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落盡梨花月又西
作者:淩雪薇沈羲遙      更新:2022-12-23 12:07      字數:24898
  第五十三章 落盡梨花月又西

    天完全黑下來的時候,屋裏傳出陣陣黑煙,夾雜著雄黃的味道,嗆得人連眼睛都眯起來。

    趙大哥皺了皺眉,低低罵了聲:“這家夥搞什麽鬼?”便對我道:“我進去看看,你在這裏。”

    我“嗯”了一聲,腳上的疼痛此時已經麻木了,可是微微一動卻會傳來鑽心的痛感。我渾身無力,隻覺得自己暈暈的,眼看著趙大哥進去,卻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便依在廊柱上,等待他們抓蛇出來。許是太累了,不知不覺間,我竟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睜開眼睛,此時星子一顆顆綴在天上,如同最璀璨的寶石。我朝那黑洞洞的屋子裏看了一眼,沒有任何動靜。

    我嚐試地喚了一聲:“趙大哥”。

    回應我的,不過是駭人的寧靜。

    我四下看了看,那些冷宮棄妃們許是已經回到自己的屋子裏了,此時院中一個人也沒有。

    我又試著喊了聲:“劉三”。依舊是無人回應。

    難道他們已經抓到了蛇,回去交差了?

    我心中這樣想著,可是仍有不斷的黑煙從屋子裏????飄出來,不見淡薄,反而越來越濃。

    我的心突然就懸了起來。難道……我湧起最壞的想法,難道他二人都被蛇咬死了?

    我突然覺得脊背發涼,腳上的疼痛都感覺不到了。我嚐試著坐直身子,猶豫是否要爬進去看一看。

    正在此時,那濃煙裏走出一個身影來。

    我屏住呼吸,心中有期待也有驚慌。那身影越來越清晰,隻是速度很慢。待到他完全現身,我卻覺得如同驚雷在頭頂炸開一般,渾身都哆嗦了一下。

    劉三,滿臉的猙獰的笑,如同鬼魅一般。他的手上拖著一個人,如同拖一隻破口袋,是趙大哥。他的另一隻手上有一個網兜,還在蠕蠕動著。

    “讓老子抓蛇?哼哼!看看最後誰被抓!”劉三得意地朝我走來,鄙夷地看一眼手上拖著的趙大哥,手一鬆,趙大哥就磕在了地上,卻還是一動不動。我借著如螢火般的星光看去,隻見趙大哥滿臉血汙,此時已經是青白之色了。

    我詫異地抬頭,劉三的目光死死落在我身上,裏麵的欲望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怨怒。

    “早知道一進來就把你辦了,竟然還費了這麽多事。”劉三說著朝我啐了一口,腥臭的濃痰落在我裙子上,我幾乎要嘔出來。

    “算了,老子沒心情再陪你玩了。”他的眼中閃過一層狠厲之色,伸手欲扯我的裙子。

    “你今天若是對我做了什麽,我就立刻自殺,做鬼,我也不會放過你!”我看著他,目光如同尖刀一樣落在他的眼睛上,口氣不自覺中變成了那個後宮之主,充滿了嚴肅與壓迫。我的語速很慢,幾乎一字一頓,每說一個字,我眼中的壓力就更深一層,最後,我隻覺得自己的聲音仿若三九天的寒冰,沒有一絲溫度,更不帶半點感情。就好像,從九幽地府中飄出的一般。

    劉三似被我的語氣駭住,臉上浮起一抹害怕之色。我繼續道:“方才月貴人對我的態度,我想你能猜到我曾經地位不凡,我還有兄長在外麵,且身份高貴。若是我因你自盡,別說月貴人不會放過你,我兄長中任何一個,想要讓你和你的家人生不如死,也不會比捏死一隻螞蟻難上多少。”

    我桀桀笑道:“相信我,你若對我做了什麽,你的下半輩子,最希望的,一定是能夠死去。”

    劉三沉默了片刻,麵上有猶豫之色。我的心卻提起來,隻求他想通了就趕緊走。他終於抬起頭,眼神裏反映出他內心的糾結。

    他古怪一笑,突然就將手上蠕動的口袋朝我一拋,我隻見一條翠綠的小蛇落在我的胸口,三角形的蛇頭一晃,一陣疼痛傳來。

    “可是,我若不殺你,就會有人殺我的。”劉三的聲音仿若從天際般傳來,在我眼前一片漆黑之時,“要怪,隻怪有人不想你活下去吧。”

    黑暗如潮水般湧來,將我層層包裹住,我幾乎動彈不得,無法掙脫……

    “不要!”我驚呼一聲,卻從無盡黑暗中掙脫出來。

    原來,那是一場噩夢。

    抬頭,是破敗的屋頂,有蛛網,還有看得到星空的幾個小窟窿。

    我在黑暗中一直緊張的心終於得以稍稍放下一些,環顧四周,幾個孤零零的蠟燭頭狼狽地燃燒著,燭火並不旺盛,隻可憐地照亮了周遭一小片地方,但那橘紅的火光卻給了我踏實和溫暖的感覺。

    “小姐,你醒了。”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我艱難地側頭去看,皓月端了一碗湯藥,坐在一個缺了腿的四腳凳子上,深蓮青的襇裙上隻在領口、袖口和裙邊疏疏繡了淺淺粉色的荷花,那花朵散落在滿是灰塵的地上,仿佛暗夜裏開出的驚豔的花。她努力保持著平衡,卻又一臉難色,看到我睜了眼,立刻開心起來。

    我望著她燭光下柔和嬌美的臉,似乎是為了照顧我的心情,她沒有戴過多的首飾,隻是幾枚荷花樣的宮製珠花,用米珠大小的粉色珍珠攢出,零星點綴在如雲般堆砌的如意髻上,更顯得她一張粉臉如小小的荷瓣一般。

    我朝她笑笑:“你怎麽來了?”這才反應過來之前不過是我的一場噩夢。

    “小姐,你已經昏睡三天了。”皓月一臉憂色,憐惜地看著我。

    “三天?”我掙紮著坐起來,看了看這屋子,是我之前居住的那間。

    “蛇呢?小心蛇啊!”我猛然想起夢中那條綠色的小蛇,驚慌地叫道。

    “你別怕,蛇已經被打死了,這裏也清洗過了。”是趙大哥的聲音,他正推開門,手裏還端了一個碗,裏麵是冒了尖的飯菜。

    “劉三已經死了。”皓月的聲音不帶任何情感,對著我錯愕的眼神,她慢慢道:“那一日我先走了,趙大哥進去看,卻發現劉三不知躲在哪裏,床下的蛇也沒有了。”

    “我覺得很奇怪,如果劉三抓了蛇一定會出來的,可是這個屋子沒有後門,他沒有地方出去,就留了個心眼。”

    “原來劉三已經活捉了那蛇,就是想等著我們誰進去,讓蛇咬死我們。”皓月憤憤道:“好在趙侍衛機警,留意著四周,才使劉三沒有得逞。”

    我隻能木然地點著頭,不知該說什麽。

    “小姐先將這湯藥喝了吧。”皓月將手上的藥碗遞給我,關切道:“小姐的腳扭傷的很嚴重,不過還好沒有斷,隻是牽出高熱,我們不敢請太醫,隻能跟太醫署要了消炎退燒的藥,趙侍衛那邊拿來了傷藥,好在都有用處。”皓月撫撫胸口,這一次也把她嚇壞了,她念了句佛笑著說:“還好小姐醒來了,燒也退了,這腳上的傷慢慢就會好的。”

    “那劉三是怎麽死的?”我的靈台此時才清明一些,將那藥一口口咽下,非常苦,可是卻是續命的東西。

    “劉三他……”趙大哥的語氣裏有痛苦之音,麵上也有懊惱之色。

    “他死有餘辜!”皓月厲聲道,之後語氣又緩和下來:“趙侍衛,那時若是你不殺了他,死的就是你和我家小姐了。你不過是自保,又救了他人,沒有錯。”

    趙大哥苦笑著:“話是如此,可是我們在一個隊裏也很多年了……”

    “你已經做得仁至義盡了。”皓月拔下頭上一根簪子剔亮了燭火,淡淡道:“你通報了張總管,你和他發現這裏還有毒蛇,又回來抓,不想他被毒蛇咬死。張總管誇他忠義,又賞了他家人銀子,還讓你們侍衛隊將他作為表率,已經足夠了。”皓月似乎十分不滿,隻是言語中沒有表示得很明顯。

    這一切讓我隻覺得那夢真實得令人難以置信,即使此時醒來,仍然心有餘悸。

    如果不是趙大哥機警,那麽,那個夢就是現實了。夢中,劉三說如果他不殺我,就會有人殺他,這,是否也是真實的呢?

