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是他釀就春色(二)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6982
  第81章 是他釀就春色(二)

  “你們找到怎麽進入峰體內部了?”那頭, 沈如晚出了門,聽楚瑤光說起這件事,微微挑眉, 有些詫異, 她之前也問過鍾盈袖, 卻得知鍾盈袖也隻能隱約感覺到方位,真實地點被對方用上代山鬼的元靈隱藏起來了。

  就連陳緣深自己也說不清究竟是怎麽進入的, 隻知道他是被帶攜著直接遁入靈女峰內部, 每個月去一趟,擇選一批人來種下七夜白。故而沈如晚和他定下, 等到下次進入時,她跟著探尋方位。

  算來,也不過是幾天後的事了。

  如今楚瑤光卻告訴她, 他們已經找到了方位, 豈不讓人驚異?

  “還不確定呢。”楚瑤光搖搖頭,“隻是我們在客棧裏聽人說起這靈女峰近年風水有所變化, 靈氣流向也變了,有好幾家客棧為此都不得不停業遷址——鍾神山的這些客棧本就是為想要靜修的修士提供的, 自然是對此最敏感的人, 畢竟靈氣若不足,誰還來光顧?”

  正因這兩天楚瑤光和陳獻都在客棧裏度過,才能聽說這樣的消息。他們本來就有心,立刻便聯想到靈女峰內部被鑿空的事,隻是對靈氣流向和風水推演並不擅長,自然回來求助前輩。

  “倒也是個線索。”沈如晚若有所思。

  兩人一時都沒說話, 隻是穿過街朝半月摘的辦事處走去, 楚瑤光用餘光偷偷看了沈如晚不止一回, 隻是不開口,沈如晚倒是先被她看乏了,睇了一眼過去,“總看著我做什麽?”

  楚瑤光於是甜甜笑了一下,試探著問,“沈姐姐,你和曲前輩是吵架了嗎?”

  沈如晚沒預料竟會被問起這個,不由一怔。

  偏頭又望了楚瑤光一眼,瞥見後者眼底的好奇和小心,心裏古怪極了,她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被人問及這種問題了,也根本沒有親密到可以問這個的朋友。

  楚瑤光在她心裏還是個小女孩呢。

  難道她要和一個小女孩說她和曲不詢的糾葛?這未免也太怪了吧?

  沈如晚語塞,半天憋出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楚瑤光本來隻是試探著一問,聽見這句話,不由就微微抗議起來了,“我已經十七歲了,哪裏還是小孩子?你們大人不願回答的時候,怎麽都愛說別人是小孩子。”

  沈如晚看楚瑤光這樣子,反倒微微笑了一下,回憶起自己十七歲的樣子,那時她在幹嘛呢?日常清修外,什麽都能玩,也誰都能玩得來,還有功夫去仰慕師兄,沒太多心事,那時候多快樂?

  若沒有沈家的那些事,也許一直都這麽輕鬆快樂。

  楚瑤光望著她,猶豫了一會兒,旁敲側擊,“是不是曲前輩惹你生氣啦?”

  沈如晚偏頭望著楚瑤光,頓了一下。

  “你怎麽知道不是我惹他生氣?”她反問。

  楚瑤光在心裏嘀咕,隻看曲前輩探頭探腦的樣子,就知道生氣的到底是誰了吧?

  沈如晚也確實很久沒有可以談論這些的朋友了,她幽幽想了一會兒,又覺得楚瑤光雖然年紀小了點,但隻是聊聊,也算可以,“你覺得,如果你很喜歡一個人,但又知道他對你的一切殷勤都別有心思,其實並不怎麽喜歡你,你會怎麽做?”

  楚瑤光越聽越奇怪,“你說的這個人是曲前輩嗎?”

  沈如晚一頓。

  “算是吧。”她語焉不詳地說。

  “可是沈姐姐,曲前輩沒有不喜歡你呀?”楚瑤光詫異,“我覺得他一定是很喜歡你的、特別特別喜歡。”

  沈如晚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你怎麽知道呢?”她語氣有點冷冰冰的諷意,“殷勤可以是裝的,甜言蜜語也可以是騙人的。”

  楚瑤光想了想,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眼睛,“可是這裏是藏不住的。”

  沈如晚偏頭望她。

  ===第94節===

  楚瑤光很認真地說,“喜歡藏在眼睛裏,遮也遮不住。沈姐姐,曲前輩一定是很喜歡你的,你沒發現嗎?他一直一直在看你。”

  沈如晚不覺一怔。

  有一瞬間,她望著楚瑤光,竟忽然想起沈晴諳來了。

  七姐是唯一一個看出她喜歡長孫寒的人。

  其實她也沒想過瞞著七姐,但總也不好意思說,被沈晴諳一語道破的時候,羞赧得隻想鑽進地底下,一口否認,被七姐戳著腦門:你還裝?你每次見到長孫寒,眼睛都跟著他轉,以為我看不出來?

