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損招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3520
  第25章 損招

  鎮山太歲不走, 明舒什麽都做不了。

  她隻能幹著急。

  陸徜老神哉哉坐在自家廳堂裏看書,哪怕敞開的大門直麵人來人往的大街,哪怕街上小販的吆喝和孩子的哭泣聲傳進家中, 他也照樣看出兩耳不聞窗外事的架勢來。與他對比,明舒像隻單腳螞蚱般,在屋裏反複橫跳試探。

  “阿兄, 我無聊。”她一瘸一拐轉了兩圈, 最後坐到陸徜對麵。

  “大門沒鎖。”陸徜眼也沒抬道。

  明舒看了眼門——門是開著,但門前兩隻惡犬,一隻招寶,一隻……嗯, 她不敢往外邁步。

  她頹然趴在桌子上,曾氏好笑地端上早飯——烤過的饅頭片,又酥又脆, 就著稀爛的米湯,再加顆煮雞蛋。

  “有話好好同你阿兄說,他不是不明事理之人。”曾氏拍拍明舒的背,道。

  明舒剛要張嘴,陸徜卻先一步往桌麵上拍了本書:“閑得慌就看書。”

  “……”明舒被那冊《禮記正義》堵上了嘴。

  “把它背下來, 你心就靜了, 就不會再想什麽賈小姐真小姐。”陸徜又道。

  “……”明舒被他噎壞,扯著曾氏的衣袖衝她使眼色。

  曾氏聳肩——沒招,她管不動兒子。

  背書是不可能的,明舒無奈,吃過飯後就坐在牆根下懨懨逗招寶。沒多久, 屋外就來人, 竟是陶以謙拎著大包小包的東西來了。明舒眼一亮, 阿兄守在門口不讓她出去,但不能不讓人進來吧,當下也不等陶以謙打招呼,就扶著牆把人給拽了進來。

  “你小心點。”陶以謙隻好衝陸徜和曾氏笑笑,見明舒行動不便,想要扶她,卻又因手上東西太多而騰不出手。

  陸徜這時才終於抬頭,起身向二人走去。陶以謙隻當他來幫忙拿東西,忙將手裏的大包小包遞給他,豈料陸徜瞥了兩眼,徑直走到明舒身邊,扣住她的手臂將人往屋裏扶。那廂陶以謙遞了個寂寞,尷尬地收回手,所幸曾氏上前,及時打了圓場,接過他手中東西。

  除了明舒留在殷家的鋪蓋外,陶以謙還帶來昨晚大夫開的藥以及一堆補品。

  明舒隻關心一樣東西。

  “我的筆記呢?”

  “帶了帶了。”陶以謙忙從懷裏掏出小本本遞給她。

  她如獲至寶地抱進懷裏,又問陶以謙:“淑君如何了?”

  “還在祠堂關著。昨日恰好是外祖父宴客,府裏來了許多大人,外祖父與舅舅正陪著在逛園子呢,不巧就撞見那驚險一幕。當著這麽多外人的麵出了事,你說外祖父能不動怒嗎?昨晚把舅舅舅母一通罵,又令將淑君關起來,誰勸都沒用,連舅母替淑君求情也被連坐。我今天出來前聽說,可能會把淑君送到南邊的莊子裏先住上一段時日,讓她養養性子。”

  “你們為何就這般篤定是淑君,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她?”明舒坐到牆下條凳上,接過曾氏遞來的兩個烤紅薯,分了一個給陶以謙。

  陶以謙毫不介意,坐在她身邊,邊剝紅薯邊道:“昨晚連夜審了,是舅舅親自審的。有個丫鬟親眼看到雙雁悄悄上了妙勝小境,審問雙雁的時候她也招認了要給你設圈套之事,現在家裏都覺得是她害你掉下山。”

  “淑君的伎倆,不過就是往我桌裏放蟲子,把我關在茅房,那天妙勝小境的幽香館房門上被人頂了桶水,那才是淑君會幹的,小孩子的把戲,我沒那容易上當。”明舒剛吃過飯沒多久,吃不下紅薯,隻拿著燙燙的紅薯捂手,“她不會承認了吧?”

