉地凝著他,滿是哀求之意。

    適才生產時阿縈已經讓大夫去左梢間救治了來旺,桂枝告訴她來旺脫離了危險,隻是還在昏迷著,來旺與芸香都是此案的證人,阿縈絕不會允許這兩人出事。

    裴元嗣看了一眼左梢間,按住她的手安撫道:“放心,有我在,你先休息。”

    阿縈拉著他的手不肯放,裴元嗣隻能歇了先回去的心思,強硬地將她包進被子裏。

    放下帳子,裴元嗣陰沉著臉去了左梢間。

    作者有話說:

    忘記芸香是誰的寶子們可以去看看第一章,阿縈曾求芸香幫忙遞信被芸香轉頭告發王嬤嬤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