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3713
  第58章

  風流淌進來, 吹滅了離床榻最近的那盞燭燈,嫋嫋青煙蒸騰而上,綿延出一抹影, 轉瞬消失不見。

  蕭安辰仰頭凝視著蘇暮雪,想看看她是否真的這麽狠心, 他心裏其實有幻想的, 也許, 也許這隻是她的氣話。

  四目相對, 他看著她平靜無波的眸, 心裏的期翼砰一聲被打碎, 這不是氣話, 是她的真心話。

  她對他已然沒有愛。

  蕭安辰痛到無以複加, 指尖無意識顫抖起來,蘇暮雪趁機抽回胳膊。須臾,蕭安辰反應過來, 再度伸手去抓她, 到底是晚了一步,隻碰觸到了她絲滑的衣袖。

  她衣袖透著涼意,一如她此時的心。

  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她不要他了,縱使這個念頭在腦海中浮現過若幹次, 可從來沒有哪次如今夜這般讓他膽顫, 他一直覺得他們還有機會。

  隻要, 隻要他解釋清楚, 她, 她便會原諒他。

  可現下的她連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 一句忘了吧,否定了他們的過去。

  蘇暮雪走的決絕,出門時甚至沒停下看蕭安辰一眼,是以她也沒看到他腥紅眸子裏泛起的淚水。

  “阿雪。”他嗓音沙啞地呼喚著她。

  蘇暮雪隻留給了他一道縹緲的影。

  周嵩輕歎一聲,勸道:“陛下,娘娘隻是沒想通,想通後會原諒您的。”

  蕭安辰知道不會了,阿雪是真不想見他了,半晌後,隔壁房間傳來蘇銘的輕咳聲,還有蘇暮雪輕柔的聲音,“阿銘,來,喝藥了。”

  蘇暮雪在親自為蘇銘吃藥。

  蕭安辰的心揪得更緊了,胸口那裏不知是因為刀傷還是因為蘇暮雪的話,痛到抽搐。

  他手撐著床榻試圖要起身,不行,他要去見阿雪,要告訴她,他心裏一直喜歡著她,剛起來一點,又撲倒在榻上。

  周嵩急呼一聲:“陛下,您這傷口是剛包紮好了,可不能亂動。”

  蕭安辰沒理會周嵩的話,也不管他這傷口是否包紮好,眼下最重要的是蘇暮雪,他要同她說蘇銘的事,哪怕她真在他胸口插一刀也好,隻要她能消氣。

  不過試了兩次都沒能坐起,蕭安辰慘白著臉說道:“扶朕起來。”

  周嵩沒辦法,隻能攙扶起他,站起身那刹,頭暈感襲來,蕭安辰險些再次摔倒,他伸手扶住了一旁的桌子,豆大的汗珠從他額上滾落下來,似乎比外麵的雨流淌得還急。

  等眩暈感消失後,一步步朝前走去,他走得很慢,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水痕,是他鞋子留下的。

  周嵩跟在後麵,雙手伸出來護在他左右,見他傾倒時便扶上他,等他好些後,再把手鬆開,反複幾次,終於走到了隔壁房門口,似乎一切美好都在眼前,蕭安辰嘴角輕扯了下,微微抬起右腳,剛要邁進去。

  蘇暮雪驚呼聲傳來:“阿銘,你身上的傷痕是怎麽回事?”

  蘇暮雪無意中瞥到了蘇銘脖子上的傷痕,給了阿五一個眼色,阿五走近,微微用力,扯了了蘇銘的衣衫,大肆肆的鞭痕刀痕呈現在眼前。

  橫七豎八,觸目驚心。

  有的鞭痕顏色暗,應該是許久之前打的,有的顏色豔,應該是最近才打的,那一道道鞭痕仿若打在了蘇暮雪身上,她顫著唇問:“到底怎麽回事?誰打的?”

  蘇銘不想讓這些鞭痕嚇壞她,急忙抓住衣襟裹起來,吃力說道:“無礙。”

  “怎麽會無礙。”蘇暮雪秀眉擰到一起,眸底溢出水霧,她問,“誰?到底是何人下的狠手?”

