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山冷不生雲(五)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7868
  第126章 山冷不生雲(五)

  蓬山數不盡的巍巍青峰, 群山綿延,一片青黛,而其中最巍峨神秘的當屬在修仙界也大名鼎鼎的渡厄峰。

  在無數傳聞裏, 蓬山渡厄峰是世上最恐怖的地方, 關押著數不清的大奸大惡, 人所能想到的最殘酷的法術、陣法永無止盡地懲罰著這些曾在神州惡名遠揚,又在漫長歲月裏一步步被人所遺忘的人。

  “……也許就在你走過的某個轉角最不起眼的位置裏, 關押著曾經在修仙界大名鼎鼎的凶徒。”負責渡厄峰最外圍輪值的師姐高深莫測地望著眼前十幾個剛被招募來的小弟子。

  這些小弟子都是被臨時招募來渡厄峰的, 用於補上渡厄峰外圍的臨時空缺,既不可能進入內圍, 也無法接觸到內部的事務。

  “看見渡厄峰外的九色浮光了嗎?”輪值師姐遙遙地指了指,目光鋒銳地掃過這十幾個弟子的臉,“那是殺陣本身的寶光, 每一色都是一道天門關。”

  “渡厄峰外九道天門關, 對應星宿九野,每一道天門關都至少有一位丹成前輩主鎮守, 既是鎮壓渡厄峰內囚徒,也是阻絕峰外邪妄宵小, 但凡有人敢在渡厄峰外作亂, 殺陣便會被激發,任你狂妄無邊,也要留在天門關下。”

  輪值師姐威嚴地打量著眼前的小弟子們,滿意地看到一張張臉上露出的敬畏,微微點頭,“不過你們也不必害怕, 我們隻需在外圍辦差, 既不會接觸到渡厄峰內的囚徒, 也不可能觸碰天門關。”

  事實上,這批小弟子也隻需在渡厄峰辦一晚的差,明早領了靈石便和渡厄峰再無關係了,渡厄峰太大,常有人事變遷,偶爾便會有這樣的事,也算是給宗門弟子提供一個賺點靈石貼補家用的機會。

  “好了,接下來各自按照分給你們的差事去辦吧。”輪值師姐拍拍手。

  十幾個小弟子一哄而散,其中兩個關係好的小弟子並肩耳語著走向一處,誰也沒放在心上。

  “瑤光,這渡厄峰看守得也太嚴了吧?”陳獻壓低聲音,語氣有點焦躁,“別說去救師父了,咱們就連天門關都挨不到邊。”

  陳獻和楚瑤光這一日的經曆說來也是離奇。

  先前曲不詢和沈如晚遇見熟人,隨曾長老一道去了百味塔頂,陳獻和楚瑤光沒跟著過去,就在百味塔裏探頭探腦見識了一番,沒想到一轉眼就聽說敕令堂的人登上百味塔頂把“長孫寒”給抓走了。

  陳獻心理上還沒能完全接受他師父就是長孫寒這件事呢,剛聽見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沒什麽感覺,直到一轉眼看見楚瑤光凝重的神情,這才一驚,往上衝了幾層被攔了下來,隻好到處打聽,好半天才確定,被抓走的真是他師父。

  “這不應該啊?以我師父和沈前輩的實力,不應該這麽輕易就被抓走吧?”陳獻百思不得其解,揪著楚瑤光的衣袖絮絮地念叨,“怎麽也不至於一點動靜都沒有啊?”

  這也是楚瑤光驚疑的事,她一邊安撫陳獻,一邊細細地思索,“倘若是把兩人都抓走了,傳聞裏應當先說起沈姐姐的名字。”

  沈如晚這個名字可比大眾認知裏死了十年的長孫寒要有名多了。

  “傳聞裏隻說抓了長孫寒,卻沒說抓沈如晚,說明沈姐姐安然無恙,可你我都知道,沈姐姐是絕不可能眼睜睜看著曲前輩被抓走的,如今卻沒一點動靜……”楚瑤光篤定地說,“這便意味著,曲前輩是主動跟著他們走的,而沈姐姐也知道這一點。”

  陳獻無法理解,“師父是主動跟著敕令堂走的?怎麽可能?這渡厄峰這麽恐怖,進去了真能出來嗎?”

