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分別
作者:落日薔薇      更新:2023-03-30 21:09      字數:3815
  第18章 分別

  大雪又紛紛揚揚下起,除夕夜轉眼就到。

  大街小巷的鋪麵早早地關了門,空曠的街道上全是孩童的歡笑聲與爆竹聲。祭祖的供食,團圓夜的飯,守歲的零嘴……讓家家戶戶嫋嫋而起的炊煙,從早到晚不絕。

  盡管初入汴京的陸徜三人並不順利,但這個年還是要過。

  租來的房子已經打掃幹淨,門神與灶王像貼上,土地公公供上,曾氏在灶上忙個沒停,明舒則跟著陸徜去置辦年貨。

  路上遇著驅儺的隊伍,戴著判官鍾魁麵具的人挨家挨戶巡門除崇討錢,明舒駐足看了半天,最後被一聲炸響嚇得捂住耳。

  原是街邊賣爆糯穀的人新爆了一釜孛婁,孩子都一窩蜂擁上去。白花花的孛婁冒出饞人香味,明舒定定看了兩眼,剛想離開,陸徜卻先她一步上前排到人群最後。

  沒過多久,陸徜就捧著袋香噴噴的孛婁回來遞給明舒。明舒眉開眼笑:“阿兄怎知……”

  陸徜斜瞥她:“擦擦口水再來問我。”

  明舒知道他打趣自己,抱著孛婁往他那靠,嘴裏賣好道:“阿兄最好了!”

  不想陸徜一步踏遠,沒讓她靠近自己。

  “阿兄!”明舒快步追上,摸了兩顆孛婁拈在手裏,往他嘴邊送,“嚐嚐,可香了。”

  陸徜偏頭避開,快步朝前,隻道:“別鬧,趕緊把正事辦了,阿娘還在家等著。”

  “阿兄,我怎麽覺得你最近老避著我?”明舒自己吃了那兩顆孛婁,跟在他背後道。

  不過一步的距離,她怎麽就追不上他,真是生氣。

  “你多心了。”陸徜不看她。

  明舒又摸了一小把孛婁扔進口中,心裏道,是她多心嗎?總感覺自打在京城落腳,阿兄總有意無意避開她,可表麵上卻又看不出什麽來。也許,真是她太敏感吧。

  她轉頭就將這個疑惑丟開,外頭的花花世界透著嶄新而鮮活的氣息,汴京城的一切,都讓她覺得有趣。

  ————

  年三十大多鋪麵關門,明舒與陸徜找了半天,才終於把要買的東西買齊。

  除了曾氏交代的物品外,陸徜額外還給明舒扯了布料與頭繩,準備留著她做衣裳。二人回到家中時,曾氏已經把過年的吃食準備得差不多,各色點心擺滿整張八仙桌,小小的廳堂被香氣彌漫,勾得饞蟲直犯。

  日暮沉潛,燈火滿城,家家戶戶圍爐夜話守歲過年,陸徜三人亦不例外。

  往年隻有陸徜與曾氏二人,陸徜這人不太愛說話,曾氏和他守歲常常守到一半就悶到睡著,今年添了明舒就不一樣。明舒話多,嘰哩呱啦沒完沒了,還會逗趣,一會逗曾氏,一會鬧陸徜,把曾氏給哄得一晚上笑容沒減過。

  一夜過半,這母女二人愈發來勁,抖起新買的布料商量要給明舒裁什麽樣的衣裳。曾氏拿出尺子,要給她量身。屋裏生著炭火,明舒外衣已除,身上穿的是曾氏的舊衣裙,原本是鬆垮不顯身線的,被曾氏手裏那尺一勒腰身……陸徜未及避開的眼倏地一燙。

  明舒年方十六,過年就十七,已經出落得像朵芙蓉花,細腰聳胸,著實驚人眼眸。

  陸徜全身像都被炭火烤過般發起燙來,他很艱難才將眼睛轉開。

  所幸,過了年他就要去鬆靈書院,也能避開明舒好好冷靜。

  ————

  夜深,子夜的更聲遠遠傳來,很快就被無數的爆竹聲蓋過。

  除舊迎新驅崇的爆竹,似都在這一刻被引燃,汴京城被響徹雲霄的爆竹聲淹沒,煙火衝天而起,在天際炸開鮮豔花朵。

  陸徜放完在門外放完自家的爆竹,回頭就見明舒倚門捂著耳朵抬頭看天際綻放的煙花,火光在她臉上明明滅滅,落下無數光斑,她那張臉變得模糊,像夢裏才會出現的景象。

  也許,這段際遇本就是夢吧,一場噩夢交疊著無數場說不清的迷夢,命運終究是將他二人綁在一起。

  “好美。”明舒喃喃著,一轉頭與陸徜的目光撞個正著,甜甜喚他,“阿兄。”