    “月貴人,”我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現在一無所有,還望你能幫個忙。”

    “小姐,你這樣說,真是折煞我了。”皓月道。

    我蘊了寬和的笑意在唇上,緩緩道:“若是你有,幫我給劉三的家人一百兩銀子,張德海雖賞了他家人,但是一定不多,你給他們些,也讓他們日子好過一些。”我頓了頓又道:“隻是我無法承諾能還給你,畢竟,”我看了看四下:“我已不是當初的我了。”

    皓月抹一抹眼睛道:“小姐對皓月的恩情如再造之恩,沒有小姐,何來月貴人?”她麵上的笑容並非全是感激,另有一層我看不清的東西,隻是我渾身疼得厲害,沒有心思去多想。

    “不過一百兩,之前小姐賞給我的,遠不止這個數。”皓月盈盈笑道,卻又有些為難:“隻是,若以我的名義去送,難免引人疑心。”

    我點點頭,看著趙大哥道:“趙大哥,不知能否請你將那銀子帶給劉三的家人,隻說是宮裏賞的就好。”

    趙大哥抓抓頭皮,點了點頭,用帶了不解的語氣問道:“他之前對你不軌,甚至想殺了你,為何你還要這樣對他呢?”

    我看著窗外在風中顫動的枝葉的投影,緩緩道:“沒什麽,隻覺得,他不過也是一個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皓月一怔,臉上閃過一絲懼意,但瞬間便消散在蠟燭散出的青煙中,仿佛隻是我的錯覺。

    趙大哥看著我的眼神帶了欽佩:“沒想到你的胸襟如此寬廣。要是我,才不會這樣做呢。”

    我淡淡笑了笑,笑容仿若落在屋瓦上的輕薄月光:“就當是為我自己積德吧。以德報怨,修來的該是善果吧。”

    皓月沉默了半晌,笑道:“小姐的心一向都是慈的。那就麻煩趙侍衛了。”

    趙大哥點點頭,將手中的碗端給我:“這是我們侍衛的飯食,上次見你們這裏的飯實在不是人吃的,你既然還病著,那些還是少吃。這些,你吃了吧。”

    我接過碗,侍衛的飯食雖然不豐盛,但起碼不會是腐壞的。趙大哥在隊中算是個小統領,飯食相對更好一些。我看了看,有蘑菇、雞肉和青菜,滿滿鋪在雪白的米飯上,不由唇齒生津,連帶著肚子都“咕咕”叫起來。

    我不再理會他們,自顧自吃起來,隻覺得這是人間最美的飯食,以前所有的珍饈都比不過這一根青菜,一塊豆腐,一箸肉,或者一口米飯……

    皓月抹抹眼睛,努力裝作不在意道:“下次我來,給小姐帶些點心。你最愛吃的藕粉糖糕,還有山楂餡的芝麻燒餅。”

    我嘴裏都是飯菜,說不得話,隻搖著頭。

    “這樣的地方,你還是不要來最好。”我咽下一口飯食才道:“冷宮不祥,你來了,隻會傷福祚。”

    “小姐是怪我沒有早發現你在這裏嗎?你一人在此,我怎能放心?”她辯解道,似乎為我不讓她來而傷懷。

    我給了她一個安心的笑容:“我怎麽會怪你呢?”我伸手欲拉她的手,可是看到自己發汙的手,再看她如青蔥般的手指,終於還是放下了。

    “小姐,”皓月卻未在意,她拉了我的手道:“我會常來看小姐的,小姐千萬不要趕我走。”

    我的眼裏含了淚,連帶著眼眶和鼻尖都酸澀起來。

    “你知道的,”我壓低了聲音道:“皇上不會願意人知道我在這裏的。”

    “小姐,我每次來都很小心,不會讓人發現的。”她看著四周殘破的物件,語氣中不無可憐:“這裏哪裏是人待的地方,現在還好,冬日裏可怎麽辦?”她看一眼我:“起碼,讓我給小姐帶些衣服食物,能讓小姐稍稍好過一些吧。”她起身,跪在我麵前:“就當是皓月報答小姐之前的恩情。”

    我忙伸手扶她起來,嗔責道:“你好歹是貴人了,向我這樣一個冷宮廢人行禮,是壞了規矩的。”

    “皓月眼裏,小姐就是小姐。無論我們是什麽身份。”

    她說的真誠,眼裏還有晶亮如水晶的淚水,我將手重疊在我們交握的手上,點了點頭。

    “要小心啊!後宮,要步步小心。”

    “放心吧小姐,我知道的。”

    我看看天色,擔憂道:“你快些回去吧,已經很晚了。”

    “小姐這幾天好生養傷,我會再來。”皓月起身,對趙大哥道:“還要麻煩你看顧了。”

    趙大哥忙施禮:“不敢當,月貴人。”

    皓月又深深看我一眼,終於走了。

    我看趙大哥站在那裏,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我整理了心情,坐直身子,語氣雖然溫和,但卻嚴肅。

    “趙大哥,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趙大哥連連點頭:“你說,你說。”

    我淺淺一笑,拿起一旁一杯水,撫摸著杯沿,過了半晌才慢慢道:“你之前一直在這裏,我想,從我與月貴人的交談中,你或許猜到了我的身份。”

    我看了他一眼,他欲說什麽,我卻垂下眼,打斷了他的話。

    “無論你猜到了,還是沒有,我隻希望,你見過我,這裏發生的事,你從來都不知道。不過是,你帶隊進來繁逝捕蛇,死了兩個兄弟,立了功,僅此而已。”

    趙大哥看著我,語氣中有小心:“你真是……”

    我搖搖頭:“我隻是一個冷宮中等死的廢人罷了。”我看著他,語氣鄭重:“記住,皇上一定不願意任何人知道我在這裏,如果有人知道,那麽,他會讓這個人永遠閉嘴。所以……”我抬頭看他,直直看到他心裏去:“你懂了?”

    趙大哥點點頭:“我知道了。”

    “以後,若是無事,你也不要來這裏了。”我將手中的飯碗還給他:“多謝你贈飯,我隻能如先前所說,日日祈福,求你平安了。”

    趙大哥卻笑了:“因捕蛇,我被提升為那一隊的正隊長,下一旬會負責繁逝在內的幾處內庭的護衛,所以,若你有什麽需要,大可叫我做的。”

    我按住心中的驚訝,看著他:“這件事,你可告訴過月貴人知道?”

    他搖搖頭:“今日我回去複命時才被張總管提升的,其實也不算提升,不過從副職變成正職,但換守到這裏,別人也許會覺得是明升暗降呢。”

    我沉思了片刻:“那就不要告訴她了”我朝他清淺一笑:“我這裏沒什麽事,你將自己的事做好就好了,不用記掛著我。”

    我看著那粗瓷茶杯,微微晃動的水中有一個瘦削如薄紙的女人,眉眼都是黯淡的,哪裏還有半分當初的光彩呢?

