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作者:希昀      更新:2022-12-29 22:13      字數:4504
  第11章

  燕翎是武將,十板子效果如何,百官心知肚明,燕翎自然不好演戲太過,在家裏堪堪待了三日,便照樣上朝。

  寧晏聽聞他如常上朝,自然也就放心。

  這一日天朗氣清,寧晏打算帶著兔子去後花園裏遛一遛,剛用完午膳,宮裏便來了一位嬤嬤,說是宣召寧晏入宮,寧晏對入宮有心理陰影,卻也不得不去。

  來的嬤嬤說是宸妃娘娘宣召她去,寧晏壓根沒聽說過什麽宸妃娘娘,心想這種事也沒人敢耍花招,便依言上了宮車。

  被嬤嬤領著到了一恢弘瑰麗的殿宇前,發現淳安公主穿著一身火紅的勁衫,站在陽光下熱情洋溢朝她招手,

  “晏晏你來啦。”

  寧晏強按住掉頭就走的衝動,朝她屈膝,“臣婦給公主殿下請安。”

  這時身旁的嬤嬤笑著與她解釋,“忘了告訴世子夫人,宸妃娘娘是公主殿下已故的親娘,公主想見世子夫人,還望夫人莫要計較。”

  寧晏能說什麽,敢肆無忌憚假傳口諭,可見淳安公主十分受寵。

  淳安公主瞥著她,看著她那臉“你不是承諾再不為難我”的表情,心虛地摸了摸鼻梁,清了下嗓子,朝裏指,“我不是尋你晦氣,不瞞你說,自那日與你分開,我便潛心在園子裏學扔水鏢,可是我怎麽都做不到一記七中,咳咳,這不,想拜你為師,請你教我。”

  淳安公主這個人跋扈歸跋扈,真正放下身段求人時,也很誠懇。

  寧晏沒有資格跟個公主叫板,更沒有轉身離開的底氣,即便她心裏十分不樂意,麵上還是保持端莊得體的笑容,

  “承蒙殿下厚愛,臣婦豈敢造次,先前之所以能一記七中,一來是運氣,二來,我少時無玩伴,一人無趣便扔石子射靶子,這麽多年加起來沒扔一萬回,也有八千回了。”寧晏頂著淳安公主吃驚的神色,笑眯眯道,“熟能生巧。”

  淳安公主:“,,,”

  舌尖在右頜抵了抵,強行將寧晏扯進去了宮內,“我不管,我就是要拜你為師。”

  寧晏被淳安公主磨了一個下午,被迫教了她幾手。

  淳安公主瞅著寧晏隨隨便便就能扔出了漂亮的水花來,佩服得五體投地,偏生她這人沒耐心,寧晏要她沉下心練習,她練了一會兒沒有長進便泄氣了,落霞滿天時,她委屈巴巴看著寧晏,

  “晏晏,你以後能常來宮裏陪我嗎?”

  寧晏聽著她那聲千回百轉我見猶憐的“晏晏”,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不能”兩個字到了嘴邊吞了回去,換了個委婉的說法,“殿下,臣婦是有夫之婦,家裏大小事務都要我操勞,我豈能隨意入宮陪您玩,回頭公公婆母定責我不孝順,您若無聊,可宣年輕的姑娘入宮陪您。”

  “她們有什麽好玩的,整日不是惦記著這個男人,就是那個首飾的,本公主瞧不上她們,”淳安公主嫌棄一陣,強行挽著她的胳膊送她往外走,

  “你就不一樣了,嘿嘿,既然你不方便入宮,那我總是方便去你家裏的嘛。”

  寧晏身子僵如石膏。

  她若將淳安公主惹回去,燕翎會不會掐死她。

  她頓住腳步,溫柔地望著公主,

  “殿下,您不怕見到世子嗎?”

