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坦言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4884
  第64章 坦言

  麵對眾人驚訝的目光, 魏卓將手中卷宗遞給明舒三人,轉身負手道:“衛獻在都指揮使這個位置上已經坐了有五年,他早有升遷之心,近日正逢升遷考核, 隸部在等本帥的升遷名單。然而本帥三年前回京接掌禁軍, 雖與他共事時間不長,卻覺此人心思不純且急功近利, 非良將之選, 故而並不準備提他職級。他許是聽到風聲, 昨日以軍中混有奸細要向我密報為由將我邀進衛府,不想到了衛府,他卻閉口不談軍務, 隻設宴飲。”

  說罷他頓了頓,明舒似乎想通了一些關節,猜忖道:“宴無好宴,他是想以美色/賄賂殿帥?”

  煙芍就是衛獻用來迷惑魏卓的美人兒。

  魏卓是朝中出名的鐵麵將軍,不為權貴折腰,不為利益低頭,鐵板一塊, 他的關係很難疏通,不過他鰥居多年, 未娶繼室, 亦無姬妾, 衛獻便將主意打到女/色之頭。如果他能為煙芍所惑,那是再好不過, 如果不能, 他便要想些辦法。

  煙芍是衛獻的姬妾, 魏卓一旦與她發生關係,可不僅僅是收一個女人這般簡單的事,傳到外頭,就會變成魏卓侵占屬下妾室,雖然煙芍是個風塵女子,雖然她本就是衛獻用來送給權貴的棋子,但外人怎會知曉這其中關節?隻要衛獻願意,自可汙蔑魏卓。

  這是衛獻做的雙重保險。隻要魏卓接受,就再不是鐵板一塊,日後必要與衛獻同流合汙,如果魏卓不肯,那這事就會成為衛獻手中的小辮子,所以他必要促成此事。

  “那杯摻了迷藥的酒,是衛獻敬給殿帥的?他想逼殿帥與那位煙芍娘子……”陸徜同樣快速反應過來,隻是說到最後礙著明舒在場,並沒說完。

  倒是明舒補充完整了:“生米煮成熟飯,第二天就能捉個正著?”

  這話一出,陸徜撫撫額,宋清沼和應尋都看向她,明舒卻仍舊滿臉坦蕩。

  魏卓點點頭,這才轉過頭來:“他以為自己做得天衣無縫,殊不知他不入流的手段,在本帥這裏還不夠看。”

  區區一杯下了迷藥的酒,豈能瞞過魏卓眼睛?他是何等人物?用這種下作手段來對付他,簡直是對他的侮辱。隻是他尚要從衛獻口中套取情報,因此並沒戳破,暗暗把兩杯酒做了對調。

  那杯被衛獻摻過迷藥的酒,陰差陽錯之下被衛獻自己服下。

  “飲過那杯酒之後,他許是覺得事成大半,便借口離去,留我與煙芍在席上,等著迷藥發作。”魏卓冷道,“衛獻此人雖有些真本事,但他的手段委實肮髒,這些年能夠上位,隻怕沒少動歪心思。”

  “那衛獻走後呢?”宋清沼亦問道。

  當時堂上應該不止衛獻、魏卓和煙芍三人。

  “他走之後,衛朝很快也離去,其他服侍之人也跟著退出去,席上隻剩我與煙芍。我不知道煙芍是否被衛獻提前交代下/藥一事,反正她就留在席間跳舞。我沒開口,她也不能離,直到最後累跌地上,才被扶下。她離席之時,大概近子時末。”魏卓道。

  經他一說,這案子算是有了些眉目。

  “以魏叔的能耐,要想成功迷暈你,那藥量應該下得很大,所以衛獻飲下酒後定也會很快失去知覺。那又有兩種可能,一是衛獻昏闕後失足跌落蓮池溺亡,屬於意外;二是凶手發現衛獻昏闕後臨時起意下手殺人的,把他推進湖中溺死。”陸徜斟酌道。

