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4166
  第74章

  燕翎一路聽了原委,臉色沉得跟墨水裏擰出來似的,旁人不知底細,他是一清二白,那王婧定是因為蕭元朗拒婚,對寧晏心生妒忌,是以惡語中傷,一想起自己溫婉端莊的妻子,成為別人眼中的妾室,他這會兒腦門跟有一團火在竄。

  他總算明白當初戚無忌崩了烏木達一隻眼的心情,這會兒他得親自割了王婧的舌頭不可。

  王婧倚仗的是什麽?是王家的權勢。

  燕翎怒到了極致,臉上反而掛著一絲很詭異的笑,就連熟悉他的戚無忌都瘮得慌,燕翎在承天門下止了步,從胸前掏出一折子遞給他,“無忌,你先去禦書房,我隨後就到。”

  扔下這話,他迎著午後熾熱的風團往都察院方向疾馳。

  戚無忌捏著折子,看著燕翎緋紅的背影,就仿佛看見一頭遊走在理智邊緣的獸,他驀地輕笑一聲,旋即臉色收起,沉著臉大步朝禦書房方向去。

  從承天門到午門直至奉天殿,一路都有侍衛盤查,論理戚無忌沒有資格進禦書房覲見,但戚無忌在軍中有一谘議參軍之銜,再加之他手握兵部的邊關急遞,侍衛隻得放行。

  到了奉天殿,戚無忌先給守門的內侍塞了一錠銀子,旋即讓他去通報,內侍得了戚無忌指示,躬身在門口朝裏稟道,“陛下,兵部來了邊關急遞,請求覲見。”

  根本沒有提戚無忌的名字。

  皇帝本就被三位老臣哭得腦仁發脹,聽了這聲稟,便知來了幫手,兵部的急遞,隻能是燕翎,立即正色揚手,“快宣。”

  片刻一道芝蘭玉樹的身影繞過屏風而來,隻見戚無忌一襲五品青袍熊羆補子緩步入內,他雙手加眉,呈著一兵部專用急遞匣子在前,跪在正中,“臣戚無忌叩見陛下萬安。”

  皇帝第一眼沒認出戚無忌,剛剛進來那一瞬間他眼前一亮,隻覺這男子氣度不俗,卻又不像燕翎,正納悶是誰,聽到戚無忌自報家門,臉色急轉直下,雙眼跟窟窿似的盯著他,木了半晌,方道,“平身。”

  戚無忌不卑不亢呈著折子越過三位大臣來到禦前,低眉解釋道,“臣恰在兵部對接新繪輿圖一事,恰遇燕大人,燕大人內急,請臣將此遞呈於禦前。”

  戚無忌來做什麽,皇帝門兒清,至於什麽燕翎內急,全是借口。

  狡猾,跟少時一樣狡猾。

  皇帝板著臉朝吳奎看了一眼,吳奎接過急遞奉給皇帝,戚無忌當即立在一側,半點離開的意思都沒有。

  人已經進來了,又與淳安有關,皇帝正也頭疼著怎麽處置這樁事,有戚無忌在,或許有些點子,勉強壓下心頭的嫌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趕戚無忌走。

  皇帝翻開折子看了一眼,並不是什麽大事,不過還是裝得臉色十分沉重,變得不耐煩,“汝三位之意,朕已明白,朕馬上派人去查,倘若屬實,朕立即發作淳安公主,給你們一個交代。你們且回去,朕還有緊急軍務要處置,”

  三位大臣坐在底下的錦杌,相互交換了神色,都是在官場上混得老油條,知道皇帝這話是打發打發他們而已,左右二人目光齊齊注視著當中那人,此人正是南都禮部尚書蕭昀,蕭家數代公卿,在江南首屈一指,其女蕭媛媛,乃蕭昀老來女,自小抱在膝蓋親自教她習讀,寵得無邊,蕭昀更是當世大儒,心高氣傲,一張嘴皮子從來不饒人。

  “陛下,什麽邊關急報不急報的,您就別糊弄老臣了,老臣當年跟隨先帝爺整頓江南文物典章,什麽場麵沒見過,您若信得過老臣,老臣興許也能給您參謀參謀,”

  一開口把先帝拿出來壓皇帝,皇帝氣笑了。

  一旁的刑部尚書王執也適時接話,他的女兒被淳安當眾羞辱,他最是恨極,

  “陛下,您哪裏還需要去查,此事朝野皆知,今日之事是淳安公主所為無疑,”

  他話未說完,隻見戚無忌冷冷嗤笑一聲,“王大人親自瞧見了嗎?親自看到淳安公主放馬蜂咬你女兒了?”