  她忽而心念一動,生出一種很荒誕的妄念來:既然長孫寒沒有死,還離奇地重生回來找她了,那有沒有一種可能,七姐也還活著呢?

  會不會在某個她不知道的地方,七姐也在想她?

  妄念一起便知是妄念,可誰又忍得住不去想?

  萬一七姐還活著呢?若隻是萬一,總也是能想一想的吧?

  當初是寧聽瀾告訴她沈晴諳已經死了,可若是寧聽瀾搞錯了呢?又或者幹脆如半月摘所說,寧聽瀾別有所圖,故意騙她呢?

  她本是怎麽也不願多想這種可能的,因為這便意味著她過去活得像個笑話,可若是這樣就能換沈晴諳活過來,那她心甘情願去做這笑話。

  “沈姐姐?”楚瑤光看著沈如晚聊著聊著忽然就不說話了,不由訝異,“沈姐姐?”

  沈如晚回過神。

  “你別為他說話了。”她頓了一會兒,心不在焉地說,“我不在乎他到底怎麽想。”

  楚瑤光側目。

  看這樣子,和“不在乎”怎麽也搭不上邊吧?真要是不在乎,也不會問她了。

  “沈姐姐,我發現你特別喜歡口是心非。”她總結。

  沈如晚皺起眉,想反駁。

  “這樣其實對你不太好啊。”楚瑤光很小心翼翼地看著她,“有些人真的會信的。”

  沈如晚冷淡地說,“我從不管別人怎麽看我。”

  她頓了一下,又說,“你別以為別人對你一臉和氣的樣子就是好人,實際上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編排你。你掏心掏肺給誰看?”

  楚瑤光說,“可是這樣會傷害到真心對你好的人啊?”

  沈如晚不覺便冷笑了起來。

  她又想起沈晴諳了,剛才還思來想去,現在又恨得牙癢癢,“你以為對你很好的,轉頭就捅你一刀,每個人身上都套著一層皮,你怎麽分清啊?”

  楚瑤光抿著唇也犯難。

  她不由也歎氣,沈姐姐的命途未免也太多舛了吧?尋常人身上皆適用的事,放在沈姐姐身上,好似也不那麽合適起來了。

  可心結難解,難道就任由十年如一日這麽消沉下去?

  “那就對你在乎的人坦誠一點,”楚瑤光忽然說,“至於對方怎麽想、怎麽對你、會怎麽反應,你管他呢?沈姐姐,如果我像你這樣堅強又強大,我就不會害怕受傷。”

  沈如晚微微怔了一下。

  “不害怕受傷?”她莫名惆悵地咀嚼著這半句話,說起來容易,做起來何其難?青春年少時或許還可以,如今卻早就不行了。

  “人小鬼大。”她點了楚瑤光額頭一下,“懂的還挺多的。”

  這其實已經是想要結束話題的意思了,可楚瑤光再怎麽聰穎也還是沒那麽能克製,心裏一急,明知沈如晚想結束對話,還是沒忍住脫口而出,“不是我懂得多,其實沈姐姐你都懂,隻是世事磋磨,你不想懂了。”

  “可你既然經得起風刀霜劍嚴相逼,為什麽不敢再試一次、信旁人一次呢?為什麽一定要把事情往最壞去想,也許結果並不如你所想呢?”

  沈如晚不言。

  她垂著眼瞼,一腳跨進半月摘的大門。

  “我想登一則尋人啟事。”她徑直走到坐在櫃台後麵的修士麵前,取出兩塊靈石放在台麵上,“夠嗎?”

  櫃台後的修士懶洋洋地抬起頭來,是個編著兩根短短的麻花辮,看起來很秀氣俏麗的女修,沈如晚看不出她的修為,卻又能肯定絕不是比她實力更強的修士,她幾乎以為這是個凡人。

  “填表吧。”麻花辮女修從櫃子裏抽出紙筆,“現在給你排上,最遲三個月內能發。”

  這比沈如晚在碎瓊裏聽來的時間更長,“不是說一兩個月就能排上了嗎?”