  陸徜踱到她身邊,從袖內掏出素色荷包掛在指尖垂到她眼前,明舒一把攥下,隻聽他道:“又長一歲,這是壓歲銀。”

  她捏捏荷包,眉頭微微一蹙,從裏邊摸出錠碎銀,約摸一兩重。

  “拿著吧。我開年就去鬆靈書院,家用已經給母親了,這些是你的。你一個姑娘家家,年歲也漸大,手裏當有些零用,想買什麽零嘴,或看上什麽小玩意,就別委屈自己。”陸徜實在不願再瞧見今日她盯著爆糯穀時的目光,那目光刺得他胸口極疼。

  “可是……你把這錢都給了我,那你呢?”明舒和他們處久了,對陸徜手上的積蓄心裏已經有底,這一兩銀子,恐怕就是他身上最後的錢了。

  “我還有。”

  “你騙人!”明舒攥緊荷包,小臉忽沉。

  “鬆靈書院吃住全包,我在那裏沒有使錢的地方,況且書院每個月還會發點補貼接濟,我也會在書院找份差使另再賺些,每個月還能再送錢回來。熬過這三個月就成,你別操這些閑心。”陸徜見她臉色繃得緊,難得浮起玩心,伸手掐掐她臉蛋,“過年呢,開心點。進去吧,阿娘也有壓歲禮給你。”

  他說著轉身進屋,明舒氣鼓鼓地跟進了屋子,心中已自有計較,也不同他分說。

  曾氏給他們倆都準備了壓歲禮,一人一雙嶄新的手縫襪子,是她在路上趕製的。

  明舒高高興興接了,揣在懷裏,與陸徜一左一右挨著曾氏坐下,每人說了句祝曾氏長命百歲,百病消除的祝語……

  除夕就這麽過去了。

  ————

  春闈在即,攏共隻剩三個月的時間,年還沒結束,汴京城白日廟會夜裏燈會,依舊熱鬧非凡,年味十足,但這些熱鬧都與陸徜無關。

  大年初一這日,陸徜就收拾行囊打算去鬆靈書院報道。曾氏忙裏忙外地為他準備帶去書院的東西:烙好的餅子,兩大壇醃菜和腐乳等等,都是些容易長時間保存的食物。

  忙了大半日,陸徜的行囊終於收拾妥當,天色也見晚。

  明舒清點著堆放在廳裏的大包小包,確認沒有東西落下後,才籲了口氣,剛坐下喝口水,就見陸徜從門外進來,懷裏鼓鼓囊囊抱著什麽。

  “阿兄上哪兒去了?”明舒問道。

  “出去了一趟。”陸徜麵色透著古怪。

  “你抱著什麽?”明舒往他懷裏覷,他懷裏那布包突然動了下,倒把她嚇了一跳,“這什麽?”

  陸徜慢慢掀開布,明舒揉了揉眼——她沒眼花吧?怎麽看到阿兄懷裏揣了隻狗兒?

  “狗?!”她從椅子上蹦過去,稀罕地左看右看。

  那狗看著不大,毛色通體發黑,原正睡著,現下被吵,正瞪著雙黑豆般的眼好奇地盯著人。

  “是隔壁王嫂家大狗生的,已經三個月,斷奶了。”陸徜把狗慢慢放到地上,朝她道,“我不在家,家裏隻剩你們兩個,門戶得守嚴實,所以抱了它回來給你們看個門。”

  “這麽丁點大的狗,能頂什麽事?”說歸說,明舒還是蹲在地上,拿指頭輕點小家夥的額頭玩。

  “你可別小看,畜生長得快,幾天一個樣,有靈性的很。”陸徜跟著蹲到她身邊。

  一想自己不在家中,他著實不放心家裏這一大一小兩個女人。

  “你啊,剛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心裏別老琢磨那些有的沒的,老老實實呆在家裏,懂嗎?”見她露出三分稚氣,陸徜忍不住敲打她。

  她心裏那點想法,還瞞得住他不成?家裏拮據,她定是盤算著什麽門道,等他走了好動手,打量他看不出來?

