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8178
  第38章

  晚風輕掠而來,拂起她耳鬢的發梢,露出一張瑰麗無雙的容,唇瓣的鮮紅在燈芒的映襯下帶著幾分妖豔的蠱惑,他清晰地看到那紅唇一頜一動,吐出那兩個字,心底那點不快與失落一下子便被衝刷幹淨,又被隨之而來的愉悅給填滿。

  寧晏從琳琅滿目的攤子上挑了一隻石青色的香囊,捧在他跟前,“好看嗎?”

  燕翎將目光從她麵容移至香囊,並不是他喜歡的類型,不過是她挑出來的,應該是她喜歡的,便道,“好看。”

  漆黑的眼瞳如倒映著一汪泓泉,有波光在蕩漾,她親自將那香囊係在他的腰帶上,纖巧的手指時而從他腰腹勾了勾,燕翎微微繃緊了身子,默不作聲。

  待寧晏替他係好,又仔細打量一番,石青色佩戴在他身上能提一點亮色又不過於顯眼,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又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見燕翎沒有什麽反應,當他接受了,吩咐如霜付了五個銅板,信手牽住燕翎往前走。

  燕翎注意到她又換了一隻手,從他左邊繞到了他右邊,唇角微微勾了勾,再垂眸瞥了一眼那隻香囊,無奈地笑了笑。

  這場廟會的規模始料未及,街上摩肩接踵,雲旭怕行人衝撞了主子們,安排了兩個厲害的婆子擋在寧晏身側,又吩咐著青衣的侍衛開路,如月在前頭執了一盞琉璃風燈引路,如霜抱著一個包袱跟著寧晏,裏麵是寧晏一些備用之物。一行人不緊不慢順著人流走。

  銅鑼街毗鄰漕運的金水河,河麵波光粼粼,畫舫疊堆在岸邊,有人賣水鮮,有人賣時新的果子,還有吹棉花糖的藝人在街上表演,引得老少婦孺爭相搶購,燕翎想起同僚所說,十幾歲的姑娘都喜歡吃糖,便指了指路邊舉著葫蘆糖的老漢問,“要嚐一嚐嗎?”

  寧晏順著他視線望去,隻見那老漢手裏舉起一個草靶子,上頭插滿了各式各樣的糖葫蘆,四五個紮著總角辮的小孩正咿呀舉起手中的銅板,嚷嚷要買。她瞳仁微微縮了一縮,燕翎把她當什麽了,這是小孩兒吃的玩意兒,她又不貪嘴,不,她貪嘴,但不貪糖果,哭笑不得朝他搖了搖頭,“不必了。”

  燕翎沒什麽表情,又走了一段,瞥見路邊有一小女孩兒捧著一籃子花叫賣,女孩嗓音極為清脆跟黃鶯似的,在人群中十分打眼,燕翎一眼看到那籃子裏的鮮花,有牡丹,有金菊,當中有一束紫色的小花,如堆笑臉似的迎風輕搖,燕翎便覺得有些像寧晏的小酒窩,他朝雲卓吩咐一聲,片刻,雲卓便將那束紫色的碎花給捧了出來,燕翎接過遞給寧晏,

  “喜歡嗎?”

  寧晏這回笑了,嫩豔的牡丹不買,金燦燦的菊花不買,偏生買了一束野花,成,夫君買的,怎麽著都得說好。

  “很好看,謝謝世子。”寧晏收了過來握在手裏,又湊近聞了聞,有一股清淡的香氣,倒是怡人,又道了一聲,“好聞。”

  燕翎很滿意。

  有玩雜戲的藝人在一塊空地表演,夫妻二人駐足欣賞片刻,忽然間,明宴樓一小廝大汗淋漓奔來,稟報寧晏說是今日廟會人多,下午便有人湧到明宴樓問今年的美食大宴何時舉行,原本林叔與周管事商議再晚些時辰,今日盛情難卻,臨時決斷今夜趁此機會舉行,這頭林叔等人在籌備,便安排小廝去討寧晏個主意,怎知去了一趟燕府,人不在府上,又追去了馬球場,最後跟到了這裏。

