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九)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3051
  第73章 舊遊舊遊今在否(九)

  按照路上陳緣深所指點的方向, 邵元康所在的盈袖山莊離得很近,但和陳緣深常駐的那個山莊不同的是,越朝那個方向走, 就越覺得人跡稀疏, 仿佛不是修士們聚居的地方, 而是鍾神山荒無人煙的某一角落。

  沈如晚離得越近越能肯定,盈袖山莊附近已經很久沒人來了, 這是一座沒有一點人聲人跡, 但嶄新幹淨,坐落在荒山老林裏的偌大山莊。

  幸好能在鍾神山自由行走的都是修仙者, 否則若有凡人誤入,一定會心中惴惴。

  但凡人畏懼妖鬼,妖鬼卻怕她。

  山莊的大門在她麵前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門後沒有人。

  沈如晚挑眉, 垂眸一看,地上一枝綠油油的藤蔓, 彎彎曲曲地攀過大門,從內部把門打開了, 也沒從門後爬下來, 靜靜地攀在那裏,似乎是等她進去。

  ……這要是凡人,保準被嚇得魂都飛了。

  沈如晚沒走。

  她站在門口,很稀奇地打量著那株藤蔓,當然不是綠絛瓊枝那樣開了智的靈植,甚至沒帶多少靈氣, 就像是這座雪山中最常見的那種普通草木一樣, 沒有一點特殊。

  這既不是什麽稀奇的靈植, 也不是被人用法術催生出來的,但卻無比靈巧聽話,這完全違背了沈如晚的常識。

  邵元康再過一百年也做不到這一點,是他的那位道侶嗎?

  “沈師妹,你來了?”邵元康熟悉的聲音遠遠地響起,嗓門很大,和陳獻居然有點像,“歡迎歡迎——你那個關係非同一般的曲道友呢?”

  沈如晚轉過身,對於邵元康的調侃回以冷冷的一挑眉。

  她從來不理別人的瞎起哄,當初在蓬山就這樣,誰要是拿她和別人開玩笑,沈如晚要麽就是微笑著直直看過去,要麽就冷臉,最後誰也不敢再說。

  這感覺,久違了。

  邵元康望著她,隻感覺時光匆匆,青春未免太短暫,可有些人有些事竟好像永遠不會變。

  在盈袖山莊,邵元康似乎比在外麵輕鬆很多,這些年過分的滄桑也淡去了,他看起來發自內心的幸福。

  “你怎麽知道我來了?”沈如晚問他。

  邵元康還沒有結丹,神識範圍沒有這麽遠,他也不可能永遠盯著門口。

  “你看見了吧?”邵元康的笑容擴大了,他看了一眼門上的藤蔓,“我道侶聽說我的舊友來了鍾神山也很高興,她對你們很好奇,難得來一趟,你們見一麵?”

  也就是說,這是邵元康道侶做的。

  可她究竟是怎麽做到的?沈如晚不由想到陳緣深之前說過的話,他說邵元康的道侶非常強大,連盧玄晟白飛曇也要忌憚。

  “你道侶是個丹成修士?”沈如晚盯住邵元康,“還是個精通木行道法的修士?”

  如果是這樣,那沈如晚一定要好好認識一下這位道友,請教一下對方是怎麽做到隔著這麽遠、不用靈氣就能讓一株普通植物如臂指揮的。

  真沒想到,一別多年,邵元康居然傍上了一位在木行道法上造詣比她還強的靈植師?現在的煉丹師為了獲得更好的靈植居然能做到這種地步?

  “你想什麽呢?”邵元康毫不客氣地翻她一個大白眼,“我要真是那樣的人,我道侶還能看得上我?”

  沈如晚跟著他往山莊內走,似笑非笑,說話也陰陽怪氣的,“那誰知道呢?邵師兄英姿倜儻的美名當年也是傳遍蓬山的,指不定靠這張臉就吸引了哪位強大女修呢?”

  她當年在邵元康麵前可不這樣。

  “嘶,果然是拿我沒用了,對我就半點不客氣了是吧?”邵元康和她鬥嘴,“有用朝前沒用靠後,真沒想到啊,沈如晚,你居然是這樣的人。”

  沈如晚盯住他。

  “我當初拿你有什麽用?”她一瞬不瞬地看著他說,“是你靠我催生靈植才對吧?”

  邵元康“哈”地一聲笑了出來。

  “那還不是因為……”他說到這裏,微妙地頓了一下,哈哈一笑,“算了算了,你說得也是,當年也是我求你比較多。”

  沈如晚偏開臉,直直看向前方,臉頰繃得緊緊的。

  她一向是討厭別人賣關子,非得冷著臉追問、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可是現在邵元康說了一半又不說,她竟然半點問下去的膽子也沒有,就那麽僵著脖子不說話。

  她不敢想。

  ===第84節===

  邵元康也沒有再說下去的意思。

  “算了,”他莫名歎了口氣,談興也消退了,疲倦和滄桑又重新爬上他眼角,“都這麽多年過去了,咱們都有新生活了,再說從前的事有什麽意思?”