    “那我先告辭了。”趙大哥搓搓手,似是被我曾經的身份拘住了,略略緊張道。

    我抬頭給了他一個柔和的笑容:“這幾日,多謝你照應了。”

    隨後的幾日裏,趙大哥每日傍晚會悄悄送一碗飯菜和傷藥給我,雖然都是最簡單的菜式,味道也不過平常,可是,對於身在冷宮的我來說,卻是如珍饈美味一般珍貴難得。

    也托了他送來的那些傷藥的福,我的腳逐漸好起來。趙大哥說我運氣好,腳踝沒有斷,否則在這樣的地方,沒有醫生醫治,即使是好了,也難免落下跛腳的殘疾。

    而那些飯菜,也令我的身子日漸好起來,起碼不再麵帶菜色,瘦骨嶙峋了。

    皓月每半月裏至少會看我兩三次,隻是我不想她來這樣的地方,更擔心她被人發現引來不測,每每對她多冷淡。可是皓月似乎並不氣餒,來時多帶了可以放幾日的點心吃食,又有些換替的衣服,雖然都是舊的宮女的衣服,也不知她從哪裏找來,都是幾年前的樣子,但好過我之前隻有一件衣服穿著,連洗換都不行。

    她拿來的第一天,我就迫不及待地將身上穿了幾個月,已經看不出顏色和花紋,並且破爛的衣衫扔掉,穿上了她帶來的裙子。那幹淨柔軟的布料一上身,登時,隻覺得渾身都舒坦起來。

    冷宮的房間中沒有什麽隔斷,我隻能背對著皓月換衣服。我身上的泥汙盡數落在她的眼中,在我脫掉衣服的一刹那,我清晰地聽見皓月抽了一口冷氣。

    我看著自己髒得發黑的身子,完全看不出曾經引以為傲,為沈羲遙所喜,為我所傲的瑩白肌膚。皓月用袖子擦著眼睛,聲音裏有鼻音。

    “小姐,你怎麽變成如此模樣了?”

    我摸一摸臉上明顯突出的顴骨,再看看已經細若竹竿的雙腿和手臂,淡然一笑:“能活著,不就該知足了麽。”

    皓月抿了唇不說話,很久後她才道:“下次我來,帶給小姐一些潔身的香露吧。”

    我套上一件湖綠的棉衫,那深如衰草的顏色隻襯得我的膚色愈加難看,我渾不在意,卻無意瞥見皓月眼中一閃而過的自得。

    “這樣的地方,就是想洗一洗,也沒有盛水的東西,還是算了。在這樣的地方,又有誰在乎呢?”

    “小姐這般不愛惜自己了麽?”皓月似乎有些生氣,不過她的眼中迅速又漫上憐憫之色,“小姐先養好自己的身子吧。第一次看到你,真的嚇了我一大跳。瘦得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走了。皇上可不喜歡太瘦的女人呢。”

    我隻顧看著裙上疏疏的一排回字繡紋,唇上連笑容都懶得帶上。

    “皇帝喜歡什麽樣的女人,與我何幹呢。”我的手從那一帶繡紋上輕輕撫過,硬挺的棉線繡出的花紋在指尖有略略硌手的觸感,舒緩我被觸動的平靜的心境。

    “我在這裏,若還指望著君恩,那就真真應了‘癡人說夢’這個詞了。”

    “小姐,難道你不想離開這裏嗎?”皓月看著我,語氣中有急迫。

    我隻做不在意,抬頭朝她微微一笑:“離開?我當然想離開,從我進來的第一天,我就想離開。”我理一理鬆散的頭發道:“可是若是離開這裏,回去的是坤寧宮,那麽,我寧願在此一生。”

    我的聲音決絕得仿若利刃橫刀斬斷巨石,不帶一絲回旋的餘地。

    “小姐,你和皇上的矛盾,就到了如此不可轉圜的地步了麽?”皓月詫異地看我一眼:“雖然你刺殺了皇上,可是,畢竟他與你有殺……”她的話戛然而止,一隻素手捂在嘴上,已經意識到自己說得太多。

    我的眼中卻無一絲波瀾,隻是直直看著她,仿若無意道:“宮裏,都知道了?”

    皓月訕訕一笑:“我也是機緣下得知的。這樣的事,怎麽可能後宮皆知呢。”

    我點點頭不再說話,皓月坐了片刻,便找了理由離開了。

    我看著她的身影在繁逝的門邊一晃,消失在柔和的日光下,強作的平靜終於再無法維持,我隻能閉了眼,很久,終於將劇烈波動的情緒平緩下去,然後,好像什麽都沒有聽到一般,慢慢收拾起皓月帶給我的東西來。

    我相信,皓月沒有說出的那個詞,是“殺父之仇”。我也相信,沈羲遙不會讓任何人知道我刺殺他的事,而知道的,也隻有他和太後。同樣,即使是皓月,她也沒有可能知道沈羲遙下毒害了我的父親,是李管家告訴她的?可是,李管家連她見都沒有見到,就自盡了,如何有告訴她的機會呢?

    唯一的可能,隻能是她早就知道這兩件事。可是,我卻想不通,她為何會知道。

    我所能做的,隻有不去問,不去想。也許是潛意識裏我不想知道真相,又或者,我清楚地知道,即便知道真相,現在的我,無法做出任何動作。

    所以,待下一次皓月來看我時,我完全不提此事,隻聽她閑話後宮的妃嬪們,誰誰得寵,誰誰惹了柳妃不快,誰誰又和麗妃交好等等。

    “那你呢?”我剝了一顆她帶來的荔枝,隨口問道。

    “我不過是個貴人,草芥似的。更何況,我就是小姐的人,不會與誰交好。”她將剝好的一顆荔枝遞給我:“這是今年新貢的,皇上給每個宮裏都賞賜了一些,小姐嚐嚐。我記得你喜歡吃荔枝的。”

    我接過卻未吃,隻是看著她道:“若是從前,你是我的人,不與誰交好自然無妨。可如今,我已經不再是皇後了,你最好尋一個可以依靠的樹枝,起碼在後宮好立足。”

    “小姐覺得誰合適呢?”皓月似不喜這個話題:“我跟慣了小姐,心底認定了我隻會是小姐一派,哪怕現在小姐不在了,我也沒辦法去和誰交好。”

    我歎一口氣:“是我連累了你。”

    皓月吃驚地看著我:“小姐為何這樣說?”

    “你認為自己是我的人,別人又何嚐不是呢?所以,她們也不會輕易向你示好的。可是皓月,聽我一句勸,我在這裏恐沒有出頭之日了,你自己,要保全好自己。”

    我頓了頓再道:“其實這宮裏,依靠誰,都不如依靠著皇帝。有了皇帝的寵愛,自然也無人敢欺負你了。”

    皓月點點頭:“當初若沒有小姐,我也成不了月美人。隻是,皇上一個月裏也沒兩次傳我侍寢,我如何能依靠得到啊。”

    “後宮女子眾多,能夠吸引皇帝的,除了美貌,還要投其所好,或者,有自己與眾不同之處。”我將那荔枝放入口中,這是今年的新下的妃子笑,口感清甜,肉多核小,是嶺南進貢的佳品。

    皓月眼睛一亮,荔枝也不吃了,“皓月求小姐指教。”

    我看著她姣好的臉:“柳妃擅舞蹈,麗妃擅馬術,和妃人雖淡淡的,可是卻擅書法,很多東西得從小學起才能有所成,可是有些卻不用。”

    “小姐說的是?”皓月的眼裏有期待。

    “皇上愛飲茶,你若是在茶道上有自己的獨到之處,必定會引得皇上側目。”我看著她:“隻是,這等烹茶煮水之事,向來是宮女們做的,你如今是貴人了,恐自降了身份。”

    皓月不以為然地笑道:“這有什麽,小姐抬舉我前,我不一直都是侍女麽。”她想了想便笑了,看著我的眼神如同一隻撒嬌的貓:“我記得小姐知道很多特別的茶水,小姐教教我吧。”

    我對她寵溺地笑了笑:“下次帶些筆墨來,我寫給你,都很複雜,說一次你記不住的。”

    皓月開心地點了頭,不久便滿意地離開了。

    之後皓月來得就較以往勤了一些,我將自己知道的或者自創的飲茶之法寫給她一些。這些東西,我已用不上了,與其自己埋在心裏,不如教給皓月,這樣,她能由此得到沈羲遙一些寵愛,至少,能讓沈羲遙不會忘記她,在她那裏能有個念想,如此,她的在後宮的日子也就會好過一些。