  “不是失足跌落,我們在蓮池附近的草地上找到拖行的痕跡,他應該是暈在池畔草地上,被人發現後拖到池邊推進湖裏,不是意外,是謀殺。”應尋道,“我們重點調查了亥時到醜時間進入東園的人員,目前唯一有人證能夠證實進過東園的,是衛朝。他與衛獻前後腳離開宴席,很多人看著他跟著衛獻進了東園。”

  所以,衛朝身上有重大嫌疑。

  “奇怪,大半夜的衛獻為何要進東園?東園全是造景,晚上烏七抹黑沒什麽可看,他如果要回後院休息,直接過二門就行,拐到東園做什麽?”明舒不解道。

  “這點我盤問過衛朝,衛獻會進東園,應該是被衛朝纏得心煩。衛朝在外染上賭癮,欠了地下錢莊一大筆銀子,來找衛獻借錢周轉,他前後找過衛獻三次,衛獻都沒同意,如今到了最後期限,他又來求衛獻,兄弟二人起了口角,當時四周有人,衛獻不願叫人看去兄弟爭執,於是進了東園。”

  “所以你們懷疑是衛朝因為借不到銀子而起了殺心,趁著兄長昏闕之機把他拖到湖邊推進去?隻要衛獻死了,衛夫人體弱,唯一的兒子又是傻的,衛家肯定落在衛朝手裏。”宋清沼順著往下說。

  這是非常合理且常規的推測。

  應尋點頭:“我們派人去地下錢莊查過,他的確欠了五百兩銀子且已經到了期限。”

  盡管明舒不喜歡應尋,但也不得不承認,應尋的辦事效率極高,一天的時間,他已經把這案子的枝節捋得清清楚楚,不論他們問什麽,他都能答得從容不迫。

  “可沒有證據,還是無法證明他殺人,對嗎?除了衛朝外,其實煙芍亦有可能在離開宴席後,悄悄潛入東園。她在席上侍奉,是最有可能知道衛獻喝下摻有迷藥那杯酒的人。而且東園有兩個出入口,一個在前院,另一個在後院。如今隻查了前院的入口,後院的呢?”明舒問道。

  “後院通往東園的門,夜裏會上鎖,附近也有值夜的老媽媽,鑰匙有兩把,一把在衛獻手裏,另一把在衛夫人身邊的呂媽媽手中。我盤查過,案發時間內,呂媽媽一直和衛夫人在一起,基本排除作案嫌疑。”應尋說著想了想,又道,“另外你提過的關於衛夫人和丁宣之事,我也已經查實,衛夫人……她身上確有多處傷痕,新舊交加,有鞭傷、撞傷與燙傷等等。”

  明舒聽得呼吸一窒,她攥了攥拳,低頭小聲罵了句:“禽獸。”

  陸徜不動聲色輕輕握握她的拳頭,溫熱的手掌給予無限安慰,明舒朝他感激地笑笑。

  “還有衛朝,我們在衛老爺的屋裏找到他來不及銷毀的義足,足印和假山附近找到的一樣。一問之下,丁宣就招供了。”應尋繼續道,“他留在衛家是因衛獻於他有恩,所以答應幫衛獻做他心腹,但同時他眼見杜文卉在宅所受待遇,心生惻隱,便和她琢磨出這樣的辦法,好令杜文卉能離開衛家。”

  義足能讓丁宣行走姿勢與常人無差,但走不快,故他平時不用,扮鬼的時候為了讓自己看著與常人無異,才裝上,留在地上的痕跡很容易比對,再加上衛獻一死,扮鬼這事沒什麽好隱瞞,他索性都招了。

  這些和明舒猜的並沒太大差別,隻是坐實衛獻人品而已。

  “不過丁宣一直在外院聽吩,雖然沒人見到他入東園,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的嫌疑,他的殺人動機也比較充足,也許他第一時間發現衛獻昏闕,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下手,他能為杜文卉扮鬼,自然也有可能為她殺人。”應尋道。

