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若詩安軒      更新:2023-02-11 08:53      字數:4186
  第30章

  那日的記憶實在太過嚇人, 即便過去多日,宮人們私下談及都會忍不住打寒顫。

  那一幕怕是死了都不會忘。

  年輕帝王站在滔天大火前執起要進去,周嵩跪地攔住, 聲音焦灼:“陛下,不可, 火勢太猛, 陛下靠近會傷到龍體。”

  蕭安辰黑眸裏綴著無邊的火焰, 似乎什麽也看不到聽不到, 腦中一直有道聲音在盤旋:蘇暮雪, 朕不允!蘇暮雪, 朕不允!

  蘇暮雪, 你敢——

  他抬腳踹倒擋在身前的周嵩, 邁著淩亂的步子朝前奔去,後方禁衛軍跑過來,把他團團圍住, 齊齊跪地道:“陛下, 不可啊,不可啊。”

  他仰天長嘯:“都給朕滾!滾——”

  這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火勢正猛時,倏然起了風,起初隻是小風後來變成大風,枝葉亂晃發出驚天的咆哮聲,灰塵騰空而起, 擾的人目不能視。

  原本剛剛壓下些許的火焰, 在強風的侵襲下, 驟然變大, 火舌似是吞雲吐霧般, 沒多久便把正曦宮主殿吞噬掉。

  呼救的聲音, 潑水的聲音,房梁倒塌的聲音不間斷傳來,主殿的窗子沒了,門沒了……

  蕭安辰看著眼前的一切,黑眸好似滴出了血,他想起了那道婀娜多姿的身影,想起她喚他阿辰時淺笑嫣然的樣子。

  想起她擋在他身前護衛他的情景。

  想起那年月下她紅著臉親吻他的那幕。

  情定時,她細密的長睫上淌著潮濕的水汽,問他:“是否會愛護她一生?”

  他壓抑著點頭,“是。”

  她伸出胳膊勾住他的脖頸,主動把自己交給了他,完完全全的托付。

  恍惚間,蕭安辰又想起她曾說過的那些話。

  她說:“十五年來,我從未做過離經叛道之事,為了你做了一次又何妨。不就是皇家別苑嗎,即便那裏有豺狼虎豹,我亦追隨。”

  她說:“阿雪這一生便是為了阿辰,擋刀也罷,籌謀也好,隻要你想,我必會去做。”

  她說:“我自幼無母,爹爹又常年在軍中,聚少離多,幸福少之又少,謝謝你,讓我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這樣幸福。”

  她說:“我向來無所圖,唯有心願一二,與君長相廝守,生的一兒半女,你為天下百姓謀幸福,我為君謀幸福,幼年你失去的,我都會補給你。”

  她說:“都道帝王無情,但我相信阿辰不是這樣的人,若有一日,阿辰不再喜歡我,那麽,看在我多年生死相隨的份上,坦然告知,能讓我留下的從來都不是這後位,隻是你。”

  那晚她酒醉說了很多,斷斷續續,又是哭又是笑。

  蕭安辰突然想不起,他說了什麽?

  他好像說:“……你醉了。”

  是啊,他把她說的那些酒後真言,當成了酒後胡說,看不見她的淚眼婆娑,聽不到她的句句肺腑。

  他認定,她是為了後位才會做到如此地步。

  生死相隨,怎麽可能。

  謀幸福,怎麽會。

  不要後位,無稽之談。

  “轟——”前方傳來轟然倒塌聲,主殿一半傾斜下來,蕭安辰回過神,瘋一樣朝前跑過去。

  他不管她是為了後位還是為了其他,他不允許她死,他就不能死。

  前方護衛死死拉住蕭安辰,盛怒中的帝王拔刀相見,聲音如鬼魅:“再不讓開,朕讓你們血濺當場!”

  “都給朕滾!”

  禁衛軍一臉為難,王放走上前,屈膝跪地:“陛下,火勢太猛,臣臣剛已經命人進殿找尋,無……無生還之人。”

  “噌。”沁著光的劍抵在王放的側頸上,蕭安辰目光如炬道,“你再說一次。”

  “火火勢太猛,臣臣剛命人靠近,呼喚數次無人應。”王放吞咽下口水,“娘娘怕怕是凶多吉少。”

  “咚。”王放被蕭安辰一腳踹倒在地,“這是第一次朕先饒你不死,若是再讓朕聽到凶多吉少這四個字,你必死!”

  蕭安辰握著劍,大步朝前走去,四周無人再敢上前勸阻一次。

  驀地,周嵩的聲音在後方傳來,“太後駕到。”

  緊接著太後威嚴的聲音響起,“陛下這是打算棄江山和哀家都不顧了嗎,嗯?”

