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不期而遇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3752
  第30章 不期而遇

  繁燈如星火璀璨, 燈下站的人卻似皎皎明月,周圍匆匆而過的人群成了虛無背影,明舒眼中隻剩下宋清沼。

  腦中有些破碎的畫麵閃過, 似乎在尋而未果的記憶裏,遙遠的某年某月裏,也有這麽一幕, 有人站在璀璨燈火下靜靜等她。

  是誰?那個人是誰?

  她怎麽也想不起來, 那些記憶仿佛就在眼前,可伸手就破碎, 最終散去, 又化成眼前站的人。

  “聞安?你怎麽在此?”宋清沼已經開口, 他的嗓音和他給人的感覺不太一樣,清朗如玉,有勃勃生機。

  他身邊的謝熙微微頜首, 並未出聲。

  “和手帕交前來這兒小聚, 順便瞧瞧詩魁賽。”聞安上前行個禮, 衝兩人笑道, “恭喜表兄和世子哥哥,有你們在,都把別人的光彩通通蓋過了呢。”

  宋清沼便道:“別胡說。這麽晚還不歸,郡王妃該擔心了。”

  “馬上就回了。天也確實晚了,能否煩請表兄和世子哥哥送我們歸家?”聞安歪頭道,與在雅間時不同,隻將小女兒姿態做足。

  宋清沼知道二人婚事已定,隻當聞安少女心思, 於是成全她:“那就謝熙送你回府, 我……”

  “殷家的馬車在那邊, 我就不勞煩宋公子了,倒是明舒……就是我和縣主新結交的閨中蜜友,陸明舒,她是一個人來的。”殷淑君這會倒變聰明了,把明舒往前一推道。

  宋清沼望向被殷淑君和聞安拱在正中間半垂頭的少女,眉頭微蹙後很快道:“我知道了。”語畢也沒多問,隻吩咐下人套馬取車。

  “我會把她送回家。時辰已晚,你們也快些回去,免得家中長輩擔心。”宋清沼說著又拍謝熙的肩,“聞安就交給你了。”

  謝熙點下頭,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任何抗拒或喜悅,仿佛完成任務般請聞安縣主上馬車。殷淑君衝他們揮揮手,也上了自家馬車,隻留明舒獨自麵對宋清沼。

  “陸娘子家住何處?”宋清沼牽著馬過來問道。

  “勝民坊,有勞公子了。”明舒有些緊張,回答得規規矩矩。

  宋清沼聽到“勝民坊”時臉上露出一絲詫異,但良好的教養讓他沒有問出口——看她打扮與舉止像個官宦人家的姑娘,又與殷淑君和聞安結交,他想著她怎麽著也該出身富貴,然而勝民坊卻是平頭老百姓聚居之地。

  明舒知道他在詫異什麽,她有些尷尬,國公家的嫡孫,怕是從小到大都去過勝民坊那樣的地方。她想要不就算了,自己回去也沒什麽,剛要開口,就聽宋清沼先開了口:“陸娘子上馬車吧,我送你回去。”

  “多謝。”明舒隻得收了婉拒之辭,踏上馬車。

  宋清沼騎馬,她坐著宋家的馬車,一路無話,抵至勝民坊的巷口,馬車再進不去。陸家的房子在這條街巷近尾處,天已黑透透,行人稀少。明舒從馬車上下來,同宋清沼致謝道別。宋清沼看了眼黑魆魆的街道,隻道:“我送你進去吧。”

  這次換明舒詫異了,這位國公家的嫡孫,身上不僅半點架子沒有,還體察入微。

  “走吧。”沒給明舒拒絕的機會,宋清沼已經踏入街巷。

  明舒跟在他身後,巷口離家要走百來步路,兩人一前一後走著,無人說話,沉默得有點尷尬。明舒斟酌了片刻開口,想解除這種尷尬。

  “宋公子,我們從前……可見過?”明舒道,“我總覺得公子有些熟悉。”

  她直接問了。

  宋清沼轉頭,側顏很冷淡:“宋某不曾見過陸娘子。”