  小廝氣喘籲籲道,

  “表小姐,此刻怕盛宴已快開始了。”

  寧晏當機立斷道,“好,你先回去,等會兒我再過來。”又邀請燕翎一起去明宴樓,燕翎答應今晚陪她,自然是欣然應允,他也想看小妻子會操持出一場怎樣的盛宴。

  避開主街,打算從側街繞去明宴樓。

  寧宣與三皇子一行在銅鑼街逛了半晌,後來戚無忌乏累,打算尋個茶樓歇著,三皇子與五皇子有意作陪,便一道留下了,淳安公主聽聞明宴樓有美食盛宴便帶著人往那頭趕,寧宣便幹脆攜霍玉華出來遊街,逛了幾個首飾鋪子,霍玉華見到什麽買什麽,寧宣手頭並沒有那麽寬裕,找個借口離開了。

  這會兒正想尋個清淨的地兒歇會,忽然看到前方街口,燕翎牽著寧晏立在街角一貨郎旁,那貨郎大約二十歲上下,正挑著擔兒賣一些竹雕的玩意兒,燕翎罕見地與那貨郎攀談起來,神色間很是鄭重,而那寧晏卻隨手撥弄著貨擔上的葫蘆玩,夫妻二人被街角的燈芒渲染,男子頎長,女子貌美,十分登對。

  寧宣心裏忽然湧現一些沒由來的怒火,她見不得燕翎對寧晏好,扯了扯看花燈的女婢,神色冰冷道,

  “走,咱們去給三妹夫打個招呼。”

  寧晏與燕翎要從小巷離開時,迎麵便撞見了這個貨郎,燕翎一眼認出他是邊軍退下了的傷兵,當年腿受了傷,沒法幹重活,便幹起了走門串戶的貨郎行當,燕翎很是關心,問起了對方家中情形,寧晏在一旁挑著竹雕玩意兒,打算買一些回去玩,倏忽餘光瞥見一道熟悉又傲慢的身影,搖曳多姿走了過來。

  “三妹妹,你們也來逛廟會呀。”

  視線有意無意往燕翎身上掃,一臉雍容得體的笑看著寧晏。

  寧晏麵無表情欠身,“長姐好。”便無多餘的話。

  燕翎已發現了寧宣,稍稍頷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繼續與貨郎說話。

  寧宣見燕翎視線並未在自己身上停留,傲氣作祟,微微抬著下頜,眼波動人撩著燕翎,“還真是造化弄人,回想年初祈福會,半路大雨,巧遇回鄉祭祖的國公爺,國公爺吩咐世子把我的馬車從坭坑裏拉出來,又護送我回府,那時隻道世子是體貼之人,沒成想如今世子倒是成了我妹夫。”

  寧晏聞言臉色微微一凝,而燕翎那頭聽了這話,又將注意力從貨郎身上投了過來,他冷漠地看著寧宣,眼神淡的沒有一絲溫度。

  當年燕國公與寧家約為兒女親家,最先長輩確實屬意寧宣,雖是沒過明路,也沒交換庚帖,但隻言片語裏是打算將寧宣嫁給燕翎,此事確確實實發生過,燕翎否認不了。

  寧晏想起年初去寺廟祈福,她央求父親許她一道隨行,想趁機給母親做做法事,回程時遭遇山體滑坡,明明是燕翎吩咐侍衛幫寧家拉馬車,到了寧宣嘴裏倒顯得燕翎為她似的,當年二人是什麽情形不說,眼下各自成了家,再說這話,便有些膈應人了。