  蕭安辰未停。

  太後:“既然這樣,那不如哀家和陛下一同上路。”

  說話間太後從袖子裏掏出一柄短刀,抵在胸口,“陛下若是再敢上前一步,這刀便刺進哀家身體裏。”

  “太後息怒。”又是烏泱泱一行人跪地。

  尚未離宮的大臣們也趕了過來,“陛下,陛下保重龍體啊。”

  “轟——”主殿再次倒塌,火花星子在空中飛揚,但凡距離主殿進的禁衛軍,一個個被烘烤的不像樣子。

  在外麵的人都如此,可想而知,殿內的人能好到哪去,怕是……

  蕭安辰在太後威逼在三的情況下,停住了步子,黑眸直勾勾睨著滔天火海,一動不動,像是被定格住。

  從天黑到天明,又從天明到天黑,再從天黑到天明,整整三日,他分毫未動,看著火燃起看著火滅掉,看著整個正曦宮燒成廢墟。

  第三天傍晚,原本應下雪的帝京,突然下起了雨,狂風暴雨,像是要把誰撕裂般。

  下了一天一夜,第五日天放晴,禁衛軍開始查找,可惜,一無所獲。

  有人說,火勢太猛,房子都被燒沒了,人怎麽可能還在。

  有人說,人燒焦的屍體即便在,被大雨一澆恐怕也順著地上的雨水流淌的到處都是了,骨頭木頭,要好生分辨。

  有人說,八成是骨頭連著木頭,分都無可分。

  蕭安辰整整三日滴水未盡,在大雨來臨那日昏迷過去,風寒引起發熱,整夜整夜說胡話。

  “蘇暮雪,朕不允,你就不能。”

  “蘇暮雪,你給朕回來。”

  “朕沒讓你死,你就不能死。”

  “蘇暮雪,你休想從朕手中逃脫。”

  “就是死,朕也不會讓你安心。”

  “那那些人,朕都不會讓他們好過。”

  “……”

  胡話連著說了兩天兩夜,侍疾的王嫣然氣死了,本以為陛下對蘇暮雪無情,沒想到,是情深不自知。

  王嫣然恨得咬牙切齒。

  殿外有大臣悄聲談論,“陛下這是鬧得哪出啊,不說陛下最喜歡的是右相之女王嫣然嗎。”

  另一人道:“怕是連陛下自己都沒認清自己的心吧。”

  “那陛下還能好嗎?”

  “陛下就是再多情,也不會為了一個女人如何的,我猜啊陛下肯定會很快蘇醒的。”

  這次還真猜錯了。

  蕭安辰這病來得急離開得慢,第二十日才蘇醒過來,醒來後眸子裏都是紅血絲,嗓音沙啞:“皇後呢?”

  他似是隨意一問。

  ===第27節===

  周嵩愣住,“陛下是?”

  蕭安辰坐起,又說了一遍,“皇後呢?”

  “皇後她……”周嵩看了眼外麵候著的太醫們,“陛下剛醒,不如讓太醫先給陛下診診脈。”

  說著周嵩退出去,沒多久,鄭煊走進來,跪在榻前,“陛下。”

  蕭安辰掩唇輕咳一聲,身體靠在後方的錦被上,“鄭太醫,這幾日可有給皇後診脈,她身體如何了?”

  鄭煊手一頓,緩緩抬頭,“陛下說什麽?”

  蕭安辰睥睨著他,“朕問你,皇後身子如何?那日宮宴,她身子不是不適嗎?可有好些?”

  鄭煊和周嵩對視一眼,周嵩給他使眼色要他不要講,鄭煊躬身道:“一切都好。”

  蕭安辰輕拂衣袖,“周嵩。”

  周嵩走近,“陛下。”

  蕭安辰道:“去把皇後請來,朕有話要講。”

  “……”周嵩一臉為難,“這?”

  蕭安辰臉色當即沉下來,“朕要你去把皇後叫來。”

  “普通”一聲,周嵩跪在地上,內侍們也齊齊跪在地上。

  鄭煊言明道:“陛下,皇後,歿了。”

  蕭安辰先是愣了下,隨即大笑,“鄭煊,念你是初犯這次作罷,以後再說這樣的胡話,小心朕治你大不敬之罪。”

  “去,把皇後叫來。”

  周嵩抿抿唇,欲言又止,“陛下,鄭太醫所言非虛,皇後娘娘她,她仙逝了。”

  自那日之後,宮人發現,陛下變了,沒了發瘋之舉,安靜的像個木人,按時上朝,按時下朝,處理朝政有條不紊。

  見誰都是一張冷臉,雲蘭宮的王貴人生病也沒去瞧一眼,像是王貴人完全不存在似的。

  變化最大的是膳食,之前喜歡吃的那些都不喜歡吃了,開始喜歡吃些甜食,糖醋類的最喜歡。

  後來有人瞧出端倪,說這些都是仙逝的皇後喜歡吃的口味,眾人才明白過來。

  不隻吃食,還有別的,他經常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覺,好幾次周嵩發現人沒在寢殿裏,四下找尋,最後在正曦宮殿前把人找到。

  問他為何來此?