  明舒揉揉耳朵,不以為意道:“知道了!阿兄真羅嗦。”

  “……”隻有人覺得他沉默寡言不苟言笑,可從沒人嫌他話多過。

  “快,給它取個名字吧,叫什麽好呢?”明舒摸了一會狗,壞笑道,“要不叫徜徜?”

  “陸明舒!”陸徜一聽就沉了臉。

  “陸徜,你又吼什麽?”曾氏從灶間出來,看到兩人蹲地上玩狗,搖了搖頭。

  陸徜還沒辯解,明舒已經惡人先告狀:“阿娘,他凶我!”

  “……”陸徜覺得,自己確實話多了,就閉嘴吧。

  ————

  翌日,年初二,晨光熹微,陸徜出發去了鬆靈書院。

  他一走,兩層的閣樓頓時變得寂靜。明明不大的地方,突然顯得空曠。明舒覺得渾身不得勁兒,走在哪裏像能看到陸徜的影子般。

  悶悶坐了半晌,她才在曾氏的叫喚下把自己的被褥搬去陸徜那屋。

  陸徜不在,他的屋子就歸明舒了。

  小小的房間隻放下一張架子床,兩隻箱籠,還有一張他日常讀書用的舊書案,現下都已空空如也。明舒抱著被子坐在床上,鼻間似乎縈繞著淡淡的草木香氣,是陸徜身上的味道,留在了這裏。

  她想阿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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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很快就過去了。

  陸徜不在家,隻有明舒和曾氏同住。

  為了幫補家用,曾氏經人介紹找了繡活在家做,明舒見了有心幫忙,跟在曾氏身邊想學做刺繡,可拈起針手裏就像拿著千斤錘,那細細的針總不聽使,不是針腳走歪就是紮在手上,曾氏看不下去,好言勸她死心。

  “別忙了,你從小到大就不是拈針穿線的命,抓些果子去陪招寶吧。”

  招寶就是他們家新成員的名字——陸徜抱回來的那隻狗子。

  明舒悶悶不樂地去了,曾氏又安心坐在窗前繡花,才沒繡幾下,就聽樓下傳來“砰”一聲響,把她給嚇得心髒跳個不停。匆匆下樓查看,她在灶間看到站在灶旁一臉無措的明舒。

  地上是打碎的陶罐,裏邊的米灑了滿地,鍋裏是半開的水,明舒愣愣站著,見到曾氏的第一句話就是:“阿娘,對不起。”

  她糟蹋東西了。

  曾氏瞬間明白她想做什麽。

  明舒就是想做些事。繡活她此生無望,那就做飯吧,這樣阿娘就能騰出手來白天刺繡,也不用晚上在燈下熬花了眼。

  可想像是美好的,做起來卻不容易。

  這些家務活,她好像一點概念都沒有,不知如何生火起灶,不知下多少米放多少水……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困惑了,她仿佛從沒接觸過這些事般,連最基本的步驟都不曉得。

  “割傷手沒有?我瞧瞧!”曾氏踩過滿地碎陶片到明舒身邊。

  明舒搖搖頭。

  “好孩子,娘知道你的心意。”曾氏這才放下心道,“這些事阿娘來就成,你別操心。隔壁王嬸的女兒與你相仿,要不你去找她說會話,這裏交給我,乖。”

  明舒被她勸著走出灶間,又看著曾氏轉頭去收拾灶間,地上的招寶衝她“汪汪”兩聲,她沮喪非常地向招寶開口:“我是不是真這麽沒用,一個忙都幫不上還淨添亂?”

  “汪汪汪。”招寶繞著她的腳回答。

  明舒覺得自己受到人生最大的挑戰,在屋裏定定站了片刻,忽一攥拳頭,衝灶間喊:“阿娘,我出去一趟!”

  還沒等曾氏回應,她已一溜煙跑出家門。

  一邊問一邊走,足走了近一個時辰,她才找到目的地。

  望著前頭的朱門高牆,明舒定了定神。

  紅底金漆的匾額上題著兩個——殷府。這是先帝的中書舍人,今上寵妃的父親,殷繁的府邸。

  也就是陶以謙的外祖家。

  明舒來尋陶以謙,想謀個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