  明舒頓時覺自己問得孟浪了。

  那天匆匆一瞥,宋清沼也沒記住她。

  “那可能是我記錯了。”她訕訕道,又岔開話題,“聽說宋公子是鬆靈書院的學子,真是湊巧,我阿兄也在鬆靈書院。”

  他又看了她一眼,這次隻“嗯”了聲,連搭話都省了。

  明舒很久沒遇到這麽難聊天的人了。她都提起阿兄了,他卻連問都不問,顯然並不想和她扯上關係,她並非不知趣的人,再問下去就真成街頭搭訕攀交情的登徒子了,於是閉上嘴。

  就這般在沉默中,二人走完這段距離。

  “阿娘!”明舒一眼看到曾氏。

  曾氏坐在門前做繡活,每下幾針就要抬頭看空蕩蕩的街道,她在等明舒,街道很黑,但家裏敞開的門透出的燈火卻燙暖人心。

  明舒又愧疚又感動,隻衝宋清沼道了句:“我家到了。”人就如蝴蝶般飛快跑到曾氏旁邊。

  宋清沼就遠遠停了步。

  曾氏一見明舒就安了心,從凳子上站起來,明舒拉著她說了幾句話,再看宋清沼時,這人已經轉身離去。

  “明舒,那是誰?生得怪俊。送你回來的?怎麽不請進家來坐坐?”曾氏也瞧見宋清沼了——小夥子生得那叫一個好,和她親兒子不相上下。

  “不用了,他也趕著回家呢。”明舒連聲謝都來不及說,心裏也有些失落。

  “他是誰家公子,跟阿娘說說。”曾氏挽著明舒進屋,還在好奇。

  “阿娘……那是國公府的嫡孫。”明舒隻好道。

  “居然是國公府?!”曾氏才剛升起的小心思,頓時熄滅,“怪道那般清貴,唉,可惜了……”

  門第太高。

  “阿娘你想什麽呢?”明舒哭笑不得。

  “做母親的,能想什麽?你說呢?”曾氏戳了下她的眉心反問她,又見她打扮得非比往常,拉著她東問西問。

  明舒邊摘頭麵邊回答曾氏,除了縣主的家事外,她耐心十足地把今日見聞通通說給曾氏聽。母女兩人興致勃勃夜話了半天,才各自洗漱歇下。

  夜裏,明舒做了個夢。

  夢中,有個穿青衫的少年,在燈火下遠遠看著她。

  麵容模糊。

  ————

  接了聞安縣主的差事,明舒自當盡心盡力,第二天就開始著手調查謝熙之事。

  因著會試在即,謝熙也是本屆金榜的大熱門人選,名聲在外。明舒稍作打聽,就能在茶館裏打聽到謝熙的為人。

  關於謝熙的坊間傳聞與聞安縣主說的出入不大,對他品性的讚美,還排在他的才學之上。

  謝熙是個交口皆讚的正人君子,這君子幾乎到了不近女色可以修道的地步。

  家中給他安排的通房他沒收,跟隨左右的隻有小廝和書童,身邊一個近身服侍的丫頭都沒有,他也從不踏足勾欄瓦舍,沒有紅顏知己,隻一門心思求學,所結交的人不是門第相當的勳貴子弟,就是京城的少年舉子。

  關於永慶候府的事,明舒已經通過陶以謙與殷淑君求證過了,謝熙在府中確實沒收通房,身邊也沒有丫鬟。而他在外頭的行蹤,縣主派人跟了大半年,應該也調查得非常詳盡,外室基本是可以排除,平時也沒和哪家娘子特別接近。為了求證他的人品,縣主甚至找了個青樓女子試探,不想謝熙竟是個柳下惠,坐懷不亂。

  這樣無孔不入的調查,都查不出所以然來,明舒也想不出自己能從哪裏下手。

  她隻能先琢磨,有哪些地方是被縣主忽略之處。

  想來想去,還真被她尋出一處來。

  書院。

  ————

  謝熙與宋清沼不同。

  宋清沼雖是國公府嫡孫,但並非長孫,他無法承爵也無心與兄長爭鬥,便打算走科舉之路。為了取得更好的學習環境,他放棄了祖蔭進官學的機會,轉而自己考入鬆靈書院就讀。

  謝熙已經是永慶侯府的世子,科舉對他來說不過錦上添花,他憑借祖蔭進官學就讀,並非鬆靈書院的學生。

  書院內都是男人,縣主派去跟蹤的下人並沒調查謝熙在書院內的行蹤。

  明舒心裏隱隱有個荒謬的念頭。

  縣主調查得已經足夠詳盡,但所涉及到的還是男女這一方麵,那萬一……

  她想,隻是萬一。

  謝熙若有斷袖之癖呢?

