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十三)
作者:裁雲刀      更新:2023-02-14 21:37      字數:5509
  第25章 枕函敲破漏聲殘(十三)

  章清昱站在沈如晚麵前兩步遠的位置, 神情迫切。

  她拉開凳子匆匆地坐在沈如晚和曲不詢身旁,“我現在總算是知道鴉道長為什麽要在東儀島修建那座龍王廟了。”

  沈如晚握著茶杯的手一頓,章清昱在她麵前, 從來不會直接坐下, 總要寒暄客套好幾句, 然後才拘謹地坐下。

  她微微詫異地抬眸朝章清昱看了一眼,很輕微地停頓了一下, 神色不變, “你說。”

  章清昱緊緊抿著唇,仿佛很是憂慮。

  “其實我們東儀島上藏著一位修仙者遺留的洞府, 他隨手收了個徒弟,把這件事告訴了徒弟。後來徒弟過得不如意,就打起了師父遺留的洞府的主意, 打算來撿漏。”她皺著眉說, “但這個徒弟本性又愛張揚,到處炫耀這件事, 一不小心被鴉道長聽說了這件事,從他口中套出了洞府的消息, 鴉道長順勢把那個徒弟給殺了, 來我們這兒找洞府。”

  “修仙者的洞府外布有陣法,極其高深,鴉道長沒法解開陣法,也無法靠蠻力破開,所以想出了極其陰毒的辦法,修建龍王廟, 匯千頃鄔仙湖八方靈脈於這一座廟底下, 等到小滿那天破開龍王廟, 倒灌入島上,順勢而下,正好能衝垮洞府外的陣法。”

  章清昱說到這裏,臉上不由露出惶恐,猛地拉住沈如晚的手,急迫地說,“沈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東儀島!如果鴉道長的計劃得逞,整個東儀島,誰也活不下來!”

  真是古怪。

  章清昱什麽時候和她這麽親密不客氣過?隻怕是她送給章清昱一根針,後者也要惶恐地推拒半天。別說拉著沈如晚的手了,就是並肩走,也總落後半步,謹慎慣了。

  沈如晚一瞬不瞬地凝視章清昱。

  “這計劃真是喪心病狂。”她語氣平淡地說著,“可你又是怎麽知道的?鴉道長會告訴你嗎?”

  章清昱立刻反駁,“怎麽可能是他告訴我的?他連整座東儀島上的人命都不在乎,要是被我知道了計劃,隻怕立刻就要了我的命。這是我無意間知道的。”

  沈如晚不置可否。

  “無意中知道的?”她問,“怎麽無意中知道的?”

  章清昱抿著唇,忽然很生氣的模樣。

  “沈姐姐,我說的都是真話,絕對沒有在騙你。”她說,“如果你不願意幫忙,現在就離開東儀島也可以,我心裏是把你當成我的朋友,所以才來和你說的。”

  這世上任誰會過度自信地說自己是沈如晚的朋友,也不會是章清昱,謹慎和忖度早已刻進章清昱的性格裏,成為她自我保護的一種習慣。

  在沈如晚麵前,章清昱永遠隻把自己當作一個受過恩惠、且還要繼續受恩惠的普通熟人。

  沈如晚平淡地看她。

  “那你打算讓我怎麽幫忙?”她問。

  章清昱稍稍展顏。

  “明夜就是小滿,子正時,就是鄔仙湖夜湧狂瀾之時,屆時靈脈倒灌,鴉道長會待在龍王廟裏,那裏似危實安,是島上最安全的地方。”她細細地說,“倘若在此之前能布下陣法,改變風水,也許就能讓靈脈匯聚點遠離東儀島,向島外偏移,逃過這一劫。”

  她攥著沈如晚的手,神色焦急,“沈姐姐,你那麽擅長陣法,島上的朱顏花都是你救下的,東儀島這麽多人的命,真的就懸在你手裏了。”

  沈如晚隻是靜靜聽完。

  “可以。”她說,“我隻有一個問題。”

  章清昱立刻追問,“什麽問題?”

  沈如晚神色沒有半點變化,抬眼,眸光淡淡,手也慢慢從茶杯上抬起。

  “——你真的是章清昱嗎?”