  她記得那一回躲在馬車裏,聽說燕世子來了,如月悄悄掀開車簾瞅了一眼,說是燕世子豐神如玉驚為天人,非要拉著她去瞅,她往塌上一歪閉眼睡過去,

  “他便是天上的神仙也與我無關,我瞧他作甚?”誰又料到那“無關的神仙”兜兜轉轉成了她的枕邊人。

  寧宣是什麽人,她再清楚不過,見不得旁人比自己好,總覺得燕翎還該惦記著她,對她念念不忘,恨不得寧晏一輩子生活在她陰影下。

  寧晏這個人,從來不會跳對方給她挖的坑,相反她很擅長尋找對方的痛處。

  於是,她回神過來後,便自然而然將燕翎胳膊給摟緊,小鳥依人偎在他身側,神采奕奕道,“長姐說得對,每每想起此事,我心中對長姐的感恩便如滔滔江水綿延不絕,”

  “若非長姐在瓊華宴上一曲霓裳舞技驚四座,被三皇子一眼相中,又是長姐不知打哪七抄八湊弄出一本詩集流傳出去,徹底俘虜了三皇子的春心,我又有什麽機會得嫁世子呢?”

  “說來自嫁給世子後,我從來沒有這般如意過,世子寬容我,家公稱讚我,婆母愛護我,家裏鋪子如流水般的銀子往我手裏送,我經常尋不到地兒放呢,”

  寧宣臉上的得意僵住了。

  燕翎看向身側盡情演戲的妻子,唇角微微一勾,為了配合她,幹脆將胳膊伸過來將她攬在懷裏。

  寧晏察覺到丈夫的舉動,底氣越發足了,“對了,前不久鋪子裏送來了六十多張皮子,我將最好的那件孔雀翎獻給公主為生辰禮,餘下的做了不少,可我一個人哪穿得過來呀,如今還有不少好皮子放在那裏落灰呢,”

  寧宣神情不可控地出現裂縫,難以置信盯著她,“淳安公主身上的孔雀翎是你送的?”她今日瞧見時,都快要嫉妒瘋了,隻當是蒙兀進貢的好貨,被皇帝賞給了淳安,馬車裏她還央求著三皇子替她去討要幾張好皮子來,這會兒得知是寧晏所贈,心裏就仿佛被人摳出一個窟窿似的。

  蒙兀那頭大雪封山,邊市談的不太理想,今年市麵上皮子緊俏,有錢也買不到好的。

  而寧晏一人竟有六十張,再瞥著她一身大羽紅紗鬥篷,渾身上下無一物不矜貴,寧宣心裏的不平與嫉妒就不是零星半點了。

  這些本該是她享受的。

  寧晏無辜地眨眨眼,“當然,這些還不是最緊要的,最緊要的是,我夫君文武雙全,為朝廷立下汗馬功勞,陛下愣是賞了不少金銀珠寶給他,長姐是不知道,我最無聊的時候,就隻能去庫房咬一咬金子,”

  寧宣鼻子都快氣歪了。此事她有所耳聞,聽說去年燕翎力扛蒙兀,皇帝私下賞了他一百斤金子,一百斤哪,光想一想,就心潮澎湃,有那麽多銀子,她剛剛在鋪子裏買什麽沒有。

  不,她當初是不是腦子被驢踢了,才會被三皇子花言巧語所騙,選了一位看起來風光卻沒有什麽實權的皇子,為了退婚,不惜嚷嚷不喜燕翎的冷性子,逼著這話傳去燕國公府,後來順順利利改嫁三皇子。

  還有那淳安公主,她也恨極了,若非淳安有事沒事尋她麻煩,她也不會因此而厭棄燕翎。

  寧晏滿意地欣賞著寧宣豐富的表情,最後百無聊賴歎了一聲,“哎,長姐就不會有這等煩惱,”

  寧宣:“,,”

  硬生生逼著自己將妒恨的怒火壓下去,試圖從燕翎身上尋到一絲安慰,她就不信燕翎對她沒有半點求而不得,卻見燕翎滿臉寵溺地看著身側的小嬌妻,二人依偎在一處,情意綿綿,連個眼神都沒分給她。

  這一幕活生生像是年畫上的璧人,而她則像無事生非的跳梁小醜,寧宣深深吞了一口惡氣,努力擠出一絲僵硬的笑,“既然三妹妹過得好,我就放心了。”轉身,踩著碎花棉鞋頭也不回離開了。

  待她走遠,寧晏心虛地從燕翎懷裏直起身子,得體溫恭地站著,立了一會兒,方定住神,滿臉歉意道,“對不起啊,世子,”她實在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寧宣離間他們夫妻感情還得意洋洋。

  燕翎涼涼看著她,眼神晦暗不明,仿佛在說,戲演完了,就過河拆橋?

