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5076
  第31章

  夜色凝重, 火光映得城門燈火通明,兩排禁衛軍手舉火把筆直站著,為首的男子坐在馬背上, 又問了一次:“車裏是何人?”

  明玉瞬間聽出了那人的聲音,一把握住蘇暮雪的手, 蹙眉低聲道:“小姐, 是禁衛軍統領王放。”

  蘇暮雪透過車簾縫隙朝外看了一眼, 黑色高頭大馬, 馬背上男子長相粗獷, 右側眼尾處有刀疤, 身形比一般男子要健碩很多。

  她端詳著他看了一會兒, 突然憶起, 那年在皇家別苑,王公公帶人來問話,爭執間有劍向蕭安辰刺去, 事發突然, 她離得遠沒辦法施救,驀地,有人從暗處跑出來,擋住了揮舞而來的劍。

  蕭安辰被救,擋劍的人右眼尾刺傷,後來她便再也沒有見過那人, 她還曾問過蕭安辰, 救人的男子去了哪?

  依稀記得蕭安辰說的是:“死了。”

  死了的人如今複活, 改名換姓, 還成了禁衛軍的統領, 蕭安辰當真瞞著她好多事。

  隻是為何呢?

  為何不讓她知曉?

  眼下這個問題無解, 當務之急離開才是上策,蘇暮雪想起他曾見過自己,便找來麵紗遮在臉上裝作生病的樣子。

  明玉輕攬著她的肩膀,拿著帕巾為她擦拭額頭,馬車外再次傳來談話聲:“不說是嗎?不說給我搜!”

  車夫攔住,用手比劃了半天。

  王放心腹見狀,說道:“統領,原來是個啞巴。”

  “啞巴?”王放目光如炬,黑夜裏更是瘮人,“不管是誰,進出城門一律要查,去,把車上人叫下來。”

  王放雖是武將,但頭腦並不簡單,做事也不含糊,眸光一瞬不瞬盯著馬車看。

  “你,下來。”護衛上前勾勾手指。

  車夫嘴裏咿呀咿呀,手不斷比劃著,但就是沒動。

  “老子聽不懂。”護衛伸手去拉他,“快給老子下來。”

  車夫一個不查從馬車上摔下來,護衛慢慢探出手,朝著車簾掀去,指尖快要碰觸上時後方傳來馬蹄聲。

  緊接著有人拉緊韁繩,迫使馬停下,馬兒仰天長嘶,馬背上跳下一人。

  那人穿著一身暗紅朝服,頭戴紗帽,顯然是剛從皇宮裏出來,“王統領。”

  “鄭太醫。”王放沒下馬的意思,身體前傾,挑眉問,“鄭太醫不在陛下身邊侍疾,怎麽來這了?”

  鄭煊走到馬車前,淺笑道:“來為舍妹送行。”

  “舍妹?”王放問道,“馬車裏的人是鄭太醫的妹妹?”

  “正是。”鄭煊拱手作揖,“舍妹身子不適要出城求醫,不知王統領可否放行?”

  “鄭太醫便是這皇城裏最好的醫官,舍妹身子不適何需出城。”王放眉梢挑著,“鄭太醫莫要說笑了。”

  “最好不敢當,隻是為醫者也不是任何病症都能醫治,舍妹患的是……”鄭煊走近,聲音放低,“瘟疫。”

  ??!!

  王放眼睛大睜,身體倏然繃直,一臉嫌棄的神情。

  其他人也聽到了鄭煊的話紛紛後退,王放問道:“瘟疫?既是瘟疫豈能隨意放出城。”

  “不放的話,”鄭煊睨著王放道,“王統領是想讓瘟疫在皇城蔓延開麽?我等倒是無懼,陛下呢?陛下的安危王統領也不顧了麽?”

  ===第28節===

  王放:“……”

  親衛走上前,小聲嘟囔:“統領,聽說染了瘟疫是會死人的,這人不能留,留下是禍害。”

  “不能留?”