  ————

  斷袖之癖在大安朝實在不是稀奇事。從古至今,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平民百姓,都不乏好男風之人,到了大安朝也不例外,隻是因為傳宗接代等諸多人倫問題,斷袖之癖曆來被世人視如洪水猛獸。

  明舒想得開,她對這種癖好倒沒有過多偏見,人有七情六欲,有些喜好天生而成,很難改變,隻是人生有舍有得,選擇一條艱難的路,想要得到某些東西,就必定要放棄另一些東西,承擔應該承擔的非議,不能既要滿足自己的私欲,又要犧牲無辜旁人做幌子,這就是她所不齒且無法接受之事了。

  這世間,少有兩全法。

  女/色方麵,謝熙肯定沒有問題,唯一就剩下這一點了。

  她覺得她得查清楚這件事。

  要查清這事,她就必須進書院。官學她是進不去了,不過好在謝熙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鬆靈書院訪友小住,若他真有那樣的癖好,在鬆靈書院也許能查到蛛絲馬跡。

  而剛剛好,鬆靈書院她進得去。

  因為,陸徜在裏頭。

  ————

  給陸徜做的新衣已經裁好,天賜明舒的好借口,她又可以去探望阿兄了。

  聞安縣主那邊送來消息,謝熙這兩天已經動身往鬆靈書院訪友,明舒也不耽擱,立刻打包衣裳,又帶了一籃蛋,一壇鯗臘,往鬆靈書院探親去了。

  與上回一樣,她到的時候已經近午,書院的門人已經認識她,喚來書童把她帶去找陸徜。

  “陸師兄被山長叫去藏書室了,現下怕是不得空閑,娘子先在他屋裏稍候。”書童把她帶到陸徜的屋中道。

  明舒道了謝,書童告辭離去,她將手中重物通通放下,最後才把新做的衣裳重新疊得平平整整放在陸徜床上,再將什麽扇子、扇袋、香囊之類的一一擺在衣裳旁邊。

  她蹲在床邊欣賞起來,幻想自家阿兄穿上會有多風流倜儻,可想了半天,陸徜仍沒回來。她蹲得腿腳發麻,便又起身,在屋裏踱步想著要如何找到謝熙,忽聽外頭傳來聲音。

  “高兄他們恐怕已經到了,我們快些過去。”

  “他們到了就多等等,你走這麽快做甚?當心腳下!”

  前頭那個清越的聲音明舒不認識,但後麵這個聲音,明舒卻記得。

  待門前人影匆匆過去,明舒方悄悄將門開了道縫隙,看著越過陸徜房間的兩個人。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兩人一高一矮,高的是謝熙,矮的那位隻到謝熙肩頭高,穿的是鬆靈書院的仕子斕服,身形瘦削,腳步矯健。

  明舒不敢耽擱,閃出房門,輕輕掩好門後躡手躡腳跑入長廊外的草木間,借著草木的遮掩,偷偷跟著前麵那兩人繞到了竹林後的一處軒館外。

  館內傳出少年人高談闊論的聲音,那兩人聽到後加快腳步踏進館中,明舒就再也見不著。

  她很想瞧清楚與謝熙走在一塊的少年模樣,左右張望一番,發現軒館南麵的窗戶敞著,她便貓身沿著牆根悄悄摸到了那扇窗戶下頭,雙手攀著窗欞,將頭慢慢……慢慢……往上探去。

  屋內的景象馬上就能清晰,她屏住呼吸,仰起頭,視線即將越過窗欞,她正激動,忽然之間,心髒一頓。

  四目相撞,她仰起的頭,與宋清沼低俯的臉……

  不期而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