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8634
  第71章

  “你謝的是夫君,還是燕翎?”

  寧晏聽得這話,手滯了下,隨後又抱得更緊,

  “自然是你呀,”

  燕翎官袍被她勒得起皺,小臉側貼在他筆直的脊背,眼梢彎出笑意,燕翎這人在外是無所不能的閣老,到了她這裏總能折騰出一些好笑的把戲來,一個大男人還這般較真。

  與過去告別的那點失落,終是被他這句話給衝散了不少。

  寧晏覺得好笑。

  燕翎聽到她語氣裏的揶揄,意識到她心情轉好,轉過身來,反而將她往懷裏一摟,單手扣緊了她後腦勺,抵在胸膛,

  “你別笑,我是認真的。”頗有幾分掏心掏肺又無奈的語氣。

  寧晏聽得他這語調,有些惱他,“有何區別?你是我夫君,我夫君是燕翎,來來去去都是你,”

  “那不一樣,,”

  他將她從懷裏拉出來,圈住她腰身,半摟著她,神情倒是有幾分愉悅,輕聲道,“你的夫君可以是我,也可以是別人,換一個人娶你,你也會敬重他愛護他,而我想要的是你的心,獨獨屬於我燕翎的心,你明白嗎?”

  寧晏眉睫輕的一顫,抬眸對上他的眼,因星夜兼程奔波,他眼眸裏略有些血絲,瞳仁卻是格外明亮又柔和,被他這麽看一眼,仿佛整個人都被他包裹,連著心和胸膛都在發燙,

  “我明白了,,”

  燕翎一路都在回味寧晏主動摟抱他的感覺,心滿意足地笑了。

  待他趕到禦書房,太子和三皇子也在,三皇子目光灼灼看著他,神情極是複雜。

  皇帝倒是坐在禦案後正與太子商議糧荒的事,燕翎進來,跪在正中行了個禮,皇帝頭也沒抬朝他擺擺手,示意他就座,燕翎卻跪著沒動。

  皇帝這才注意到他,目光定定投來,

  “你這是做什麽?你的折子朕已經看了,你們內閣將互市的品種規模價目都敲定清楚,定好再給朕瞧瞧。”

  燕翎再次磕了頭,“舅舅,我想跟您回稟寧家的事。”

  喚一聲“舅舅”,就是當家務事再談。

  皇帝看了他一眼,揮了揮手,示意內侍全部退出去,殿內就他們父子三人與燕翎。

  燕翎一五一十將寧家的事都給說了,沒作隱瞞。

  “畢竟是我與三殿下的姻親,故而沒有將事情鬧開,還請舅舅寬容。”

  按照國法,寧家這個事要上報刑部與戶部。

  皇帝臉色沉了幾分,燕翎這麽做,保護寧晏在其次,更多的維護了三皇子和皇家的臉麵,他狠狠瞪了一眼三皇子,三皇子連忙跟著跪下來,半字不辯。

  ===第89節===

  太子坐在另一側笑著打圓場,“父皇,翎哥兒做的對,更何況寧家兩位大人與女眷都被蒙在鼓裏,兒臣相信,給他們一百個膽子都不敢私放印子錢。”

  太子對燕翎與寧家斬斷關係樂見其成,卻也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去攻訐三皇子和寧家,這種有損皇家臉麵的事,他不會做,做了也會招來皇帝的反感。

  更重要的是,寧家實在沒什麽值得他忌憚的地方。

  太子高居儲君多年,眼界與格局不是三皇子可比。

  皇帝也知道這種事怪不到三皇子身上,隻是心裏極為不痛快,“寧一鶴竟是這等人?朕看他有幾分才學,還當是磊落男子,沒想到是如此昏聵愚蠢之輩,你媳婦受委屈了。”

  “但事情不能這麽算了,”皇帝思忖片刻,看向太子吩咐道,“你待會去一趟翰林院,借個由頭革了寧一鶴侍讀學士的頭銜,讓他回去該做什麽便做什麽去。”