  “對,不能留。”

  “那便殺了吧。”

  王放做事向來心狠手辣,既然活著是禍害不如死了省事。

  “王統領這是說笑呢吧。”鄭煊道,“我鄭家的人豈是王統領說要殺便能殺的。”

  王放輕嗬,“在下隻是同鄭太醫開個玩笑罷了。”

  “是玩笑就好。”鄭煊道,“還望王統領高抬貴手,快快放行。”

  親衛給了王放一個眼色,悄聲道:“統領,這人不能隨便殺。”

  王放不傻,踢了他一腳,隨後道:“開城門。”

  厚重的城門在吱呀聲中慢慢打開,啞巴車夫再次坐到馬車前甩著鞭子駕車前行,馬車行至城門口時,王放喊道:“等等。”

  車內,蘇暮雪神情一凜,腦中思索著別的方法,她示意明玉找來胭脂,在臉上塗抹起來,裝成了像是病入膏肓的樣子。

  鄭煊問道:“王統領還有何事?”

  王放騎馬走近,麵上含笑,但笑意未達眼底,“我突然想起,鄭太傅不是隻有鄭太醫一子麽,鄭太醫何來妹妹,嗯?”

  鄭煊早就有備而來,“舍妹是家父早年在外收養的遺孤,及笄之年一直養在外麵,去年才接回府中,王統領若是不信,大可去問。”

  “哦,我再提醒王統領一聲,這病傳染力極強,王統領還是離馬車遠些好,不然,染了病,這皇城也是留不得的。”

  “王統領多年籌謀,總不想剛剛當上統領便被趕出皇城吧。”

  “你說是嗎,王統領?”

  王放在意的就是他這一身官職,聽後,輕笑一聲:“有鄭太醫和鄭太傅在,我還有何不放心的,請。”

  馬車內的蘇暮雪長籲一口氣,透過飄揚的窗簾看了眼幾步遠的鄭煊。

  光影綽綽,男子的臉被把火映得通紅,那雙眸子漆黑綻亮,他背脊挺得筆直,態度不卑不亢。

  有那麽一個瞬間,蘇暮雪莫名生出一抹別樣的熟悉感,稍縱即逝,她還沒來得及捕捉便消失不見。

  鄭煊似是有感應般,也側眸看了一眼,隔著縹緲的火光,他看到了那雙美豔的眸子,記憶再度被拉扯開,眼下劍拔弩張的情景同當年皇家別苑一樣。

  不同的是,那日他眼睜睜看著她入虎穴,今夜他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似乎不管過去多久,他都是送行的那個。

  窗簾漂落,蘇暮雪收回眸光,恍惚間眼角餘光似是瞟到什麽,太遠,她也不太確定,她湊近窗子,抬手掀起簾子,盯著王放的腰間看去,一眼認出了他腰間別著的那把短刀。

  那是蘇銘及冠那年,她親手贈與的,蘇銘的短刀為何會在王放身上???

  蘇銘他???

  有個不好的預感從蘇暮雪腦海中冒出,她告訴自己要冷靜,不能慌。

  明玉看著身後漸漸關閉的城門拍拍胸脯,“小姐咱們總算出城了。”

  蘇暮雪握上她的手,嚴肅道:“明玉,我們暫時還不能走。”

  明玉不解:“為何?”

  蘇暮雪道:“王放腰間的短刀是蘇銘的。”

  “蘇護衛的短刀為何在王統領身上?”明玉反問。

  “……不知。”蘇暮雪麵色如同此時的夜空,悠悠道,“我一直把蘇銘當弟弟看待,他不能有事。”

  “那我們要怎麽做?”

  “進城找尋蘇銘下落。”

  蘇暮雪不忍明玉犯險,“明玉,車上有足夠的銀兩和幹糧,你先去邊關找爹爹,等我找到蘇銘再——”

  “小姐不走,奴婢也不會走的。”明玉打斷蘇暮雪的話,回握住她的手,“小姐,讓我留下幫你吧。”

  蘇暮雪睨著她,半晌後重重點頭,“好。”

  皇宮。

  蕭安辰依舊沉睡著,口中時不時囈語出聲:“母後,你為何要這樣對兒臣。”

  “兒臣到底做錯了什麽。”

  “……阿雪,阿雪。”

  “阿雪,別離開朕。”

  “……蘇暮雪朕不會讓你離開的。”

  “老天要跟朕搶,也得看朕允不允。”

  “你是朕的,這輩子都是,死也是。”

  “回來,回來,回來……”

  王嫣然坐在龍榻前,聽著蕭安辰的囈語聲,雙眉擰到一起,心裏恨恨地想,她就那麽好嗎?

