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作者:歲謠臨翡      更新:2022-12-28 19:38      字數:4206
  第75章

    “怎麽可能?”明懷瑾皺眉。

    歲謠嗤了聲,被人打攪,失去興致的她索性將手中的長筷擱下。

    她反問:“怎麽不可能?”

    明懷瑾想起那日穗穗信誓旦旦說她能讓入魔的小謝重回正道,莫非……不,絕無可能。他很快否認了方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荒唐想法。

    若真有這樣的本事,他師尊也不會命他們直接抹殺入魔的弟子。

    連劍宗第一人都做不到的事,穗穗她不過是一個散修,甚至修為遠不如自己,如何能辦到。

    思及此,他心中對穗穗的反感又增加幾分,隻覺得她逞強發強的模樣和心中另一道清冷謙遜的虛影形成了強烈的反差。

    想起那素衣女修,他歎息著搖了搖頭。

    同樣都是散修,相差未免甚大。

    歲謠注意到明懷瑾看她的目光幾度輾轉變化,心道自己又被人鄙視了。

    算了,也不是什麽大問題。

    她就當沒看到。

    這麽想著,歲謠擦擦手,語調輕慢:“所以明師兄你還有事麽?”

    那副悠然的姿態,顯然就是在說“沒事兒我們倆可就吃飽喝足要走了哦”。

    明懷瑾自尊心極強,手中羅盤的指針激烈地朝著臨翡所在的方向擺動。

    對方此時所言,分明就是嘲笑他不是臨翡的對手。

    就算他眼前的臨翡入魔又如何,他還能斬殺他不成?

    歲謠可沒想那麽多,她隻是覺得對牛彈琴實在浪費時間,有這個閑工夫和明懷瑾扯皮,還不如吃飽了回客棧舒舒服服泡澡。

    至於說小謝如今是不是魔,待他出現在眾人眼前後,便是最強有力的證明。

    驕傲如明懷瑾,豈會輕易放走他們,何況今日他並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有同門無數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就算他不敵,也不允許自己露怯。

    明懷瑾祭出自己的本命劍,抬著下巴,頗有殊死一搏之勢。

    “你可以走,他不行!”

    “劍宗與魔物勢不兩立,今日既被我撞上,便沒有置之不顧的道理。”明懷瑾心知待會兒必有一場大戰,自己身隕在此也說不定。他一人戰死倒是無妨,但身後這些師弟師妹們卻不該白白搭上性命。

    他的左手掩在袖中,暗自催動一張傳信符。

    希望他能撐到師尊趕來的那一刻,明懷瑾握緊劍柄,咬牙想。

    明懷瑾出劍很快,大有趁其不備,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的念頭。無奈二者實力懸殊過大,就算他的劍招再出其不意,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仍是不夠看。

    他的劍甚至沒有近臨翡的身,就在距離他一臂的位置生生停了下來。

    對麵人不過堪堪動了動手指,就見那閃著寒光的長劍自劍鋒處開始消融,化成粉末,風一吹便散了。

    臨翡偏了偏頭,有些無奈的收回手:“我可不承認我是魔。”

    他說話條理,眼眸清澈,的確沒有入魔之兆。但自見過小謝那般入魔仍保持著清醒的人,明懷瑾對魔便有了新的認知,況且他手中的羅盤絕不會出錯。

    手中的長劍隻剩握在手中的一截劍柄,明懷瑾雖心中驚駭,然麵色並不顯。他隨手扔掉手中的殘柄,定聲道:“你不承認也無用,你身上的魔氣騙不過我手中的羅盤。”

    歲謠適時提醒:“明師兄,有沒有一種可能,就是說,你手中的羅盤也不是很準呢?”

    明懷瑾臉色冷下去,“你在質疑我師尊?”

    “原來這東西是你師尊做得呀。”歲謠掃了眼那羅盤,然後點了點頭,“你說質疑……是就是吧。”

    歲謠覺得自己的評價很中肯,“這東西也未必不會出錯,什麽都不是萬能的,人還是得學會獨立行走,有自己的判斷力,你說我說的對麽,明師兄?”