  王執被哽住,涼颼颼覷了戚無忌一眼,對戚無忌出現在此處十分莫名,“我雖沒親自瞧見,不過連月台的人都知曉。”

  戚無忌再道,“知曉什麽?人抓到了嗎?就憑公主殿下當眾扣了你女兒一臉醬汁,你就兀自揣測那馬蜂窩也是公主所為,沒有證據,你刑部尚書是靠著腳指頭斷案的嗎?”

  “沒有證據,敢指正當朝公主,我看你這個刑部尚書也到頭了!”戚無忌很不客氣道。

  皇帝撩眼看了下戚無忌,忽然覺得這小子也沒那麽礙眼。

  “你,,”王執氣得臉頰直抽,從錦杌拔身而起,指著戚無忌喝道,“戚無忌,你別胡攪蠻纏,這是人人皆知的事,還要什麽證據,陛下不信,現在就把公主及她身邊的內侍傳過來,臣把人帶去刑部,讓三家下人相互指認不就完了。”

  “說得很好。”戚無忌氣定神閑接過話,“既然案情還沒查清楚,誰給你膽子指正公主有罪,你們王家是要造反嗎?”

  “戚無忌,你少給我扣帽子!”王執氣得大跳,他到底是刑部尚書,很快尋到戚無忌的漏洞,“好啊,你剛剛也承認淳安公主當眾扣醬汁在我女兒臉上,此舉難道就妥了嗎?”

  戚無忌頷首,“沒錯,此舉不妥,”他幽幽冷笑問道,“那敢問王大人,你女兒說了什麽話惹得公主如此對她呢?”

  王執當即一收聲,氣勢弱了一大截。

  皇帝剛剛一直聽三位老臣哭哭啼啼,還沒功夫細問,這會兒見情形不對勁,眯著眼問,“說了什麽?”

  王執把頭一壓,攏著袖不敢吱聲。

  其餘霍蕭兩位大人,也站起身,紛紛不語。

  戚無忌橫掃了三人一眼,朝皇帝拱手,目色寒凜,“陛下,王家女夥同蕭霍三人,在連月台庭中大放厥詞,侮辱燕世子夫人,罵她出低微,隻配為妾,此三人不知廉恥,不知禮教,不修口德,心思歹毒,陰惡之至,如此惡婦,別說是用馬蜂窩咬,以臣之見,就該拔其舌,剃其發,永世不得出門見人!”

  王執三人牙呲目裂,指著戚無忌道,“放肆!”

  “你們才放肆!”皇帝怒火中燒,順手將禦案上的硯台一拂而下,喝道,“這就是你們教出來的女兒?還好意思來這奉天殿告狀?”

  王執與霍伯庸二人當即悻悻不作聲,倒是蕭昀攏著袖,大著膽子辯了一句,“陛下,此舉著實不對,臣已嗬斥了她,不過她們一群女兒家口中有失,也很尋常,可即便如此,也不能用馬蜂窩咬啊,陛下呀,您可是沒親眼瞧見,臣那女兒生得是如花似玉,如今臉上坑坑窪窪,,”

  “也很尋常?蕭尚書此言簡直誅心之至,吾妻聞那惡意中傷之言,此刻正在府邸尋死覓活,她若有個三長兩短,我端了你蕭家!”

  隨著寒聲一落,燕翎麵如閻羅掀起緋色蔽膝大步邁入,他先朝皇帝拱手施了一禮,旋即立在戚無忌身側,鳳眼狹長如鋒刃,堪堪掃去一眼,王執三人均噤若寒蟬。

  換做平日,三人也不懼燕翎,實則一是心虛,二是燕翎到底非戚無忌可比,他身居高位,很可能是未來的首輔,誰也不敢攖其鋒芒。

  ===第93節===

  燕翎陰沉著問,“我正要去諸位府上尋人,三位大人既都在此,不若索性說個明白,今日這事,你們如何給我交代?”

  禦書房內頓時一靜,

  霍伯庸第一個站出來朝他拱手,他語氣平和,“燕世子,此事著實是小女有錯在先,霍家一定為此事給少夫人一個交代,但公主傷人之事,另當別論。”霍伯庸本不想來,實在是女兒與夫人鬧得厲害,蕭昀又與王執同來他府上,將他一道拽了來,他便想幹脆來皇帝跟前賣了個慘,不料事情與預計不一樣,無論如何,他不會得罪燕翎。

  霍伯庸先表了態,把王婧之父王執架在火上烤。

  王執臉色一青,咬著牙道,“此事我也會給世子一個交代,但咱們今日先論公主傷人一事。”

  王家與燕家是姻親,女兒說了蠢話得罪人,也著實令王執頭疼。

  “對!”蕭昀立即接話,他神色傲慢道,“陛下,冤有頭債有主,王家女說的是燕家少夫人,與公主何幹,公主憑什麽放馬蜂窩咬人,要知道容貌關乎女子一生,殿下此舉,陛下必須嚴懲,今日若放過了她,明日還不知要闖出什麽禍事,公主是臣民之表率,豈能以勢欺人?”