  寧晏慚愧地低下頭。

  燕翎也沒說什麽,將她絞在腹前的手拉了過來,往明宴樓方向走。

  記得上次她將戚無雙懟哭了,今日又把寧宣氣得夠嗆。

  寧晏這張嘴著實厲害。

  沒去當使臣可惜了。

  他不希望妻子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受委屈,寧晏懂得保護自己,身為丈夫很欣慰。

  又怕她顧忌自己而畏首畏尾,燕翎握緊了她,溫聲道,

  “為人,不能不顧名聲,卻也不能為名聲所累,你不去尋別人的麻煩,但麻煩來了,你也不必被名聲脅迫而忍氣吞聲。”

  寧晏聞言,剛剛心底那點顧慮消失得無影無蹤,燕翎這是告訴她,不要為了擔個賢良的名聲而任人欺負,這很合她的脾氣。

  “我知道了。”

  戌時初刻,明宴樓燈火輝煌,一樓當中的屏風被撤開,留出碩大的空間,二樓往上的簾帳也悉數被拉開,環廊上用圍帳與屏風設了大約二十來個小間,如此形成一個下是廳堂,中有寬台,上設雅間的閣樓,四周各式各樣的彩燈綿延匯聚在堂中,整個明宴樓如流光溢彩的仙宮。

  寧晏從後門去了廚房,仔細核對今日十道大宴的原料與配料,燕翎獨自一人踏入了明宴樓,周管事早給他留了一雅間,他落座時,聽到隔壁傳來淳安公主與五皇子的大呼小叫,而最北的雅間裏坐著三皇子與寧宣,想必戚無忌也在。

  原來明宴樓的侍從已將今日拍賣的菜單寫在一條絹帛上分發出來,雅間人手一份,好方便客人挑選喜愛的食物。

  底下聚了不少看客,嗡嗡聲一片,好不熱鬧。

  燕翎先去隔壁與三皇子和五皇子打了招呼,二人看到他竟是十分意外,燕翎也不做任何解釋,不一會,周管事出來敲了一通鼓,提醒諸位拍賣開始。

  各人回到雅間。

  淳安公主這一席,戚無忌與五皇子陪她挑選菜係,

  “這道不要,我吃過最好的油燜大蝦,這道蝦子就不必拍了,我喜歡這道‘水中撈月’,還有這道‘春風不改舊時波’,名字取得如此文雅,就不知是何物?”淳安公主纖指點點,兀自琢磨。

  ===第49節===

  五皇子也是個嘴饞的,光聽聽名字就吞口水,

  “妹妹,咱們銀子夠不夠?”

  淳安公主摸了摸口袋,清了清嗓,“幾道菜而已,能貴過咱們禦膳房的菜?”

  五皇子頷首,“言之有理,”

  戚無忌坐在一旁喝著小酒笑而不語。

  去年明宴樓舉辦了第一屆美食競拍,當時名聲並不敞亮,不過那一夜的十道菜卻令人讚不絕口,漸漸的聲名遠播,替明宴樓打開了局麵,而今夜不少客人更是慕名而來。

  明宴樓早就定下規矩,但凡在美食盛宴上出現的菜肴,平日都買不到,也就是說,今夜是唯一的機會。

  第一道菜名為“簷花深夜春酌”,是一道黃酒鴨,黃燦燦的鴨皮上頭散著些許桂花,遠遠聞著酒香四溢,香味動人,起拍價是二十兩銀子,後來為一商人競價而得,成交價直達三百兩。

  淳安公主原也沒打算參加拍賣,這會兒摸了摸口袋的一百兩銀票,發現自個兒小看了明宴樓,對上五皇子灼灼期待的眼神,有些心虛,忍不住朝身側的戚無忌求救,

  “有銀子借沒?”