  為何到這個時候還不能忘記。

  她轉身屏退身後的宮人,待他們出去後,傾身湊到蕭安辰身前,壓低聲音道:“你的阿雪已經死了,她再也不會回來了。”

  “沒有,阿雪不會死。”

  “她死了,屍骨全無。”

  “不是的,不是的,她沒死。”

  “我說她死了,她就是死了。”

  “不不,朕啊阿雪一定還在,她還在。”

  “忘了麽?那場大火。”

  “火,什麽火,沒有火。”

  “有,很大的火,蘇暮雪就是被那場火活活燒死的,她死的很慘很慘。”

  蕭安辰夢魘更嚴重了,像是走不出來似的,不斷喃喃囈語,“沒有,沒有,不是不是,她沒有死,她沒有死……”

  王嫣然太氣,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我說她死了,她就是死了,陛下,你死心吧,你身邊隻剩我了,隻剩我!”

  蕭安辰眉梢攏到一起,額頭冒出細密的汗,作勢要掙脫,可,好像不管怎麽做都掙脫不開。

  王嫣然指尖幾乎要陷進他肉裏,冷聲道:“你是我的,這輩子都是我的。”

  “砰。”藥碗被蕭安辰揮打到地上。

  太醫聽到聲音急急走進來,王嫣然鬆手理了理鬢角的發絲,太醫道:“王貴人,陛下如何?”

  王嫣然一臉愁容,“陛下還是不肯服藥。”

  太醫一臉憂心,“下官再去命人熬藥,這藥陛下一定要喝。”

  王嫣然道:“好,你去,本宮在這陪著陛下。”

  太醫離開,寢殿內又隻剩王嫣然和蕭安辰,昏迷中的蕭安辰感覺到了錐心般的疼痛。

  像是有人在他心上戳刀,一下一下,痛得要命。

  他想睜開眼看看,可眼皮很重,無法睜開,他在黑暗的夜裏奔走著,耳邊時不時傳來蘇暮雪的輕笑聲。

  “阿辰,快來,阿辰快來。”

  蕭安辰追過去,“阿雪,等等我,等等我。”

  夜裏霧氣太重,他把人跟丟了,驀地,眼前出現滔天大火,他定睛去看,看到了全身燃燒的蘇暮雪。

  “阿雪,阿雪。”他聲嘶力竭呼喊。

  “啊,啊。”火海裏的蘇暮雪痛苦呻、吟。

  蕭安辰看著漸漸消失不見的人兒,猛地睜開了眸子,大口喘息著,須臾,他頭轉向一側,看到了一臉驚恐的王嫣然。

  王嫣然收起手裏的簪子,藏到身後,吞咽下口水,緊張道:“陛陛下你醒了。”

  蕭安辰一瞬不瞬睨著她,似乎透過她,再看另一個人。

  王嫣然嚇得手都在抖,“陛下要要喝水嗎?”

  蕭安辰眼睫很重地眨了下,黑眸溢著寒光,驟然清醒的他,神情比之前還冷凝,隱隱透著殺意,“你怎麽在這?”

  開口便讓人膽顫心驚。

  “臣妾在這侍奉陛下。”王嫣然牽強笑起,“陛下醒來真是太好了。”

  “鄭煊呢?”蕭安辰冷聲問道。

  “鄭太醫家中有事先行離開了。”王嫣然道,“其他太醫都在。”

  “宣鄭煊來見朕。”說著,蕭安辰掀開被子要下床,隻是胳膊上無端傳來痛感,讓他身體趔趄了一下。

  “陛下,太醫交代陛下不能動。”王嫣然起身扶住蕭安辰,“陛下還是快些躺著吧。”

  即便蕭安辰病了這麽久,可說到底是個男子,男子力氣向來比女子大,他輕輕一揮,便把王嫣然揮退幾步。

  “啪嗒。”王嫣然手裏的簪子掉了下來,她眼睛大睜,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

  蕭安辰把她的神情盡收眼底,扶著胳膊坐起後,喚了聲:“周嵩。”

  周嵩正在殿外守著,聽到聲音急匆匆進來,老淚縱橫道:“陛下,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蕭安辰心中都是關於蘇暮雪的事,沒心思說別的,沉聲道:“鄭煊呢?把鄭煊給朕找來,朕有話要問。”

  “是。”周嵩躬身走出殿內。

  “陛下,陛下是想吃什麽,臣妾命人去做。”王嫣然起身時,趁機把簪子撿起來,藏在身後。

  “不吃。”蕭安辰道,“出去。”

  “是。”王嫣然走出殿門的瞬間,雙腿一軟,癱倒在地上,她嚇得出了一身冷汗。

  慶和殿。

  ===第29節===

  蕭安辰端坐在案幾前,用筆在宣紙上寫著什麽,前麵鄭煊已經跪了一盞茶的時辰。

  殿內靜謐的可怕,灼光映出年輕帝王那張清雋的臉,雖然臉色很白,但威嚴的氣勢還在。

  周嵩又給蕭安辰續了一杯茶,小心探問:“陛下,要不要用些膳食?”