  蘇銘抬眸間瞥到了門外的那道影,嘴角淡扯了一下,似乎是故意折磨著,就是不說是誰。

  門外的蕭安辰籠罩在夜色中,臉色比夜色還暗沉,他在發抖,四肢忍不住地顫抖,唇也在顫抖。

  心底有個聲音冒出來,希望蘇銘什麽都不要說,但又有一道聲音冒出來,不可能的,他會說的,等他說完,阿雪這輩子真的都不會理你了。

  蕭安辰你親手扼殺了你的幸福,是你,這一切都是你之過。

  蕭安辰身體踉蹌,後退了好幾步,他不敢聽蘇銘說什麽,艱難地轉動腳尖沿著台階朝下走。

  雨依然下著,風依舊刮著,他剛剛幹了些許的錦袍再次被雨水打濕,雨水順著發絲流淌下來,纖長的眼睫上也都是雨水。

  風把蘇暮雪和蘇銘的話吹拂到他耳邊,蕭安辰聽到蘇暮雪再次問:“到底是何人?”

  “知道是何人又能做什麽?”

  “我會去替你報仇。”

  “怎麽報仇,難不成殺了他麽?”

  “未嚐不可。”

  蘇銘輕笑,“那人動不得。”

  蘇暮雪淡聲接話:“何人還不能動了,我偏要為你動他一動。”

  “是……”蘇銘突然沒了聲音,似是欣慰地笑了下,“我已經無礙了,小姐不要擔憂。”

  蘇暮雪又說了些輕柔的話,蕭安辰走得遠了些沒有聽到,他隻記住了那兩句,蘇銘問她,怎麽報仇,難不成殺了他麽?

  她回:未嚐不可。

  阿雪要殺他。

  阿雪要殺他。

  阿雪要殺他。

  蕭安辰跌跌撞撞走到門口,推門走出去,身後是流淌了一地的血水,方才止住的血再次流淌出來。

  他像道孤魂一樣,遊走在路上,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隻聽到蘇暮雪說要殺他。

  那樣決絕的話語像是利劍一樣刺穿他的心,他猙獰笑出聲:“好,好都來殺朕,都來殺朕吧。”

  明玉端著參湯進來,把蕭安辰離開的事告訴給了蘇暮雪,“小姐,陛下走了。”

  蘇暮雪輕嗯一聲,“知道了。”

  “陛下不知是聽到了什麽,臉色比方才還難看,像是哭了。”

  “嗯。”

  “他人剛走,小姐要不要去送送。”

  “不用。”

  “怎麽說也是陛下命人救活的蘇護衛,小姐真不去送送麽?”

  “不去了。”

  蘇暮雪端著參湯去了裏間,她同明玉的談話聲很小,蘇銘並沒有聽到,見她進來,嘴角揚起笑,“小姐,我自己來。”

  “你別動,我來。”蘇暮雪示意他躺好,怕壞了他喝湯的心情,便沒追著問到底是誰傷的他,反正總能問出來的,不用急於一時。

  ……

  “等等。”明玉拿著傘走出大門。

  ===第74節===

  周嵩喚了聲:“陛下,是娘娘。”

  蕭安辰像是一下子活了過來,是阿雪嗎?他頓住,轉身,笑得像個孩子,隻是待看清眼前人是誰時,臉上的笑意又沒了。

  到底是他癡心妄想,阿雪怎麽可能?

  明玉把傘遞給周嵩,“周公公,給。”

  周嵩看看蕭安辰,又朝明玉身後看了一眼,小聲問:“明玉姑娘,你家小姐是不是不知道陛下要走了?”

  “她要是不知情,麻煩你告知一聲。”

  “小姐知曉。”明玉道。

  “知曉啊?”周嵩又看了眼蕭安辰,“那是你家小姐讓你送傘的吧?”

  周嵩擠了下眼,希望明玉能順著他的話講,不知明玉是沒看到還是故意的,淡聲道:“小姐命我把傘歸還,說這是宮裏的,不適合留在梅園。”

  不是專門趕來送傘,隻是要把傘歸還,言下之意,宮裏任何東西都不配留在梅園。

  傘是。

  人更是。

  蕭安辰心底的期翼徹底沒了,繼續踉蹌著朝前走去,至於那把傘,周嵩接過,給蕭安辰遮雨時,被他厲色製止了。

  自從那日從梅園離開後,蕭安辰渾渾噩噩了十來日,終日不停地處理朝務,胸口的傷一直沒傳太醫來看,眼見他臉色一日不如一日,氣息也一日比一日紊亂,咳聲一日比一日多,周嵩急的覺都沒睡好。