  “那倒沒有,隻是顛來倒去也說不出什麽,因她之前恰好與你大鬧過一場,所有人都看在眼裏,再加上雙雁確實受她吩咐在妙勝小境上給你設圈套,所以她的辯解沒人聽。之前出事,外祖就說要給她最後一次機會,不想這才開年沒多久,就又出了這檔事,誰還願意信她?”陶以謙道。

  “五哥,淑君捉弄人的圈套設在幽香館,而我是在妙勝小境的疊石山邊緣處被人推落的,當時淑君和雙雁正在疊石山下,根本不在山上!”明舒霍地站起,她沒想到殷家人會不信任淑君到這般地步,早知如此,昨晚她就不該跟著陸徜回來,“你帶我回殷家,我同大太太或者你舅舅說。”

  “什麽?有人推你?那你可看清推你之人是誰?”陶以謙震驚得將啃了一口的紅薯拿下。

  “那倒沒有。”明舒道。

  “沒有?那你有證據嗎?”陶以謙又問。

  明舒又搖搖頭。

  陶以謙便頹然道:“既沒看到人,又無證據,你又憑何覺得不是淑君?也許就是淑君安排的人,見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將你推下山去?”

  連陶以謙都這麽想,可見殷家其他人是怎麽想的。

  兩年多的流言,一片一片,似片羽加身,片羽如薄雪,也許並無重量,但一千片、一萬片的羽毛累積而成的重量,卻也能壓垮一個人。

  “我不覺得淑君是那樣的人。你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你舅舅或者舅母?”明舒問陶以謙。

  陶以謙為難地搖搖頭:“舅母已經因為替淑君求情而被禁足,舅舅因為外祖父的責罰還在氣頭上,已經發話不見任何要替淑君說話之人,連你……都不能回殷府了。”說完他又道,“不過你放心,你的傷藥費,家裏會負責到底。”

  明舒才不擔心傷藥費,用力掰斷手裏紅薯,惱道:“那有什麽辦法能見著他們,要不求見你外祖父?”

  陶以謙一臉為難地看著她。

  那邊曾氏也吃著紅薯,坐在陸徜對麵,正看明舒和陶以謙說話。

  她不知道他們在討論什麽,但看了半天卻笑起來,感慨了一句:“倒是登對。”

  陸徜本正聽得蹙眉,忽然聽聞此言,轉頭望向母親,曾氏有那麽點看女婿的味道,朝陸徜道:“你瞧你妹妹,和陶家小五往那一站,登對不?”

  上了些年紀的女人就愛做媒,曾氏也不例外,看著年輕的小輩在一起,都像看歡喜小冤家,恨不得都能湊成雙雙對對。

  “不登對!”陸徜毫不猶豫地打破母親的幻想後起身,朝明舒走去。

  “你說你跌落疊石山之事,不是意外,是有人蓄意而為?”

  明舒正在苦惱,忽聞陸徜聲音響起,轉頭一看,果然是阿兄站在自己身邊,她眼珠轉了一圈,扶牆站起,巴著陸徜的手臂,委屈道:“對啊,是被人推下去的,你妹妹被人欺負了!”

  陸徜任由她抱著自己的手臂,道:“想報仇?”

