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陸吃播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3990
  第76章 陸吃播

  屍首已被抬走, 但流了滿地的鮮血還來不及清洗,鋪內氣味濁腥難言。陸徜恍若未察,慢慢踱過血跡, 走到明舒麵前。他從官署急趕而來, 身上穿的還是簇新的官服, 不過原本整齊綰在烏紗帽內的發髻有些亂了,鬢邊垂下幾縷發絲,年輕的麵龐上沒有少年稚色, 眉宇間全是逼人氣勢。

  果然,做了官就不一樣了。

  明舒已經站起, 略側了身,把受傷的手臂往裏一藏,企圖避過陸徜的目光,陸徜沒追究,隻找大夫:“這傷看過大夫了?大夫呢?”

  應尋代為答道:“大夫先行一步已經離開,走前他已經包紮好陸娘子的傷。這傷是皮肉傷, 並無大礙, 還請陸大人寬心。”

  陸徜轉頭:“那要多重的傷才算有大礙?”

  語氣很平靜,可字裏行間的反詰, 卻毫無客氣可言。

  應尋被他問得無言以對, 明舒捂著手臂過來, 道:“阿兄, 我真沒事。”

  “你的膽子這是被我縱得越來越大了, 什麽事都要去摻一腳?”陸徜仍是平靜。

  這平靜就像是冬日湖麵的薄冰,看著無波無瀾, 底下還不知如何暗潮洶湧。

  按照慣例, 這種時候別和他爭辯最好, 明舒識相地閉上嘴,旁邊的應尋卻覺事情因案子而起,他有必要替她說幾句好話,便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令妹受傷是我等辦事不力,沒能保護好她,大人要怪就怪我,與令妹無幹。”

  應尋話並未安撫陸徜的怒焰,明舒明顯察覺到他眼神更冷了,她連忙道:“阿兄,這和應捕快沒有關係,是我衝動行事受了傷。”一邊又朝應尋急道,“你別說了。”

  “我的家事,不勞應捕快操心。”陸徜頭也不轉隻盯著明舒,又問她,“現在,要跟我回去嗎?”

  “跟!”明舒點頭如搗蒜。

  陸徜轉身便向外走去,明舒隻能朝應尋揮揮手,跟上陸徜。陸徜走到帷幔前停步,將幔布掀高,讓明舒不必矮頭出了帷幔後,才又跟出。應尋便站在原地,目送這二人離去。

  ————

  因為急趕著過來,陸徜策馬前來,馬兒正拴在街邊的拴馬石上。明舒傷了一邊手,爬不上去,正蹙著眉頭站在馬旁,思考該如何上馬,還沒等想到解決辦法,腰上忽有溫熱掌心貼來。

  在她回神之前,她已雙腿淩空,整個人被陸徜掐腰抱起,連一句驚呼都來不及發出,就側坐在馬背上。陸徜半字未吐,又轉身去解韁繩,而後利落地翻身上馬,狠狠一勒韁繩。

  馬被他勒得揚起前蹄嘶鳴出聲,明舒順勢向後傾倒,落進陸徜胸前,這一回,陸徜沒再講究什麽男女有別,左手扣住她的腰肢防她摔下,右手控韁,口中重叱一聲,策馬奔出。側坐的明舒被他牢牢扣在懷內,半點不敢動彈。

  不多時,馬兒轉入馳道,陸徜催馬疾馳。呼呼風聲自耳畔掠過,吹得明舒鬢發全亂,她靠在陸徜胸口,汲取他懷中溫度,已無從去想二人這般靠近妥不妥當,滿心隻剩下一個念頭。

  阿兄這來勢洶洶的怒焰,恐怕沒有前幾次那麽容易安撫。

  ————

  及至到家,陸徜依舊不發一語地將她從馬上抱下。

  天色暗去,曾氏已經燒好飯菜等二人回來,看到兄妹兩人一個寒著臉,一個捂著手臂進屋,不由問:“你們這又怎麽了?”

  “阿娘……”明舒慢慢鬆開手臂。

  “我的天爺,你的手臂怎麽了?”曾氏被她手上的傷嚇了一跳。

  “沒事,不小心摔的。”明舒忙道,說話間又偷偷覷了眼陸徜,見他沒揭穿她的謊言,稍稍放下心。

  要讓曾氏知道這是箭傷,非擔心死不成。

  “我去裝飯,阿娘,你幫她把衣裳換了。”陸徜冷冷一語,轉頭進了廚房。

  曾氏狐疑地陪著明舒上了樓,一邊協助她換衣裳,一邊問她:“你阿兄怎麽了?”