  戚無忌淡然地將酒盞擱下,從扈從手裏將一個香囊擰了過來,徑直塞到淳安公主手裏,“家底都在這,等你出嫁時再還。”

  淳安公主接了過來,正想打開瞧瞧有多少,冷不丁聽到他這話,狐疑道,“為什麽是出嫁時再還?”

  戚無忌麵不改色道,“你大約也隻有那時才能還得起,”

  淳安公主隱約聽懂了,出嫁時父皇會給她整豐厚的嫁妝,便迷迷糊糊點了下頭,扒開戚無忌的香囊,一疊銀票扔在裏頭,麵額從一百到一千兩不等,淳安公主微微驚愕,“你家底頗豐嘛。”

  戚無忌唇角微平,拾起酒盞慢慢酌著。

  還以為香囊裏隻有幾百兩,她全部借下,這會兒發現裏頭金額不少,淳安公主覺得有些燙手,數了十張一百麵額的銀票,其餘的又還給了戚無忌,戚無忌微微有些失望,卻又沒說什麽。

  這時,場下已拍賣到了第三道菜,底下的富商十分起勁,尤其是第一人吃下那道黃酒鴨後,直呼過癮,砸下一疊銀票嚷嚷著今夜要買空明宴樓。

  燕翎淡淡瞥了一眼那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這人仿佛有些眼熟,該不會寧晏這丫頭故意安排的托兒吧?說她是小狐狸還真不冤枉了她。

  不管怎麽說,效果是顯著的,接下來幾道菜被搶的熱火朝天。

  一道起拍價是五十兩銀子的東坡肘子,被拍賣到了八百兩銀子的天價。

  淳安公主幾回想出手都不得。

  最後終於拍到了第七道名為“一鳥不鳴山更幽”的大菜,說是大菜也不盡然,盤中一隻不大不小的野鴿匍匐,左右用果子與蕨菜萵苣與一灘濃濃的湯水搭配出一副山水畫來,做得如此精細,比禦膳房有過之而不及。

  就這麽一道菜居然花了她九百兩銀子,淳安公主心疼得滴血,忍耐著不舍,想請金主戚無忌先享用,戚無忌搖頭失笑,“我不吃野味,”於是,她與五皇子當場大快朵頤,以至於堂上拍賣得隻剩最後一道菜,方回過神來。

  待最後一道壓軸大菜被抬入寬台時,樓內沸騰了。

  寧宣指著那絕無僅有的大龍蝦,淚光楚楚抱著三皇子的胳膊撒嬌,

  “夫君,我最喜歡吃蝦了,,你給我拍下來好不好?”

  寧宣拍下這道蝦,除了想吃還有一層緣故,她暗暗往燕翎的雅間瞟了一眼,心裏不服氣。

  她嫁給三皇子這段時日,大抵也摸到了一些底細,三皇子母妃霍氏出身霍家,霍貴妃野心不小,一直逼著三皇子奪嫡,而霍氏起家江南,家底十分豐厚,據她所知,三皇子手底下有一部分產業是霍家給的,隻可惜她一直沒能染指,今夜這麽好的機會,她必須試探一下丈夫的家底,也好給自己撐一回臉麵。

  三皇子心中盤算著,這道菜不好拍,花錢猶在其次,對於他名聲不算好,隻是見寧宣執意,也不好拂了嬌妻的意思,便吩咐侍從準備競拍。

  這是一道大約有五斤重的大龍蝦,金黃的蝦頭,霽藍的皮殼,皮殼下隱隱散發著金色的光芒,取名“聚是一團火,散作滿天星”,其大小在整個京城酒樓界屬於絕無僅有,故而一出場,全場雷動。