    其實那些泡茶之法並不難,隻是一個“巧”字,在水、茶葉、火候上下工夫便好。為了她能迅速掌握和施展,我隻將些簡單的和應季的方法交給了她,她得到後,自然是歡天喜地。

    我看著皓月的笑臉,自己也開懷一些,起碼,我還沒有落得完全無用之地。

    果然,皓月在沈羲遙去她宮裏時如法炮製了幾次,頗得沈羲遙喜愛,去的次數便多起來,皓月在後宮中的地位,也逐漸高了不少。

    隻是這樣一來,她看我的次數少了起來,開始是半月一次,後來就成了一月一次了。

    如此一晃,秋風吹起之時,我進冷宮已有五個月了。

    這期間,一直有一件事被我所忽略,待我注意到時,帶給我的,除了震驚,還有並存的欣喜與擔憂。

    那是第一片秋葉打著旋從枝頭飄落的日子。一直以來,我察覺出自己有些異常,卻沒有多想,隻認為是冷宮中的生活與我往昔完全不同,身體因此出點狀況也是正常,何況我還沒有到大病一場的地步。

    可是,那一日我坐下簷下,看那片樹葉仿佛舞蹈一般,在微涼的秋風中緩緩飄落,晴好的天空如一匹上好的錦繡藍緞,沒有一絲錯位的經緯,甚至連雲朵都不見半片。這是秋菊初綻的時節,連繁逝這樣被遺忘的地方,竟也有幾朵小小的雛菊,顫巍巍地綻開在牆角下,含羞帶怯地迎風招展,給灰敗的宮牆帶來一抹亮色。

    高遠的天上升起風箏,是一對五彩的鴛鴦風箏,在天空中並立雙飛,仿佛一對佳偶,又似一雙愛侶,纏纏綿綿。

    這樣的景致,在得意人的眼裏自然是人月兩圓的佳景,而對於獨處冷宮之中的我來講,也能勾起從前幸福的回憶。

    看得久了,微微有些眩暈。我站起身,打算去井裏打些水來喝。連日來我隻覺得身上燥熱,嘴上便貪涼。冷宮荒寂,隻能喝些新打上來的冰涼井水。連帶著便不思飲食,羅大哥拿來的飯菜,往往是吃了幾口便再咽不下了。

    我隻走了幾步,就覺得一陣眩暈,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旋轉起來,一切都突然失去了實質。刹那間,渾身又出了一層層汗水。我心中升騰起不安與擔憂,連忙扶了旁邊一棵樹站住,可是腿上逐漸失了力氣,隻能緩緩滑落,坐在樹下閉了眼。

    這樣的情形,其實不是第一次出現了。之前的幾天裏,眩暈也會偶然來襲,可是今日這般厲害卻是第一次。

    我坐了許久,隻覺得那眩暈的感覺漸漸褪去,身上的汗也消失,這才睜開眼,長長舒了口氣。

    恰在此時,一個冷宮廢妃將一團發黑的布片從窗戶中丟出來,落在離我不遠的地方。我隨意瞥去,隻見那滿是汙漬的布片上,卻有鮮紅如漆的血漬,帶了腥臭的味道。

    我突然就抑不住地俯身狂嘔起來,將胃裏的東西嘔幹淨,便是膽汁,之後是痛苦的幹嘔。我幾乎是爬離開那團布片,掙紮著到了水井邊,使出全身力氣打上半桶水來,先喝了幾口,胃裏一陣抽搐。之後將臉埋進了那水中,神智才終於清醒了一些。

    我陡然意識到,那鮮紅的顏色,已經幾個月,都沒有出現在自己身上了。

    一想到此,仿佛炎炎夏日裏被兜頭潑上一盆冷水,周遭雖熱,但更覺出自己身上徹骨的冷來。我仔細回想了與沈羲遙在黃家村的那幾日,幾乎日日有糾纏。而這之前,因為忙於準備下江南的各種瑣事,一個多月來,我與羲赫在熄燈之後,都各自速速睡去,反而沒有什麽。

    這樣一來,若是我腹中真結了珠胎,那麽這個孩子隻會是沈羲遙的了。

    但是,在繁逝這樣的地方,我能保住自己性命已是艱難,更何況生產一個孩子?可若是想辦法讓沈羲遙知道,他也不會相信這個孩子是他的血脈,反而會遷怒於我與羲赫吧。

    這幾個念頭在腦海中匆匆一閃,彷若奔馬般的流雲在天空中一擦而過。剩下的,卻隻有巨大的欣喜,令我的淚水不自主地滑落。

    有一個孩子,無論是羲赫還是沈羲遙的,它都是我的孩子。在我失去一個之後,這個孩子對於我的生命的意義非凡。我想我會在繁逝中老去,直到死亡,也不會被人想起提起。那麽,慢慢人生長路上,若是有一個孩子相伴,看著它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再到繞膝同樂,一定是快樂和滿足的。等它大一些,我會想辦法聯絡到兄長們,將它秘密送出去,在淩家給個身份成長。我相信,即使沒有皇子皇女的身份,它也一定能夠成為人中龍鳳,有自己一番作為。同時,有了牽掛,我也不會孤寂了。

    我的雙手交握在小腹上,現在最主要的,是確定這裏真的有一個小小的生命。可是如何確定?我將自己一直以來的症狀細細回想,易疲倦、腰腹酸痛、不思飲食、眩暈……還有幾個月都沒有來的月信。這些無一不證實了孩子的存在。

    我想,若是這個月月信再沒有來,那麽便能確定這個孩子的存在了。

    如此想了,生活中所有的難都不再是難,我的臉上幾乎掩飾不住笑意,雖然身上諸多不適,卻都被忽略掉了。我唯一擔憂的,是自己的飲食,若是營養不夠,如何能夠誕育出健康的孩子呢?

    於是到了傍晚趙大哥將飯菜送進來時,我忍住胃裏的翻湧,將那些飯菜,一點不剩地全部吃了下去。

    如此約莫過去一個月,月信依舊未到,而我也出現了孕期會有的反應,倦怠,不思飲食,晨起會嘔吐。隻是還好都不是十分嚴重,冷宮日長,我不需做什麽,如此,一天裏的大部分時候,我都是坐在那張破爛的床上,盡量讓自己休息,以保腹中胎兒安全。又請皓月拿一些衣料針線來,隻說自己無事,想縫製一些冬衣穿著。她沒有異議,過了幾日便托趙大哥帶了進來。是宮中最常見的棉布,多用來縫製低等宮人的衣物。

    若在往昔,便是連我淩府的下人都不會放在眼裏。可是此時我卻感懷它是純棉布,且宮中東西再差,也比民間強上許多。對於這個可能要出生在冷宮中的孩子,已是不錯了。

    為防萬一,我會將布料在井水中泡上三天,再用趙大哥帶給我的皂角仔細清洗幾遍,在日頭下曬幹了,這才敢用。

    這一日,天上濃雲翻滾,暗沉沉壓下來,風一陣緊似一陣打著呼嘯從門外掠過,夾雜了落葉和塵土,使空氣裏充滿了泥土的味道,舉目望去,灰蒙蒙一片。

    我靠在床頭,正在為一件小孩的上衣收著針腳,“嘎吱”一聲門響,我迅速將那衣服掖進枕頭下,從旁邊取過一件淺灰色做了一半的女式儒衫拿起來,握著剪刀慢慢裁著領口。

    “小姐,我帶了點心來。”皓月一身杏子紅掐花對襟的外裳上密密繡了淺粉色的合歡花,頭上一支掐絲點翠金孔雀步搖有一串細碎的紫晶流蘇,臉上有盈盈笑容,襯得她一張粉臉如盛開的荷花一般。

    我看著她日漸華美的衣衫,想起最初幾次她來時,為怕我看到那些錦衣華服傷懷,便都是揀了簡單樸素的來穿。可是,自從沈羲遙給了她越來越多的寵愛之後,她便在不自覺中,改變了。

    “快坐吧。”我將手中的衣服放在一邊,下了床迎她。

    皓月的手中提了一隻雙層剔彩鴛鴦紋的填漆竹編食盒,她將食盒放在一邊的小桌子上,順手拿起我擱在床頭的那件衣服,翻看了看笑道:“小姐的手真巧,這樣的布料,繡上蘭花真是抬舉它了。”

    我掃一眼淡淡道:“它本該穿在宮人身上,此時卻落到繁逝裏,將穿在一個廢人身上,是極大的委屈了。”

    “小姐!”皓月忙放下那衣服來到我身邊,微微蹙眉道:“是我不好,小姐本該穿金羅的蹙鳳華服,再不濟,也不該比在閨閣中的錦衣差,我卻隻能拿這種宮人都不愛穿的灰色棉布給小姐,是我沒用。”她說著掉下淚來。

    我知她誤會了我的意思,忙從她衣襟裏抽出絹帕來給她拭淚,又道:“我不是那個意思,在這裏,若沒有你的接濟,隻等每季發放的那一兩件????衣服,根本無法度日。能有這樣的棉布裁衣服,我很滿足了。”

    “是麽?”皓月抬起一張掛了淚珠的臉,不相信般地問道:“小姐不是在怪皓月?”

