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5508
  第13章

  寧晏這個念頭一起,便有些坐不住了,連忙喚來榮嬤嬤,讓她提前預備著熱水與衣裳,榮嬤嬤笑著應下,又道,

  “您若是拿不定主意,可遣如霜以送夜宵為名,去書房試探下爺的心思。”

  寧晏搖搖頭,她做不出來。

  感情的事,誰越向先,就越被動。

  燕翎今日公務並不多,大約半個時辰便安排下去了,他擱筆時隨口問了雲卓一句,“什麽時辰了?”

  雲卓往角落裏的銅漏瞄了一眼,“亥時二刻。”

  平日燕翎不會特意問時辰,今日是怎麽了,又想起陳管家耳提麵命的交待,試探著問,“爺,您是去後院歇著呢,還是,,”

  昨夜已經開了個頭,今夜不去不大好。

  燕翎抬眸,看了他一眼,後麵的話,雲卓便沒敢說下去,他一向怵主子,沒他哥嘴皮。

  燕翎想起昨夜寧晏與他分床睡,自然不好意思厚著臉皮過去。

  當然,如果寧晏邀請,另當別論。

  剛剛分別時,他特意暗示了,或許她會派人來吱一聲。

  夫妻倆個在各自院子裏空等。

  等著彼此主動。

  這一夜,自然就這麽過去了。

  翌日燕翎下朝時,與諸多同僚出奉天殿,一路往衙門走,冷不丁聽到前麵幾位文官在那裏抱怨,

  “楊大人今日似乎精神不濟,莫非是病了?”

  “哪裏?昨夜喝醉了,被我家那婦人趕去書房睡,被子不夠厚,倒是凍了一宿。”

  那名青袍官員聞言一臉同病相憐,“嘖,我家那婆娘也是一樣,但凡我喝點酒,她就能將我一腳踢下床,嘖嘖,沒得慣壞了她們。”

  燕翎忽然領悟,莫非前夜是因他醉酒,心中不喜?

  相比旁人的妻子,寧晏不僅柔順地照顧他,還將床讓給他,自個兒倒是窩在羅漢床上睡,也不知凍著沒有。

  心中那點不快便被愧色取代。

  原想回去好生與她道歉,皇帝一道聖旨,讓他提前去西山行宮,這回離京前,他倒是著侍衛回府通報一聲,特意交代讓寧晏知曉。

  寧晏發現燕翎這個人,一旦承諾什麽,必定辦到,燕翎第一時間告訴她,她當即將行囊準備好,親自送到門口,一樣一樣交待雲卓。

  雲卓抱著重重的行囊在宮門口與燕翎匯合,感慨道,

  “爺,夫人真是細心,連防蟲的藥香都備好了,還教了小的怎麽使用,跌打損傷藥也給了好幾瓶,各式衣裳備了好幾身,比小的不知周全多少。”

  燕翎扔了個“你也配跟她比”的眼神,上馬領著一隊人,往西山行宮駛去。

  寧晏頭一日持家,原本該早早去議事廳,偏生被燕翎出京之事給打亂,待午膳結束方得空,到了議事廳,明晃的陽光從樹枝灑落在台階,地麵斑駁成影,卻沒見幾個人。

  零星兩個丫鬟與粗使婆子坐在台階下,瞅著她來了,連忙起身納了個福,

  “請少夫人安。”

  寧晏臉上是和顏悅色的,“去將廚房的管事都叫過來,我有事詢問。”

  今日一早如霜替寧晏去賬房拿了廚房近兩年的賬本,如月吩咐小丫鬟擺了一張長幾,寧晏先坐在長幾後翻看賬本。

  片刻,幾個婆子不情不願邁進了廳堂,稀稀疏疏站在院子裏朝寧晏施禮,寧晏先朝大家笑了笑,拿著賬本便開始問話,

  “我剛大致翻了下賬本,咱們國公府的米糧與肉食多靠田莊提供,每日采買的都是些什麽?大約用度如何?”

  她將賬本合上,目光盈盈掃向院中諸人。

  底下站著五個仆婦十來個婢子,你看我我看你,均有些透心涼。

  換做尋常,任何一位夫人上來,先看人丁卯冊,誰負責哪項事叫什麽名兒,身份清白否,先混個臉熟,這世子夫人怎麽一開口便考較起賬目來,莫非是與二少夫人不對付,特意查賬?