  周管事先標出起拍價“八百兩”,底下的富商先喊價,不過一刻鍾便瘋搶到了三千兩,這下三皇子覺得有些肉疼,而寧宣呢,就更慌了。

  猶豫片刻,三皇子當機立斷,喊下“四千兩”的價格,他剛剛看了這麽一會兒,心中也有數了,一錘定音反而有機會震懾住其他競拍者,雖然四千兩銀子也夠讓他吃痛,但麵子大於天。

  眾人瞧見樓上有貴人一口氣加了一千兩,都被唬住了,底下鴉雀無聲。

  三皇子目的答到,微微鬆了一口氣。

  “四千兩一次,”

  “四千兩二次,,”

  這時隔壁雅間內,燕翎與寧晏幾乎是不約而同伸出手,按住了桌案上那張白色的拍賣牌,寬大的手掌一下子覆在她手背上,寧晏訝異了一下,扭頭看向燕翎,燕翎也正看著她,眼底慢慢浮現一抹深意。

  夫妻二人無聲交換了個眼神,就猜到了對方的用意。

  寧晏四平八穩收回手,燕翎舉起牌子,淡淡喊了一聲,

  “五千兩!”

  “咳!”三皇子差點噴出一口血來,扭頭驚愕地瞥向燕翎,偏生目光被帷幔擋住,他隻窺得燕翎一片湛色的衣角,二人當中還隔著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淳安,淳安笑眯眯掀開一抹簾角,朝三皇子眨眨眼,

  “王兄,繼續啊,可不能被燕翎比下去了,”

  三皇子:“,,”

  恰在這時,寧晏聽到淳安公主的聲音,掀開帷幔探出半個頭,與淳安公主相視一笑後,視線落在寧宣身上,她露出平和淺笑,寧宣生生從她的笑容裏嗅到了得意,衝動湧上心頭,舉起牌子,

  “五千五百兩。”

  三皇子掃了她一眼。

  燕翎:“五千八百兩!”

  這時,右側雅間內的霍玉華兄妹也察覺了不對勁,細細琢磨,不能讓表兄表嫂輸給了燕翎,於是財大氣粗地往上加了一層,“六千兩!”

  三皇子絕望地揉了揉眉心。

  樓下賀客一陣歡呼,紛紛看著好戲,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火,三皇子被放在了火上烤。

  燕翎就在這片歡呼聲中,淡定地舉了舉牌,“七千兩!”

  三皇子忍無可忍,一記眼刀子扔過去,暗恨燕翎一口氣加的太多,就不能一百兩一百兩加嗎?

  他這口氣還沒順下來,隔壁霍玉華嗓音鏗鏘,“八千兩!”

  比富貴,霍家就沒輸過。

  三皇子往案上一撲。

  偏生在這時,底下聚眾疑惑了,

  “咦,三殿下沒動靜了?不會是拍不起吧?”

  “龍子龍孫怎麽可能拍不起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皇子指縫裏扣一扣都夠咱們用一輩子!”

  好了,三皇子緩緩地從桌案上抬起頭來,朝侍從使了個有氣無力的眼色,侍從立即叫價,

  “八千五百兩。”

  這已經是三皇子能承受的極限了,不,他根本承受不了,一想到他今日八千兩拍賣明宴樓一道大龍蝦,父皇的板子怕是在路上了。

  這一瞬間,他特別希望燕翎加過去,隻要燕翎開個口,他就當丟個臉算了。

  可惜,左側第三間雅間內,再無動靜了。

  寧晏體貼地倒了一杯烏龍茶遞給燕翎,“世子,喝口茶潤潤嘴。”

  “八千五百兩一次,”

  “八千五百兩二次,,”

  三皇子的心一點點往下沉,而寧宣呢,也意識到自己今夜很可能闖禍了,一時僵坐在那裏大氣不敢出,此刻她恨不得隔壁的霍玉華加上去算了,怎知那霍玉華見燕翎不開口了,她便作罷,她今夜已經拍下了兩道菜,就不跟表兄搶了,給表兄留個麵子。

  就這樣,三皇子以八千五百兩高價競拍到了最後一道大龍蝦。

  在滿堂歡呼聲中,三皇子冷汗落下來,就著明宴樓侍從大張旗鼓將大龍蝦抬上他桌案時,他保持著皇子風度,從容地將冷汗拂去,露出雍容的笑來。

  侍從退下,三皇子看著那足足有一個銅盆那麽大的龍蝦時,告訴自己,此物世所罕見,值!

