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試著去放過你自己

  　　如果不是事實擺在眼前，林小依絕不會相信她會是伊素。

  　　她已經全然不是那個幹淨利落的伊主任了，她的高跟鞋就那樣隨意的放在了樓梯上，她的腰也彎了下去，臉埋在膝蓋之間，失聲痛哭著，她哭得歇斯底裏，全然不是林小依來醫院初見她時那般隱忍克製的模樣。

  　　其實林小依看到伊素時，她的第一句話並不是想去責難，她隻是想告訴伊素，外婆不在了，外婆那個時候一定有很多很多的話，想要和她說，外婆對她一定也有很多很多的不舍得。

  　　但是她所看到的隻是伊素平靜的告訴她：“人總是會有這一天的。”

  　　她沒想到，伊素人前如此，人後卻是放聲大哭。

  　　這樣的伊素讓她覺得有些熟悉，她仿佛在伊素的身上看到了自己。也是，她是伊素的女兒，她怎麽會不像她呢？

  　　也正是因為太像了，她們之間總是有瞬移之間的和解，和解過後，又是如先前一般的劍拔弩張。

  　　林小依的心髒至尊突然的一梗，胸口有一種緩慢的窒息感，她不知道怎麽去形容這種感覺，她忽然覺得自己有些喘不過氣。她沒有打擾到伊素，她飛快的轉過身，跑到了病房。隨後，她怔怔地靠在門上，大口大口的喘氣。

  　　“怎麽呢？”慕寒風上前來問她，一向淡漠的眼睛當中充滿著關切。

  　　她的眼神異常的空洞，她沒有回答慕寒風，就是有些機械地捂著胸口。她的眼睛忽然有些幹，幹涉到她想嚎啕大哭，但她硬生生的忍住了。

  　　她呆滯的將視線移向了慕寒風，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手續辦的怎麽樣了？”慕寒風問她。

  　　“她還在辦。”林小依有些艱難的開口，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嗯，那先去醫院門口等怎麽樣？”慕寒風給出建議道。

  　　林小依點了點頭，她拿出手機，給伊素發去了一條消息。

  　　“慕寒風。”林小依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人，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說，如果某個瞬間，我發現……”

  　　她沒能夠再說下去，慕寒風卻追問道：“發現什麽？”

  　　“發現我和她……很像，我應該怎麽辦？”她有些失神地問道。

  　　林小依沒有明確告訴慕寒風，她所指之人是誰，但慕寒風還是猜到了，他輕輕一笑，很是平靜地說道：“你們像才是對的呀！”

  　　“這樣……真的對嗎？”她有些遲疑。

  　　她覺得自己先前刻入骨髓的堅持似乎在崩塌，她不認同伊素的所有東西，但是她卻發現自己骨子裏流淌著她的血液。而且她在本質上，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她發現，她所隱藏的特征竟然和伊素是一模一樣的。

  　　比如，人前從不示弱。

  　　人後，卻崩塌得歇斯底裏。

  　　“沒有對錯的，很多事情都沒有對錯。”慕寒風回答她，他歎了一口氣，眼神深沉而幽靜，“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

  　　“嗯？”林小依狐疑地看著他。

  　　“不管你是否因為你的家庭而幸福，不管你有多麽抗拒你成長的過程當中發生的種種，你都是要試著去接受，試著去放過你自己，因為血緣是沒有辦法選擇的。”慕寒風緩慢地說道。

  　　林小依沒有再說話了，她忽然什麽都明白了。她的彷徨無措，都是因為她不夠強大，她也不太能去接納自己身上的種種。所以，她才會是這麽樣的一個狀態。

  　　她在她和伊素之間也沒能夠找到一個平衡點，因此，她在麵對伊素的時候既很難割舍，又總是透著別扭。

  　　她方才的崩潰，竟然是她在無意間意識到她和伊素是一樣的。甚至於麵對外婆的故去，她和伊素的情緒都是一樣的。

  　　“謝謝你，慕寒風。”林小依略帶著感激說道。

  　　慕寒風抿唇輕歎了一聲，輕輕搖了搖頭。他抬眸間，這才發現林小依的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但很快，又被她憋了回去。