  更重要的是,人家一眼就直掐七寸,可見是個中高手,不好糊弄。

  大家心裏頓生幾個小九九,誰也不敢上前搭話。

  寧晏也不急,慢條斯理喝著茶。

  底下的管事媳婦們站不住了,你推我我推你,最終推了為首的郜嫂子回話,

  “回少夫人的話,不算二房和三房那邊,單單咱們這房,主子加下人每日大約有兩百人用膳,米糧不用買,肉食呢,大抵能從莊子上出,平日采買主要是時蔬果子,蛋類以及水鮮,每日大約要十兩銀子。”

  “隻是您也知道,這十兩銀子隻是定數,每日各房主子多少還講究些口味,有時公中出,有時自個兒貼,或來了客人額外加餐,少不得要多用些,,一年平均下來,每日廚房的采買怕得十五兩銀子。”郜嫂子笑容熠熠。

  寧晏暗中盤算,每日就要花十五兩,一月下來四百五十兩,一年就有五千四百兩,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明日要買些什麽菜,單子擬出來沒有?”

  一個穿著淺褐色比甲的婆子遞上來一張單子,“這是奴婢擬好的單子,每日便按照這個分量吩咐采買處的人購買。”

  寧晏粗粗掃了一眼,便知這些種類與分量,壓根用不著十五兩。

  這也貪得太多了,這一個多月來,她也耳聞國公府入不敷出,再這麽下去,公賬虧空,反倒是這些管事的腰包流油。

  她得想個法子革除弊端。

  管事的也不知寧晏這樣初出茅廬的姑娘,懂不懂市井行情,見她麵色毫無波動,心中一時沒底。

  寧晏對飲食搭配極有鑽研,改動了菜式,調整了菜單,其餘都沒變,這頭一日熟悉了廚房各處的人丁,了解流程,便回了明熙堂。

  怎知她還沒找這些管事的麻煩,麻煩先尋上門了。

  郜嫂子捏著寧晏改動過的單子,滿臉苦楚來尋她,

  “少夫人,奴婢拿了您的批票去銀庫兌銀子,原先廚房日常采買也不必拿對牌,隻是今日您修改了單子,銀庫瞧了說要拿對牌來,對牌就一副,在二少夫人手裏,二少夫人瞧見單子修改,說是十兩銀子的用度不夠,依著您的單子得貼銀子,便報去了總管房,總管房的管事不肯額外加錢,您看看,要不咱們還是將單子改回去?”

  寧晏聽了這話給氣笑了,十兩銀子足夠夠的,哪裏需要額外加錢,這是秦氏故意給她下馬威。

  想要掌家,過於和軟是不成的。

  徐氏掌管國公府十九年,裏裏外外的管事多是她們婆媳的心腹,寧晏想不得罪人都難。

  注定了要得罪,也不必手軟。

  她麵無波瀾道,“不必改單子,你隻管去銀庫取十兩銀子來,我會著人去采購,我就不信十兩銀子買不回來這些菜。”

  郜嫂子臉色一變。

  寧晏這是曉得底細了。

  “這,這,少夫人不大好吧,”

  寧晏勾著唇,“怎麽不好?依然是十兩銀子的花銷,卻能讓國公爺與老夫人,弟弟弟妹們吃上更好的菜,哪裏不好了?”

  不好撈油水了。

  郜嫂子臉色比哭還難看,支支吾吾拿著單子走了,灰頭土臉悄悄進了秦氏的院子,便一肚子苦水將事情和盤托出,秦氏也氣得不輕,

  “還當她是個軟綿菩薩,沒成想新官上任就燒一把大火。你這樣辦,”她耳語幾句,郜嫂子依著她的吩咐做了。

  隻領了十兩銀子,依然交給采買辦的管事去采買,采買的一瞧那單子不對勁,眉頭皺起,“這事怎麽成?”

  郜嫂子苦笑道,“這是世子夫人的要求,您就按照單子去買吧,倘若銀錢不夠,分量少一些就成了。不過往日的量得留下來,”言下之意是以前克扣多少銀子,如今依然是多少,這些多餘的銀兩,孝敬了二少夫人與賬房和庫房的管事,餘下的就進了二人兜裏。

  管事一手操著銀子,一手拿著單子,翌日淩晨便將新鮮的蔬菜果子與水鮮送到了灶房。

  廚房的管事一瞅那分量,差點連鍋鏟都給扔了,

  “這點菜怎麽夠兩百人吃。”

  消息很快傳到寧晏耳朵裏,寧晏早有預備,天蒙蒙亮,帶著榮嬤嬤到了後院的大廚房,管事的指著那十幾簍子菜,怨聲載道,

  “這點菜壓根不夠兩百人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少夫人看看怎麽辦吧。”

  榮嬤嬤立在寧晏身旁不動聲色笑著,“誰說不夠兩百人吃,怕是三百人都夠。”