  蕭安辰睡得也不好,夜夜夢魘,夢中都是同一場景,蘇暮雪舉著劍朝他刺過來,一劍刺穿他胸口,他嘴角溢著血,低聲喚她名字,“阿雪……”

  蘇暮雪連理會都不理會,一把抽出劍,轉身便走,他趴在地上,邊爬邊喚她,可她始終未停下。

  這樣的夢境次數多了,他便產生了幻覺,那日就寢前,命周嵩把劍放在了龍榻上。

  周嵩不解,“陛下這是?”

  蕭安辰淡聲道:“辟邪。”

  確實有這麽個說法,寶劍能辟邪,最近陛下臉色也確實不好,眼瞼下方都是烏青,臉白如紙,唇色又暗,若是寶劍能驅邪也是好的,周嵩便把寶劍放在了蕭安辰枕頭旁,並命隨侍的內侍看好了,別傷著陛下了。

  內侍一直緊緊盯著,就眼睛閉了一下,出了事,他看到睡夢中的陛下舉起劍放在了脖頸上。

  內侍嚇得癱倒在地上,滾爬著去門外喚了人來,“來人,快來人,陛下不好了。”

  蕭安辰脖頸上有道淺淺的刀痕,按杜春所說,再用力一分,陛下怕是……

  之後,周嵩再也不敢把劍放龍榻上,都會高高掛起,因為他察覺到,陛下癔症又出現了。

  癔症時輕時重,輕時,會囈語,重時,便會自殘,朝春宮裏但凡尖銳的物件都給收了起來,隻留著些軟糯的東西在。

  又過了幾日,蕭安辰像是驀然驚醒般,喚了王放,“梅園情形如何?”

  王放事無巨細,一一告知:“蘇銘傷勢好了很多,已經能下地,娘娘這段日子都未外出,一直照顧著蘇銘,杜太醫又去了幾次,帶去的都是宮裏珍貴藥材,不過娘娘沒收。”

  “娘娘托人買了些珍貴藥材,足夠蘇銘服食。”

  “這幾日除了阿五進進出出外,其他人都安好呆在梅園中。”

  王放這一說,足足說了一盞茶的功夫,蕭安辰靜靜聽著,臉上終於浮現一絲淺笑。

  他已經多久沒笑了,怕是連自己都不知道。

  周嵩見狀,長籲一口氣,提著的心也隱隱放下。

  隻是這心似乎放的過於早了。

  晚膳後,蕭安辰總有些心神不寧,便命周嵩更衣,他著一身玄色團龍紋常服,腰間綴著玉佩,匆匆出了皇宮,直奔梅園而去。

  盛夏的天氣真是說不準,自上次那日大雨後已連著多日晴天,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人都透著幾分懶意。

  蟬名叫聲一聲比一聲擾人,蕭安辰越發的心神不寧,握著棋子的指尖有些許的微顫。

  他也不知自己到底在懼怕什麽。

  謎底很快揭曉,馬車剛到梅園,夜空烏雲密布,緊接著狂風驟起,這場雨來得很突然,啪啪砸下來時,周嵩輕嘖一聲,糟糕,忘帶傘了。

  不過還好,梅園大門近在眼前,敲開門進去避雨即可。

  周嵩走下馬車,大步上了台階,抬手用力敲打著大門,“開門,開門。”

  風聲把他的說話聲吹散,他連著敲了幾次門都麽開。

  蕭安辰從馬車上下來,這時的雨還不算大,他疾步走來,站定在周嵩麵前,示意王放敲門。

  王放用的力道大,轟鳴聲傳來,這樣大的聲音但凡有耳朵的都能聽到,可大門依舊緊緊閉著。

  蕭安辰黑眸裏湧著漩渦,有個可怕的想法冒出來,他沉聲問道:“王放,確定這幾日都未有人外出?”

  王放:“除了阿五外,無人外出。”

  阿五?

  阿五?

  蕭安辰眼眸瞬間大睜,厲聲道:“王放,砸門。”

  王放一腳踹開門,梅園裏靜悄悄的,漆黑一片,裏麵沒有一個人。

  阿雪…她,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