  明舒拚命點頭。

  “可你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如何報仇?”陸徜又問。

  “我雖然還沒證據,但我已經有八成把握,隻要能讓我再進殷府,我自有辦法讓那人現形!”明舒斬釘截鐵道。

  “要進殷府有何難?”陸徜卻道。

  “你說得倒簡單,沒聽五哥說,殷家不肯再提此事了,也不讓我進府。”明舒垂頭,又拉著他的手,怨念十足道。

  “這是他們不想提就能不提的嗎?推人下山為蓄意傷人謀命,你沒死是你命大,可以報官的!”陸徜麵上仍冷,指腹不經意撫過她的手心,卻是一陣異樣滋味。

  “報官……”明舒嚼著陸徜的話,尚未能全部領會。

  “可明舒既沒看到人,又沒證據,就算報官又有什麽用,不還是衝著淑君去?”陶以謙不明白陸徜的意思了。

  陸徜不和他解釋,明舒卻猛然間笑開:“五哥,你傻啊!我阿兄的意思是,光腳的不怕他穿鞋的!報官不是我們的主要目的,見你外祖父和舅舅才是主要目的。殷家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必定不想攤上這種官司,到時候主動權在我手中,我要見你外祖父和舅舅,不就易如反掌!”語畢她又得意洋洋地望陸徜,“阿兄,我說得對不對?”

  她的阿兄,看著是個正人君子,居然也會想出這種損招來,真不愧是她阿兄。

  “妙啊!陸兄這招真是妙!”陶以謙如醍醐灌頂,當下擊掌稱讚,隻是那掌擊到一半,他忽然又反應過來,這是幫著外人對付自已經外祖家,頓時又哭喪著臉——都被這對兄妹給帶溝裏去了。

  “阿兄……那你是準我管這檔事了?”明舒心情大好,搖著陸徜的手撒嬌道。

  陸徜轉頭望著她,麵無表情道:“我不是準你管別家閑事,但你既是被人所傷,這筆賬,總要討回來!給你三日時間解決這件事,夠了嗎?”

  明舒咬咬牙:“夠了。”

  ————

  軍令狀立下,明舒片刻都不耽誤,又把先前交代陶以謙去辦的幾件事再細細囑咐了一遍,讓他無論如何在三天以內辦妥,其中細節又與陶以謙琢磨了一回後才放陶以謙離去。

  時間不多,陶以謙要辦的事卻繁雜,當下連曾氏留飯都推辭了,匆匆離去,與明舒分頭行事。

  明舒用了個囫圇飯後就躲到房間裏,對著自己的小本本又寫又畫的,倒是不去騷擾陸徜了。

  夜暮微降,明舒咬著筆杆總算理出個頭緒來,正大字癱在椅上放鬆,外頭陸徜敲門。

  “阿兄。”她讓陸徜進來,自己卻還是懶洋洋坐著,沒個正形。

  陸徜習以為常,把手中托盤往桌上一放,道:“把腳伸出來。”

  明舒怔了怔,隨即會意,陸徜要給她換藥。

  “我自己來吧。”傷在腳上,要脫了鞋襪,她還是有點不好意思。

  陸徜已經坐到床沿,手裏的膏藥盒已經轉開,聞言隻衝她挑眉。明舒隻好慢慢抬起腿,緩緩地……緩緩地將腿擱到床,而後,那腿又被他輕輕捏著放在了他的膝上。

  脫鞋除襪,舊的繃帶一圈一圈被解下,青紫的皮肉和紅腫的腳踝都落進陸徜眼中。

  陸徜眼神一沉,挖了一大坨藥膏抹在傷處,而後用搓熱的手揉開藥膏,力道漸漸加大,明舒疼得不行,卻也沒叫喊,任由陸徜推淤散血。及至藥膏抹好,繃帶重新紮好,陸徜方望向明舒,她額上已經出了細密的汗。

  見他望來,明舒隻道:“阿兄,你真好。”

  陸徜似乎並沒領情,冷冷回她:“還不把你的豬蹄收起來。”

  豬蹄?!

  好吧,她收回她的感動!

  明舒恨恨穿上襪子,看著陸徜低頭收拾傷藥繃帶,忽然上床,飛快坐到他身邊,用雙臂緊緊摟住他的脖子,再將頭一歪,湊在他耳畔道:“阿兄,不生我的氣了吧?”

  “……”陸徜頓時失聲。

  豈止不生氣?他的氣都快上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