  平日裏十兩銀子克扣一些出去,買了菜回來,有些管事的又偷拿一些,公家的東西,誰都想分一杯羹。

  管事的臉色脹得通紅,與寧晏道,“少夫人,老奴可沒這個能耐,倘若您能尋到這樣的人,便招來管今日的夥食吧。”

  這是撂擔子不幹了,想逼寧晏低頭。

  恰在這時,燕玥身旁的二等丫鬟打著哈欠過來,先朝寧晏施了一禮,與管事的道,“大小姐醒了,快些將燕窩粥備好,對了,今日大小姐點了金絲麵,要雞胸肉,切得細細的,可別忘了。”

  扔下這話,丫鬟便走。

  不一會,秦氏身邊的人也來了,嚷嚷要早膳給小公子喂羊乳。

  再加上三少爺要水晶蝦餃,,

  真是好一通爛攤子。

  大家都瞅著寧晏,等著看好戲。

  如霜在這時走了進來,將采辦處買菜的回押遞給了寧晏,寧晏沒有看,隻是收入兜裏,依然是如沐春風與管事道,

  “既如此,我也不勉強你,榮嬤嬤,去安排人負責今日夥食。”

  她在國公府是無親信,卻不代表她在外麵沒人,別的人找不到,廚子她有的是,這也是為什麽,寧晏首先選擇接手廚房的原因。

  榮嬤嬤氣定神閑邁了出去。

  那為首的管事哼了一聲,將臉別過去,她在這府裏待了十多年,國公府可再尋不出比她能幹的廚娘,就不信寧晏耗得過她。

  寧晏笑眯眯問剩下的廚子,“還有誰撂擔子不幹的,現在站出來,否則待會我的差事沒辦好,我便不依你們了。”

  那為首的管事拚命朝幾個廚娘使眼色,大家縮著脖子,暗自交換主意,一番斟酌後,些許幾個廚娘站了出來,表示差事沒法幹。

  廚房本也不是鐵桶一塊,自有尋常被排擠的,也有見風使舵的,趁機投靠寧晏,又或者是頭腦清醒,想著燕翎是國公府未來掌門人,這個家遲早是寧晏做主,不敢斷了合家生計,屁顛顛表忠心的。

  十來位廚娘,還剩五位可以幹活。

  ===第16節===

  “既如此,你們五人,現在開始給各位主子備早膳。”

  “諾。”

  眾人忙開了,獨剩那五名廚娘大眼瞪小眼。

  不過她們底氣依然很足,一來廚房的管事還站在她們這頭,二來,有本事寧晏真的不讓她們幹了,大家幹脆尋個地兒歇息,且看寧晏有什麽本事。

  寧晏坐在廚房前麵橫廳喝茶,那投靠了寧晏的廚子極有眼力勁,很快給她端來了一碗燕窩粥,讓她趁熱吃。

  回到廚房裏,一麵切菜一麵與交好的人說,“我說申婆子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看看如今府上是誰做主,二少夫人再威風還差一截,別說二少夫人,就是老夫人又能拿大少夫人如何?聽聞昨夜二少夫人原想將西府那邊的事推給大少夫人,你猜怎麽著,世子爺差點摔了杯子,國公爺瞧在眼裏可是聲都沒做。”

  那婢子癟癟嘴接話,“申婆子也是沒辦法,她上了二少夫人的賊船,想下船也是不成的,誰叫她撈了那麽多好處,有把柄捏在二少夫人手裏呢。”

  “不過,今日總不會真的就咱們五人當差吧。”

  撂擔子的五人是掌勺的大廚,她們餘下的幾人可頂不住事。

  婆子替寧晏捏一把汗。

  寧晏這頭剛喝完一碗燕窩粥,榮嬤嬤領著四名廚子進來了,這四人兩老兩少,氣度不俗,一進了廚房,從榮嬤嬤手裏接過今日菜單,二話不說就開始幹活,幾乎是沒有半句廢話。

  滿院子下人看得目瞪口呆。

  那為首的申婆子聞訊,悄悄在窗戶外探了探頭,瞥見裏麵熱火朝天,當即唬了一跳。

  這還了得。

  這些婆子媳婦都是有門路的,或是總管房的親戚,又或是各家太太夫人的陪房,府內各管事的裙帶關係複雜,盤根錯節。這會子通通尋靠山討主意去了。

  午膳時,寧晏親自領著廚房的下人,將一盤盤珍饈送去容山堂,除了燕翎與燕國公,府上各位主子皆在,徐氏所生三個子女皆不動筷子,寧晏裝作沒瞧見的,親自替徐氏布菜,

  “母親嚐一嚐,這是紅絲餺飥,用熟蝦泥和麵而成,這是一道肉鮓,豬蹄去骨留皮,切成小丁,再佐以,,”寧晏一道菜徐徐道來,徐氏自然不會下她麵子,每一道菜嚐幾口,皆說十分好吃。