  楚瑤光拍拍他的手,“敕令堂對外說抓走曲前輩是為了查明真相,倘若當初真有蹊蹺,便會還曲前輩一個清白,不管這是不是真的,曲前輩不得不跟他們走一趟,否則豈不是授人以柄?敕令堂更能給曲前輩潑髒水,說曲前輩心裏有鬼了。”

  蓬山弟子終歸還是信蓬山的,別看現在有許多人對掌教和敕令堂心懷質疑,可隻要敕令堂出來擺個要調查的姿態,他們便會偃旗息鼓,相信敕令堂會給出一個公正的結果,反過來質疑不願配合的人是否心裏有鬼。

  “曲前輩和沈前輩一定有自己的打算,我們現在最該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免得被敕令堂的人發現端倪,被抓去當作威脅兩位前輩的人質。”楚瑤光分析。

  陳獻信服她的判斷,可他坐不住。

  恰巧,他們在百味塔外亂晃的時候,聽旁邊的弟子說渡厄峰又有臨時空缺了,可以去報名,陳獻便急巴巴地拉著楚瑤光去,本也沒想過他們兩個根本不是蓬山弟子的外宗人能選上,隻是打探情況,誰知去了才發現,由於要辦的差事實在太邊緣也太短暫,人家根本不查玉冊。

  陳獻一看不需要查玉冊,頓時起了主意,和楚瑤光分別報了名。

  楚瑤光報名的那項差事考核的是去除祟氣的能力,她握有蜀嶺楚家的至寶碧台蓮,哪怕收斂了本事也一下脫穎而出,當場被選中,而陳獻跟著曲不詢學劍法,也很能糊弄人了,考核他的師姐事後還爽朗地拍著他的肩膀說,咱們劍閣的師弟就是不一樣——把陳獻誇得喜不自禁,差點忘了他這個“劍閣弟子”根本是瞎編的。

  如是,他們竟真的順順利利混進了隊伍,成了渡厄峰外圍毫不起眼的當值弟子。

  可越是靠近渡厄峰,陳獻臉上的笑容便垮得越厲害,方才還喜不自禁,覺得自己運氣極好,輕而易舉地混到了渡厄峰的差事,沒想到人家選人如此隨意,就是因為外圍差事當真無關緊要,半點碰不到渡厄峰的邊角,更別提闖進那九道天門關了,隻能靠近了望洋興歎。

  “蓬山渡厄峰,果然名不虛傳。”楚瑤光卻沒和他一樣懊惱,低聲說著,偏過頭遙遙望向那座崔巍嵯峨的青山,“方才你聽她說了嗎?九道天門關,每道都至少有一位丹成修士主持,光是這一座渡厄峰就不止九個丹成修士鎮守,蓬山果然是蓬山。”

  神州的丹成修士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總共也該有數百人,看似不大稀缺,可放諸偌大神州,每一個都超然拔群。

  他們接觸了神州最隱秘的事,這一路見過這麽多修士,其實也不過隻有奚訪梧、杭意秋、白飛曇、盧玄晟、孟南柯五個人結成了金丹。

  可單單就是這麽一座渡厄峰,便至少有九個丹成修士。

  “就是因為鎮守渡厄峰的修士太強,我才著急。”陳獻團團轉,“就算師父和沈前輩再強,也沒法從這裏脫身吧?”

  楚瑤光卻不怎麽著急,“從渡厄峰裏出來,可不是隻有強闖這條路。”

  陳獻迷惑,“難不成他們還能主動把師父放出來?”

  楚瑤光低聲說,“你沒發現嗎?曲前輩從前在蓬山很有聲望,他敢跟著進渡厄峰,就說明他有把握能安安穩穩地出來。”

  話是這麽說,可要讓陳獻不擔心是不可能的,他長長的歎了口氣,分給他的差事正好是要延著既定路線巡視,他便就這麽愁眉苦臉地在渡厄峰外圍轉了一圈又一圈,越觀察越覺得絕望。

  “這根本不可能闖出來嘛。”他微不可察地哀歎,嘟囔著,“沈前輩,你快想想辦法吧。”