  話音未落,眼前的章清昱忽然像是一具木偶陡然失去了控製,猛然僵硬在原地,眼底似模似樣的神智一瞬消逝,變成魚目般呆板的模樣。

  她僵硬地坐在對麵,再也沒有一點動作。

  沈如晚微微抬起的手一頓。

  她望著眼前呆板如木偶的章清昱,不由也露出一瞬間的忡怔。

  她都做好問出這話後,眼前的“章清昱”忽然暴起傷人的準備了,不管接下來出來的是什麽刀光劍影,她都半點不懼。

  可她萬萬沒想到,她這麽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剛出口,“章清昱”忽然就不動了。

  ……這是什麽個意思?

  曲不詢在對麵一直沒說話。

  “嘖。”他懶洋洋地發出一個無意義的音節,換了個姿勢,單手抱肘,靠在石桌上饒有興致地欣賞她此刻的表情。

  沈如晚皺著眉看向他。

  “你知道這是什麽法術?”要不然以曲不詢的性格,怕也不會這麽興致勃勃地看她發怔。

  可她自小在蓬山求仙,見識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後來執神劍碎嬰滌蕩神州,什麽牛鬼蛇神沒見過?

  居然還會有在旁人麵前發懵的時候?

  曲不詢悠悠掀唇一笑。

  “我是知道啊。”他敲了敲石桌,“怎麽,還有你不知道的法術呢?”

  沈如晚先前才給他好臉色,看他這樣,沒忍住又翻了個白眼。

  “不想說就不用說了。”她冷淡地說,“我自己也能解決。”

  曲不詢在心裏歎氣。

  又來了。

  他真有些好奇,沈如晚這人,事事求上,一生不知道“讓”字怎麽寫的嗎?

  曲不詢微微傾著身看她。

  “行啊。”他眼神幽邃,輕描淡寫地笑了一下,“那我觀摩一下。”

  沈如晚當真伸手托住章清昱的下巴,神識自上而下一掃而過,卻沒發覺什麽不對勁。

  她蹙眉,偏頭用眼尾望了曲不詢一眼。

  曲不詢挑眉,似笑非笑。

  沈如晚抿著唇,冷冷地移開目光。

  她冷著臉,垂眸細細打量眼前“章清昱”的模樣,神識再次掃過。

  曲不詢歎了口氣。

  他食指扣在桌上,一下一下地敲著,等她的結論。

  “——是傀儡。”

  曲不詢唇邊不由泛起一點無奈的笑意。

  果然,她能猜著。

  沈如晚的硬脾氣,也確實從來都是底氣撐著的。

  “喲,”他非要閑閑地招惹她,“不愧是碎嬰劍沈如晚,蓬山年輕一輩第一人,猜的還挺準的,什麽都瞞不過你。”

  沈如晚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她身上有很多名號,“碎嬰劍”是最響亮的那個,但從來不包括“蓬山年輕一輩第一人”這個稱呼。

  曲不詢聳聳肩。

  她殺了他這個昔日的“蓬山年輕一輩第一人”,四舍五入,不就算是新任了嗎?

  沈如晚冷笑。

  “一看就知道你是散修。”她說,“若一方大宗門是單純以誰殺了誰、誰打敗了誰論高下,那全神州便隻有劍修能做首徒了?”