  燕玥等人都知母親性子,當她是客氣,獨獨四少爺燕珺不同,他坐在末尾順手夾起一道東坡豆腐,才吃一口,“嗖”地一聲,雙眼發直,

  “這這這太好吃了吧?大嫂,是不是換了廚子呀?這廚子手藝太好了,我從未吃過這麽好吃的豆腐。”

  燕珺見大夥不動,幹脆將那盤東坡豆腐往自個兒碗裏趕,“你們不吃,我就不客氣了哈。”

  燕玥臉都黑了,“一點吃的而已,看吃不死你!”

  徐氏冷冷剜了燕玥一眼。

  燕珺習慣被她罵,也不當回事,又嚐了一道酥黃排骨,這回表情更誇張了,二話不說將那盤排骨全部趕在自己碗裏,一根不剩,還朝眾人露出害羞的表情,“承讓承讓,,”

  燕玥等人見燕珺吃得樂不思蜀,臉色就很不好看了。

  徐氏笑了一陣,緩聲道,“好了,大家動筷子,再遲一些冷了可就不好吃了。”又吩咐寧晏,“你累了一上午,快些坐下用膳。”

  榮嬤嬤當即上前親自替寧晏布菜。

  燕玥不情不願扒了幾口空飯,瞥見燕珺滿嘴流油,又聞著那味兒好似蠻香,她咬了咬牙,硬著頭皮不伸筷子,徐氏瞧著她無奈,親自給她夾了菜,燕玥被迫吃下幾口,才嚼入嘴裏,麵頰就僵了下,她偷偷看了一眼二嫂秦氏,悶頭將菜咽了下去。

  當真極好吃!

  三少爺燕璟第三個動了筷子,夾了一塊魚肉入嘴,眼神微的一亮,燕璟慣是個吃喝玩樂的主,京城大小館子他都熟悉,口味也叼,剛吃了一口覺得味道很獨特,旋即又嚐了幾道,不對啊,這味道好像在明宴樓吃過?大嫂不會把明宴樓的廚子請來了吧?

  還沒回味過來,見弟弟搶他跟前的菜,飛快將盤子一挪,瞪著燕珺碗裏,

  “你吃的還不夠?”

  燕珺訕訕地笑。

  大家陸陸續續開動,秦氏是最後一個開吃的,她夾了最近的一道香芋排骨,剛一入嘴,喉嚨就哽住了,好半晌沒吭聲。

  寧晏這是玩什麽花招?

  寧晏將她表情收入眼底,笑眯眯道,“若大家覺得好吃,等晚膳我再好好做幾道給父親嚐一嚐。”

  秦氏聽了這話便坐不住了。

  一旦燕國公嚐了這菜肴,還會要原先的廚娘嗎?

  寧晏豈不順理成章將廚子換成了她自己的人?

  兩相其害取其輕,秦氏咬了咬牙,午後便招來廚房的心腹,讓大家低頭跟寧晏認錯。

  寧晏初來乍到,也不能將人全部得罪幹淨,這裏頭很多人是總管房的姻親,挑了兩個刺頭退給秦氏說改派他事,留下兩名心腹廚子,剩餘二人出了府,總算是雷厲風行將廚房給穩住了。

  夜裏,兩名心腹廚子跪在她跟前磕頭,

  “給表小姐請安,總算到您跟前伺候了。”

  寧晏親自扶她們起來,“讓你們來國公府當廚娘是委屈你們了,隻是我在這府裏孤立無援,還望你們幫我。”

  “這是應當的。”

  “除了每日膳食,還要幫我盯著廚房,抓大放小。”

  “明白了。”

  寧晏心裏去了一樁事,歪在羅漢床上露出憊懶的神情,“有了你們二人在,我每日便可吃上豪華大宴。”

  其中一年輕的廚娘捂嘴一笑,“表小姐這是抬舉奴婢們了,您想吃什麽沒有,就怕您自個兒懶得動手。”

  寧晏莞爾一笑,沒接話。

  倒是如月滿臉自豪道,“如今有這福分嚐到姑娘手藝的,也就那一雙兔子。”

  寧晏從不輕易下廚,便是燕翎也沒這個臉麵。

  燕翎離開的第三日,寧府派人給寧晏遞話,讓她回去一趟。

  “誰傳的話?要我回去做什麽?”

  榮嬤嬤道,“是老太太身旁的大丫鬟珍珠,瞧著十分客氣,怕是有所求,老奴旁敲側擊問了下,好像是與秋獵有關。”

  寧晏就更迷糊了,秋獵,,尋她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