  麻花辮女修翻了個白眼,“那都是去年的事了,現在一年一個樣,看半月摘的人越來越多,想登報的當然也越來越多。”

  沈如晚無言。

  她終歸也不算太急,除了填表也沒法。

  麻花辮女修就支著下巴,從對麵看她寫字,一個個辨認,“蓬山弟子沈如晚,誠意尋杭意秋道友一見……你是碎嬰劍沈如晚?”

  她騰的一下從櫃台裏站了起來,瞪大眼睛看著沈如晚,眼神狂熱。

  沈如晚還沒見過聽了她名字就表現得這麽誇張的人,不由皺著眉頭望過去,“怎麽?”

  “身量高挑纖細,容貌昳麗清美,性格冷清,擅長木行道法,沒錯了——之前大鬧街市,把另一個丹成修士按著揍、被叫了一聲”沈姐姐“才停下的那個丹成修士就是你!都對上了!”麻花辮女修越說越激動,幾乎要翻過櫃台來握沈如晚的手,“道友你好,我是個意修,你有沒有興趣和我聊聊,我來給你寫傳記,保證讓你名揚四海、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沈如晚愕然。

  “意修?”她詫異地望了麻花辮女修一眼,她當然知道意修,從前還在東儀島的時候還同曲不詢提過,意修以幻想和故事為道法,隻要他們自己真的相信自己所想的事物存在,所思便能成真。

  隻是,意修難學難精,神州少有傳承,沈如晚從前幾乎沒見過意修。

  怪不得這個麻花辮女修身上幾乎沒什麽修為和靈氣,意修的修行法與旁人不同,完全依憑心念,大展身手時超越常人想象,可平時卻羸弱如凡人,甚至幾乎也可以直接稱為凡人。

  “給我寫傳記?”她神色古怪極了,“為什麽要給我寫傳記?”

  這是沈如晚聽過最荒唐的請求。

  “因為我仰慕你多年。”麻花辮女修誠懇地說。

  沈如晚不由輕飄飄的笑一聲。

  “說實話。”她冷酷地說。

  麻花辮女修歎了口氣。

  “我們意修想要精進就得讓更多人相信我們編纂出來的事物,可這故事若是沒人感興趣,又有誰去看、誰去信呢?”她很苦惱地說,“若是給早已成名的修士寫傳記就不一樣了,大家都對你們感興趣,自然一經刊發便能售空,看的人多了,信的人不就多了?”

  “你放心,我很擅長編故事的。”麻花辮女修信誓旦旦地拍胸脯保證,“隻要願意你跟我說一說細節,我能給你編出任何你想要的故事。”

  沈如晚越聽越離奇,“不是給我寫傳記?怎麽又編故事了?”

  麻花辮女修一副過來人的樣子,“根據真實情況的改編,當然要編,不然實話實說,遇上你不願意被人評判的事,是說還是不說、春秋筆法還是實話實說?還不如我給你定製一本傳記,無論你想要什麽樣的都行——你就直說吧,你希望傳記裏的你美若天仙人見人愛,還是希望劍斬鬼神所向披靡?我都能寫。”

  就連楚瑤光在後麵也聽得呆了,“我還以為……我還以為半月摘上至少不會瞎說?”

  麻花辮女修聳了聳肩,“半月摘上倒是有幾個版麵強製要求必須是真的,但類似‘風月債’這種版麵,全是編的。”

  楚瑤光一副天都塌了的模樣。

  沈如晚若有所思地望著麻花辮女修,“照你這麽說,半月摘有不少意修在撰稿?”

  麻花辮女修點點頭,“自從半月摘創刊以來,一直在招筆者,特別適合意修。從前我們意修想要修練可真是難如登天,但自從有了半月摘,據我所知,神州大半的意修都來半月摘供稿了。”

  沈如晚不置可否,盯著麻花辮女修,“所以,鄔夢筆也是個意修?”

  麻花辮女修笑了起來,“那不然呢?夢筆先生可是我們所有意修的楷模,也是恩人,硬生生為我們開出了一條更寬廣的仙路。”

  這可真是個出人意料的答案。

  鄔夢筆、修仙界人人尊敬的希夷仙尊,居然是個身無靈氣的意修?

  沈如晚驚愕極了。

  怪不得鄔夢筆能被尊為仙尊——以半月摘現在流傳的範圍,他可不就是神州第一意修了?

  也不對。

  半月摘是八到九年前創辦的,而鄔夢筆被尊為仙尊已是很多年的事了,說明在半月摘創辦之前,鄔夢筆便早已有了能傳遍大江南北的作品?可又會有什麽東西能流傳得這麽廣?

