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一)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116
  第74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一)

  沈如晚已然怔住, 血也冷了。

  當曲不詢和邵元康說的完全不一樣的時候,她一時竟不知道該信哪一個了。

  “他說長孫寒身為蓬山首徒,壓力極大, 所以隻在私下裏避著人飲酒。”她望著邵元康, 也說不清自己究竟是願意信, 還是不願信曲不詢,“還說, 長孫寒去了頭就是個酒壇, 喝多了什麽都能說。”

  “放屁!”邵元康情緒激動,“他這是汙蔑, 胡說八道!老寒要是愛喝酒,根本就不會避著人,他克己自持是因為他那時候心裏認同、自我約束, 才不是礙於首徒身份、畏懼人言——長孫寒根本就不是個在乎別人說什麽的人。”

  沈如晚望著他, 那問題就來了。

  “可是曲不詢確實知道很多隻有宗門精英弟子才知道的事,熟悉蓬山首徒的日常職責, 他甚至可以頭頭是道地給我捋一遍長孫寒一天要幹哪些事。”若非如此,沈如晚也不會信。

  邵元康也愣了。

  “可我能肯定, 老寒真不是那樣的人——你說他醉了什麽都能說出去,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就絕不會碰一滴酒。”他急得不知道說什麽,“這人到底是個什麽人?以前和長孫寒有仇吧?上趕著抹黑他。沈師妹,他到底是什麽來曆?”

  沈如晚默然。

  這也是她想問的。

  兩人說話間已走到一處小樓前,邵元康還滿臉寫著惱怒,“我是真不能忍這種事——十年前老寒被緝殺, 我雖然不信他真的會做出這種事, 但旁人提及, 我也沒證據反駁,我隻能說不信。可造謠這從來沒有的事,未免也就太缺德了。”

  沈如晚也想問曲不詢,他到底什麽意思?

  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不願再往前走,隻想轉身去找曲不詢,把事情問得一清二楚。

  “虧我還想著他是蓬山同門,想和他好好敘敘舊,豈知這人在你麵前胡說八道!”邵元康怒氣難消,“不過也難怪他要這麽對你說。”

  沈如晚皺眉,這話是什麽意思?

  邵元康冷笑一聲。

  “我還能不知道男人?”他臉上盡寫著“誰還不知道誰”,頗為不屑,“為了把美人哄到手,什麽鬼話說不出來?什麽齷齪事幹不出來?你說他是個丹成劍修,卻隻是蓬山籍籍無名的記名弟子,必然是當年見過老寒風頭無二、嫉恨在心,背後編瞎話抹黑老寒,這種人我見得多了。”

  沈如晚怔怔地看著他,一時之間不知該去想曲不詢“為了把她哄到手滿口鬼話”,還是去驚他“暗暗嫉恨長孫寒所以編瞎話抹黑”。

  她挑人的眼光竟能這麽差嗎?

  “男人的嘴,騙人的鬼,這話真是錯不了。沈師妹,你別看師兄我也是個男人,男人才懂男人是什麽貨色。”邵元康語重心長,“當初老寒死在你的劍下,有不少人非議你,也有許多人在哪說‘我早知道長孫寒不是什麽好東西’吧?這個曲不詢一定是以為你殺了長孫寒必定喜歡聽人貶低長孫寒,所以在你麵前編瞎話,這叫投其所好。”

  沈如晚一時話也說不出。

  她垂在身側的手用力攥緊了。

  “我反正是不會多說什麽,和誰在一起都是你的選擇,但這個曲不詢我是絕不待見。”邵元康一擺手,把小樓門推開,“盈袖,這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那個沈師妹,以前在蓬山的時候,多虧她承包了我的藥草,不然我煉丹水平還不如現在呢。”

  沈如晚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這才收拾好心情,不去想曲不詢到底是不是邵元康所說的“那種貨色”,提起心神,走進門內,去見邵元康那位在木行道法上造詣非凡的道侶。

  抬眸的第一眼,她便是一怔。

  在沈如晚的想象中,邵元康的道侶應當是位實力強大的女修,結合他之前提到的身體不好,也許是受了傷,留下了沉屙痼疾。

  可她沒想到,邵元康的道侶,根本就不是人。

  麵前的女人衣袂飄飄,裙帶飛揚,溫婉大氣,美得不似凡人。

  青蘿做她衣帶,白雪為她做裳,山風嫋嫋環伺她青絲,初陽燦燦襯她環佩,她站在那裏,便叫人覺得這方天地也為她臣服。

  唯獨美中不足,又或者是讓她超然脫凡的是,她的身形近乎透明,明明昧昧的陽光穿透她的身影,直直照在地麵上,透過她的身影,可以直接看清她身後的景物。

  這可不是什麽受了重傷的強大女修。

  沈如晚愣在那裏,不由自主地朝邵元康看了過去——邵元康的道侶,竟然是這鍾神山中的精怪不成?