  話音未落,渡厄峰前忽而傳來一片喧嘩,這喧嘩太嘈雜驚人,由遠及近,像是一片起伏的巨浪湧過整座渡厄峰,由不得任何一個弟子忽略。

  陳獻不由伸長脖子望過去,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可他這次運氣不太好,正好巡視到渡厄峰側邊,視線被巍巍的渡厄峰遮個嚴嚴實實,什麽也看不見,隻能聽見越來越嘈雜的喧嘩聲,夾雜著無數驚叫。

  隻是一個呼吸間,所有人都看見,渡厄峰外那威嚴絢爛的九色浮光倏忽大放光彩,在昏暗的夜幕裏耀眼炫目,將這一片長天都映照如白晝。

  “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嘟囔著,加快了腳步,想要趕緊走完巡視路線,繞到能看見渡厄峰前的位置去。

  “何人擅闖渡厄峰?”一道威嚴如天外之音的喝聲響起,“天門關下,不問死生,速速退去,尚未為遲。”

  這一聲嗬斥後並無人應答,隻聽見又是一片驚呼聲迭起,對應著第一道天門關的浮光劇烈閃爍著,似是搖搖欲墜。

  “怎麽是你——”那道天外之音忽而驚疑,又戛然而止,不再說下去,徒留一眾隻聞聲響的弟子抓耳撓腮,恨不得衝進去問問,這個膽敢擅闖渡厄峰的人究竟是誰?

  陳獻健步如飛,恨不得飛到渡厄峰前,他聽著那道驚疑的聲音時靈光一現,有種莫名的預感,也許這膽大包天來闖渡厄峰的人不是別人,而是沈前輩。

  外麵人心浮動、喧囂不已,而渡厄峰內卻陷入了一片極致的靜寂。

  鎮守渡厄峰的蓬山弟子已是驚怒到極致,驚尚且大過怒:蓬山煌赫千萬年,為天下修仙界之首,渡厄峰更是威勢可鎮神州,前溯千年,也從未有人敢在蓬山鬧事,更是從來沒有人敢這麽大張旗鼓地強闖渡厄峰!

  莫說守衛在渡厄峰的弟子長老們不作聲,就連渡厄峰內被關押的囚徒也抬起頭,試圖通過銅牆鐵壁探知外界喧囂的來源。

  沈如晚飛身立在第一道天門關下,掌心青光盈盈,在大放光彩的天門關內毫不遜色,竟倒逼得那鎮守殺陣的丹成修士左支右絀,幾乎維持不住禁製。

  守在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認得她的容貌,卻又難以置信,可光是運轉殺陣攔她便已力不從心,連半個字也無暇吐露,好不容易喘了口氣,下意識張口問,“——你是沈如晚?”

  可這也就是最後一句了,話音未落,便被她覷見破綻,如遊魚一般流轉直入,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急著去擋,卻覺她靈力厚重深沉,硬生生撞開阻礙,闖進了天門關內,半點也不停留,瞬息間便已遙遙地飛到第二道天門關前,隻留給他一個渺遠的背影。

  那位丹成修士迢遙地望著她背影,張了張口,這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心中怒意遠遠不如驚愕來得多:

  宗門既然安排他鎮守第一道天門關,他自然不是鎮守渡厄峰的丹成修士中實力最弱的那個,甚至還能算得上前列,而第一道殺陣在這九道之中也是極難突破的,可誰想在沈如晚手下竟撐不過二十個呼吸。

  這固然有他措手不及的因由,可沈如晚也是第一次見天門關殺陣,足見她實力強橫。

  那一道青光如颯遝流星,在第二道天門關外盤桓不去,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丹成修士默默算著,十四、十五、十六——十六個呼吸後,浮光一閃,轉瞬間,那道青光便已轉入第二道天門關內,朝第三道天門關而去。

  她闖入第二道天門關的時間竟比闖入第一道的時間更短!

  丹成修士倒抽一口涼氣,卻不覺生出一點莫名的慶幸來——他就說他絕不是鎮守天門關的修士中最弱的那個吧?幸好有第二道門關的師兄舍己為人給他做對照,不然等沈如晚連闖了幾道天門關,心神靈氣消耗巨大,速度自然會變慢,旁人隻會以為他是不如那些同門。

  ===第146節===

  幸好,幸好,真得多謝那位師兄。

  眼見那道青光長驅直入,一連闖入數座天門關,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丹成修士長歎一聲,收束心神,神容沉肅,繼續驅使殺陣:沈如晚既已闖了過去,自有後麵的鎮守者去攔她,倒是他,雖則技不如人,可職責所在,仍要為他鎮守的這座天門關負責,不讓其餘心懷不軌之人有機可乘。