    歲謠看眼前的明懷瑾,越看越覺得對方就是個沒斷奶的孩子。

    直到他身後陡然落下一團靈雲,她心中的想法更深刻了。

    得。

    孩子他媽來了。

    歲謠在聞人細的涅槃儀式上見過此人,明懷瑾師尊,方才被她質疑的羅盤製造者本尊——劍宗白掌門。

    白掌門一身白衣,乍看與明懷瑾他們所穿的劍宗法袍別無二致,仔細看才能看出他身上的白衣乃是流光鮫,傳說乃是萬年不腐,刀劍不入的寶貝。

    他的視線柔和,不偏不倚落在歲謠臉上,明顯聽到了她方才所言,卻絲毫不見惱怒。而是淡淡一笑,“你這小丫頭便是懷瑾的未婚妻?”

    對方全然不提方才所論之事,隻點出她的身份,反倒令歲謠無從發揮,隻能乖覺地點頭道是。

    雖然她不想承認,但這層身份的確是事實。

    聞言,白掌門頷首笑道:“果然那些弟子間的謠言不可盡信。”

    他抬眉掃了眼身後的劍宗弟子,不少曾私下議論過歲謠的人都暗戳戳低下了頭。

    白掌門的視線輕掃過被明懷瑾扔在一旁的劍柄,他的神色幽深,讓人看不出情緒。不過眨眼,就像是渾不在意般淡淡收回目光,這次沒再同歲謠說什麽,而是以一副長輩的姿態,教訓起身側的明懷瑾。

    “為師曾教導的你可是全然不記得,怎能如此鼠目寸光?”白掌門抬手,明懷瑾手中的羅盤便落入他的手中。

    五指收攏,羅盤便在他手中靈力的擠壓下化為飛灰。

    “師尊。”明懷瑾怔怔呼了一聲。

    白掌門搖了搖頭,沒有理會他,而是朝著臨翡的方向抬了抬下頜,目光卻落在歲謠身上,“非入魔,卻魔氣纏身。”

    “可要小心,勿遭其反噬。”白掌門笑眯眯收回眼。

    歲謠和臨翡互視一眼。

    歲謠回神想說什麽,對麵哪還有劍宗的半個人影。

    *

    明懷瑾尚且還恍惚著,“師尊,方才那妖當真未入魔?”

    白掌門虛瞥他一眼,笑道:“他?”

    他的眼神閃過淩厲,驟然一沉,“天生邪物,何需入魔,他本就是‘魔’。”

    “你可知他就是妖域此間眾人口中的邪蛇?”

    “竟是他!”明懷瑾因師尊突變的態度驚了下,“那……”他不可抑製的想到了穗穗,雖然他與她並無情誼,可對方到底頂著他未婚妻的名頭。

    她執迷不悟,自己卻不能白看她被邪魔歪道哄騙了去。

    白掌門垂眼,打斷了明懷瑾未說出口的話,“如今你道心不穩,竟連本命劍都能教人輕易毀去。”

    明懷瑾有些羞愧的垂首,但是想到對方乃是邪蛇臨翡,心裏的羞愧又散了些。

    “懷瑾,莫要讓旁人誤了你的道心。”

    明懷瑾心中大駭,不太確定道:“師尊,你這是何意?”

    關於他的未婚妻穗穗,一直是明懷瑾心中的一根刺。他自小師從白掌門,為他座下首徒,承襲無情劍。

    眾所周知,每一任無情劍的繼任者,都需斷情絕愛,不能娶妻生子,否則此道難長。

    無情劍道既是他心之所向,也是師尊為他擇出的一條道,可既如此,當初師尊又何故為他定下一門親事呢?

    既定下,如今又談何讓他堅守本心呢?

    正當明懷瑾內心亂作一團時,就聽那道蒼老如鍾的聲音在他耳邊敲響:“不破不立,何以證道。”

    證道。

    明懷瑾的瞳孔驟然縮緊。

    *

    歲謠覺得那白掌門臨走前最後一句話是在挑撥離間。

    乍一聽像是在說臨翡恐會遭魔氣反噬,但是仔細想又像是在警告她,與臨翡這等‘邪魔’為伍會有怎樣的下場。

    她既然能聽出對方話裏話外的兩層含義,臨翡心思敏感,自然也聽得出。

    難怪他一路沉默,都不與自己多話。

    直到二人快要回到客棧,臨翡突然拽住了歲謠,他將人拉到河邊的樹下,沒再繼續往前走。

    歲謠停下腳步,等他接下來要說的話。

    “師姐何時回去?”臨翡問。

    歲謠一時間沒反應過來,以為他話中的意思是‘回客棧’,須臾,意識到他口中的‘回’是回哪裏後,不由得變了臉色。

    她有些不可置信,“你趕我?”雖然臨翡隻字未提,但他的話顯然就是那個意思。

    歲謠莫名覺得有些受挫。

    “當然不是,隻是在你回去前,想做一件事。”臨翡彎眼笑了下。“師姐還記得應允我的願望麽。”

    聽他否認,歲謠心裏舒服了不少,於是點頭問他:“你想好了?”