  太子應是。

  燕翎對寧一鶴不是沒有埋怨,他到底是寧一鶴的女婿,人倫禮法得顧忌,有些事情別人做的,他做不得。皇帝願意替他出氣,他求之不得。

  燕翎轉念說起了案子,“我入宮前,已收到京兆府的邸報,總共從寧家獲得四萬三千兩抄銀,其中一萬兩是嶽母穆氏的私財,其餘三萬三千兩則是私放印子錢的罰額及那妾室所有餘產,此外那妾室在外頭購置了兩間鋪子與一個莊子,也全部被抄沒。”

  雲旭今日下午便隨同京兆府在辦這樁事,自然是分了一些蠅頭小利給京兆府的官員和捕快,封了他們的嘴,餘下大頭才上報朝廷,用的是寧家一妾室倒賣主家財產私放印子錢的由頭,把寧家主子們都給摘開了。

  此案並未聲張,朝野不聞。

  皇帝頷首,“穆氏的私產歸你媳婦,其餘上交國庫。”

  燕翎抬眸看他,再拜道,“舅舅,我打算將嶽母那一萬兩私產全部捐獻國庫,為她掙得一誥命夫人之銜,還請舅舅恩準。”

  寧晏已與寧家決斷,他必須為寧晏長遠做打算,隻要她是誥命夫人之女,誰也不能看輕她。

  皇帝沉默片刻,道,“寧一鶴本是五品侍讀學士,給他妻子一個誥命也不是不可,不過既是有和離之名,朕便以她散財資軍為由,賜她五品賢夫人,慰她在天之靈。”

  翌日皇帝聖旨下達禮部,禮部敲鑼打鼓去了寧家,寧家上下惶惶不安齊齊跪在正院門口,聽得那太監聲音洪亮高頌封穆氏為五品賢夫人,一個個臉色如同打翻了顏料盤,可謂是精彩紛呈。

  誰也不敢去嚷嚷真相,默默跪著磕頭。

  彼時寧一鶴已曉得自己被皇帝革職,隻剩一進士頭銜,偏生皇帝抬舉穆氏,聖旨特意送到寧府,不是故意打他的臉麽?

  他木著臉癱在院子正中,熾熱的午陽倒灌下來,驅不散他渾身的寒氣。

  他如同置身冰窖,臉色塗了臘般,陰沉到近乎扭曲。

  大老爺不得不恭敬地將內侍送走,還掏了所餘不多的體己打發了這些官員內侍,轉背還得忍氣吞聲,悄悄將聖旨及賞賜全部送去寧晏的私宅。

  消息傳到國公府,寧晏午睡剛醒,迷迷糊糊揉著眼,

  “你說什麽?陛下下旨封了我母親的誥命?是五品賢夫人?”

  如霜激動含淚,“是呢,禮部不知夫人與寧家和離的事,聖旨徑直送去了寧府,那寧府上下一個個跟鋸了嘴的葫蘆似的,不敢吭聲,簡直是大快人心。”

  寧晏腦子一陣昏懵,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趿鞋下榻,“聖旨現在何處?我還得去寧府取嗎?”

  如霜擦著淚笑道,“大老爺親自送去了咱們的穆宅。”

  寧晏高興地團團轉,又去裏間挑了一件衣裳出來,“走,咱們去祭拜母親。”

  她極少這般激動,坐在梳妝台前,任由丫鬟給她梳妝穿戴,胸膛如擂鼓般振動,雙手亦無處安放。

  誥命非等閑能授,無論官多大也得皇帝批準,根本不是錢財能捐來的,一定是燕翎的功勞。

  昨日之事雖是稱心如意,可事實來說,她也沒有娘家了,一個沒有娘家的女子,在外頭舉步維艱,但燕翎給她母親掙來誥命便不一樣了,不僅是母親的榮光,穆家的榮光,也是她的體麵。

  宮中同時也派人來寧晏處道喜,燕家上下聞訊,都來恭賀她,寧晏露出笑容,吩咐打賞下人,又匆忙趕往穆宅祭拜。

  再說回寧家這頭,昨日燕翎夫婦離開後,老太太由下人攙著回房,到了門口被絆了一跤,一口烏血吐出來,一病不起,從昨夜到今日晨起,隻醒了兩個時辰,本就千瘡百孔的寧府雪上加霜。