  “阿兄生我氣了,很嚴重那種。娘,有什麽辦法能讓他消消氣?”明舒小心翼翼把手脫出衣袖,問道。

  “多嚴重?”

  “就……再嚴重點,他大概要和我脫離兄妹關係吧?”明舒誇張道。

  “這麽嚴重?”曾氏眉毛一挑,替她穿上幹淨的衣裳,拍拍她肩頭。

  陸徜從來不無緣無故發脾氣,要是爆發了,那隻好……

  “自求多福,保重。”

  ————

  明舒換完衣裳與曾氏下樓,桌上飯菜已經擺開。這段時日家中收入漸增,日子過得不那麽拮據,曾氏手上寬裕起來,家中的夥食也水漲船高,幾乎日日見葷腥。

  今日也不例外,三個人五道菜——偏甜口的響油鱔絲、醬油燒的能拉出絲兒的大肘子、糟鵝掌、酒醃的小河蝦與一道素淡的翡翠豆腐湯。明舒看得眼睛發亮,口水直往外冒,迫不及待就坐到桌旁。

  這桌上的菜,除了那碗湯,就沒有她不愛的。

  她慶幸受傷的是左手,不會影響自己吃飯的速度。

  “鵝掌和醉蝦是隔壁的王嬸子送過來的,我們這不是要搬走了,她就送了這兩樣拿手菜過來,你們嚐嚐。”曾氏邊說邊招呼兄妹兩人吃飯。

  明舒等到曾氏這句話才執筷開動,先朝肘子下筷。

  啪——她的筷子被陸徜打回。

  明舒看了眼陸徜,他不解釋,她這會不敢與他對著來,便改筷去夾鱔絲。

  啪——她的筷子還是被打開。

  明舒望向曾氏,曾氏搖搖頭,破天荒沒有幫她的意思,她又夾鵝掌,被打回,再夾河蝦,仍是被打回。

  這飯……吃不下去了。

  “身上有傷,這些濃油赤醬的東西不利傷口愈合,還會留疤,酒就更吃不得。”陸徜這才慢條斯理道。

  “阿兄……”明舒眼睜睜看著陸徜把一筷肘子肉送入口中,蜜狀的醬汁兒把他的唇染得瑩潤,她跟著舔舔唇,饞蟲被勾得快衝破天靈蓋。

  偏陸徜不肯放過她,他平時吃飯可沒今日這般花樣百出,好似專門演給明舒看般,每一口都吃得極仔細,偶爾發出一點喟歎的聲音,仿佛陶醉在食物的美味中,讓看的人胃口大開。

  明舒咬著筷子瞅陸徜——他這是在撒氣,在報複!

  “喝湯吧,這湯清淡,不礙事。”曾氏看出門道來,憋著笑給明舒盛了碗湯。

  明舒喝了兩口——更糟糕了,湯太寡淡,愈發顯得陸徜嘴裏的食物格外美味。

  就這麽眼睜睜看著陸徜掃空大半菜食,明舒隻拿著筷子數著米粒往嘴裏扒,過了半晌那碗米飯都沒淺下去。

  “看我做甚?受傷的人要忌口。”陸徜沒有絲毫退讓的意思,見曾氏也已經停筷,起身收拾碗盤,連剩下那點葷腥都不讓明舒碰。

  等陸徜進了廚房,明舒才向曾氏哭喪道:“阿娘,你看阿兄!我……我都沒吃飽,餓著呢。”

  “好了好了,你阿兄說得有道理,身上有傷確實該忌口,等會我給你下碗麵條……”

  曾氏哄明舒的話沒說完,陸徜已經掀開灶間的布簾,沉著臉端了個瓷碗過來,擱到了明舒麵前。

  “吃不吃?”

  鮮香鑽入明舒鼻中,她低頭望去,桌上是碗溫熱的餛飩,湯上漂著紫菜蝦皮,雖然不像剛才的菜色那般重口,卻也極誘人,應該是陸徜趁著她回屋更衣時專門煮的。

  “吃!”明舒重重點頭,“謝謝阿兄,阿兄最好了。”

  陸徜站在旁邊,看著她一口接一口吃餛飩,待她吃得差不多才道:“從明天起,不準你再往外跑,老老實實跟在阿娘身邊。阿娘,替我看住她。”