    臨翡嗯了聲,“想好了。”

    清澈的眸子倒映著歲謠的身影,散開又凝結。

    冷白的指尖在歲謠眼前勾勒,逐漸繪成一道歲謠看不懂的符。

    歲謠:“這是什麽?”她指向二人中間的符光問道。

    “符咒。”

    歲謠當然認得那是符,她是在問這道符是用來做什麽的。

    “一個小小的契約罷了。”臨翡笑眯眯看他,一臉無害。

    他本就是清純的少年模樣,專注看人時,眼底似有一片清澈的泉,讓人忍不住溺於其中。

    臨翡解釋符的作用:“師姐不是說你來自幾千年後麽,我怕屆時將你忘了,此符方便我日後識得你的身份。”

    見歲謠麵露疑惑,他繼續解釋道:“就是一個小小的標記罷了,你不願意?”

    歲謠沉默了一下,問他:“這就是你的願望?”

    臨翡點頭。

    歲謠沒再說什麽,她不是扭捏之人。

    還有一點未說,便是回溯鏡中的東西並不會帶到現實去。她不忍看臨翡失望,就沒有同他解釋。

    “要我怎麽做?”

    聞言,臨翡眯著的眸子一鬆,笑起來。

    他的笑太過純粹,讓人無法心生戒備。

    “師姐隻需要對我打開神識,一下就好。”臨翡輕飄飄說出這句話,像是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言行有何不妥似的。

    事實上,歲謠雖然知道開放神識是一件很親密的事情,但是卻對此沒什麽概念。

    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長的修仙界人,就算知道打開神識縱容臨翡進來這件事不亞於與他神交。

    然而在她的思想中,神交這件事甚至還不如兩個人親吻來得親密,壓根就不是什麽大事。

    如此,她心中自然沒有什麽芥蒂。

    她按照臨翡的指示,將自己的神識領域向他敞開。

    樹下,少女雙眸微垂,羽睫在眼瞼處落下一道淺淺的陰影。

    對麵俯首凝視她的人,顫抖的眸子浸滿虔誠的色澤。

    青白色的符光先是隱入臨翡的識海,繼而又從他的識海中分裂出一絲鑽進歲謠的識海中。

    他的神識被牽引著一同進入,猶如落在軟軟的粉色雲團上。

    青色的神識看著那道沾染自己氣息的光勾勒成符印在雲團中,連帶他的身體都不覺地發出輕顫。

    “好了麽?”歲謠隻覺得意識昏沉,連身子都軟了下來。

    “嗯。”臨翡嗯了聲,慢吞吞的將自己的神識從歲謠的識海中扯出來。隻是它們並不聽話,似是察覺了主人的心思,青色的絲線勾勾纏纏繞在粉紅色的雲團裏,就是不肯出來。

    臨翡也是第一次行這樣的事,他看出歲謠顯然也不懂,才放縱自己膽子大了些。卻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怕她察覺端倪。

    他收回神識,清了清閉塞的喉嚨,重複道:“好了。”

    回到客棧,臨翡關上門躺倒在床上,才偷偷翹起唇角。

    月光灑落在窗上,他輕輕合上眼睫。

    或許是因為才用神識觸碰過歲謠的神識,他一閉眼,腦海中便不自覺地浮現出歲謠的身影。

    然而片刻之後,臨翡漸漸察覺不對勁。

    他的意識像是陷入了睡夢之中,眼前閃過一幕幕零碎的畫麵,皆是他與歲謠相處的視角。

    他曾經也做過這樣的夢,隻是那個夢遠不如這次的清晰。

    直到天光乍亮,床上的人才緩緩掀開眼睫。

    清晨的光剛好透過窗的縫隙落在他的眼眸上,細碎的光暈將那瞳孔的色澤照得更淡了幾分。

    半晌,他才有了動作。

    隻見他緩緩抬起青白的腕子遮擋在眼皮上,漫不經心又意味不明地輕輕嘖了一聲。

    “真是不公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