  當年長孫寒能成為蓬山十八閣眾所公認的大師兄,不僅是因為他實力出眾,更重要的是他公明清正、無偏無私,既能以實力懾人,也能以處事服眾。

  蓬山上下事務繁雜,首徒素來有督攬全局的職責,權力很大,從前每一任首徒總免不了被暗中詬病為“暗中漁利”。

  唯獨長孫寒,從不插手實務,隻作審查監督、日常調停,由是眾人服膺。他在蓬山擔任首徒時,宗門上下無所怨懟,多有信服。

  故而當蓬山發下緝凶令時,眾皆嘩然,難以相信這是真的,甚至還有人糾集著去敕令堂為長孫師兄討個公道,被宗門長老執事訓斥責罰後才慢慢平息。

  緝凶令發布時,長孫寒遠在蓬山千裏之外,宗門內弟子鞭長莫及,否則哪是他遠遁十四州?隻怕是被信服他的蓬山弟子護著不讓敕令堂捉拿。

  後來長孫寒死在她劍下,塵埃落定,那些信服長孫寒的弟子不管信不信宗門給出的罪名,也隻能接受,但每次見到沈如晚,總歸是麵無表情地繞道走。

  有人因為沈如晚這些年聲名鵲起而玩笑般稱她為新的“蓬山年輕一輩第一人”,若有信服長孫寒的弟子聽了,就會把說這話的人罵個狗血淋頭。

  沈如晚不在乎,也並不需要這個稱呼,可若一個人總因被旁人冠上的名號而挨罵,總不會太喜歡別人這麽叫她的。

  曲不詢沉默。

  “嗯,也對,我是散修嘛,”他很是正經地點頭,“確實不懂怎麽才能當首徒的。”

  是不太懂,也就是親自當過五六七八年罷了。

  沈如晚看他。

  總覺得他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裏怪。

  “不過你當時怎麽沒努力爭取一下呢?”曲不詢仿佛純粹好奇般,隨口問她,“世人皆知,你是蓬山掌教寧聽瀾最信任倚重的人,就連神劍碎嬰都賜予你了,若是你努力一下,首徒也是手到擒來的吧?”

  沈如晚不想聽這些話。

  她從寧聽瀾手裏接過碎嬰劍,從來都不是為了名利。

  若說得大義凜然些,她是為了維護正道公義,讓世間每一分蠶食公正的龐然巨物都崩塌;可若說得更直白一點,公道正義是她還留存的、緊握的、僅有的東西了。

  她不能再失去它了。

  可這話她當然不會和任何人說。

  沈如晚神態淡漠地問他,“織坊給織工一人配一台織機,但織工離開織坊後就得把織機還回去,期間織機的任何正常、非正常損壞都要織工自己掏錢修。你覺得織工對此感到高興嗎?”

  曲不詢一怔。

  從未想過沈如晚居然會這麽說,居然把碎嬰劍比作織機,還要抱怨一下自己承擔的錢財壓力。

  ===第28節===

  他還以為沈如晚最忌諱在碎嬰劍前談名利。

  她是那種一看便孤高自矜的人。

  再一細想她舉的例子,和碎嬰劍對照著一比較,曲不詢也沒忍住,一樂:還真是。

  他食指指節輕輕扣了扣桌麵。

  “我還以為,你對寧掌教很是恭敬信服、言聽計從。”曲不詢的目光若有似無地凝在她眉眼,“沒想到——你這是把他當老板啊?”

  沈如晚沒說話。

  寧聽瀾對她有知遇之恩。

  當年她走火入魔,本該是道毀人亡、絕無生路的,是寧聽瀾做主給她撥了一枚回天丹,助她打破藩籬、踏過門關,一舉結成金丹,成為站在神州最頂峰的丹成修士。

  寧聽瀾把碎嬰劍交給她的時候說:“碎嬰劍是世間至正至珍之劍,隻有決心維護這天下公平正義的人才能握住它。我對你別無所求,隻希望你能秉持此刻心境,懲惡揚善,忘卻浮名浮利,成為蓬山最冷硬公正的劍。”

  碎嬰劍曆來為蓬山掌教所持,雖為至寶,但象征意義卻大過其作為神劍的本來意義,對外名聲也並不算響亮。

  直到碎嬰劍被交到沈如晚的手裏,鋒芒到處一切休,這把藏於匣中的神劍才終於揚名萬裏,連帶著“沈如晚”這個名字威震神州。

  她從未求名利,可浮名已自來。

  沈如晚交還碎嬰劍、向寧聽瀾請辭時,對得起她手裏的劍,對得起公道正義,也對得起她自己,可唯獨麵對寧聽瀾,她心懷愧疚。

  她沒能如當年所承諾的那樣,手執碎嬰劍直到她隕落的那一刻。

  公道正義太重,她太累了,再也握不動了。

  “問題那麽多,你倒不如說說你是怎麽知道這個傀儡的?”她沉默了一會兒,沒答,轉而有些不耐地說,“總是對我問來問去是怎麽回事?”