    我搖搖頭:“我謝你都來不及,怎麽會怪呢?”

    我笑一笑,拿起那衣服指給她看:“你看,這布料是灰白色,用什麽顏色的絲線繡花都隻能落了粗陋,但是唯有黑色絲線,繡出寫意的墨蘭,才真真相得益彰。”我的手慢慢摩挲過那花紋,絲線給指肚澀澀的感覺,如同我的聲音:“皇帝的萬壽節要到了。他見慣了錦衣的美人,若是有一個淡雅清麗的女子在一眾華服麗人之中,更能襯出清純氣質。”我盯了皓月的眼:“若論起美貌,你不如麗妃。若論端莊,你也不及和妃。而論起柔弱,自然無人能出柳妃之右。所以,你一定要出奇製勝。”

    皓月一愣,幾乎脫口而出道:“小姐怎知我是為了皇上萬壽節而來?”

    我按下唇邊浮上的一層冰涼,看了看外麵已經停止的風,緩緩道:“我不知你是為這個而來,隻是想到萬壽節要到了,提醒提醒你。”

    皓月笑起來:“還是小姐厲害!難怪皇上對你念念不忘。”

    我隻作未聽見,將食盒打開:“帶了什麽好吃的給我?”

    皓月也不再繼續那個話題:“小姐最愛的菱粉霜糖糕,鬆瓤鵝油卷,京式雞油餅,還有一份冰糖燕窩。”她說著將這些一一拿出來,其實這幾樣都在第一層,打開蓋子時我已經看到了。

    我攪著那份冰糖燕窩粥,因食盒中有一層棉,故而能夠保溫,此時端在手上,還有微燙的觸感。

    “小姐先把粥喝了,其他的你可以慢慢吃。”皓月說著,將第一層拿去,露出第二層來。一股魚腥氣間著芹菜特有的香氣撲麵而來,我剛咽下一口燕窩粥,此時胃裏翻湧如漲潮時的海浪,幾乎壓抑不住地要嘔吐出來。

    我強忍著,但是麵色蒼白,渾身不住地打著顫,皓月沒有回頭看我,隻是將那道魚小心地端出來,一邊用筷子分成幾份,一邊道:“這是今年新貢的太湖白魚,肉質最是鮮嫩,我那邊分到幾條,我想著在家中時小姐隻吃我清蒸出來的,便悄悄在小廚房裏做了,小姐快嚐嚐,看看是不是當年的味道。”她說著,將分好在盤子裏的魚端到我麵前,滿臉笑意:“小姐快吃,這魚冷了,腥氣就出來了,也就不好吃了。”

    我看著那還冒著熱氣的魚,皓月已將蔥絲和薑片分出去了,卻有香芹擱在魚上。那味道直衝我腦門,我再忍不住,將手中的燕窩放下,奪命般衝出屋去就是一頓好吐。

    我無力地扶著院中一棵樹,將胃裏吃下去的東西悉數吐了幹淨,這才覺得神智清明了一些,身子也輕快許多。

    “小姐,你怎麽了?”身後傳來皓月擔憂的聲音。

    我緩緩回身,微微笑道:“前幾日,吃了些腐壞的東西,恐是傷了腸胃。”

    “是嗎?”皓月看著我的目光有些古怪,但卻沒有多問什麽,隻是走上前,用絹帕為我擦了擦唇角,平和道:“那我找個太醫來給小姐看看。”

    我連連擺手:“這怎麽行,若是被人知道你來繁逝見過我,皇上不會饒了你的!”

    “可我也不能看著小姐病了卻不理啊。”皓月辯解道。

    我從她手上拿過帕子自己擦著,“腸胃不適並不打緊,這幾日注意少吃一點,或者隻吃點粥便好了。你不要為了我影響自己。”我看著她道:“若你實在不放心,請太醫院開點藥,悄悄送來給我就好。”

    皓月點了點頭:“那我先回去了,那些點心能放,小姐好一點了再吃吧。魚……”她遲疑道:“怕那魚會引來野貓或者其他,反正是清蒸的,小姐要麽吃了,要麽得扔掉。”

    我“嗯”一聲:“這樣好的魚,又是你親手做的,我自然得吃掉了。”

    皓月的臉上浮出滿足的笑意,這才走了。

    我回到房中,卻見本完完全全壓在枕下的那件小衣服,此時卻露出一點袖子在外。心中驟然一涼,湧上巨大的不安來。

    十天後,便是沈羲遙的萬壽節。這一日秋高氣爽,天澄明如上等的藍寶石,卻有清涼的微風,拂在身上令人心曠神怡。

    我站在繁逝一堵殘垣後,麵前是一池秋水,被風吹起層層漣漪。不遠處的天空上,有上百隻五彩斑斕的風箏一起飛起來,正中最高最大的一隻,是一條金龍栩栩如生,旁邊簇擁百獸。之後升起妖嬈的百鳥,圍繞在一隻金鳳周圍。最後是絢麗的百花,牡丹最盛。

    那金鳳飛啊飛,長長的鳳尾在空中飄蕩,那鳳尾一定飾了金粉,裝點了水鑽,在空中閃出耀目的光。最後,金鳳與金龍相會,並立在高遠的天空上。

    百鳥百獸齊聚在那龍鳳的周圍,百花點綴般地將它們環成一圈,一時間天空上七彩絢爛,平靜的湖麵上又有清晰的倒影,天地呼應,美得無法用辭藻形容,隻能令人睜大了眼,將這歎為觀止的人間奇景深深印刻在腦海中。

    我遙望著那美麗的百鳥之王,它的神情倨傲,身姿優雅美麗,隻是不知,那控製著這隻鳳凰的風箏線,牽在誰的手上。

    風吹起我鬢間的長發,纏住了我的雙眼,我用手去理,卻發現手背上,有一滴淚。

    我閉上眼,按住小腹,那裏有細微的疼痛,一如我的心。

    一陣大風猛地吹過,便有一陣驚呼隔水傳來,接著有鼎沸的呼聲。我睜開眼,隻見五彩的天空上,那隻鳳凰越飛越高,越飛越遠,五彩的鳳尾飄飄蕩蕩,不久,便消失在了高原的天際中。

    我心中惻動,無法自抑淚水的湧出。這是否是老天的安排,讓那鳳凰風箏斷了線,離開了世人眼中它應該在的地方。它飛去哪裏了呢?至少,會離開這皇宮吧。若是我能像它一般,掙脫那根困住我的看不見的線,飛出這高牆,該有多好……

    我本以為萬壽節後皓月一定會來,卻不想,大半個月過去了,始終不見她蹤影。這段日子裏,我做好了幾件嬰孩的衣物,算算日子,若是無差,這孩子會在初春之時出生,帶給我如春般的希望。但春寒料峭,此時我隻盼望著皓月來,請她捎些棉花給我。

    同時,我也為自己做好了兩身寬大的裙袍,以備遮掩日後日漸挺起的肚子。

    在萬壽節過去一個月,日子逐漸寒冷起來時,皓月終於來了。

    她來的這一日,前一晚,雨淅淅瀝瀝下個不停,雖然院中的空氣清新不少,但卻有一層層寒意逼上來。我擁著被坐在床上,小腹已經有些微微的凸起,但穿上寬大的衣服,倒也能遮擋住。

