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7399
  第42章

  燕國公被燕翎這話嘔得晚膳都沒怎麽吃得下。

  也大抵猜到上回燕玥當著燕翎的麵,控訴了寧晏整整半刻鍾,觸了他的底線,也是那一日,秦氏也好,王氏也罷,無人站出來替寧晏分辨半個字,這就說明,她們根本還沒接受寧晏這個長嫂,寧晏在後宅是被孤立的。

  燕國公並不打算直接插手,他有自己的思量。其一,妻子徐氏身為婆母從未給寧晏立過規矩,甚至處處維護她,有這一樁在,寧晏便不會受委屈。其二,他對寧晏是有期許的,寧晏身為長媳,便是未來的宗婦,她要擔當起這份責任必須曆練,國公爺行軍打仗這麽多年,任何一個新兵蛋子都是直接扔去殘酷的戰場爬摸打滾,這個過程或許不會那麽順利,但效果絕對是好的。

  旁人撐腰得一時,撐不了一世,寧晏必須經曆這些,她才能服眾。

  但燕翎立場不一樣,他舍不得妻子吃苦。燕翎或許根本不在乎寧晏掌不掌中饋,他在乎的是旁人尊不尊重他的妻子,有沒有人欺負她。

  一想起父子倆在此事上有了分歧,國公爺很頭疼。

  回到後院,撞上徐氏那溫柔賢惠的笑,國公爺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妻子今日已經承諾擇日提出讓寧晏掌家,他這會兒再催,顯得不近人情,都是他的親生骨肉,手心手背都是肉,他如何說撂得開就撂得開,他必須承認,因為燕翎能幹,他平日著實更在意幾個小的,他希望每個孩子將來都撐得起門庭。

  可憐天下父母心,左邊是燕翎信誓旦旦的警告,右邊是溫情脈脈的妻子,國公爺頭一回意識到這宅門裏的事可比那戰場難纏多了,他寧願此刻奔赴戰場拿下它蒙兀幾座城池,也好過在此處難斷這家務事。

  苦惱過後,國公爺的思緒是很明朗的。無論如何,分家他絕不準許,第一步先讓寧晏掌家,第二步,再慢慢融合闔家關係,打定主意,臨睡前還是與徐氏提了一嘴,

  “今日之事你也親眼所見,老二媳婦雖是能幹,但做事少了幾分沉穩,年底諸務繁忙,萬不可再出岔子,該讓寧氏掌家。”

  徐氏心裏雖有些難過,還是爽快應了下來。

  翌日上午,待秦氏將一應家務料理妥當後,便將她叫去了容山堂。

  秦氏聽得婆母所言,眼淚瞬間便湧了出來,一身淺紫色的褙子裹著她曼妙的身姿,顫顫巍巍如同風裏搖晃的薔薇花,徐氏瞧在眼裏,豈能不心疼,不過她麵上不顯,反而嗔笑道,

  “瞧你,哭什麽,換我不知多高興,你這兩年整日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可是好事?你生了康兒都沒好好修養,坐在月子裏都在問莊子上的賬目,我不讓你操心你還非不肯,我這個做婆母的看著都心疼,如今有了接你差事的人,我都替你高興,你是時候好好養養身子,再跟瓚哥兒生個可愛的小女兒,方是有福氣的活法。”

  秦氏也曉得婆母是安撫她,漸漸止了淚,“母親,我不是舍不得,我就是,,”就是有些不甘心。寧晏出身比她低,憑什麽以後要看她臉色行事。

  再者,府上各處要緊的差事都在她手裏,她這些年過得春風得意,走出去,哪個不恭恭敬敬喚她一聲燕少夫人,一朝放手,心裏揪揪地疼。

  徐氏何嚐不明白媳婦是個要強的性子,但她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又或者說是早早替媳婦謀劃的脫身之法。

  “娟兒,我要是你,此刻必定罷手。”

  秦氏見婆母臉色出奇的鎮定,麵露疑惑,“母親是何意?”