  大老爺夫婦坐在賬房開始盤家產,昨日為了貼補罰額,公中貼了六千兩銀子,此刻賬上隻剩兩千兩銀子,捉襟見肘,還有一大家子要養活怎麽辦,夫婦倆合計開庫房賣古董。

  大夫人身子不好,從來不伺候人,二夫人呢,昨日受此打擊,幹脆甩臉不幹,稱病不起,老太太院子裏無人坐鎮,有的嚷著喊大夫,有人猶疑著要不要去請道姑,簡直亂成一鍋粥,後來是老太太一等心腹顧嬤嬤親自去客房求了素娘來做主。

  素娘慢騰騰吩咐人給老太太喂了些補藥,沒多久老太太又吐出一口血,嚇得滿屋子哭成一片,素娘不慌不忙派人請大夫,家裏不體麵,不敢去請太醫,便在附近請了個老郎中來,郎中開了一劑藥喝下去,老太太臉色總算好看了些。

  素娘安置完老太太,與老太太心腹顧嬤嬤打裏間出來,顧嬤嬤看出素娘穩重能幹,又是老太太的親戚,保不準就是未來的三夫人,待她極是客氣,二人相攙到了廂房喝茶,素娘便問,“怎麽會鬧到這個地步?三小姐得嫁貴婿,不該好好籠絡著,怎麽得罪得這樣狠?”

  顧嬤嬤聞言長長歎了一口氣,替她斟一杯涼茶,“此事說來話長。”

  寧一鶴與穆氏的婚事是自小定下的,可惜寧一鶴天生有反骨,不聽從父親調派,私下沒少鬧幺蛾子抵製這門婚事,老爺子隻給他一句話,哪怕他隻剩下一根頭發都必須將穆氏娶進門,寧一鶴無可奈何,那時的穆家在泉州混得風生水起,有意入京拓展生意,自然是希望搭上寧家這條線,寧老爺子又是說話算數的人,絕不準許兒子反悔。

  寧一鶴被逼著娶了穆氏,又被按著強行圓了房,心中是極為惱火的,為了報複老爺子與穆家,他在婚後開始肆無忌憚納妾,幾乎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老爺子最開始也治過他,最後寧一鶴拿著穆氏威脅他,老爺子也無可奈何。

  恰恰老太太也不讚成這門婚事,縱著兒子反老子,起先穆氏拿了銀錢貼補寧家,老太太還能給她幾分好臉麵,後來頭一個生下的是女兒,寧一鶴要麽常年不歸家,要麽宿在小妾屋裏,穆氏哪有機會再孕,身子每況愈下,老太太對她徹底沒了耐心。

  再有蓮姨娘暗中拱火,甚至買通道姑說什麽穆氏克老太太與三老爺,老太太心裏一想,這穆氏可不是克他們母子嗎,老三因她不認真當值,整日遊手好閑,而她呢,也沒過消停日子,由此越發厭惡穆氏。

  穆氏後來看清寧家的嘴臉,瞅著自己時日無多,私下開始將大部分嫁妝轉移出去。

  此事被蓮姨娘告到老太太那裏,老太太萬分惱火,吵著要尋穆氏麻煩,這個時候,寧一鶴回來了,他心高氣傲,不許任何人覬覦穆氏私產,堵住了老太太的路,穆氏過世後,老太太把主意打到小小的寧晏身上,想方設法折騰寧晏,逼著榮嬤嬤等人說出嫁妝去處。

  榮嬤嬤將事情鬧到老爺子那裏,老爺子自然替寧晏撐腰,當眾打死一個奴仆,並放話,以後誰欺負寧晏,便是這個下場。

  隻是老爺子這人自來與老太太不合,寧願去外頭住著,也不愛留在家裏,寧晏免不了吃苦,後來穆家送了一傻大個進府,這女子性子憨傻,卻一身武藝驚人,寧晏不懂事時,就靠著這些人保住了性命。

  待她年紀大些,穆老爺子親自進京,當著老爺子的麵把外孫女接走,老爺子愧不難當,三年後穆家出事,不得不送寧晏回京,而這個時候,十歲的小姑娘已養出一副沉穩的性子,懂得藏拙,開始借力打力,在寧家低調地存活下來。