  曲不詢被她懟回來,搖搖頭。

  她明顯不想再說,他也不追問。

  隻是,當年他在如意閣柳家發現七夜白的隱秘、破開重圍遁走,蓬山頃刻便發下緝凶令,柳家也當即便被滅口,這其中的速度和效率,越是了解蓬山自下而上結構的人,便越會暗暗心驚。

  以他當年在蓬山擔任首徒的經驗,倘若沒有掌教親自發話,這一係列流程很難如此高效。

  這些年他反反複複回想,最深最重的懷疑,便是在所有與七夜白有關的事中,掌教寧聽瀾究竟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

  而世人皆知寧聽瀾對沈如晚另眼相看、倍加倚重,當年沈如晚奉命來追殺他,又究竟知不知道七夜白的事?

  若非他問起時,沈如晚完整地告知他七夜白的特性,不似真正有利益糾葛的模樣,曲不詢半點也不敢冒險信她。

  自十年前的那場追殺後,他也很難再無保留地相信一個人。

  曲不詢垂眸默然。

  過了半晌,他才忽地伸出手,在“章清昱”的腦後微微一探,指尖微動,竟像是打開座鍾一般,拉開小小的機關門,從中取出了兩塊晶瑩剔透、流光瑩然的玉石。

  “喏,”他把那兩塊玉石托在掌心,遞到她麵前,“這就是催動傀儡的東西。”

  沈如晚對眼前的玉石當然不陌生。

  “靈石。”她伸手接過來,拿在手裏把玩了兩下,“品質還可以,東儀島竟然還有這東西。”

  靈石是修士最慣用的靈材,陣法、機關、法寶,樣樣都用得上。靈石生於礦中,千萬年方成,靈氣自生,修士往往以靈石中所蘊含靈氣的純淨程度來分上下品,其中靈氣耗盡,便會化為齏粉。

  從傀儡身上取出的兩塊靈石,能算作靈石中的上品了。

  “我沒見過這樣的傀儡。”沈如晚喃喃,“能和我對話如常,好似真人,氣息也像。隻是不能學到本尊的性格,畫虎不成。”

  曲不詢輕笑了一聲。

  沈如晚乜他,“知道就說,賣什麽關子?”

  曲不詢聳聳肩,“這種傀儡隻需要兩塊靈石,與真人無異,取一滴血,便能幻化出與本尊相似的容貌氣息,讀取本尊一定的記憶做出判斷,與人對答無異,一次能堅持三個時辰。造價極高,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這裏。”

  “最重要的是,若有神識強大的修士操縱,便能遠程操縱這傀儡,行動舉止與真身無異,時間也可以延長至三十六個時辰。”

  “至於我知道這種傀儡,是因為,”他懶洋洋地說,“這是我一個朋友做出來的傀儡。”

  沈如晚不無狐疑地看他,“也是喝酒認識的?”

  曲不詢一噎。

  “……不是。”這回他是真有這麽一個朋友。

  “取出靈石後,傀儡的相貌會逐漸變回最初的樣子。”他說著,伸手扶起那傀儡垂下的頭,露出那張幻化消失後的臉孔。

  目光剛觸及那張臉,他便猛然一怔。

  沈如晚已在邊上輕輕“誒”了一聲。

  “我好像見過這張臉。”她微微皺起眉頭。

  就在十來年前,她救下章清昱的時候。

  在那群凡人少女中,有一個特別冷靜的女孩子,沈如晚對她印象很深,上次還和章清昱提到過。

  那個少女的容貌,竟然長得就和眼前傀儡一模一樣。

  曲不詢餘光飄到她眉眼,瞥見這點皺眉,心裏咯噔一聲。

  這下可是糟了,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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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閉幕禮時,她在眾目睽睽下,拔出了創教祖師遺留的劍。

  ……

  不就是反派轉正派?本半仙黑白通吃,空降回到過去,洞悉將要發生的一切,何足為懼!

  直到與阮譽雙雙掉皮後,葉甚才發現,曲線救鬼之路遠遠沒她想得簡單。

  她失去的記憶、生前被害的真相、隱藏在反派背後的黃雀……皆埋於底。

  於是終於徹悟: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隊友。

  到底不是冤家不聚頭,葉甚站在頂峰,向唯一實力能比肩半仙的那個死對頭,主動伸出了手——

  “阮譽,有幸同行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