  徐氏看了一眼四周,招手示意她走近些,待秦氏湊過來,她歎聲道,“年底了,賬麵上不好看,各處開支太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應付得過來嗎?待臘月租子收上來,補了今年的虧空,那明年呢?與其屆時焦頭爛額,不如此時當個甩手掌櫃,落個清靜,再者,寧晏是聰明人,你退一步,她必定給你留情麵,過去的賬目,她當不會再查,一家人,撕破臉誰也沒路走,各退一步方是海闊天空,你明白了嗎?”

  秦氏聽到這裏,猶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難怪當年婆婆能在京城貴女中殺出重圍,得嫁給當時如日中天的燕國公。

  婆婆很會審時度勢,進退有度。

  秦氏聽了這話,心中再不情願也隻能放手,她垂眸恭立道,“兒媳明白了,”

  晚膳結束後,包括燕國公在內,燕家上下皆在場,就連還在祠堂跪經的燕玥也被叫了過來,燕國公治下極嚴,說是七日,那是一日不少,連日來燕玥白日在祠堂跪經,夜裏才回院子裏歇著,出乎徐氏意料,她竟也沒哭沒鬧,隻是整個人瘦了不少,徐氏再心疼,也知道燕國公是為了女兒好,生生忍著。

  這一日,皇宮賞賜了北苑供獻的羊乳下來,寧晏特意吩咐廚子給每人做了一盅羊乳燕窩粥,膳後喝上幾口,渾身暖洋洋的。

  三少爺燕璟好一口吃的,隻覺這羊乳燕窩粥比以往更加鮮,落在嘴裏如豆腐似的,一點腥味都沒有,可見廚藝了得,panpan他品嚐幾口便稱讚道,

  “自從大嫂掌著廚房後,咱們這膳食七日不帶重樣,日日吃香喝辣,我每日都舍不得出府了。”

  燕珺悶頭喝了幾口,從盅碗裏抬起頭來,憨然道,“三哥這話說得極是,以前三哥恨不得一日三頓都去外頭吃,如今卻準點兒往家裏跑,若是三哥那一日高中,那必定是大嫂的功勞。”

  燕璟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狠狠瞪了他一眼。

  國公爺倒是罕見沒發作燕璟,微微露出了笑容。

  燕珺膽子便大了,回瞪了回去,燕璟便要去奪他的粥碗,嚇得燕珺往旁邊一躲,寶貝似的護著,然後又扭頭眨巴眨眼道,“大嫂安置的每頓膳食,我可是一次都舍不得錯過,年底了,各處書院都放了學,也有些同窗邀我出門遊玩,我都不稀罕去,我若是高中,也是大嫂的功勞。”

  寧晏也跟著彎了彎唇角,“總歸家裏弟弟妹妹吃得開心,我忙起來也帶勁。”

  徐氏見氣氛正好,便順著開了口,“晏兒辦事最為穩妥,我也最是放心,我如今身子骨老了,挪不動了,正好,年底到了最忙碌的時候,要備年節禮,要收租查賬,人情走動,沒個停歇的,該有個穩妥的人來主持局麵,我與你們父親商議,從明日起便由你們長嫂來掌家。”

  話落,明間內頓時一靜。

  中饋一事一直是國公府內回避的話題,就連平日最不敏銳的燕珺也默不作聲,隻顧埋頭喝粥,燕璟輕輕撩動粥勺不吭聲,燕瓚呢,自始至終就沒碰那碗燕窩粥,手搭在桌案上,臉色稍有些沉,他倒不是舍不得中饋權,這玩意兒交出去也好,他就是覺得妻子忙忙碌碌兩年,府裏沒幾個人念著她的好,心疼她。

  王氏依然那副麵若冰霜事不關己的模樣,唯獨燕玥,聞言眉頭就是一挑,可對上母親投過來的略帶嚴厲的眼神,又思及父親的誡告,終究是忍住沒吭聲。

  寧晏有一刹那的錯愕,稍稍瞥了下秦氏,見她眼眶略有發紅,不敢辯駁,可知這是燕國公夫婦的決定了。

  徐氏沒讓這份沉默的尷尬持續太久,很快便笑著吩咐秦氏,“娟兒,待會你便把賬本與對牌全部交給你大嫂。”