  素娘聽到最後痛恨至極,且不說那門婚事如何,寧晏是寧家的骨肉,老太太也好,寧一鶴也罷,不該如此欺負一個孤女,她心中嫌惡,麵上未顯,隻歎道,“真是造化弄人。”

  顧嬤嬤看著好好的家成了個空架子,也不由怨恨蓮姨娘,“都說娶妻娶賢,否則禍害三代人,老話是沒錯的,這蓮姨娘雖不是妻,可這樣的女人在後宅攪風弄水,把一家子搞的不安生,實在是可恨,當初如果沒有她,三夫人和三小姐也不是這個下場。”

  恰在這時,門廊外傳來一陣喧嘩。

  素娘與顧嬤嬤繞門而出,隻見寧溪抱著那個繈褓的孩子,跪在台階下,說是孩子不行了,懇求老太太派人去請大夫,大老爺夫婦現在恨蓮姨娘恨得要死,加之這個孩子身份不明,誰也不肯搭理,大夫人話裏話外讓寧溪抱著孩子出府去,別在寧家礙眼。寧溪隻能求到老太太這裏來。

  寧溪瞧見素娘穩穩當當立在門口,身旁又站著老太太心腹顧嬤嬤,心裏恨得不是零星半點,

  “都是你個惡婆娘,若不是你,我娘也不會被逼著去掐我弟弟,我弟弟現在命在旦夕,全是你作怪。”

  素娘麵無表情看著她,懶得浪費口舌,倒是身邊的顧嬤嬤涼涼諷刺道,

  “喲,四小姐不如去道觀問問,這孩子的親生父親到底是誰?要治病也得找他父親去治。”

  寧溪眼眶一紅,酸楚地哭道,“不是的,他是我弟弟,,事情還沒查清楚,你們別亂說,,”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素娘看不過眼,吩咐身旁一女婢道,“去看看老郎中走了沒,沒走的話,將孩子抱過去讓他瞧一瞧。”

  女婢過去接繈褓,卻被寧溪扭身一推,她陰冷地剜著素娘,“貓哭耗子假慈悲,我不稀罕,我自己去!”

  扭頭走了幾步,迎麵撞見一管事,那管事擦著額頭的汗,一臉晦氣道,“四小姐,衙門遣了人來,說是蓮姨娘昨夜病死在牢房,今日辰時,京兆府的人已將她屍身扔去城外亂墳崗。”

  血腥從喉嚨竄了上來,寧溪兩眼一翻,手中的繈褓滑落,身子軟趴趴地倒下了。

  管事眼疾手快接住繈褓,雙手捧著,無助地看向素娘。

  素娘一麵吩咐人將寧溪抬回去,一麵讓女婢去請大夫,大約半個時辰後,大夫看過姐弟倆,姐姐倒是無大礙,孩子卻難有生機,讓寧家盡快將人送去太醫院,或許能救,眾人問素娘怎麽辦,素娘吩咐乳娘將孩子送去書房,交給寧一鶴,“此事得三老爺處置。”

  孩子救不救,認不認,都是寧一鶴自個兒的事,自己弄出的爛攤子自己收拾。

  麵對一個可能不是自己的孩子,也不知寧一鶴心裏是怎般滋味。

  長清觀的人已經被她支使開了,寧一鶴永遠也別想知道真相。他就等著受煎熬吧。

  寧溪在塌上幽幽醒來,虛弱地睜開一線眸子,看見素娘,雙目淬毒般恨道,“你巴不得我弟弟死,你好嫁過來當三夫人吧,我告訴你,隻要有我在一日,你就別做夢,,”

  顧嬤嬤正張羅著送大夫走,聽了這話,扭頭斥了她一句,“四小姐,您如今自身難保,就別折騰了,蓮姨娘出了這樣的事,原先議親的幾家怕是不成了,背著罪名又如何能定個像樣的人家呢,您有這個閑心,多為自個兒著想吧。”扔下這話,出門忙去了。

  素娘看著做困獸猶鬥的寧溪,慢悠悠坐在她塌前,體貼地替她掖了掖薄衾,嗓音低低壓過來,“我可沒心思給你當後娘,我就是想讓你嚐一嚐當年三小姐的苦,,”

  寧溪身子一震,半晌吐不出一口氣來。

  這算什麽,算是惡有惡報嗎?