  沈如晚一連闖過六道天門關,如入無人之境,連在渡厄峰外遙遙望著的蓬山弟子們也瞠目結舌,“沈如晚”這個名字早在鎮守第一道天門關的修士脫口而出時傳遍半個宗門,隨之以令人驚愕的速度流傳在眾人間的是最近和這個名字有關的所有傳聞,包括“長孫寒”,包括“七夜白”。

  按理說,有人在蓬山內鬧事,當眾強闖渡厄峰,蓬山早該敲鍾鳴警,召蓬山弟子守衛宗門、擒拿鬧事者,可是眼見著那道青光闖入第七道天門關外,遠山鍾竟也一聲不響,詭異地沉默,半點動靜也沒有。

  遠山鍾不響,那就不算有敵,雖則聲勢驚人,但也不需蓬山弟子警醒,更不必出手。

  可這番聲勢浩大,除非閉關修練的弟子,誰還能不被吸引過去?

  大家就這麽好奇又有點惶惑地慢慢聚攏在渡厄峰外,遠遠望著,忍不住互相追詢,想多打聽些始末。

  青光在第七道天門關外停下了。

  沈如晚憑虛禦風,遙遙地與鎮守第七道天門關的修士對望,相顧一時無言。

  鎮守第七道天門關的修士隔著殺陣望她,眉頭緊緊皺著,神容沉凝到極致,半晌才說,“沈師妹,你這是做什麽?”

  青光並不停息,陣陣放出光華,和殺陣的浮光碰撞著,殺機縱橫,可隔著殺陣站在兩頭的兩個修士靜靜對望,卻像是超然於這殺機之外,甚至生出一種不言中的靜謐。

  “長遠未見了,靳師姐。”沈如晚開口,淡淡悵惘,“原來你也結丹了,我還未賀過你——恭喜。”

  靳師姐緊緊抿著唇,一麵操縱著殺陣,一麵神色複雜之極地望著她,“你既然還叫我一聲師姐,就趕快停手吧,你難道還真要當著這麽多人的麵死不回頭嗎?”

  沈如晚神容裏沒有半點波瀾。

  她隻是一麵催動靈氣,一麵遙遙地凝望著靳師姐,心裏生出些惆悵來。

  靳師姐是她和沈晴諳共同的朋友。

  當初是沈晴諳先將靳師姐介紹給她,她們兩人才算是認識,再後來她從參道堂升入聞道學宮,想學陣法,聽說長孫寒當初是跟著陣法大師靳老學陣法的,便也擇了靳老的課。去了課上,發現靳師姐也在,隨口聊起來才知道靳師姐是靳老的遠房侄孫女,在陣法上也算家學淵源。

  她和靳師姐在陣法上都有些天賦,在陣道課上每每結伴,一來二去便要好了起來。

  隻是……後來她走火入魔,沈氏覆滅又鬧得沸沸揚揚,靳師姐聽說了這件事,不可置信地來找她詢問沈晴諳的事。

  那時她性情大改,有些自暴自棄之意,又被寧聽瀾叮囑不要將七夜白的事透露出去,麵對靳師姐的質問,幹脆便認了下來,半點不解釋,也不願再和故交打交道,靳師姐追問不得,失望而歸。

  再後來,她們便漸行漸遠了。

  直到沈如晚棄蓬山而去,遠走凡塵,她們也沒再說過一句話。

  當初背道而馳,誰又能想到再相見竟是隔著煌煌天門關?

  沈如晚在心裏喟歎,神色卻很平靜,“當初是沈氏種了七夜白,我不願同流合汙,動起手來,我便走火入魔了。我一直以為沈氏因我而覆滅,可就在方才,寧聽瀾傳話給我,告訴我沈晴諳還活著,讓我不要再追究七夜白的事。”

  她說著,竟輕輕笑了一聲,說不出的澀意,“師姐,你說,我就這麽算了嗎?”