  秦氏始終低垂著眉,喏聲應道,“是,”

  聽得出來她哭過後的澀聲。

  燕瓚心跟著一疼,袖口拽的緊。

  燕璟輕飄飄瞥了一眼二嫂秦氏,又看了一眼對麵的寧晏,明智地選擇默不作聲。

  徐氏滿意地點頭,又將笑容投在寧晏身上,

  寧晏起身來到燕國公夫婦跟前,屈膝鄭重行了一禮,

  “父親,母親,論理二老將重擔交給我,我不該推辭,我身為長媳,責無旁貸,但,以兒媳之愚見,倒不必操之過急。”

  徐氏聞言袖下的手一緊,露出訝異道,“為何?”

  國公爺也很吃驚,以他對寧晏的了解,她從不是推事之人,昨日三房的事吃力不討好,她尚且拖著病身應下,眼下將中饋權交給她,她更應順理成章接納,但是她沒有。

  秦氏更是震驚地張開了嘴,她以為寧晏該要高興得額手稱慶才對,何以推脫不受?莫不是玩什麽幺蛾子吧?

  迎著眾人不解的眼神,寧晏雍寧一笑,款款道來,“年關各處均要走動,無論是內賬還是人情,皆在緊要之時,二弟妹掌家兩年,幹練爽快,尚且還需母親日日指點,遑論我這個新手,我何時掌家事小,失了燕家體麵事大,我的意思是,且讓我在二弟妹身邊再學上一段時日,待徹底上手了再接過來也不遲,這一來,底下的人手也熟悉了,也不至於耽擱了事,兩全其美。”

  徐氏這個節骨眼讓她掌家,揣著什麽主意,她門兒清。

  徐氏稍稍愣住,寧晏這番話滴水不漏,她尋不到漏洞,秦氏則稍稍挺直了下身子,不管寧晏是何打算,不得不說,此刻她心裏有那麽幾分舒坦,她著實舍不得就這麽被趕下台。

  燕國公盯了寧晏一會兒,兒媳婦一如既往麵龐如水,一如既往不按常理出牌,你以為她該要興高采烈,她偏四兩撥千斤給推拒了。

  他漸漸地溢出幾抹苦笑來。

  大抵也是猜到此刻接手,賬務的事不好處置。

  滑不溜秋的小狐狸。

  昨日一副隻要他一個眼神便可大殺四方的模樣,今日轉背推的幹淨,連他都輕易拿捏不了她。換做尋常,他不容忍任何人質疑他的決定,但想起燕翎那番話,國公爺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徐氏沉默片刻,慢慢覺出寧晏的深意,心中感慨一聲,遇到對手了。

  夫妻二人交換了眼神,最後徐氏開口道,“行,那接下來這段時日你便幫著老二媳婦,一道協理家務吧。”

  寧晏笑著道是。

  離開容山堂後,如霜攙著她從風雪裏邁入溫暖如春的明熙堂,替她脫去沾了雪渣子的大氅,扔給小丫鬟整理,迫不及待入了內室。

  寧晏已倚靠在圈椅裏,將手指伸在燈下,五個粉雕玉琢的手指都塗了丹蔻,明豔豔的泛著光。

  如霜連忙斟了一杯茶過來遞給她,坐在她腳邊的錦杌,仰望她,“姑娘,今日國公爺將中饋權交給您,您為什麽不接?”

  榮嬤嬤這時走了進來,將一圈狐狸毛護頸偎在寧晏身上,滿臉冷笑接過話,“還能是什麽?國公爺與老夫人瞅著賬目不好看,想讓咱們姑娘來收拾爛攤子唄,指望著回頭公中轉不開時,咱們姑娘可以拿著長房私賬貼補一些,將燙手山芋扔出來,他們都好當個甩手掌櫃,樂嗬嗬過年,可苦了咱們姑娘要拆東牆補西牆,姑娘,推掉是對的,要接也等明年春。”

  燈下如玉的美人,眸色微微淌著幾分冷色,似深流過淵的漣漪,又似如墨蒼穹裏的星辰,紅唇被燈芒映得過分耀眼,

  “我不接手,主要緣故並非這個。”

  榮嬤嬤與如霜相視一眼,愣住了,

  “您是何打算?”