  她閉上眼,任淚水橫陳。

  燕翎自昨日傍晚離開,到第三日午後才回府。

  寧晏一直想為誥命的事與他道一聲謝,終於聽到他回來,主動提著食盒前往書房。

  這是她第二次來燕翎的書房,午後的雲團壓了一層又一層,涼風沁著濕氣刮過來,暑氣褪去一大半,寧晏提著食盒步入堂中,書房的冰鎮還未撤,一股冰氣潑灑過來,寧晏輕輕咳了咳。

  燕翎正從裏麵沐浴換了一身湛色的直裰出來,一眼看到倚在博古架旁的美人兒,

  “怎麽過來了?”他正打算去後院,不成想她先過來了。

  寧晏將食盒擰過去,撩了下垂落的發絲,幫著他將食盒打開,捧出一碗蓮子銀耳水,“剛煮好的,你嚐一嚐。”

  燕翎卷起袖子,坐在書案後,捧起瓷碗先嚐了一口,與往常口味不一樣,當是寧晏的手藝,抬眸看她,寧晏捏著繡帕站在跟前,淺黃色繡桂花的薄褙襯得她麵容姣好白皙,水盈盈的一雙眼,與平日仿佛有些不同。

  “你既然來了,我便看一會兒邸報,你陪我好嗎?”他語調清爽,一口飲盡蓮子銀耳水,擱在一旁。

  寧晏將湯碗收拾入食盒裏,低垂著眉眼嗯了一聲,耳際縈繞一圈淡淡的紅暈。

  燕翎瞧在眼裏,什麽都沒說,翻開裝著邸報的匣子。

  寧晏將食盒擱在博古架下方的長幾,先坐在靠牆的圈椅,看了一眼四周掛著的書畫,也不知哪一幅是燕翎所作,百無聊賴坐了一會兒,適應了屋子裏沁涼的空氣,折去東邊的內書房,走了兩步,又退回來,在博古架旁歪出半張俏臉,

  “我再去尋兩本書看看,”

  架子遮住她半片麵頰,秋水明眸似鑲嵌的寶石,直勾勾的,動人心魄,燕翎眼神直白地盯著她,慢慢聚了幾分炙熱,寧晏被他瞧得不太好意思,縮了回去。

  去到上次取書冊的地方,圍著正中的書架轉了一圈,尋到一本《異域見聞錄》,是前朝一位行商隨馬隊出陽關穿過西域諸國,又從海路折回泉州的所見所聞,寧晏少時曾與泰西的商人打過交道,十分喜歡這本書。

  隨意翻開兩頁,裏麵繪製了一張地圖,便仔細端詳。

  燕翎不知何時來到她身後,雙手撐在桌案,將她圈在其中,也瞧見那張圖,俯首看過來。

  寧晏察覺到身後有一股騰騰熱浪,扭身過來,唇瓣擦著他下頜滑到他的嘴,兩個人都僵了一下,濡濕貼著一片溫熱,甚至還有一點蓮子心的苦味。

  兩個人誰也沒動,時間驀地靜止。

  第一次也是在這裏,燕翎不由自主想親她的嘴,寧晏不著痕跡躲開了。

  第二次在燕山,燕翎吻得正投入,寧晏本能推開了他。

  這是第三次,,

  視線撞上那一瞬,他的眼神太有壓迫力,連著呼吸也沉浮不定,寧晏嘴唇翕動,他的下唇就這麽滑入她嘴裏,濕漉漉的小嘴就這麽含著他,他哪裏受得了,往前一步,逼得她腰身往後一撞,他手掌適時一扶,她便撞在他手心,大掌用力將她扣在懷裏。

  燕翎身子如繃緊了的弓,嘴卻不敢用力,隻輕輕含吮著,有了上次的教訓,他不敢伸舌,隻唇瓣在她唇齒小心翼翼的摩挲,試探。

  寧晏是慌亂而緊張的,卻並沒有退開,她雙手往後抓住桌沿,腳尖微微墊起,盡量配合他的高度,隨著濡濕在唇齒間繾綣,他耐心地哄著,捧著,一股奇異的顫感在心頭蔓延開來,她雙目不自禁闔上,繃緊的脊背慢慢鬆懈下來,燕翎察覺到她的變化,忍不住將她抱起放在桌案,將她上身徹底摟在懷裏,用力而溫柔地吻著。