    白日裏雨終於停了,一夜風雨打落樹上的黃葉,一夜間便鋪了滿地。從窗戶望去,隻覺得如上好的羊絨毯子,滿繡了金燦燦的葉,這樣的毯子在淩府舊宅的“秋光昭陽”堂裏便有一張,上等的羊羔毛上用深淺金色、黃色、褐色、棕色、黑色間雜綠色繡出落葉滿地的勝景,當日光從窗欞照進去時,覺不出秋日蕭索,卻隻覺得富貴。

    此時,我感受身上一陣緊似一陣的寒意,再看這大自然自成的“毯子”,卻再感受不到那溫暖。

    有銅門被拉開的聲音,因鮮有人來,繁逝的門長年累月關著,以往皓月來,都是趙大哥當值,隻開角門,便難得聽到正門的聲音。

    我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心裏沒來由地恐懼起來,我聽見門邊有女子說話的聲音,想到今日趙大哥休息,那聲音聽起來是皓月在與人說著什麽,便披了件外褂走了出去。

    確實是皓月,她與一個守衛說了幾句,又拿出一塊東西給他看了看,便進來了。

    “小姐,你怎麽出來了?”皓月抬頭便看到站在門邊的我,呼一聲:“外麵風這麽大,你快進去。”

    我擔憂地看一眼正在關門的侍衛,對她道:“趙大哥近日休假,你來做什麽?驚動了旁人,萬一被皇上知道,對你可是不好啊。”

    皓月掩口笑了笑:“那人是趙大哥手下的,上次他告訴了我這個人可以信賴,若是他不在,便等這個人當值時來。”

    我心中卻疑惑,我與趙大哥每日都會短短見一麵,偶爾說兩句話,卻從未聽他提起這隊繁逝的守衛中,有值得信賴的人啊。

    但我沒有點破,隻隨皓月進了屋子。

    “小姐,”皓月背對著我,環顧了四周淡淡道:“皓月一直有一個疑問。”

    “你說。”我端了凳子坐下,看著她。

    她的眼神有些閃躲,拿了食盒的手緊了緊才道:“小姐,你後悔嗎?”

    “後悔什麽?”我從茶壺裏倒一杯涼水慢慢喝了一口問道。

    “後悔自己當初所作,換來今日的下場。”皓月看著我道。

    我驚訝她這樣直白,與她往昔的性格完全不符,但還是回答了:“若說後悔,自然是有一些。可是,又有何用呢?”

    我後悔的,是那一日我不該在沈羲遙離開時還在河邊逗留;我後悔的,是我不該答應羲赫去西南戰場,而是應速去江南;我後悔的,是我該狠心拒絕羲赫的相伴相隨;我後悔的,是該在落胎後就直接自盡;我後悔的,是該在那一夜,要麽殺了沈羲遙,要麽,殺了自己……

    但我卻從未後悔過,因與羲赫相伴而受到的幽禁在繁逝的懲罰。

    但是皓月,似乎誤會了我的意思。她的眼睛轉了轉,幽幽道:“若是皇上要小姐回到坤寧宮,小姐可願?”

    我心頭一驚,這個問題我從未想過。可是,如果要我重回坤寧宮,我是否願意呢?

    小腹裏仿若小魚吐泡泡一般輕輕動了下,我的麵上不由露出巨大的歡喜,若是為了這個孩子,上到山下油鍋我都願意,何況是回到坤寧宮。

    “這樣看,小姐是願意的。”皓月不等我說話,低著頭喃喃道:“也是,隻有小姐才是皇上心裏唯一的牽掛,眼裏唯一看到的佳人。我們算是什麽呢。”

    我隻顧著驟現的令我激動的歡喜,並沒去聽她的話。

    “若是小姐回到後宮,那麽,一定又會是獨寵吧。”皓月看著我,眼神無害。

    我搖搖頭:“後宮中那麽多美人,而我,已經不再是當初的我了。”我雙手交握,仿佛無意地擱在肚子上,看著她溫和地笑著:“更何況,皓月,你覺得我還能回去嗎?”

    皓月沒有說話,隻是指了指食盒道:“小姐,昨日兩湖總督進貢了大閘蟹,各宮都分到許多,我便一早蒸了帶來給小姐嚐個鮮。”說著,從提籃裏取出一盤螃蟹,一碟蘸汁,另有一壺酒。

    她的笑容真誠,眼裏帶著期盼,分明希望我也能如其他妃嬪一般嚐到最鮮美的大閘蟹,好令我不覺自己是一個被遺忘的廢人。隻是她忘記了,我不在那繁華如錦緞長卷的後宮中已久,更從未向往或者喜歡過那樣奢靡卻無意義的生活。眼前的佳肴隻會勾起我對於那段往昔的記憶,而那段往昔,美則美矣,更多的,卻如同嬌豔玫瑰下的利刺,傷了人。

    可是,皓月畢竟是一番好意,她不會去想那麽多,也不會想到,我會想那麽多。

    我自嘲地微微笑笑,看來,自己真的在這裏待得太久,人也變得無聊得胡思亂想起來。

    “小姐,快嚐嚐吧。”皓月將金“蟹十八件”一一擺出,那工具上鑲嵌的金剛石在斑駁破舊的桌子上顯得格格不入。我眉心一跳,皓月滿眼都是欣慰的笑意,看不出任何異常。

    我看著盤中已經亮橘紅色的蒸好的螃蟹,皓月說的沒錯,這是正宗的陽澄湖清水大閘蟹,青背、白肚、金爪、黃毛,個體強壯厚實,皓月該是簡單地將這螃蟹在加了生薑的蒸鍋裏蒸熟拿來的。也難怪她今日來,這螃蟹必得新鮮時吃才是最美味的。

    可是,螃蟹巨寒,有孕之人是半點都不能食用的。此時,我對著皓月誠摯的雙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了。

    “小姐,怎麽了?”皓月見我遲遲不動手,疑惑地問道:“小姐不喜歡嗎?”

    我搖搖頭,皓月是知道我喜歡螃蟹的。雖不貪多,但每年秋風起,蟹腳癢時,三哥會派人送來最好的陽澄湖大閘蟹。因一般早於皇帝賜蟹,淩府中便會辦一場小小的“蟹宴”,悄悄邀請幾位至親好友來嚐鮮。而每每此時,我也會口腹大開,吃上幾隻。此時她拿來螃蟹,恐也是想到我愛吃吧。

    我歎一口氣,用手指沾了點蘸料細細品了品,用蔥花、薑末、醋、糖調和出的,配那螃蟹最是美味。而一邊的鏤花秋菊鑲虎睛石的銀質小酒壺裏,裝的該是菊花蜜釀,這也是我吃蟹時一貫配的東西。

    皓月見我看著那些東西,微微一笑,拿起剪刀逐一剪下盤中螃蟹的兩隻大螯,用錘對準蟹殼四周輕輕敲打,又以鏟打開背殼,然後分別將鉗、叉、刮、針輪番使用,或剔,或夾,或叉,或敲,分別取出金黃的蟹黃、潔白的蟹膏、鮮嫩的蟹肉,再一一擺在鬥彩卷草花卉紋的小碟中,然後雙手遞到我麵前。

    我用小勺輕輕點著那些蟹肉,窗外的雨雖停了,但積在葉片上的雨水逐一掉落,仿佛仍有雨一般。空氣裏充滿了濃鬱的水汽,寒涼之氣蔓延上來,我歎一口氣,將那蟹肉放下,看著皓月微笑道:“這螃蟹個頭真大,看來如今你十分得寵啊。”

    皓月的笑容在臉上微微一凝,如同被初冬嚴寒凍住的薄薄碎冰,旋即又仿佛被日頭曬化了去,隻流水般溫柔的笑意。

    “多虧了小姐的指點。皇上很喜歡那些別致的茶水,我在穿著上又多撿了素雅或者與眾不同的樣式來穿,每每也能入了皇上的眼,不至於被遺忘。”她片刻間又剝好一隻蟹,自己拿了一雙銀筷吃了一口,略帶無奈笑道:“可惜,皇上身邊新人眾多,我總不會是最得寵的那個。”