  寧晏眼神裏流露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老沉,五個手指塗著顏色各異的丹蔻,她微微眯起眼,五光十色的光芒漸漸迷離,拉扯成一張網,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不會推卻中饋,也不會在意賬麵有多難看,再難的攤子我都接得住,也必須接,我現在不接,其一,秦氏手腳不幹淨,我不想查她,也不能就這麽放過了她,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她們自行來圓,”

  “從現在開始,每往後一日,賬目隻會越來越難看,有陳管家在,她們便無法一手遮天,等到年底回旋不過來時,怎麽辦?國公爺一問起,她們婆媳必定想辦法讓賬目周轉過來,要麽秦氏把吞進扆崋去的吐出來,要麽老夫人來貼,我不在意交到我手裏的公賬有多寒磣,但賬目必須幹淨。”

  有些事如果由她來做,便是得罪人,

  抬頭不見低頭見,寧晏想把主動權交給徐氏。以這位婆母的精明,她一定不會讓場麵難堪。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倘若今日我接手,秦氏心裏不痛快,背後必定使絆子,管事們不服我,都等著來掂量我,看我好戲,我豈不寸步難行?我要等,等到他們撐不住場麵的時候,我再接手,屆時我能擁有絕對的話語權。”她不想被人掣肘,與其一個個慢慢收拾,還不如一擊定乾坤。

  “嬤嬤,其實掌家最難對付的不是秦氏與老夫人,是底下那些管事們,他們個個都是人精,比主子們更熟練事務,欺上瞞下,盤根錯節,我若不把他們架在火上烤一烤,他們又怎知站在我身邊時是多麽舒坦,”

  榮嬤嬤聽得心服口服,難以想象這麽小的姑娘謀算人心信手拈來。

  “難怪老爺子當年去世前非要把穆家的產業交給您,他老人家早說您是個有成算的,”榮嬤嬤出身穆家,她這裏說的是老爺子便是寧晏的外祖父。

  寧晏很努力去回想外祖父的模樣,依稀已記不太清了,卻始終記得他那雙矍鑠又渾闊的雙眼,“晏兒,世間有三和,天和,地和,人和,凡事皆有時序,勿驕,勿怨,勿躁,勿恨,審時度勢,順勢而為,,”

  晚宴散席後,燕國公單手覆麵仰躺在軟塌上,深深歎著氣。

  燕翎為什麽會覺得有人能欺負寧晏?誰也欺負不了她。

  十六歲的小丫頭片子,活得通透,看得更通透,總是出人意料。

  次日寧晏果然起了個大早,秦氏什麽時候到議事廳,她便什麽時候到,就坐在一旁看她打理家務,秦氏若請她幫忙,她便接,若不搭理她,她也不在意,無論秦氏此人如何,但她有兩年掌家的經驗,能震懾住底下那些婆子管事,必定是有本事的,她不會因為秦氏跟她過不去,便排斥她的一切,相反,她要學習秦氏的長處。

  寧家那邊送來了請帖,說是後日請她回府赴大伯父壽宴,這一出鬧劇寧晏也有所耳聞,想起三皇子那夜不情不願掏了八千五百兩銀票,寧晏不覺失笑,燕翎不在,她無論如何得露個麵。

  寧宣被霍貴妃敲打後,果然安分了不少,壽宴當日並未為難寧晏,寧晏並不打算做過多停留,回到原先住的院子瞅了瞅,讓如霜與如月收拾了些舊物打算帶回去,後聽院子裏的婆子說父親著了風寒,寧晏斟酌再三去到父親書房。

  下了三日毛毛細雪,天色還晴,院子裏一片蕭肅,沒有半點下過雪的痕跡。

  寧一鶴躺在院子裏的長椅上曬太陽,他身上搭著件褐色的薄毯,手執一把象牙扇,闔目淺歇,從記憶伊始,寧晏便見父親愛拿著此物,這麽多年過去了,上頭已有一層厚厚的包漿,歲月的風霜順著深褐的痕跡流淌著,變的是世間滄桑,不變的是一如既往的冷漠。

  “你在燕家可還好?”