  “如此說來,現如今除了嫌疑最大的衛朝外,煙芍與丁宣的嫌疑也很大。我們要重點調查這三個人。”宋清沼道。

  “不是我們。我與你們,不同道。”應尋冷冷回答,雖然看在魏卓的麵子上和他們討論了半天,但他仍沒把自己和他們劃到一起,“案卷已經送到,如果沒有其他要事,屬下先行告退。”

  他說著朝魏卓拱手告辭。

  魏卓頜首:“辛苦了。”

  “你們看,他這人是不是特別討厭!”明舒盯著應尋走遠的背景抱怨道。

  “好了,別管別人。”陸徜將她的注意力拉回。

  “如何?接下去你們打算如何做?”一直沉默著的魏卓開了口。

  “我想……我們分頭行事吧。既然衛朝的嫌疑的最重,那就拜托阿兄與宋公子去會會衛朝,看他怎麽說,我去後院見見衛二夫人,然後再一道去現場看看?”明舒很快道。

  與鬆靈書院那次不同,那次陸徜和宋清沼都比她了解書院情況,所以當時三人各有想法,誰也影響不了誰,但這次明舒比他們都更了解衛府情況,自然由她主導。

  陸徜和宋清沼都沒異議,三人兵分兩路,明舒去了後院,陸宋二人去見被收押的衛朝。

  ————

  時辰已然不早,衛二夫人劉氏卻沒歇下,坐在床畔哭個沒完,誰勸都沒用。看到明舒進來,劉氏立刻便起身拉住她的雙手,道:“陸娘子,我家衛朝是冤枉的啊,他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男人,哪來的勇氣敢殺大伯?你認識殿帥,又是新科狀元的妹妹,我求你幫幫我,幫我同他們說說,真不可能是我家衛朝做的!”

  明舒朝丫鬟示意,丫鬟忙送了塊擰幹的濕帕過來,明舒親自替劉氏拭淚,溫聲道:“二夫人別急,案子沒結,一切尚有疑點,開封府不會冤枉好人的,你先坐。”

  說話間,兩人都在圓桌旁坐了,丫鬟送了盞燈擱在桌麵上,燈火下,劉氏那雙眼腫如核桃。

  “他們說衛朝為了五百兩的賭債殺了大伯。天地可證,我家衛朝最是敬畏大伯,別說五百兩,就是五萬兩,他也不敢殺大伯啊。”劉氏哽噎道。

  “所以五百兩的賭債確有其事?”明舒問她。

  “那天殺的男人,結交了兩個狐朋狗友,瞞著我跟著去了賭坊……”劉氏也才知道這樁事,提起來又是氣又是急,“可要說為了這五百兩賭債殺大伯,我是真不信!這些天你也見過他,他哪有那個膽。退一萬說,就算他真的狗急跳牆,也該來找我,我……我手裏還有些積蓄,五百兩也還得起,他不敢來找我,隻是怕我知道了和他吵而已。”

  “所以這五百兩的賭債,他還是有退路的。”明舒順著她道。

  劉氏點點頭:“其實真到被人上門催債的地步,大伯也不會坐視不理,他那麽在乎家風的人,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無非是要給衛朝一點教訓罷了。再說,殺了大伯對我們有什麽好處?我們這一大家子都指著大伯討生活,隻有大伯好好的,官運亨通,我們才有好日子過,衛朝殺他圖什麽?”

  “衛獻不在了,大房的家產可就都是二房的了。”明舒又輕聲道。

  “放/屁!”劉氏氣得猛拍桌麵,霍地站起,“大伯這兩年為了晉升之事,銀子是流水一樣大把花出去,大房手裏能剩幾個錢?沒把田地變賣去疏通就不錯了。況且我們要大房的家產,根本無需殺人,大伯早就有意從我們這裏過繼一個兒子做嗣子,我們何必鋌而走險去做這種要掉腦袋的傻事?”