  　　“想哭就哭吧！”慕寒風忍不住道。

  　　“不了。”林小依輕輕搖了搖頭，“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呢！”

  　　“那我陪著你。”慕寒風溫聲道。

  　　他們一同在醫院門口等了片刻，天空之中飄起了雪花，一如林小依和慕寒風陪著外婆去踏雪賞梅的那日。

  　　林小依伸出了手，接下了略有些冰涼的雪花，她看著雪花漸漸化在了她的手心，她的睫毛顫動了一下，癡癡地看向了慕寒風。

  　　“寒風，我冷。”她略有些癡惘地說道。

  　　慕寒風猶豫了一下，他伸出手來，一把抱住了林小依。

  　　這是他第一次這樣主動，又這樣衝動。林小依緊緊地抓著慕寒風的外套，她抓得十分用力。終於，她的眼淚這才順著眼瞼滴落了下來。

  　　“咳咳。”伊素掩著鼻子輕咳了一聲。

  　　林小依鬆開了慕寒風，她下意識地擋在慕寒風的前麵，唯恐伊素會傷到慕寒風。她太害怕了，她害怕伊素會傷害到他分毫。

  　　伊素的身旁站著戴著金絲眼鏡的章文柏，他雖兩鬢花白了，但仍然精神爍礫，看起來儒雅莊正。

  　　他朝著林小依笑了笑，朝著林小依頷首示意。

  　　林小依忽然明白了，為什麽先前為小月辦的畫展會辦得那麽的順利，原來一切的根由否在這裏。

  　　她們……竟然是故人。

  　　那也就是說，伊素從一開始就知情小月的畫展，也知道她做的一切的事情，甚至，這一切都在她的默許中進行的。

  　　伊素看了一眼慕寒風，視線快速的從他身上掠過，而後又看向了林小依：“準備回雲城老家吧！老家那邊，我打過電話了，有人接。”

  　　“雲城老家？”林小依微微有些沒反應過來，她以為是要去八寶山的，要為外婆開一個靈堂。

  　　伊素淒婉地笑了笑，她難得耐心地細細為林小依解釋道：“我比你了解老太太的想法，從我爸過世起，她就一直念著歎著，要不是身體不允許，她又擔心我反對。恐怕，她早就想回雲城老家等死了。那裏有著她和我爸全部的回憶，無論生死，她都想和我爸在一起，那就讓她落葉歸根，和我爸合葬吧！”

  　　林小依怔怔地看著伊素，她以為伊素不懂，但伊素要比她更了解外婆的想法。

  　　伊素回頭看了一眼慕寒月，她猶豫了一下，朝著慕寒月鞠了一躬。

  　　“阿姨，您……”慕寒月嚇得驚慌失措，她趕緊去扶，“您別這樣。”

  　　“老太太最後的日子，多虧有你了。”伊素說完，她看向了身旁的章文柏一眼，目光又回到了小月身上，“你和老太太感情深厚，跟我們一起回雲城，送她最後一程吧！”

  　　小月有些驚訝，她帶著顧慮道：“可是……我……”

  　　伊素道：“我和章院長商量過了，帶上你的主治醫生一起。既然我要帶你出去，就不會讓你有任何問題。”

  　　“我真的可以嗎？”小月的眼睛一亮，瞬間濕潤了起來，她下意識的去看慕寒風，她見慕寒風給她點了點頭，她也跟著問道，“那我哥也可以一起嗎？”

  　　小月的這番話讓慕寒風和林小依都同時看向了伊素，林小依握緊了拳，她心裏隱隱地下定了決心，就算今天在醫院門口和伊素大吵一場，她也要帶著慕寒風一起送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