  “沈道友,你就同意吧?”麻花辮女修還眼巴巴地看著她,“我一定把你寫成仙女。”

  沈如晚瞥了這麻花辮女修一眼,她可不想把自己的事變成故事,供人取樂。

  “你有過什麽作品?”她問。

  麻花辮女修立刻翻箱倒櫃,取出幾頁報紙來。

  沈如晚掃了一眼署名,不置可否,“還有嗎?”

  麻花辮女修又掏出兩張。

  沈如晚還是望了一眼署名,“還有嗎?”

  麻花辮女修搖搖頭,眼巴巴,“沒了——但是這是因為我沒有靈感,隻要你願意跟我說說,我一定能寫好……”

  沈如晚敬謝不敏,“不用了。”

  她把紙頁推給麻花辮女修,隔著櫃台,似笑非笑地望著後者,“我記住你的名字了,如果以後我在半月摘或者別的什麽書上看見有人胡亂編排我的事,我追到天涯海角也能找到你,你懂我意思吧?”

  麻花辮女修張口結舌。

  半晌,苦兮兮地看了沈如晚一眼,長歎一聲,活像是枯萎的幹花。

  沈如晚眼神堅定,眼看著麻花辮女修把她的尋人啟事通過法陣傳回堯皇城,這才轉身出門。

  楚瑤光還沉浸在驚異中,恍恍惚惚的,仿佛十分傷心,跟在後麵走出門,發現沈如晚腳步頓在那裏不動,不由抬起頭,發現沈如晚皺著眉頭盯著側方看,順勢望去,街市一角,有兩個修士麵對麵坐著說話,還都很眼熟。

  “那不是陳獻的六哥,和沈姐姐你那個同門嗎?”她訝異。

  沈如晚緊緊盯著那個方向看去,眉頭緊鎖。

  正如楚瑤光所說,遠處交談的兩個修士是陳緣深和邵元康,神情俱是冷淡。

  這倒是怪了。

  沈如晚知道邵元康和陳緣深關係不睦,當初邵元康從蓬山回來,上門威脅的就是陳緣深,雖然陳緣深是不得已,但邵元康也看不上陳緣深這副助紂為虐、沒有骨氣的性格。

  當初她遇見邵元康的時候,陳緣深站得遠遠的,甚至沒來打個招呼。

  可為什麽這不睦的兩人居然會單獨約見?

  兩人神情俱是冷淡不悅,但又在身側下了禁製,隔絕了交談聲,很是謹慎,他們有什麽是要私下說的?

  沈如晚自然是有把握破開禁製的,但免不了要驚動這兩人。

  她深深凝望了一會兒,收回目光,對楚瑤光招呼,“走吧。”

  楚瑤光跟在後麵,一直覷著沈如晚的臉色,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她現在十足明白沈如晚的感覺了,和陰謀詭計打交道多了,難免容易把人往壞處聯想,譬如說她現在也止不住去猜那兩人到底在聊什麽,和七夜白會不會有關係。

  ===第95節===

  可陳緣深和七夜白有關係他們早就知道,這也就罷了,若連邵元康也有關係——這可是沈如晚關係頗好的舊友。誰能驟然接受自己的師弟和舊友同時和七夜白有關係呢?

  沈姐姐這麽多年經曆過那麽多背叛和反目,又是怎麽能捱過來的?

  沈如晚忽然回頭望過來。

  “不夠堅強和強大,就硬逼著自己不害怕不難過。”她忽然伸出手,撫了撫楚瑤光的頭,語氣淡淡的,卻像是安慰,“接受不了,也要接受。”

  楚瑤光怔怔地望著她。

  沈如晚很淺淡地笑了一下,眼神複雜,看不出情緒,“我以前關係最好的姐姐,是我的掘墓人。她或許隻想逼我做出選擇,不想讓我死,但引我上絕路的也是她。”

  可那又怎麽樣?她的命比誰都硬,活得也比誰都久。

  所以今天是她站在這裏頑固又矛盾地把故人思來想去,而不是命途隕滅,活在別人的愧疚裏。

  楚瑤光忡怔不已。

  她一路以一種小心翼翼,甚至近乎怯生生的目光望著沈如晚,好似後者是什麽一碰就碎的瓷人。

  沈如晚有點想笑。

  小女孩子就是這樣的,觸及到別人的傷痛往事就好像自己做了什麽壞事一樣戰戰兢兢,其實根本沒必要。

  能對人說起,便意味著已經在放下。

  真正放不下的,怎麽也開不了口。

  回到院子裏,推開門的一刹,楚瑤光忽然問她,“沈姐姐,那——如果那個人又活過來了,你會原諒她、和她和好嗎?”

