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隔山嶽(三)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264
  第150章 隔山嶽(三)

    重八這日,方書遲回了方家主宅。

    他與方書白之間的關係並沒有緩和,甚至因為他擅自與池霽在梅苑“廝混”數日,反而鬧的更僵。

    飯桌上當著方觀海的麵,也不給個笑臉,倘若筷子伸到一個菜裏了,立馬抽走,下一次再也不會看那盤菜一眼。

    方觀海吃到一半興致全無,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拍,瞪著他二人,“你們還挑上食了?”

    方書遲不語,筷子擱在一旁也未再動。

    滿桌僵直的氣氛熏得菜都不如先前可口,方英英眉頭一皺,也擱了筷子,把他們眼巴巴盯著。

    方觀海原本隻是想讓這兄弟倆關係緩和,並沒有想要餓著孩子,見滿桌誰也不再動筷子,頓時吹胡子瞪眼,“你二人若是坐不下這客廳飯桌,便回自己的院子,”接著轉向方英英哄道:“不管他們,英英多吃點。”

    他話是這樣說的,但誰也沒有較勁兒起來真走,梗著脖子吃完一頓飯,四人又圍在長案旁喝起了飯後香茗。

    “府中添置都按照祖父說的去辦了,一切從簡,各府拜帖今日已經正式送完,就待明日迎客登門。”

    方書遲不在主宅,壽宴布置的事便都壓在了方書白一人身上,也多虧老爺子過慣了霧凇觀裏的精簡日子,對自己七十大壽的要求並不多,有的都有,沒有的東西也不難找。

    提前安排好一切,方府的人也都到齊了。

    “旁的我倒是並不操心,你二人別出什麽亂子就行,”方觀海說完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明日四方達官顯貴登門,陛下親臨,恐怕免不了要提起侯位繼承一事…”

    方書白抬眸看了一旁的方書遲一眼,見他不打算開口,放心不少,“侯位繼承,全憑祖父做主。”

    方觀海搖頭,“你父母不在,你們自己當家,我不聞窗外事多年,做不了這個主。”

    “可是——”

    “侯位理應兄長繼承,我本也無意相爭。”方書遲忽然開口道。

    他隻是想到當時審查白葉寺時,曾聽那住持所說方書白求的卦文。

    他那樣期待,做兄弟的又有什麽不能滿足的。

    隻不過他到底是想承擔起侯府的責任,還是利用侯位之名想要做些別的,誰又能真的知曉呢。

    “既然你二人自己有決斷,那我就不多說了。”

    ……

    入夜,方書遲正鋪開筆墨,屋外便傳來敲門聲。

    他抬眸探望一眼,問道:“什麽事?”

    門口傳來聲響,“宿和,是我。”是方書白。

    方書遲以為他們之間最大的矛盾已經解決了,微皺了皺眉,“兄長來此做什麽?”

    方書白立在門外,眼中閃過糾結,“有關明日壽宴,我有話要跟你說。”

    方書遲放下毛筆,掐了把眉心,“你進來吧。”

    月光灑上窗台,敞開大半的窗欞旁落了一片陰影也沒人發覺。

    方書白進屋,座位也沒找就立在了他身前,“你說的無意相爭,是你的真心話嗎?”

    方書遲看著他的雙眸:“兄長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隻是不明白,你為何不爭。”

    “我爭什麽?又有什麽好爭的。”

    方書白眼神複雜,“那你又為何要那般發奮上進,讓滿朝文武交口稱讚,又讓陛下青睞呢?”

    方書白震驚半晌無言,忽而覺得荒謬地笑了,“兄長認為,我在朝行事就是為了邀功討賞?”

    “誰看到你如今的風光,都會那樣認為的,”方書白擰著眉頭看他,身後是一片吳鹽月光,明亮落在他的後背上,臉上隻有被昏暗修飾的輪廓清晰,他接著說道:“你讓我能如何想呢。”

    方書遲張了張唇,“那你為何又不問?”

    “我不敢問。”

    “你不是不敢問,而是不想問,”方書遲說,“不問,你就可以繼續揣測我的所作所為,你就可以將我想象成麵目全非的樣子,好良心得安地做你想做的事,”

    “我起初還認為你不回家,隻是怕想起往事,可現在我才知道,你或許隻是不想回來,不想看見我——”

    “我沒有!”方書白忽然出聲打斷他的話,又立馬意識到自己語氣重了,匆匆緩和道:“宿和,有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我現在還沒辦法跟你解釋清楚,你別多想。”

    “多想什麽?”方書遲神色冰冷,一字一句道:“多想你去白葉寺與顧楓眠見麵,是為了販賣北方州城私營的軍火?多想你與池自貞聯合起來耍我,是為了想要皇帝跟攝政王府動手?多想你趁著祖父壽宴回京,隻是為了你那見不得人的野心——”

    “方宿和!”方書白慌張又失措,哪怕映在昏暗的燭火裏,仿佛也瞧得清楚他麵色慘白,“你不明白我的苦心…方氏已經沒落,世家在朝的地位也岌岌可危,我們倘若再繼續作壁上觀下去,連最後的活路也不會有。”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做什麽?”