  明舒忙起身安撫她:“二夫人莫氣,這是外頭的猜測,我這番過來就是為了與你弄清這些疑惑的。不過你說大房要過繼你們的兒子做嗣子,我倒有些不解了。這衛指揮使正值壯年,再生幾個孩子並非難事,為何非要從你們這裏過繼呢?”

  “他們倒是想生,那也要生得出正常的孩子!別生了三個四個都是怪胎,把人嚇死,就像前幾年……”她說著忽然掩唇住嘴,心虛地看著燭火,不再多說。

  明舒蹙眉:“二夫人,前幾年發生了什麽事?”

  劉氏別開臉:“你別問了,這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和現在可沒有關係。”

  “二夫人,如今可是要幫你丈夫洗清嫌疑,你可不能有所隱瞞,得先證明為何大房非要從你們這裏過繼嗣子?否則誰信你說的這些話?”

  劉氏內心掙紮了半天,終於遣散屋內丫鬟,向明舒道:“罷了,說就說吧。大伯他……有隱疾,生下的孩子……不是天愚,就是……怪胎。”說話間她似乎想起什麽,打個寒顫,繼續道,“他和大嫂生的第一個孩子,就是個天愚,那孩子一直被關在後院養著,從沒放出來過。當時家裏隻當是偶然,除了怪大嫂以後也沒當回事,不過大嫂自從生過那胎後就虧損了,一直不能再孕,為了子嗣,大伯又納了兩房良妾。”

  衛獻另外兩個妾室的事,明舒倒是聽說過,應該是十年前納進門的,不過沒多久就因為染了時疫而先後過世了,後來衛獻就一直沒再納過妾,直到煙芍進門。

  “那兩個妾倒是爭氣,沒多久就先後有孕,這本是喜事,闔府皆高興,沒想到十月懷胎,瓜熟蒂落之時……”劉氏有些說不下去,頓了許久才道,“生的全是怪胎,險些把穩婆給嚇死。那兩個孩子一個出生就夭折了,另一個也沒活幾天,後來大伯就封了院落把兩個姨娘關在裏麵,沒多久就傳出兩個姨娘病故的消息,家裏的下人也換了一批。我不知道這其中發生了何事,隻聽衛朝同我提起,子嗣問題應該出在大伯身上,不管他生幾個,恐怕都是同樣的結果。後來大伯果然沒再納妾,大房也一直沒能添丁。”

  她說著說著又歎口氣:“你道為何煙芍那小娼/婦能住在正院裏頭?那是因為原本用來安置妾室的小偏院被鎖了,就西北角那個,誰也不能進。”

  西北角的偏院?

  明舒有些印象,那是單獨開辟的院落,隻有一個與後院相通的門,門上掛著鏽蝕的鎖,她路過一次,並沒在意。

  “那個院落的鑰匙,在誰手裏攥著?”明舒隨口又問道。

  “在大伯手裏吧,可能呂媽媽那裏也有一把,我不太清楚。呂媽媽是大伯放在後宅的心腹,日常除了照顧大嫂後,也管著後院的事,你可以去問問她。”劉氏又道。

  明舒點了點頭,算了下時辰,又安慰了她兩句便告辭離開。

  ————

  外院往東園的入口處,陸徜與宋清沼已經見完衛朝,現下各提了盞燈在手,正等著明舒過來。

  兩人之間別無閑話,彼此沉默了片刻,宋清沼忽然開了口。

  “陸兄,在下有幾句心裏話,想說予陸兄知曉。”燈火下宋清沼的神情無比凝重,“在下明白陸兄護妹心切,不願明舒遭受任何傷害與覬覦,但在下也希望陸兄能夠明白,在下對明舒……”他深深吸口氣,“也絕無慢怠輕薄之意,在下是認真的,同時也希望能得到陸兄認可。”

  不論如何,陸徜都是明舒的兄長,他想獲得佳人芳心,都要過陸徜這關。

  陸徜沒說話,手卻漸漸攥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