  靈尖不由自主地相互碰撞勾勒,卻很默契地沒有深入。

  不知多久,燕翎不舍地放開她,將她緊緊箍在懷裏,呼吸沉沉壓在她肩口,閉上眼沒說話。

  從元宵生了隔閡起,這半年來他一直沒碰過她。

  起先是想等她心甘情願,後來是太醫給她開了三個月的藥,這三個月內不能行房。

  他必須克製自己。

  ===第90節===

  更何況這裏是書房,書房是軍機重地,不能在這裏做那樣的事。

  寧晏靠在他懷裏算了算日子,太醫在端午前開的藥,到八月初便可無礙,隻盼著將宮寒清除,能順順利利懷個孩子,她現在對孩子的期待又熱切了幾分。

  也不敢再招惹他,輕輕將他推開,靦腆地笑了笑,

  “我想起二弟妹尋我開票,要兌兩千銀子給燕玥做嫁妝,我要去一趟賬房,”

  她眉眼低垂,乖巧溫順,唇瓣被吻過,像是被雨衝刷過的嬌花,又嫩又豔。

  燕翎明知她在撒謊,卻沒有拆穿她。

  將她抱了下來,又低頭替她整理裙擺。

  寧晏幹巴巴杵著,隻覺又躁又好笑,兩人明明是正大光明的夫妻,這會兒卻整得像偷情似的。

  好像也很有趣。

  燕翎直起腰身,發現她唇角笑意一閃而逝,亭亭玉立立在他跟前,像個狡黠的小姑娘,很招人欺負,那種強烈的想要去占有的感覺幾乎蓬勃而出。

  也不知她以前還招惹過誰?

  除了蕭元朗,還有別人嗎?

  燕翎眼神濃烈,又極有自製力地退開。

  寧晏離開書房時,臉上的情緒又收斂得幹淨。

  她並沒有去賬房,四平八穩回了明熙堂,掀簾進了內室,也沒管湊在窗下繡花的兩個丫鬟,徑直往床上一撲,將臉塞在薄衾裏,不一會,悶悶地笑聲從裏麵傳出來。

  親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

  這麽一來,燕山的事該揭過了吧?

  如霜捧著繡到一半的繡盤走到珠簾邊,往裏探了一眼,與如月嘀咕道,

  “姑娘在笑什麽?”

  “幹了壞事唄。”如月沒在意這茬,揉了揉發脹的眼,繼續繡荷花,“以前姑娘幹了壞事不也是偷偷笑?”

  如霜一頭霧水折回來,“她去書房能幹什麽壞事?那世子能讓她幹壞事?”

  這話一出,兩個丫鬟猛地對上眼神,然後心照不宣地閉了嘴。

  不一會,寧晏又從裏間出來,恢複了平日從容的模樣,

  “陳嬸子來過了嗎?”

  兩個丫鬟連忙站起身,“來過了,說是二少夫人那裏的兩千銀子支出去了,上回的兩筆加上今日這一筆,給大姑娘打嫁妝用的五千兩銀子已全部支走。”

  寧晏坐在桌案後,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去年世子大婚公中花了一萬兩,到大姑娘這裏減了兩千兩,已支走五千兩,餘下三千兩用來辦酒席。”

  如霜想起一事提醒道,“對了姑娘,大小姐這個月十八生辰,府上會不會辦酒?”

  寧晏聞言將飲了一半的茶水擱下,皺眉道,“下個月她就要出嫁了,這個月還辦什麽生辰宴?公中這麽吃緊,哪裏折騰得起。”想了想,起身來,“我去問問婆母的意思。”

  寧晏重新拾掇一番,帶著如霜往容山堂去。

  到了門口,聽得裏麵笑聲脆脆,顯然是有客人來。

  婆子迎著她進去,一麵低聲稟道,“是三少奶奶娘家的妹妹來了。”

  進入明間,果然瞧見王嫻身旁坐著一曼妙女子,她生得一張鵝蛋臉,眉清目秀,是個標準的美人兒,從相貌來看,比王嫻更勝一籌,瞧著人也極是開朗,頭一回來,便在這裏放聲說話,沒幾分拘束。

  徐氏瞧見寧晏過來,連忙引薦,眾人相互見禮。

  寧晏又從發髻抽下一抱頭蓮的金釵給她當見麵禮,王婧與她道了謝,大膽地打量她,

  “早聞燕閣老的夫人貌美如花,今日一見名不虛傳。”

  徐氏卻曉得這位小祖宗是個愛攀比的主兒,連忙笑著岔開話題,“說到美名,你在青州時,美名就傳來了京城,對了,聽說你在舉辦詩會,如何了?”