  蕭昀是個執拗的老夫子,在他看來,女兒們所言並不差,燕翎就不該娶一個門不當戶不對的妻子。

  燕翎怒道,“容貌關乎女子一生,名聲關乎女子性命,我妻子與你們三家無冤無仇,何故傷害她?”

  霍伯庸察覺到燕翎不同尋常的怒色,連忙清了下嗓子道,“陛下,惡語中傷者非臣之女,不過臣已吩咐女兒,待傷好,登門向世子夫人道歉。”

  這是王婧惹出的事,莫要牽連霍家,霍家說白了是受了池魚之災。

  同氣連枝的三人已出現分化。

  王執扭頭狠狠剜了一眼霍伯庸,霍伯庸臉色一撇,沒搭理他。

  外甥與外甥媳婦受了委屈,皇帝自然要給撐腰,正琢磨該如何處置,外頭內侍再稟,

  “陛下,都察院僉都禦史彭川大人有急事覲見。”

  皇帝疑惑地看了一眼燕翎,放聲道,

  “宣他進來。”

  少頃,一身四品緋袍麵容清肅的中年男子入內,他手執一遝厚厚的折子,跪在最後道,

  “臣彭川據本彈劾刑部尚書王執,王執任尚書三年期間,指使前任比部員外郎齊佑拿著官中公廨銀私放高利貸,此臣收集的證據及證人證詞,請陛下過目,”

  王執雙眼一番,撲騰一聲跪了下去,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到幹淨,戰戰兢兢道,“陛下,,臣是冤枉的,臣沒有幹過這樣的事,,”

  皇帝冷冷看著他,輕哼一聲,又額外瞥了一眼外甥,隻見那嫡親的外甥目若寒潭,一動不動,皇帝暗暗嘖了一聲,抬手示意吳奎將折子遞上來。

  一麵翻閱折子一麵暗自嘀咕,燕翎這脾氣還真是像極了明陽。

  禦書房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又緊張。

  王執匍匐在地,叫苦不迭,事實上,拿著公廨銀作別用的大有人在,又不是隻有他一人,朝廷也是睜一隻閉一眼,他幾乎可以斷定,這是燕翎在整他。

  他那女兒也真是的,無緣無故的罵寧晏作甚?大約還是對蕭元朗不死心,王執苦笑一聲,他悄悄看了燕翎幾回,燕翎卻視而不見,王執便知事情鬧大發了,後背冷汗淋漓。

  皇帝一目十行將折子看完,怒容幾乎要壓不住,王執私放高利貸是一錯,中飽私囊是另一錯,他將折子往王執腦門一砸,

  “王執,你好大的膽子,身為刑部尚書執法犯法,你是讓朕被天下人恥笑嗎?彭川,朕命你嚴審此案。”

  燕翎既然要對付王執,便不打算留有餘地,想要摁死王執,還需要一些罪證,這隻是開始。王執這會兒是哭都哭不出來了。

  彭川立即上前將折子拾起,“臣遵旨!”

  錦衣衛入殿,將王執當眾給拖了下去。

  霍伯庸見事情不妙,在一旁冷汗涔涔,生怕燕翎下一個要針對的就是他,靈機一動,躬身道,

  “陛下,臣想起都督府還有要務要處置,陛下若無吩咐,臣請告退。”

  皇帝冷著臉嗯了一聲,霍玉華雖不該跟王婧夥同,卻也吃到了教訓,到底得給霍貴妃一個臉麵,不一會霍貴妃也派了人來,替霍玉華請罪,說是會讓霍夫人帶著霍玉華登門給寧晏賠罪。

  霍貴妃從來都是明白人。

  燕翎聽了這些話沒有半分表情,逞口舌之利,傷了寧晏麵子,登門道歉便想揭過去,門都沒有,他不稀罕什麽登門道歉,那三人誰都別想脫身。

  霍伯庸就這麽退了下去。

  禦書房內隻剩下蕭昀。

  蕭昀可是當世大儒,學生遍布海內,一身剛克之氣,是塊硬骨頭。

  他往錦杌上一坐,拱了拱袖,“陛下,罵人的是王婧,臣攜女奉旨入京述職,卻遭此無妄之災,臣家老婦視此女為命根子,見女兒容貌盡毀,這會兒已暈倒在塌,倘若有個損失,傳出去對公主名聲也不好,陛下,還請您給臣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