  如果七姐活著,她會原諒七姐嗎?

  沈如晚不由頓住腳步。

  她站在門邊,竟為這個問題陷入沉思,半晌都沒說話。

  庭院裏,曲不詢剛好從屋裏出來,聽見這半句話,不由也怔住。

  他倚在門廊上,抱肘望著沈如晚,神色複雜。

  沈如晚終於得出結論。

  “會!”她斬釘截鐵地說,“我求之不得。”

  楚瑤光不由瞪大眼睛。

  “不過,”沈如晚話鋒一轉,頓了一下,殺氣騰騰,“在原諒她之前,我要先狠狠揍她一頓。”

  曲不詢一挑眉。

  “曲前輩。”楚瑤光和他打招呼。

  沈如晚偏頭望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半個字也沒和他說,徑直走到一邊去。

  曲不詢按捺住高高揚起的眉毛。

  等楚瑤光走了,他才換了根離她更近的柱子倚著,抱著胳膊,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沈如晚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曲不詢清了清嗓子。

  “要不,”他故作不經意地問,“我讓你狠狠揍一頓?”

  沈如晚愕然。

  她眼睛也微微瞪大了一點,似乎是想罵他有毛病,可是心念一動,又忽然想起剛剛她和楚瑤光說起的話,不由一頓。

  “我保證,不躲,也絕不還手。”曲不詢很誠懇。

  沈如晚還是沒忍住。

  她沒好氣,“你趁早找個醫修看看腦子。”

  總算願意和他說話了。

  曲不詢在心裏歎了口氣。

  他抱著胳膊靠在那裏,也不說話。

  沈如晚抿著唇,忽而想起方才楚瑤光說的“愛意藏在眼睛裏”,心念一動,明明她根本不信的,偏偏又沒忍住抬眸,想冷冷地望他一眼。

  目光相對,她卻忽而又怔住。

  曲不詢目不轉睛地望著她,幽黑眼瞳專注到極致。

  不知怎麽的,她忽然又想起多年以前,她總在人群裏默默注視著長孫寒的身影,無論有多少個人,隻要他身在其中,她都仿佛本能地一眼看見他,目光跟在他身上,從這頭到那頭,直到消失不見,又悵然若失。

  可長孫寒從來沒有朝她的方向看過一眼。

  她眼前的這個人,和長孫寒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如果真的是同一個人,又何以差別如此之大呢?

  她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朝相反方向走去。

  曲不詢也沒去攔她。

  隻是在她經過小門的時候,身後忽然傳來他低沉的疑問,“知道我還活著的時候,你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啊?”

  沈如晚腳步一頓。

  她強忍住回過頭的衝動,為這一問忡怔在那裏。

  當然是高興的。

  她想,發現他是長孫寒的時候,有那麽一瞬間,她幾乎要抱著他委屈地哭上半天,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管,隻是抱著他哭,像失而複得的珍寶。

  但她終究做不到。

  就好似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心裏輾轉反側地後悔,賭咒發誓,若能回到從前,她一定會直接衝到長孫寒麵前介紹自己,纏著他直到他願意接受她為止,可真正發現曲不詢是長孫寒的時候,她連問清楚的勇氣都沒有。

  人隻能一次又一次地重蹈覆轍。

  她深吸一口氣,想要否認,“當然是……”

  不高興。

  可話到嘴邊,她又忽然收了聲。

  楚瑤光的話還在耳邊。

  那就對你在乎的人坦誠一點。

  如果我像你這樣堅強又強大,我就不會害怕受傷。

  不怕受傷。

  沈如晚在心裏默默咀嚼這幾個字。

  她唇瓣顫動了兩下,回過頭,看了看曲不詢,他還靠在門廊上,微微揚著頭看著天空,陰影投在他臉上,神色難辨。

  不行。

  她想,她還是說不出實話。

  可她也不想說假話。

  “……你猜?”她說。

  曲不詢一愣。

  他猛然回過頭來望向她,滿臉驚愕,仿佛早已確定會聽見她說不高興,卻又聽到一個完全沒想到的答案,愣愣地忘了說話,隻知道望著她。

  沈如晚冷淡地轉過頭,決然地走過轉角,連衣袂也不留給他。

  隻是,走過轉角,到他看不見的地方,她腦海中忍不住又回想起他滿臉驚愕的模樣。

  像個呆瓜,她想。

  她怎麽會喜歡一個這樣的呆瓜這麽多年?

  可是不留神,唇角微微翹了一下。

  作者有話說:

  不急,心結要慢慢解開,心魔也要慢慢化解,嘴——也要慢慢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