  靳師姐心神巨顫,險些沒能穩住殺陣,差點就被那道光芒懾人的青光覷見破綻闖了過去,她沒說話,專心維持殺陣,這才險險地把沈如晚擋在殺陣外,長出一口氣。

  “多年未見,你的陣道造詣竟比從前更甚。”靳師姐緩過神來,眼神複雜之極,方才沈如晚勢如破竹闖過六道天門關,那時她便看了出來,沈如晚倚仗的其實不是法術,而是陣道造詣。

  因為沈如晚的陣道造詣遠勝過那些操縱殺陣的修士,所以當對方操縱陣法到能力極限時,她總能適時地窺見破綻,抓住時機,闖進殺陣內。

  她是闖陣,而不是破陣,所以先前六道天門關浮光甚至沒有黯淡過,仍穩穩運作著,唯有追著那道勢如破竹的青光,才能看出沈如晚究竟過了幾道天門關。

  這也就意味著沈如晚保存了實力,至今毫發無傷,也許連靈力都保留了大半,狀態正勇,勢不可擋。

  ——她離開蓬山那麽久,杳無音信,陣道造詣竟還能有這般進益。

  靳師姐一麵覺得不可置信,一麵又不可避免地生出些本不當有的慰藉來,原來分別多年,終歸猶有從前的情誼,見她過得好,總歸還是有些欣悅的。

  可壞就壞在彼此隔著一座天門關。

  靳師姐緊緊抿著唇,說著自己也覺無味的話,“七夜白的事,宗門必然要調查清楚的,你莫看眼下陷入僵局,好似十分絕望,其實這局麵也不會長久的,其餘長老和閣主終歸還是不會這麽算了的。”

  其實靳師姐說的是真的,沈如晚也信,若沒有她插手,蓬山最終也會撥亂反正,給出一個結局。到時,蓬山會有新的掌教、新的贏家,光鮮亮麗地站在權力的頂峰,七夜白和寧聽瀾都將是倒在他身後的功績。

  隻是,誰也不知道究竟什麽時候能等到那一天,也許明天就會水落石出,也許等到明年也等不到。

  沈如晚沉默了許久,在靳師姐憮然的目光裏,輕輕搖了搖頭。

  “我等了太久,也不願再等了。”她說,“若這是僵局,那我就來破局。”

  靳師姐心頭情緒複雜之極,唇瓣顫了又顫,最終緊緊地抿了一下,聲音堅冷如冰,“既然如此,宗門命我鎮守天門關,職責所在,我隻能說聲對不住了。”

  “沈師妹,這座天門關,我不能讓你過去。”

  沈如晚輕輕歎了一聲。

  “無妨,你有你的不可退讓,我有我的勢在必行。”她說著,身側青光大盛,竟如烈日一般光芒刺眼,直直撞入天門關中。

  陳獻早已繞到渡厄峰側前方,和楚瑤光站在一起,惴惴地抬頭仰望,這時已沒人追究他們不專心當值的事了,到處都是看熱鬧的弟子,他們混在人群裏並不顯眼。

  “沈前輩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陳獻像做賊一樣湊在楚瑤光耳邊低語,生怕被別人聽見,“不過這也太氣派了吧?”

  楚瑤光憂色不減,聞言隻是無語地瞥了他一眼,他隻見威風,可想過強闖天門關究竟有多凶險,別看沈如晚勢如破竹,好似誰都不是她一合之敵,實際上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稍有不慎,隕落在殺陣中也隻是一個呼吸的事。

  “希望沈姐姐能闖過去吧。”她說著,心裏憂慮難言。

  先前她可以確定曲前輩入渡厄峰是另有打算,因此並不慌張,可轉眼便見沈如晚強闖渡厄峰,和她的猜測完全相悖,不免讓楚瑤光覺得完全失了頭緒,也和陳獻先前一樣惶惶不安起來。

  她還沒說完,便遠遠望見那道青光勢不可擋地撞入第七道天門關中,隨後她身側便響起一片驚呼——那第七道天門關竟在所有人的目光裏浮光全消,驟然黯淡了下去。

  先前沈如晚闖過六道天門關,浮光全都如常,這還是第一次見殺陣的光華黯淡。

  “沈姐姐這是靠法術和靈氣,強行破開了陣法。”楚瑤光喃喃,心下說不出的焦慮:除非操縱陣法的修士和沈如晚修為天差地別,否則她這麽強行破開法陣,極難不受傷啊。

  可彼此都是丹成修士,又哪來的天差地別呢?