    方書白忽而往前一步,近乎低語道:“我想要方氏平安無事,要你成家立業,不會再遭受人誹謗陷害,還有在這肮髒的朝廷之中,與一個居心叵測的男人不清不楚……”

    他頓了頓,款款伸手碰到方書遲的發頂,“你長大了,但是兄長,也還是兄長——”

    方書遲還未來得及反應,便感覺自他袖中有一股濃香撲鼻,稍吸一口瞬間就頭暈眼花,四肢癱軟,眼皮也一點一點合攏,直至那點月光也消失幹淨。

    ——

    沈宓夜半未眠,聽到窗台微響,還以為是風動,折騰了半晌不見停歇,起身去看,才發覺是先前去給方書遲傳信的鴿子。

    把這靈動小獸抱進屋,它展著翅膀撲騰兩下,便飛到了窗台下的茶案之上。

    沈宓仔細查看,卻並沒有發現它腿上綁著什麽紙條,以為是此次沒有消息傳來,便順手將它放進了籠子。

    ……

    夜裏做夢夢見聞濯帶著他在雪裏跑馬,一時間樂此不疲,沉醉其中不願蘇醒。

    直到五更天鴿籠“啪”地一聲脆響摔落在地,才教響動驚醒。

    起身去看,昨晚放進去的那隻鴿子已經死僵——

    這日,八月初九,方觀海壽宴。

    聞濯還不見回來的蹤跡,就連鴿書也無。

    這莫名死去的鴿子如同一種糟糕的征兆,在他心頭縈縈繞繞,讓他在夏日本該燥熱的身心,都變得一片沉鬱。

    他挪步推開窗欞,恍然聽見烏鴉在叫。

    今日不算是個好天氣。

    白雲慘淡泛著灰色,日光微弱,空氣中隻有鋪天蓋地的粘稠和沉悶,教人提不起來精神。

    世子府早在前日就收到了方府的請帖,今天這樣的日子,他也肯定要去赴宴。

    挪步房中換了身衣服,喚下人侍奉梳冠洗漱。

    卯時用過早膳後,便帶上濂澈乘坐馬車去了方府。

    宴會的賓客還沒來齊,都陸陸續續擠在門口與方家長子寒暄,身後的禮桌放了一堆長匣盒子,都摞起來了人高。

    沈宓掃了兩眼移下馬車,一時間承接了不少審視的目光,原本堵塞的門口更是自動為他開出了一條空路。

    他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從中穿行。燿眼

    來到方書白跟前,未隻一言,在眾人洗禮的目光裏,轉身拿過濂澈手裏的小匣子,就抬起手要往那禮桌上摞的最高的禮盒上砸,嚇得方府下人連忙起身放在了那群禮盒麵前,五官都在慌張,“世子萬萬不可!”

    方書白沒有應對過他這號角色,一時麵色都有些掛不住,“世子這是何意。”

    沈宓嬉皮笑臉地把小匣子扔進那收禮的下人懷裏,“壘那麽高砸著人了可怎麽辦?”

    方書白側身看了那禮桌一眼,皺了皺眉,剛想再解釋兩句,就見他帶著身後的濂澈頭也不回地進了宅院。

    “方大少莫要動怒,這位祖宗就是這樣的性子,都是讓先帝給慣出來的,隻要你不搭理他就好了。”旁側有人勸道。

    方書白聽了這話又露出好臉,繼續跟那些有意討好的人寒暄,好似方才什麽也沒發生過。

    ……

    那頭沈宓也走的很快,沒怎麽繞路就到了方府宴廳。

    裏頭已經坐了幾位貴客,湊在一起時不時地交耳攀談幾句,麵上露著笑意,並沒有發現門口有人在聽。

    這樣祥和的情景,直到沈宓進去,才紛紛側目露出異色。

    “諸位怎麽忽然就停了?”沈宓幾乎是一眼,就瞧見了正堂偏左位置上坐著的姚清渠。

    許久不見,他老了許多,眼底精光卻未改分毫。

    上一次兩人這樣麵對麵的相對,還是在長靖末年,他長子死在悅椿湖的時候。

    兩人眼神交錯間各懷心思,斂下眼睫,沈宓便收起麵上的散漫,挪步上前,自廳中朝著正坐主位上的方觀海拜禮,“方先生康健。”

    當年的師生情誼,在這一句問候裏,變得似乎親近又似疏遠。

    方觀海想湊近扶他一把,又怕碰到他,糾結之間忘了發話,對方卻已經站直了身子,“諸位接著盡興。”話落,就隨便找了個位置落座。

    上次跟姚芳歸交代的事,對方算是都放在了心上,今日這樣的大日子,他也沒有露麵。

    沈宓放心不少,往周圍掃了兩眼,看著滿堂賓客又倏然開口問,“方宿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