  ===第55節===

  “很好。”

  兩個人誰也沒看誰,隔著一段距離,寧晏站在陰影處,寧一鶴沐浴在陽光裏,冬陽與陰影交織,無形在二人當中豎起一片屏障。

  寧晏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與父親便是這般相處模式,她隻記得幼時,她也曾試圖去扯他的衣角,求他抱抱她,也曾努力做些手工討他歡心,祈求他看她一眼,無一例外,被他嫌惡。

  她起先不明白為何父親不喜歡她,後來明白了。

  當年祖父進京趕考,外祖父慷慨解囊,兩家因此結下情義,起先約定長子為婚,偏生穆家頭一個生得也是兒子,等到母親出生時,適婚的正好是父親寧三爺,父親自幼讀書,年少出名,在外頗有放浪形骸之狀,他是讀書人,自視清高,瞧不起商戶女,最後被祖父所迫不得不娶了母親。

  他嫌惡母親,連帶也厭惡她。

  寧晏骨子裏瞧不起這樣的男人,有本事別娶,娶了就得負責。

  父親性子疏狂,明明是進士出身,卻不愛鑽研仕途,反倒是呼朋喚友,整日飲酒作詩,效仿李太白之風,在京中也頗有幾分名氣,後來在翰林院掛了個五品閑職,這些年他在書畫上甚有鑽研,結了個詩社,自封社主,家裏誰也管不了他。

  要說這個父親身上還有哪一點能被寧晏認可,那便是每每祖母設法詢問她母親嫁妝去處時,均被父親斷然喝止,他瞧不起商戶女出身的妻子,連帶也不屑貪圖妻子嫁妝,這也是寧晏能保住母親嫁妝一個重要緣故。

  寧晏出嫁之事,是祖父一手操辦,父親寧一鶴隻在迎婚當日露了個麵,若非燕翎名氣太大,估摸著他連她嫁了誰也不知道。

  說起祖父,這父子倆頗有些異曲同工之妙,祖父性情開朗,廣結遊士,平日愛玩弄花鳥,鬥蛐蛐,為了一隻蛐蛐,他不惜奔波百裏去追逐,因與祖母性情不合,一年有大半時間都在外頭道觀裏住著,就拿今日大伯父壽宴來說,祖父也不曾露麵。

  祖父雖有些不著調,不過關鍵時刻卻不糊塗,當年寧宣鬧出要退婚的事後,祖父當即從道觀裏回來,沒多久便定下由她結親燕家,雷厲風行把她婚事給辦了,再迫不及待逃之夭夭。

  寒風拂麵,寧晏漸漸回過神來,見父親沒有開口的意思,她無聲屈了屈膝,轉身離開了。

  燕翎離開已有了七八日,一直沒消息遞回來,寧晏多少有些掛心,一日晚膳後,她特意等在容山堂前麵的穿堂,遠遠瞧見國公爺要往書房去,她笑盈盈邁了過去,行了個禮,

  “給父親請安,兒媳想請教您,世子出去這般久,可有消息遞回來?”

  國公爺搓了搓手,待手掌熱了些,背在身後,目光融融看著她,“擔心了?”

  寧晏微微紅了麵頰,“營州風急雪大,我不太放心世子安危。”

  國公爺頷首,目光在寧晏身上定了片刻,幽幽問道,“你為何不自己問?”

  “啊,,”寧晏愣住了,露出幾分怔色,她怎麽問?