  這,這……

  她可真的沒想到啊。

  “沈道友,你好。”精怪般的女人莞爾,朝她溫柔地點頭,“我是鍾盈袖,阿康的道侶。”

  不管對方是人還是精怪,禮貌地打招呼,沈如晚自然都會待之以禮。

  再驚訝,她也頷首回以致意,“鍾道友。”

  既然肯叫道友,那就是不會覺得精怪低人一等了。

  邵元康的神色陡然一鬆,隨即便笑了起來,“我早就說了,沈師妹不是那種傲慢的人,必定不會大驚小怪的,隻怕是羨慕我能找到你這麽好的道侶還來不及。”

  鍾盈袖微微笑了。

  她沒接邵元康的話,而是望著沈如晚,溫和地說,“道友勿怪,阿康這些年來遠居鍾神山,和從前舊友大多不聯係,實在想念,就把你請來了,希望我沒有嚇到你。”

  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自己的朋友和一個精怪在一起的,雖然修仙界對妖修精怪也算一視同仁,並不濫殺,但絕大多數修士還是傾向於和人在一起,哪怕隻是凡人,也好過道侶是鳥獸花木成精。

  非我族類,終究難以接納。

  從前邵元康也見過幾個舊友,隻是稍一試探後,發覺對方難以接受精怪、並不認為精怪同人一般地位,便絕口不提把對方帶回山莊做客的事。

  一次兩次後,他便不再主動和舊友聯係了,深居簡出,與過往生活斷得幹幹淨淨。

  “這些年,委屈你了。”鍾盈袖說到這裏,輕輕歎了口氣,伸手,很溫柔地在邵元康臉邊撫過,沈如晚驚覺她身上竟有一線慈藹包容的神性在,不似尋常精怪,“也虧得沈道友心胸開闊、一視同仁,阿康有你這樣的朋友很幸運。”

  這話說得仿佛沈如晚立刻跳腳,怒斥邵元康糊塗、竟和一個精怪結為道侶,那才是應該的一般。

  鍾盈袖不由笑了。

  “沈道友,我在這鍾神山誕生也有好些年了,你猜我見到的修士裏,有多少是真正把我當成同修士一樣的人,又有多少人心裏,精怪終是異種,不能和修士相提並論?”她說起這些來,一樣很溫柔,沒有半點憤慨,“能一視同仁的,終究是少數啊。”

  沈如晚不由默然。

  “好了好了,既然沈師妹不是那等自高自大的人,那咱們皆大歡喜,何必再說那些叫人掃興的家夥?”邵元康急急忙忙地轉移話題,“沈師妹,我還沒問過你,來鍾神山是有什麽事要辦嗎?倘若趁手,我們夫婦也能幫一把——雖然我沒什麽本事,但盈袖醒了,她比我強何止萬倍,在這鍾神山裏,不是我吹,你可是比不了她的。”

  鍾盈袖隻是溫和地望著他。

  “你呀你。”她雖然像在數落,可語氣裏沒有一點責備,“你就可著勁給我吹牛吧。”

  沈如晚不由在心裏揣測鍾盈袖的跟腳——到底是什麽精怪,能讓邵元康說出這樣自信滿滿的話?看鍾盈袖的模樣,似乎也並不覺得邵元康說的有什麽不妥。

  可惜,貿然問人家究竟是什麽東西成精,實在是太過失禮,否則她非得問一問不可。

  她沉吟了片刻,正好將她的來曆順勢說出。

  ===第85節===

  “邵師兄,鍾道友,實不相瞞,我是來查一件陳年舊事的。”真要開口,又覺得不知從何說起,想了一會兒,先問起她最上心的,“我想打聽一下,這座靈女峰的內部,是否還完好如初?”

  既然鍾盈袖是鍾神山中的精怪,而邵元康又在這裏居住了這麽久,兩人對靈女峰的動向應當再清楚不過,問起這個問題,應該能得到答案。

  可沈如晚卻沒想到,當她說完,眼前這對道侶的神色竟然不約而同地變了。

  邵元康原本還樂嗬嗬地望著她,此刻竟然滿臉怒意,“原來你竟然是為了這個來的!”

  沈如晚一驚,摸不著頭腦。

  “怎麽?”她有點捉摸不定地看看邵元康,“我也是剛知道這件事。”

  邵元康朝鍾盈袖望去,神色悲憤又哀婉,情緒起伏,卻一言不發。

  反倒是鍾盈袖沉默了片刻,終是寬和一笑,安撫般望了邵元康一眼,神色恬然,“沈道友並不知道我的事,和那些人也沒有關係,怨誰都不怨她。既然她在查這件事,想必也是對那些人不認同的,你盡管說給她便是。”

  沈如晚更是一頭霧水了。

  難不成鍾盈袖正好被這件事影響到了?所以才身體不好。

  邵元康歎了口氣。

  他頹然望向沈如晚,苦笑,“沈師妹,你這件事算是問對人了。你可知道盈袖的來曆?”

  他定定地望著沈如晚,一字一頓,“她是這北地擎天之柱、萬裏鍾神山的山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