    “新人?”我微微點了點頭:“今年春天該是選進來了很多佳人。”

    “可不是,”皓月有些憤憤:“今年皇上開恩,可允許商賈家的女子入宮參選,大家都以為不過是走個過場,卻還真選進兩個來。”

    “哦?什麽樣的出身?”我來了點興致,其實是想引導著皓月說話,這樣,她便不會注意到我並沒有吃。

    “都是巨賈之家。”皓月也將盤子放在桌上,兀自坐在凳子上,托了腮道:“新進的黃答應是江浙人士,家中是兩湖一帶的首富。”

    我點點頭:“江浙自古就是富庶之地,若家裏是兩湖一帶的首富,那必然是極嬌貴的。”

    皓月“哼”了一聲:“商賈之家,再富又能貴到哪去?我看她大字不識一個,卻精於算計,倒還真是不辱家風。”

    “皇上很喜歡她?”我見她口氣中充滿鄙薄之意,有多有不滿,便猜測道。

    皓月點點頭:“皇上覺得她很特別。”

    我微微一笑,沈羲遙後宮女子什麽樣的沒有,但大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兒,連宮女,也都是選民間身家清白的女子進來。商賈在大羲不受重視,但因為有錢,便不願送女兒入宮做伺候別人的差事,再加上才選的嬤嬤們也盡量不選商賈女子,因此,宮中是不會有這樣出身的女人的。

    因此,商賈之家的黃答應一入宮,自然顯出自己與旁人不同之處。若再像皓月說的那樣,精於宮妃們都不擅長的計算,自然更加與眾不同。

    “她入宮一個月後,皇上就連著召幸了三次,又從選侍晉了答應,算是快的。”皓月繼續道:“她人精明,一進來便各宮都送去禮品,想要巴結柳妃。可惜柳妃清高從不搭理她,她便攀上了麗妃。”

    我想了想,宮裏也就隻有麗妃的性子,能願意或者說能接受商賈之家的女子了。

    “你說,有兩個,那還有一個呢?”我問道。但是心中知道那一個是誰。

    “另一個啊。”皓月的語氣有明顯的放鬆,甚至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意味。她用充滿不屑的口氣說道:“李娘子入宮時,沒有按祖製定為九品的更衣或者選侍,而是被封為八品娘子,雖然品階也不高,但是仍在後宮中引起轟動。”

    她從酒壺裏倒出兩杯酒,一杯遞給我,自己喝了一口道:“其實論起出身,她不如黃答應,畢竟人家黃答應家是兩湖首富,李娘子不過是一個安陽城首富的女兒。論起長相,她確實比黃答應漂亮些,可是,比起怡昭容來還差了很多。論起學識,她是讀了點書,但是如何能比得上柳妃的才情呢?因此,當皇上直接給她娘子的品級時,闔宮都很震驚。”

    “之後呢?”我見皓月神情放鬆,眼底隱隱有快意的笑意,便知這位安陽城裏我們有過一麵之緣的李娘子,此時一定不受寵。

    皓月朝我神秘一笑,湊近身子,暗含了一抹笑容道:“這是件奇事呢。”

    我挑挑眉,想起沈羲遙曾經問過李氏,我的繡品的去向,心裏泛起不好的感覺。

    “什麽奇事?”我不動聲色地問道。

    “那李娘子侍寢了兩次,就到處說皇上誇她肌膚明麗如白玉,說皇上如何喜愛她。”

    我輕輕一笑:“蠢女子。”

    皓月點點頭:“可不是,所以,還沒等其他人給她顏色,她自己就掘了墳墓。”

    我好奇地看著她:“自掘墳墓?宮裏那些妃嬪自然不願意聽到她的自誇,但你說,他們並沒有動作。”

    皓月點了點頭,又喝一口酒笑道:“怪她太自以為是。”

    她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不明的意味。“說起來,還跟小姐你有關呢。”

    我吃了一驚,與我有關?是因為那衣衫而被遷怒嗎?但是,沈羲遙是一早便知道的,若是要遷怒,不會在給了寵幸之後才發怒的。更何況,同時入選的吳大人的女兒也有一件啊。

    皓月見我滿臉不解,自己也說得興奮起來,便不待我再問,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不知她從誰那裏聽說小姐你的肌膚柔滑細膩如同上等的羊脂白玉,又說小姐你多受皇上喜愛,結果,她下一次被召侍寢時,也不知誰給了她天大的膽子,不知天高地厚地問了皇上,她與您,誰的肌膚更美。”

    我心裏一驚,沈羲遙對我應該已是十分厭棄,我在這裏也算是廢後了,他一定不願任何人提及我,也不願見到任何能讓他想到我的東西。而那李娘子竟然將自己與我比較,定會招來沈羲遙的厭惡吧。她那麽一問,定不會有好結果,實在是魯莽啊。

    “結果如何呢?”我的神色鎮定,仿佛根本不在意別人因我觸怒了沈羲遙。

    “據說當時皇上就下令將其貶為浣衣婢。之後還怒斥說她也配與您相比,人都帶下去很久了,皇上還摜了杏花春館裏一隻古瓶,是生了很大的氣呢。”

    皓月說我盯著我的眼:“小姐,在皇上心裏,你的分量真的無人能及啊。”

    我搖搖頭:“皇上對外,自然不會表現出厭棄我。而我擔了皇後的名頭,任何女子自然也不能與我並提,這是僭越。所以皇上生氣,也是正常。”

    皓月微偏了頭,若有所思,不過片刻她想到什麽好玩的事一般,對我道:“這裏麵還有件怪事。”

    我看著她,心底卻隱隱猜到是什麽。

    “皇上每次讓她侍寢,據說都是要求她穿一件從家中帶來的衣服的。”皓月拿絹帕按按鼻上的粉道:“一般妃嬪都得穿著宮裝,家中帶來的衣物都是要送出去的。可是她卻破了例,又被皇上特別要求,大家隻道皇上覺得那宮外的裝扮比宮裝生動新鮮,所以現在後宮中也盛行宮外民間的便袍款式了。”

    “你說的怪事,不會是這個吧。”我喝一口清水道。

    “嗯,皇上生氣貶她入浣衣局是在侍寢時,因此她自然穿著的還是那件衣服。但是據說她到浣衣局時,身上的衣服卻是一件宮裝。”

    “那又如何?”我盡量說服皓月,也說服自己,與那件衣服無關。“皇上震怒,自然不會給她穿戴整齊再出去的機會,但是侍寢中,穿的肯定不雅,那些內侍帶她走時,一定會找件衣服給她穿上的。”

    “話是如此,可是,她被貶,所有的東西要麽入庫要麽毀掉。可是那件衣服卻不見了蹤影。有人說,那衣服當日留在杏花春館後,根本沒有人拿回去。可是杏花春館裏也沒有了。”

    “是哪個宮女或者侍衛偷偷拿走了吧。”我將杯子放下,隨口道:“畢竟李娘子家境不錯,入宮帶的東西價值自然不菲。那衣服得皇上喜歡,肯定也有精美之處的。”

    “確實非常漂亮。”皓月咬咬唇:“繡工極美,她第一次闔宮覲見時穿了,是件蓮青色繡桃花的裙子。那桃花是用深淺的粉色繡出來的,豔麗不可方物。隻是,我也隻是遠遠瞧過一眼,沒有近處看過。”

    “你的繡工也很好,若是你都稱讚,那一定是很好的了。”我淡淡笑道:“竟不知民間還有如此好的繡娘啊。”

    皓月“嗯”了一聲道:“有人也去打聽過,與她同來的安陽知府吳大人的女兒吳美人說,是他們城中最好的繡娘繡的,還說李娘子家財萬貫,那繡娘所繡的繡品幾乎被包圓了。”

    我沉默不語,這吳小姐也是有一件的,但卻不說,恐怕是想等李娘子風頭過去了,自己再拿出來奪皇上眼目吧。

    不過這樣一來,皓月暫時是見不到那裙子了。我懸著的心放下一些,皓月對我的繡工非常熟悉,若是她看到,一定會知道是我繡的。也多半會猜出,那衣服,該是被沈羲遙拿走的。如此,她更會覺得我在沈羲遙心中的分量很重,這對我是不利的。

    “你的繡活也很好,自己用心做幾件別致的,皇上一定會對你注目。”我換了話題安慰她道。

    皓月的臉上浮起一片哀傷之色:“不會的,皇上身邊的佳人那麽多,怎麽會特別注意到我呢。”

    “你不是已經得到皇上的注意了嘛。”我將她手中已經空了的酒杯倒滿,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你並不比宮裏那個妃嬪差,要得到皇上的心,除了付出真心,還要想辦法變花樣讓他覺得你雖是舊人,但卻有新人的感覺。”

    皓月起身對我微微施禮:“多謝小姐教誨。”

    我忙扶起她,突然想到她之前說的話,也是隨口問道:“我記得你方才說,李娘子雖然比黃答應漂亮些,可是比起怡昭容來還差了很多。這個怡昭容,是誰?”