  淳安公主聞言頓時氣性上頭,眼神冒出囂張的氣焰,“我怕他做什麽?全天下的人都懼他燕翎,我不懼,你放心,我去燕家,就是為了給你做主的。”

  寧晏一聽,頭更大了,“我哪裏需要您做主,我好得很。”

  “是嗎?”淳安公主陰惻惻看著她,上下掃了她一眼,壓低聲音問,“那圓房了嗎?”

  寧晏唇角的笑容僵住。

  淳安公主彈了彈她鼻梁,打了個響指,“這不就是了嘛,等著,我定給你出氣。”

  寧晏:“,,”

  斟酌再三,她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那我還是入宮陪您吧。”

  總之她也沒多少事,把淳安公主惹回去,家裏定雞飛狗跳。

  燕翎這尊佛她也惹不起。

  誰誰她都惹不起。

  寧晏接下來兩日便耗在宮裏陪著淳安公主練習扔水鏢,好歹總算進步了一些。

  到了夜裏回府時,她累得精疲力盡,沐浴過後倒頭就睡。

  這一日,燕翎從衙門出來,驟然被人拉著去了銅鑼街的明宴樓。

  原來那日他被禦史狀告徇私,受了廷仗的事被兵馬司的將士曉得了,大家十分愧疚,後來得知是他們原先的老主子程王爺背後捅了一刀,心中越發鄙夷程王爺。

  程王爺此舉被拱出,大失威望,為了對付燕翎,竟然不顧自己將下的前程性命,幸在燕翎在朝堂上一力承擔後果,才免去兵馬司兄弟們牢獄之苦,大家心中感激,等風波過去後,托人將燕翎請到明宴樓,燕翎十二歲上戰場,早就是邊關赫赫有名的少將軍,很有當年燕國公的風采,大家都很敬佩他。

  ===第13節===

  燕翎此人,平日不苟言笑,在將士們麵前卻不擺架子,什麽場合做什麽事,他門兒清。

  這一夜就陪著大家喝酒,幾乎喝個酩酊大醉。

  寒意紛至遝來,晚桂在夜色裏漂浮著一絲殘香。

  暈黃的燈芒纏在遊廊如燈帶。

  雲卓攙著醉醺醺的燕翎回了府,如常朝書房邁去。

  陳管家早就侯在杏花廳的穿堂門口,瞧見雲卓一行過來,立馬一腳將雲卓踹開,吩咐早侯在此處的兩名小廝,攙著人往明熙堂去了。

  雲卓還暈乎乎的,陳管家一巴掌呼在他腦門,

  “叫你不開竅,大晚上的,不讓夫人伺候世子爺,你伺候?”

  雲卓也喝了兩杯,眼中醉紅,摸了摸發疼的腦仁,“以前也是我伺候的啊,”

  陳管家不想搭理這塊朽木,背著手跟著去了,悄悄撥開一片樹枝,瞥見那兩名小廝將燕翎攙到月洞門口,將人扔下後掉頭就離開了。

  燕翎有個毛病,酒力並不好,若非必要場合,他不會喝得這麽凶,修長的身子撐在洞門下,形容比平日多了幾分鬆懶。

  守門的婆子得了管家吩咐,並未聲張,隻悄悄進去稟了寧晏。

  寧晏睡得正香,迷迷糊糊睜開眼,

  “你說什麽?”

  榮嬤嬤忍著笑,語氣裏藏了幾分愉悅,悄聲道,“世子爺喝醉了,人就在門口倚著呢,老奴不敢去扶,怕惹世子爺不快,還是您親自去吧。”

  燕翎不喜女人近身,這個毛病,陳管家已經交待下來了。

  寧晏睡意頓失,整個人木了一瞬,旋即二話不說起身,裹了一件外衫便匆匆往外走。

  深秋的夜寒意侵骨,寧晏卻不覺得冷,滿腦子都是燕翎怎麽到這裏來了,莫不是醉狠了走錯了路。

  繡花鞋輕巧地踩在廊廡,走路帶風,隱隱約約瞧見門口靠著一人,他將頭深埋在手臂下,雙手撐在月洞門上,似乎感應到一些動靜,迷茫地抬起眼,暈黃的燈芒在他臉上鍍了一層柔和的光,他冷雋的眉宇因醉意深重,褪去了往日的鋒利,對上寧晏的眸眼時,眼睫輕輕顫動了下。