  他說服自己,強壓下心中的慌亂,與寧宣道,“王妃,若你所願,趁熱吃吧。”

  寧宣總感覺三皇子的語氣裏涼颼颼的,有些犯怵。

  就在這時,珠簾被掀開,露出五皇子一張笑嘻嘻的臉。

  “哥,獨食可不厚道,有事兄弟陪你擔著,這龍蝦還是分兄弟一口吧。”不等三皇子頷首,他已迫不及待坐了下來,抬手就扯下一隻腿,開始剝殼吃肉。剛剛戚無忌已經告訴他,這種龍蝦腿肉最鮮。

  三皇子正想說什麽,又一道身影風風火火邁了進來,淳安公主一臉埋怨,“三哥,妹妹怎麽不知道你這麽有錢?我今日尋你借時,你怎麽推脫開了?”

  三皇子無語地瞪著她,誰都知道淳安公主花錢大手大腳,借出去的銀子還不知何時能歸還。

  但人已進來了,趕是趕不走的,三皇子勉強維持笑容,“妹妹誤會了,坐下一道吃吧。”

  淳安公主堂而皇之往寧宣身旁坐了下來,“三嫂,我陪你吃。”

  寧宣恨不得翻白眼,這可是八千兩的大龍蝦,她不需要任何人陪,臉上的笑容生生被嘔得扭曲了幾分。

  隨後而來的戚無忌,三皇子臉色便好看多了,特意將身旁的位置留給他,

  “無忌,一道嚐嚐,我曉得你有腿傷,吩咐明宴樓備了西風烈,烈酒下肚,再吃些蝦肉當無大礙。”

  戚無忌拱手一揖,“多謝殿下。”

  圓圓的八仙桌,一下子擠進來三個人。

  三皇子估摸了龍蝦大小,五個人吃夠。

  眾人正要下筷,珠簾響動,三皇子有些忍無可忍,扭頭就是一聲喝,“還有誰來湊熱鬧,”抬眸對上燕翎波瀾不驚的臉,他氣血上湧,冷笑道,“你來做什麽?”

  又指了指樓下的寬台,“去,尋人家明宴樓的管事再去買一個,八千兩九千兩的不在話下。”

  燕翎麵色無波道,“殿下,在下問過了,這是唯一的一隻大龍蝦,即便有錢也買不到了,念著咱們多年情分,還請殿下賞個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三皇子隻得憋屈地點了下頭,燕翎先進來,寧晏跟在他身後邁進雅間,寧宣看到寧晏臉色一變,憋了一個晚上的火再也忍不住了,睨著她,

  “三妹,據我所知,你吃蝦子過敏吧?”

  事實上,根本沒這回事,但她壓根不希望寧晏吃到她的天價蝦。

  寧晏也不去反駁她,溫柔含笑,“我來陪夫君用膳。”

  三皇子見妻子滿臉戾氣,再看小姨子眼波盈盈,昳麗無雙,她渾身流露出的恬靜悠然能澆滅任何人心中的火,以前他沒見過寧晏,直到上回回門宴才曉得寧家有這麽一號大美人兒,這會瞧見妻子咄咄逼人,有些不快,輕聲斥道,

  “來者是客。”指了指燕翎身邊,“三妹,坐。”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寧宣。

  寧宣愣是將苦水往肚子吞,不情不願拿起筷子,待她視線落在龍蝦上時,卻見這隻肥美的大龍蝦,已被淳安公主跟五皇子掏空了一大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