  靳師姐唇角溢出血來,臉色慘白,可她卻根本顧不上調息,猛然回頭一望,果然看見那道青光越過她,直奔第八道天門關而去。

  她攥緊了拳,深深吸了口氣,沈如晚並未捕捉她操縱陣法的破綻,而是直接以力破巧,憑深厚的靈氣和法術強行破開陣法,所以第七道天門關會暗淡無光。

  可沈如晚寧願以傷換傷,也一定要闖過去嗎?

  靳師姐心緒萬千,複雜難辨,遙遙地望著沈如晚的背影,心裏也不知是擔憂更多,還是懊惱更多,後麵兩道天門關隻會更難闖,沈如晚已受了傷,還打死不回頭,又該怎麽熬?

  可誰知沈如晚停在那第八道天門關外,鎮守第八道天門關的兩個丹成修士看她過來,殺陣裏竟沒半分殺機,對著沈如晚說了些什麽,靳師姐便看見那道青光就這麽輕巧地越過了殺陣——

  他們竟然沒有半點阻擋,甚至沒運行殺陣,就這麽放沈如晚過去了!

  靳師姐一口氣堵在胸口,又是難以置信,又是懊惱萬分。

  她認得鎮守第八道天門關的那兩個修士,他們和幾位閣主是一派的,平日也常有抱團頂撞掌教、奪取利益的事,如今放沈如晚過去攪動風雲,他們自然樂見其成。

  早知,早知她也——

  若她早知如此,又何必費勁去攔,倒是枉做惡人。

  最初那道令沈如晚退去的天外之音,自她強闖過第一道門關起,便再也沒出過聲,直到沈如晚一口氣闖到最後一道門關前,彼此才見了真容。

  滿頭鶴發的老者站在第九道門關後,負手望著她一路闖過來,眼神莫名,直到她站在殺陣前,這才緩緩開口,“沒想到我竟然還會在這裏見到你。”

  沈如晚怔在那裏。

  她不認得這個修士是誰,可對方卻像是對她很熟悉。

  “從前你還在宗門內時,我便和掌教說過,若你能穩穩地走下去,早晚要接替我的位置,若你再爭氣些,接替他的位置也不是不可能。反正長孫寒也死了,剩下那些歪瓜裂棗,又有哪個夠和你爭這位置?”鶴發修士不管她的忡怔,自顧自說下去,“可誰想到你到中途竟然直接離開蓬山,一走了之,再也沒消息,真是沒把我氣死。”

  沈如晚隱有預感。

  她大約知道站在她麵前的鶴發修士究竟是誰了。

  “如今你總算是開竅了,也好。”那位從多年前便閉關不見人的第九閣閣主緩緩頷首,竟似是欣慰,“年輕人受了打擊沒關係,隻要重新站起來就好,以你的實力和聲勢,是你的永遠都是你的,隻要你伸手來拿,誰也搶不走。”

  沈如晚微愕,沒明白對方究竟在說什麽。

  “你搶先一步破了這個僵局,隻要把寧聽瀾狠狠按下去,這個功績便足夠你聲勢大漲,到時先謀我這個閣主的位置做個過渡,掌教之位也唾手可得。”第九閣閣主很滿意地點頭,“元讓卿自己沒出息,被人使喚得像條狗,他的徒弟倒還算給第九閣爭氣。”

  沈如晚張了張口:對方竟以為她當眾強闖渡厄峰是為了給自己謀聲勢功績,以便回蓬山爭權奪利。

  第九道天門關在她麵前輕易地展開,光華已黯淡下去,顯然不是陷阱。

  這意想中最凶險、最難闖過去的一道天門關,竟就這麽輕而易舉地為她而開。

  沈如晚怔怔地越過殺陣,站在峰頂,回過頭,還能望見第九閣閣主欣慰地站在那裏望著她,目光中猶然帶著點鼓勵,顯然樂見本閣弟子雄心壯誌謀奪權力,若能一舉奪下掌教之位、回饋第九閣,讓第九閣更多受益,那就更好了。

  她心頭說不出的荒誕,隻覺一口氣憋在胸口,輾轉難消,自失般站在那裏,半晌無言。

  過了很久,她才毅然轉過頭,把一切喧囂都拋在身後,走入巍峨而神秘的渡厄峰。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可那有何妨?

  她隻管往前走。

  向來如此,往後也不會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