  未成婚之前的整整二十年,燕翎一直住在明熙堂,人喝醉時,肢體動作會遵循本來的記憶,小廝將他往這裏送,他下意識沒覺得不妥。

  直到看見寧晏迎過來,有一瞬的昏懵。

  纖瘦柔軟的身姿,如夜風裏搖曳的一抹花枝,翩翩朝他行來。

  濃厚的酒氣撲麵而來,寧晏強忍住心頭的不適,一麵披衫上前攙住燕翎,一麵吩咐榮嬤嬤,

  “快些去備醒酒湯。”

  “已經讓灶上備著了。”榮嬤嬤一麵答,一麵悄悄退在一旁。

  其餘丫鬟婆子都避開了,牆角撐開的光芒下,就剩寧晏與燕翎二人。

  這是寧晏第一次來攙他,他胳膊幾乎硬如鐵,她也不知該用力還是不該用力。

  燕翎身子重心靠在洞門上,被那柔軟的手腕一扶,他稍稍直起身,視線落在麵前鋪著整齊石板磚的廊廡下,排頭那根柱子上還有他少時親刻的一隻雛鷹,這麽多年了,風吹雨打,雛鷹的紋路已有些斑駁,卻猶然還在。

  一切都是熟悉的。

  他循著她微弱的力道往裏走。

  寧晏將他攙至東次間的圈椅上坐著。

  燕翎抬眸時,她已將身上的披衫摘落,扔至一旁的羅漢床上,一身雪白的中衣,腰間白色係帶將那細軟的腰身勒得緊緊的,在醉蒙蒙的視線裏,便如輕晃的一朵嬌花。

  燕翎閉上了眼。

  心底湧上一些難以名狀的情緒。

  寧晏去淨房吩咐人送水來。

  很快,如月端著銅盆進來了,榮嬤嬤也親自奉上一碗醒酒湯。

  寧晏先伺候著他喝了醒酒湯,旋即挽起袖子,打濕了布巾,擰在手裏,淡漠地看著圈椅上闔目歇息的男人。

  他背靠在椅背,整個人的姿勢沒有往日那般端肅,卻也不放鬆,倒像是陷入疲憊的泥潭。

  平心而論,寧晏並不喜歡伺候醉鬼,少時,父親喝得醉醺醺的回來,倒在蓮姨娘懷裏,那樣的畫麵令她惡心。

  但這是她身為妻子的責任。

  她這個人總是這樣,總能輕易地將情緒和喜好摘離來開,機械地去做她該做的事。

  寧晏開始替他擦臉。

  濕熱的布巾覆在他麵頰時,燕翎僵了一下。

  跟雲卓完全不一樣。

  她小心細致,力道不輕不重。

  卻令他有些無所適從。

  燕翎忽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睜開了幽黯的眼,

  “去備水,我洗一下,”

  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讓她聞到那一身酒氣。

  寧晏求之不得。

  燕翎這回沒讓人扶,徑直去了淨室。

  寧晏親自將他的中衣與袍子準備好,疊放在屏風下的長幾上。

  又看了一眼身後的燕翎,見他背對她,站在浴桶前未動,便退了出去,

  “您有事喚我。”

  立在屏風外不遠處,等著裏麵的動靜。

  畢竟是個醉鬼,萬一出什麽事呢。

  燕翎腦袋疼得厲害,匆匆洗了一把裹著件中衣就出來了,腰帶粗粗係在左邊,水珠尤未擦淨,順著麥色的肌理滑落入鎖骨窩裏,人出來時,被熱氣蒸得有些暈乎,撐在屏風外的擱衣架上,眼底一片深紅。

  “世子爺,我扶您去休息。”