  言罷,蕭安辰冷冷睨了他一眼。

  周嵩不敢多言,後退開。

  少傾,蕭安辰放下筆,眼瞼慢抬,神情冷峻,“鄭煊,你沒有什麽要對朕說的?”

  鄭煊作揖道:“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

  蕭安辰身子後傾倚上椅背,“皇後身子一直是你在照看,你就沒發現她有何不尋常,嗯?”

  “沒有。”鄭煊定定道,“臣眼拙,未發現皇後有不尋常之處。”

  “沒有?”蕭安辰淡扯唇角,“朕這段時日醒醒睡睡,恍惚間記起一些事,皇後身子本已漸好,為何那日突然犯病?”

  “皇後體寒,受不得冬日的冷。”鄭煊道,“想來是夜裏窗子沒關好,突然染了風寒的緣故。”

  “那病症為何如此嚴重?”

  “每個人體質不同,病症也會不同。就像陛下,昏睡多日後,醒來隻是覺得乏,並沒有太大的不適,但若是皇後這樣的女子,怕是……”

  鄭煊回答的滴水不漏,幾乎找不出破綻,可落在蕭安辰耳中,卻不是那麽回事,太過合理,沒有絲毫破綻,反而更讓人存疑。

  “朕聽聞,皇後曾命宮女送了鄭太醫一壇親釀的果酒。”

  “那是皇後體恤臣辛苦。”

  “皇後贈酒就沒說什麽?”

  “說了。”

  “說的什麽?”

  “讓微臣好生照看陛下,說陛下龍體最為重要。”

  “還有嗎?”

  “沒有。”

  蕭安辰冷白指尖摩挲著玉扳指,臉上笑意淡淡,片刻後,“好了,朕乏了,你先退下。”

  鄭煊:“陛下剛醒來,還是讓微臣給陛下診診脈。”

  蕭安辰:“不用,朕的身體朕自己知曉。”

  鄭煊站起身,“微臣告退。”

  蕭安辰揮了揮手,等人出去後,他問道:“失火原因大理寺可查明了?”

  周嵩回道:“小宮女不小心打翻了燈盞引起正曦宮走水。”

  “皇後……”蕭安辰提到這個名字,心便不適,像是被什麽揪扯著,“可有尋到?”

  “沒。”周嵩說完跪在地上,“求陛下保重龍體,皇後娘娘在天有靈也不希望陛下為她難安。”

  蕭安辰抬手扶額,身上再無一絲方才的帝王氣勢,所有的力量像是被瞬間抽走了一樣,又是之前病懨懨的神情,“可有存疑之處?”

  周嵩據實稟告:“沒有。”

  “……”蕭安辰心裏最後一起期翼也沒了。

  方才他在夢中看著滔天的大火,想起一些事,蘇暮雪不應該就這樣死去的,也許也許一切都是假的。

  她一直言明,她不喜在宮裏,也許也許,她隻是想用這種方法出宮。

  想到這裏,他沒有憤怒反而是雀躍,要真是那樣,要真是那樣,那該多好。

  他的阿雪還活著。

  他的阿雪還在。

  他不是孤家寡人。

  他、他也有親人。

  可睜開眼,看著周遭熟悉的一切,聽著鄭煊振振有詞的回答,他再次心碎了。

  她沒有異常,那說明起火就是無意的,那她根本沒有逃生的可能,她……她到底還是死在了那場大火裏。

  他的阿雪,歿了。

  他成了徹徹底底的孤家寡人。

  次日,蘇暮雪回城,躲過了守城士兵的搜索,卻沒躲過禁軍護衛的查看,“站住。”

  蘇暮雪和明玉相視一眼,低頭繼續前行。

  “欸,說你倆呢。”禁軍護衛高呼一聲,“站住,再不站住我手裏這箭可要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