  明舒手裏的瓷匙“當”一聲掉回碗裏,這下龍肉擺在眼前都沒味道了。

  她居然被陸徜禁足了。

  ————

  夜深,明舒洗漱過後,沮喪地躺到床上。

  她的心情不是很好,除了因為被禁足之外,也因為白天發生的事,她總覺得有些莫名情緒悶在心中難以渲泄。也不知眼睛睜到什麽時辰,人才朦朦朧朧睡過去。

  這覺睡得並不踏實,依舊是混沌虛無的黑暗,她在不停奔跑,巨大恐懼如同這永無盡頭的黑暗,似乎下一刻就會將她吞噬。呼嘯的風聲與逼近的刀劍聲混在一起,響在耳畔,她隻能不停逃。

  沒人會來救她,她跑得筋疲力竭,在混沌之中摔倒,再起身之時,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

  匕首上淌著血,而她正高舉匕首往躺在地上的人身上紮去,一下、兩下、三下……

  鮮血濺了滿臉,她也恍若未覺,心中鬱結難散的情緒,似乎隨著匕首得到渲泄。

  可下一刻,漫天的恐懼突然襲來,將她包裹,她戰戰兢兢站起,盯著自己的手——那是雙蒼老的不屬於她的手。

  黑暗的地麵化作鏡麵,她看到舉刀的自己。

  她成了呂春蓮。

  對麵有束光落下,唐離坐在光中盯著她,似笑非笑地目光似乎在說:

  看吧,你終於成了我們。

  夢,就這麽結束。

  她從噩夢中驚起,滿頭的汗,滿心的迷惑。

  為什麽,她會成為她們?

  ————

  天光大亮,明舒緩了許久才起身下樓。

  房子裏的東西早已收拾妥當,箱籠都被陸徜搬到樓下,今日是他們搬家的日子,特地挑了個吉日,陸徜也休沐在家幫忙。

  “明舒,陪我去瞅瞅李老太吧。”曾氏忙了半天,將廚房的鍋碗瓢盆都打包好,才提著個食盒出來。

  食盒裏麵是她大清早蒸好的,適合老人吃的軟爛糕點,他們要搬走了,以後回來的機會不多,曾氏照顧了李老太許久,早就有了感情,便想走之前再做點老太太喜歡的吃食送過去。

  因著手傷,曾氏和陸徜都不讓她幹活,明舒正閑著,聞言立刻點頭,小跑到母親身邊,跟著曾氏出了門。

  到了李老太家,母女兩才發現,今天魏卓也來看望老太太。

  “早上老太太同我說了好久的話,說累了才剛睡下,恐怕……”魏卓正好從老太太屋裏出來,見到曾氏和明舒有些驚喜,輕輕掩上房門小聲道。

  曾氏便帶著明舒向他行禮:“殿帥……”

  禮未行完就叫魏卓托起。

  “不必如此多禮,在這裏,我還是那個魏卓。”魏卓道。他今日和過往一樣穿著普通衣裳來看老太太,身上一點架子都沒有。

  “不敢,您畢竟是殿帥。”曾氏搖了搖頭,又將食盒遞上,說明來意。

  “多謝你們的心意,這段時日,也多虧你常來陪老太太說話,魏某感激不盡。”魏卓讓丫鬟接下食盒,自己則一邊道謝一邊陪著曾氏出了門。

  “你們今日搬走?”聽聞他們今天就搬家,魏卓難得露出幾分憾色,欲言又止。

  明舒瞧出些門道來,衝他笑道:“魏叔可是舍不得我?若是舍不得,有空就來我新家坐坐,我讓阿兄陪你說話。”

  “明舒!”曾氏聽了低斥一聲。

  魏卓倒是爽朗笑起,大方道了聲:“好。你阿兄是個好兒郎,上次一麵匆匆沒時間多談,若有機會,我定要與他多聊聊。”語畢又問她傷口,“你的事我聽說了,小孩子太調皮可不好,這傷啊……就是你的教訓,可要記牢了,下回別魯莽行事。”

  “我知道了,你怎麽和我阿兄一樣羅嗦。”明舒一聽就蹙眉。

  “明舒,別這麽沒禮貌。”曾氏扯她衣袖。

  魏卓卻絲毫不在意,還挺高興的:“無妨。”又朝明舒道,“承你這一聲‘叔’,做叔叔的說你兩聲,都不得?”

  “得得得,魏叔隨便說,我受著就是。”明舒歎口氣,佯作無奈,“誰讓我是最小的那個!”

  “這孩子。”曾氏拿明舒沒轍。

  魏卓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一陣後,他剛想問她們搬家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眸色卻忽然一斂,望向曾氏與明舒身後。

  “殿帥好興致啊,竟然紆尊降貴到這裏來。”

  二人身後傳來一個聲音。

  明舒猛地轉頭,然後捂住嘴望向曾氏。

  她們身後五步開外的地方,站著陸文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