  一提起這樁,王婧便來了興致,滔滔不絕道,“這個月底要舉辦南北詩文薈萃賞詩會,屆時兩京的名門貴女匯聚一堂,我今日不就是想邀請玥兒一道助陣來著?”

  徐氏笑道,“那是最好不過,她已好長一段時日不曾出門,你領著她去玩玩。”

  王婧道好,又扭頭遺憾地看著自己堂姐,“可惜你生產在即不能來,”

  王嫻摸著隆起的腹部,隨口道,“我哪有閑心湊這個熱鬧?”

  王婧睨著她,輕笑,“你這就是口是心非了,當年咱們第一屆詩會,你奪得女子頭籌,而燕世子的詩則被評為男子第一,你忘了嗎?”

  王嫻手一頓,眉目低垂著,淡聲道,“忘了,,”

  正在喝茶的寧晏聽到這一出,微微愣住,燕翎連比武都沒興趣,會去參加詩社?這不太符合燕翎一貫行事作風。

  王婧提起燕翎,又笑吟吟問寧晏,“對了,世子才華橫溢,想必世子夫人也是個中翹楚,待我回去便給您下帖子,您也過來指點指點?”

  王嫻這時也抬眸朝寧晏看來。

  卻見寧晏握著茶盞微笑著搖頭,“哪裏,我並不擅長這些,怕是辜負姑娘好意。”

  她少時多為生存而掙紮,寧一鶴又不樂意教她讀書,還是穆家派了識字的人來伺候她,又或偶爾請祖父指點,她受外祖父影響,讀得是經世致用之書,詩詞稍有涉獵,卻沒有這等傷春悲秋的閑心。

  王婧先是失望地哦了一聲,旋即露出幾分不解,不明白燕翎怎麽會娶這樣一個女子,連著對寧晏也失去了興致。

  寧晏也不在乎,趁著王婧姐妹交談時,問起徐氏燕玥生辰宴的事,徐氏原先也打算操辦一番好好安撫女兒,這會兒見王婧要邀請燕玥去詩會,便歇了心思,

  “不必大辦,闔家吃個團圓飯便成。”

  不知王氏二人說到什麽,王婧聽王嫻提起寧晏是蕭家的親戚,表情木了一下,驀地扭頭問寧晏道,“世子夫人,您是蕭元朗的表妹?”

  寧晏一時摸不到頭緒,淡聲應道,“正是,怎麽了?”

  王婧看著她,臉色僵了一瞬,很快又遮掩過去,“沒什麽,就是好奇問問。”

  前不久父親招蕭元朗入府,問他願不願意娶她,為蕭元朗拒絕,她當時就躲在書房的內室裏,聽得蕭元朗跪在地上,語氣誠懇而鏗鏘,

  “恩師在上,您肯下嫁掌上明珠本是我的榮幸,無奈我少時遇見一人,心心念念放在心中,至今不能忘,倘若我此時娶了王姑娘,便是對她最大的不尊重,我何嚐不樂意娶,實在是老師對我恩重如山,我豈能行如此禽獸之舉。”

  王尚書見他眼中含淚,是至誠至性之言,哪裏會強迫人家,結親不是結仇,轉背就勸女兒放下,王婧原先也沒多喜歡蕭元朗,可經曆了這麽一遭,越發覺得他是磊落男子。

  回頭便遣人去打聽蕭元朗與何人相識,得到的答案是蕭元朗不近女色,她便好奇了,難道是杜撰這麽一個人,也不至於,她生得貌美,才華出眾,家世優渥,沒有人不願意娶她。

  此時此刻,直覺告訴她,那個人極有可能是寧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