  沈如晚微微蹙眉,看向他。

  不需要邵元康特意點明,他們都知道他說的“從前的事”是指長孫寒。

  她有一點不適,可這不適又沒道理。

  像是寬於律己、嚴於律人,又或者被誰戳穿了,明明她這些日子來已慢慢學會放下長孫寒,可當邵元康這麽說的時候,她心口還是忽然疼了一下。

  很奇怪。

  可能邵元康的地位有點特殊,他是她所知道的、長孫寒從小到大的朋友,是她和長孫寒遙遠又切近交集的唯一橋梁,在那些互不相識的時光裏,長孫寒就生活在邵元康隨口的言語裏,和她那麽近。

  也正因邵元康扮演的角色如此特殊,所以當從他口中聽到讓她別再回憶長孫寒的話後,沈如晚怔怔的,像是五髒六腑都忽然收緊。

  仿佛她和長孫寒之間的最後通道也關閉了。

  從今晚後,年年歲歲,她再也沒有機會靠近她朝思暮想的那個人了。

  這本應該是她早早就明白的事,輪不到長孫寒死了十年後被邵元康一句話點醒,可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讓她絕望而痛楚,十年前長孫寒死過一次,死在她的劍下,可還有很多很多人記得他、想念他。

  如今,這過去的十年迎來了長孫寒的另一種消亡——當曾經記得他、懷念他的故交漸漸擁有新的生活、漸漸將他忘卻,當這個名字再也不會被誰想起的時候,長孫寒徹徹底底地死去了。

  連邵元康也說出了這樣的話。

  連她也一直在努力把長孫寒放下。

  還有誰會想起他?

  沈如晚嘴唇克製不住地微微顫抖著,她望著邵元康,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說這話,你可能覺得我涼薄,畢竟我和老寒是這麽多年的交情,說忘就忘,真不是個東西。”邵元康說著也笑了,神色複雜,“但我也把你當自己人,沈師妹,當年不怪你殺了老寒,是因為我真的覺得不能怪你,你太苦了,我要是像那個童照辛一樣再罵你,你得苦成什麽樣啊?”

  沈如晚嘴唇顫得更厲害了。

  這麽多年,她第一次聽到故交說她太苦了。

  “你這人我也看明白了,性子又冷又倔,可待人其實很好,你要是把誰當成自己人,那是掏心掏肺地對他好。”邵元康低聲說,“那時候聽你說老寒死了,我都不敢信,可你說你沒想殺他,我比誰都信。”

  因為隻有他親眼見過沈如晚提及長孫寒時清亮亮的眼睛,見過沈如晚有意無意打探長孫寒消息時故作矜持的期待,還有一次又一次黯然失望的眼神。

  “當初我在雪原上把你救起來,看你被天川罡風傷得差點沒了命,我心裏就知道,但凡你還有一點辦法,老寒都不會死在歸墟。他的性格我也知道,最是桀驁不馴,也就是年歲長了成熟了,才慢慢收束個性,活成克己自持、孤高不群的樣子,真要是逼到絕境脾氣上來了,那是六親不認、瘋得翻天覆地。”

  邵元康深吸一口氣,“一晃十年了。”

  “我看你就知道,你雖然嘴上不承認,可心裏從來沒放下過這件事,但是人總要向前看,一輩子還長著。”他說,每個字都很沉重,“沈師妹,你想了這麽多年,該放下了。”

  沈如晚眼眶幹幹澀澀的。

  她幾乎有種落淚的衝動,可也隻是幾乎,真正的淚水早就流幹了。

  “你猜出來了。”她低低地說。

  邵元康也沒再隱瞞,“如果你說的是你喜歡老寒這事,我確實早就看出來了。”

  沈如晚有種大石咣當落地的感覺,既沉重,又釋然。

  邵元康果然是能猜到的,當年她偽裝得再好,動機本身就已是端倪,抹也抹不掉。

  “其實你現在和那個曲不詢在一起也挺好的。”邵元康笑了笑,“感覺他對你心挺真的,而且莫名有點像老寒。”

  沈如晚抬眸。

  邵元康也覺得曲不詢身上有長孫寒的感覺。

  “他說他和長孫寒是酒肉朋友。”她忽而說,“他說長孫寒克己自持都是裝的,其實壓力很大,本性不羈桀驁——這都是真的嗎?”

  她驀然想起分別前曲不詢說過的話。

  莫名其妙的,她不了解長孫寒,邵元康總歸是了解的吧?

  邵元康聽到這裏,眉毛也不由立了起來。

  “酒肉朋友?”他每個字都透著不可思議,和沈如晚麵麵相覷,“老寒根本不喝酒,他從來沒喝過。”

  哪怕是從前最年少輕狂的時候,長孫寒也不喝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