  國公爺何等人物,自然看出他們夫妻相處的端倪,燕翎本不是個話多的,寧晏瞧著也不像是愛撒嬌的女孩兒,兩個人相敬如賓的可能性很大。

  這不是好事。

  國公爺一麵越過她往前踱去,一麵優哉遊哉道,

  “孩子,關心是要說出口的,你要麽親自去信問,要麽等他回來,當麵開口問,這種事,公爹幫不了你,”

  寧晏立在寒風裏,半是羞愧,半是怔惘。

  她是聰慧之人,自然明白了國公爺的意思,回到明熙堂,披著件襖子坐在燈下,猶豫再三寫了一封信,設法讓雲卓遞去營州。

  兩日後她沒收到回信,卻是收到了雲蕊之的請帖。

  雲蕊之待產在即,韓國公府不許她出門,她整日在家裏閑得無聊,肚子墜墜的,心裏不踏實,便幹脆請寧晏過府話閑,寧晏頭一回去韓國公府,少不得慎重備了厚禮,雲蕊之沒收她的厚禮,卻將她帶來的糕點給吃了,一口一個,停不下來,

  “你家的廚子手藝很不錯嘛,待我生完孩子坐完月子,必來府上做客。”

  寧晏就坐在她下首的圈椅裏,含笑道,“表姐樂意,時常來便是。”

  這時,門口布簾被掀開,進來一道英挺的身影,五官分明,俊朗陽光,瞧見寧晏,臉上掛著笑,“這是翎哥兒媳婦吧?”

  雲蕊之一麵用濕巾擦了擦嘴,與寧晏介紹道,“你表姐夫。”

  寧晏趕忙起身行禮,韓二少爺擺擺手,示意她不必拘束,瞥見雲蕊之嘴角殘有糕屑,連忙湊了過去,“瞧瞧你,吃個東西都沒個正行,別動別動,我替你擦了,,”

  說罷,便用自個兒袖子來替她擦嘴角。

  當著寧晏的麵,雲蕊之鬧了個大紅臉,半推半就去推丈夫,“你胡鬧什麽,弟妹在呢。”

  韓二少爺哈哈大笑,將寬袖一收,沒有半分窘迫,“自家人,無礙的。”隨後又與寧晏道,“弟妹好生坐著,在這用了午膳再走,我就不作陪了,”

  雲蕊之嫌棄地朝他揮手,“去去去,別回來,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什麽叫做用了午膳再走?晏姐兒今日要在這睡。”

  韓二少爺已經出了門,隔著簾布傳來笑聲,“是是是,我錯了,我去外麵打地鋪,將這正院讓給你們倆。”

  “瞧瞧,瞧瞧,忒不要臉了!”雲蕊之罵得帶勁,眉梢裏的愛意卻做不得假。

  寧晏盯著他們夫妻二人眉來眼去,有些汗顏。

  難道這就是平日裏所說的打情罵俏?

  雲蕊之見寧晏唇角抿著笑,也有些不好意思,安撫她道,“你莫要理他,他是把你當自家人才這樣,平日裏還是個端正的人。”

  寧晏就更詫異了,含笑點頭,“表姐與表姐夫琴瑟和鳴,我看著很好。”

  雲蕊之一麵啜了一口茶,納罕問道,“你跟燕翎是怎樣的?”

  寧晏沒料到她問到自己頭上,微微有些不自在,靦腆著道,

  “我們,很好的,”

  雲蕊之卻不太相信,斜斜睇著她,“是嗎?我卻擔心那塊冰木頭不懂得疼妻子,辜負了你呢?”

  寧晏麵頰燒紅,帶著嗔意,“表姐哪裏的話,世子處處寬容我,也很體貼。”燕翎現在越來越周全,她很知足。

  “哦,”雲蕊之擱下茶盞,撥弄了下手指今日剛塗的丹蔻,隨口問道,

  “那你喜歡他嗎?”

  “啊,,”寧晏眸色一怔,漸漸的有些失神。

  喜歡一個人該是怎樣?

  他生得好看,沒有不良的習性,發現問題及時解決,該替她撐腰時,毫不含糊,她也不反感他的碰觸,兩個人在那事上是很合拍的,與他在一起越來越有默契,這應該就是喜歡吧。

  “他是我的夫君,我肯定是喜歡他的。”

  雲蕊之聞言,總覺得這話有些怪怪的。

  好像對,也好像不對。

  難道他不是她夫君,她就不喜歡?

  好像,,也沒有毛病。

  “算了算了,不聊這些,咱們去院子裏逛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