  寧晏看出他不大舒服,扶著他胳膊往內室走。

  大紅鴛鴦喜帳懸掛在整個千工拔步床的周身,屋子裏處處透著新婚的氣息。

  紅芒伴隨著嫋嫋沉香在他眼眸流淌。

  這是燕翎婚後第一次踏入內室。

  洞房那一夜,他牽著紅綢將人送至明熙堂院門口,三皇子身邊的內監便來了,他毫不猶豫扔下她轉身離開。

  一個多月過去了,她獨自在這喜房裏住著,毫無怨言。

  內疚湧上心頭,當寧晏攙著他在床沿坐下時,燕翎反握住了她的手。

  眼神沉沉的,幾乎睜不開,腦筋發炸,難受得緊。

  寧晏隻當是醉鬼所為,並未抽開手,而是艱難地將他雙腿往床榻一放,又爬上床,將引枕給他安置好,“世子爺,您好好躺著,過一會醒酒湯便該起效了,,”

  也不知是酒勁上頭,抑或是別的,她的嗓音聽在他耳裏格外的鬆軟,如棉花糖一點點滲入心間,她柔軟的身影在他麵前晃來晃去,燕翎渾身起了一股躁意。

  深吸了一口氣,眼底彌漫一片猩紅。

  他手掌熱得發燙,寧晏手背起了濕意,下榻時帶著安撫極緩地抽離,燕翎手僵了下,終是鬆開了她。

  朦朧的餘光注意到她出去了,不一會斟了一杯茶進來,纖瘦的手臂從他後頸帶過,將他扶起來一些,屬於女子特有的體香一瞬間竄入他鼻尖,燕翎腦海有一瞬間的混沌,抿了一口冷茶,腹內的躁意去了一半。

  寧晏又出去了。依華DJ

  燕翎靜靜在床榻躺著,等著,

  隔壁淨房傳來稀疏水聲。

  他在這片嘩嘩聲中意識漸漸渙散。

  意誌強撐著,想等她回來。

  可是,直到內室陷入一片黑暗,簾帳再也未被掀開,身邊依然空空如也。

  燕翎迷糊睡了過去。

  寧晏將身上的酒氣洗淨,從梢間抱了一床被子去了碧紗櫥的羅漢床上睡著。

  她不想在燕翎不清醒的時候做那種事,怕他醒來會後悔,她也不想與醉鬼有肌膚之親,這是對自己的不尊重。

  醒酒湯的效果極好,燕翎依然在慣常醒的時候睜開了眼,入目是一片朦朧的暗紅,停滯了一瞬,昨夜的畫麵湧入腦間,他下意識往身旁看了一眼,寧晏不在。

  東邊天際剛露出一絲魚肚白,她應該沒有這麽早起來。

  昨夜她未與他同床,去了哪裏?

  燕翎輕輕掀開被子,掀簾而出,碧紗櫥就在內室與明間當中,透著薄薄的折扇屏風,他一眼看到羅漢床人躬身睡下的人兒,她縮成一團,瘦瘦小小的,仿佛一隻胳膊就能擰起來。

  她不想與他同床。

  是何故?

  燕翎胸膛無端湧現一團悶脹,悄聲離開。

  寧晏昨夜輾轉反側至子時方睡,日上三竿才睜開惺忪的睡眼。

  這個空檔,燕翎留宿明熙堂的消息傳開了。

  起先是一個燒水的婆子透露隻言片語,

  “昨夜我準備了兩桶熱水,都給用完了,”

  漸漸的,消息演變成“昨夜世子爺與夫人圓房了,”

  一傳十,十傳百,等寧晏醒來時,這個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國公府。

  燕國公午後回府去徐氏那邊歇晌,徐氏高興地將這個消息告訴他,燕國公笑得合不攏嘴,撫掌道,“總算是事成了。”旋即,笑容一收,正色道,

  “晚膳讓他們全部過來,我有事要宣布。”

  徐氏猜到了他的打算,臉上的笑意淡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