  蕭安辰說道:“來看看。”

  最嚴重的一次,周嵩找了他一夜,最後在皇家別苑把人尋到的,周嵩嚇的臉都白了,氣喘籲籲道:“陛下,您饒了老奴吧。”

  在折騰下去,他怕是要死了。

  蕭安辰看也沒看他,徑直朝前走去,遠處有獵犬,正在跳躍著,蕭安辰一劍斃其性命,狗血噴了一臉。

  之後回宮,又是一場大病。

  起因是蕭安辰收到了一封來自邊關的書信,信上寥寥數語,他定睛看著,眼睛大倏然睜,下頜緊繃,手上青筋凸起,指尖深深陷進肉裏。

  有血溢出,他仿若未聞。

  這是蕭安辰自皇後仙逝後,第一次發怒,怒火衝天,把寢殿砸的亂七八糟,燭燈傾倒,險些又釀出一場大火。

  幸虧,幸虧宮人發現及時,這才把火滅掉。

  周嵩看著蕭安辰手背上的血跡,問道:“陛下這是何苦呢?”

  人在身邊的時候不知道珍惜,人沒了,反而折騰自己,這不是……

  蕭安辰眸光落在前方,目不斜視,腦中回蕩著在書信裏看到的那一切。

  十三被戎人發現,殺死,戎人假扮十三混入軍營,獲得十四的信任後,取代十四同帝京聯係。

  之前那些信箋所言都非真,是戎人假扮的十三有意為之,目的是讓陛下懷疑蘇將軍,好趁機攻打邊關。

  現假十三已被臣殺死,十二用性命擔保,蘇將軍對陛下對雲風忠心耿耿,絕無二心。

  另:蘇將軍憂心皇後,倘若可以,望陛下能讓皇後書信一封,以解父女思念之情。

  十二奉上。

  蕭安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好啊,真是好得很。

  另一處,蘇暮雪喝完湯藥,擦拭幹淨唇角,問道:“皇宮那邊情形如何?”

  明玉接過藥碗,把從鄭煊那聽來的消息一五一十稟告:“陛下不知何故生病,聽說病情很重,夜夜夢魘,醒醒睡睡就是不見好轉。”

  “太後為此也生了病,已經好久未曾踏出永樂宮。皇宮上下人心浮動,都期盼著陛下快些醒來。”

  “但鄭太醫說,陛下這次病症來得急,又一直找尋不到病因,加上陛下又不肯服食湯藥,不知何日才能好轉。”

  “對了,”明玉想起要緊的事,“鄭太醫已經安排好了車馬和銀兩,他讓奴婢問小姐,真的想好要走了嗎?不後悔嗎?”

  蘇暮雪那日從正曦宮逃出來,並沒有立即走,因為她身子太虛,根本不易遠行,隻能先暫時養在鄭煊別苑裏,這裏地處偏僻,無人知曉她在這裏。

  蘇暮雪撩起衣袖,垂眸看著腕間的紅印,雖然已經很淡,但依然存在,似乎還能感覺到他施加在上麵的力道。

  那日的他,幾乎要把她捏碎,明明在笑,可看她的眼神像是含著刀子,不管她如何掙紮,求情,他都不曾鬆動一下。

  他要她給邊關的父親寫信,要她以身體不適為由把父親騙回來,他的居心昭然若揭。

  他不信她,自始至終不曾有過一絲信任。

  那些風花雪月,那些情情愛愛,那些生死相許的瞬間,怕都是假的。

  一切都是她的癡心妄想。

  蘇暮雪袖子高高挽起,除了腕間,小臂上也有紅痕,與其說是歡愛所致,不如說是他肆意而為。

  不顧她身子強行為之。

  這樣一個男人,她要之何用。

  “走。”蘇暮雪掩唇輕咳一聲,目光灼灼道。“絕不後悔。”

  “小姐這一走,恐怕再難回帝京了,小姐真舍得陛下?”明玉再次問道。

  “昔日的蘇暮雪已經隨著那場大火歿了。”蘇暮雪悠悠道,“現在的我,是重生後的蘇暮雪,情愛與我何幹。”

  “蕭安辰,又與我何幹。”

  ……

  隻是世事多變,再次橫生枝節。

  這夜,她們坐馬車離開帝京,原本以為一切穩妥,誰知出城門時被人攔住,禁衛軍統領王放騎馬擋在馬車前,沉聲質問:“車裏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