    “哦,她是皇上如今最寵愛的妃嬪了。是早幾年入宮的,一直在掖廷沒有被注意。去年與皇上無意間相遇,近一年來風頭正盛,從美人晉婕妤,又在萬壽節被晉為昭容,榮光的很呢。”皓月的臉色有明顯的豔羨,也有對自己境況的不滿。

    我明白,素來晉位除非有妊或有功,也才能晉一級。更何況美人與婕妤何止一級。而如今,又能跨過修容、修儀、修華,直接封為昭容,雖然都是四品嬪位,但一般修容、修儀、修華之間也有尊卑之分。

    而這晉封的恩典又是在萬壽節下的,比起其他的晉封可是要榮耀很多。看來沈羲遙對這位怡昭容,確實萬千寵愛。

    “這怡昭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我問道。

    “她啊……”皓月側了頭,小心覷了我一眼,似乎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很喜歡她?”我突然覺得有些冷,順手將床上的薄被扯過來搭在自己身上,隨口道。

    “嗯……”皓月輕輕點了點頭:“一個月裏大多時候都是召她侍寢的,又指了長春宮給她獨住,每日是必去看的。”

    我疑惑道:“她有身孕了?”

    皓月吃驚地看著我:“小姐怎麽會這樣想,要是她有了身孕……皇上怎麽召幸她呢。”

    “無孕便成一宮主位,皇上又日日去看她,看來,皇上確實喜歡她。”我垂了頭,心底不知為何湧起一點點酸意。

    “當初皇上也是日日去看小姐的。”皓月的聲音低下去,沒有看我,仿佛自語般道:“可惜,那時我已經不在小姐身邊了。反倒不如蕙菊她們,可以日日見到小姐。”

    我心下動容,當日皓月鍾情沈羲遙,我不過順水推舟,想用她來代替那個月夜沈羲遙見到的女子,我也好繼續避世的生活。卻不想,沒過多久沈羲遙便發現了我,皓月也就失去了能獲得寵愛的機會。甚至,因為沈羲遙對我的專寵,身為月美人的她,見皇帝一麵,反而不如在坤寧宮當大侍女來得容易。而愛戀中人,其實最希望的,不就是能日日見到心中的那個“他”嗎?

    我不知道,在這件事情上,皓月心底會不會怪我。

    “那個怡昭容,很美吧。”我將話題扯回去。

    “嗯,她很漂亮,但是最吸引人的,是她的性格,很端莊溫婉。皇上為此還親手為長春宮題了匾額,題的就是‘慎淑溫和’。比起晉位,這才是最大的恩典。”皓月的口氣中不無羨慕之情。

    我想了想道:“你說,她入宮很久了?”

    皓月“嗯”了聲:“她是皇上大婚前小選入宮的秀女,一直住在掖廷,那一批因是太後的安排,因此皇上連看都沒有看過。”皓月解釋道。

    我沉吟了下:“這個怡昭容,你熟悉嗎?”

    “熟悉談不上,但是每每見麵,她都會與大家寒暄幾句,完全沒有寵妃的架子,因此,在後宮中也很得人心。”皓月低聲道:“她笑起來令人感覺很舒服。”她講最後一句時,語氣十分溫和,我聽出她心底對那個怡昭容的喜愛。也難怪,若是能得沈羲遙那般寵愛的女子,一定是有自己的魅力的。

    “皓月,”我拉了她的手:“之前我跟你說過,找一個依靠,現在我還是這句話。”我直直看著她:“如果你喜歡這個怡昭容,那麽不妨多接近她。我在這裏注定是要孤老終身的,而你若在這後宮中有個盟友,起碼能有人光明正大地說說話,幫你分擔一些。”我閉了眼:“這怡昭容聖眷如此深厚,自然不被其他寵妃如柳妃一流接受。她剛剛晉位,根基不穩需要盟友。此時你去投靠,一定會被接受的。”

    皓月搖搖頭,眼裏蓄了淚水:“我與小姐一同長大,實在不知如何去接受別人。隻要我能常常見到小姐,便是與小姐在這冷宮中相伴一輩子也願意了。”

    我心底雖然有對她的一點疑心,但此時她的言語真誠令聞者落淚,我自然也將那層懷疑壓了下去。

    “如果你真的不願去依靠她,那麽,就小心她。”我的語氣嚴肅,皓月卻不明白,不解地望著我。

    “這個怡昭容的出身我雖不清楚,但必定不差,但也不會太好。”

    “小姐怎麽知道?”皓月一臉吃驚。

    “你想,如果她出身不好,入宮時就不會給她美人的位置。”我解釋道:“但是,若是出身很好,皇上為顧全她母家,自然不會任她入宮卻一直未召幸。所以,隻能說,她的家族對於皇帝來講,並不十分重要。”

    皓月了悟般地點點頭:“小姐說的一點不錯。她父親是個五品的文官,沒什麽實權。小姐要我小心什麽呢?”

    “她的出身一般,在這宮裏自然步步艱難。皇上再寵愛又能如何?沒有強大的外戚,她無論如何也比不過那些出身世家大族的妃嬪的。所以,她隻能用心固寵來提攜家人。一心要寵愛的人,心思一定複雜。”

    皓月的眼神有點點閃躲,但還是微微笑了:“我看怡昭容,倒像個簡單善良的。”

    “你想想看,她入宮那麽久都沒有被皇上注意,怎麽會突然就得到寵愛呢?按你說,她是與皇上無意間相遇,可是每日與皇上‘無意’相遇的妃嬪必定不少,為何皇上就獨獨寵愛了她?”我看著皓月,眼睛裏有對她的惋惜,還有一份壓迫。

    “所以,要麽是她真的幸運。要麽,那是一次蓄意已久的相遇。”我又提醒道:“我雖不知這怡昭容有多美,但是,她能讓皇上鍾愛到獨寵,隻能說明,她不簡單。”

    皓月點了點頭:“多謝小姐指點。”她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終於還是沒說什麽。

    “怎麽了?”我看她微微皺的眉,知道她心裏有話說。

    “沒什麽,小姐。”她笑一笑,遞了隻杯子給我:“小姐喝點水。”

    我心底疑惑,沒在意那杯子,一仰頭喝了。卻是酒,梨花蜜釀。我心裏一驚,有孕之人是不能飲酒的。不過,我看了看手中的小杯,這麽一點,應該沒有關係吧。

    “其實我覺得……”皓月見我喝了,眼裏有點如釋重負的神色。她仿佛思量再三,終於還是講了。“我覺得怡昭容之所以能夠令皇上那般喜愛,隻有一個原因。”

    我的心底不知為何驚恐起來,仿佛我知道皓月要說的是什麽。我努力平複著一顆狂跳的心,但是腦海中,突然出現了當年在禦花園中見到的那個女子,紫鵑喚她“怡姐姐”,難道……

    “我第一次見到怡昭容,就覺得她很像一個人。”皓月的聲音突然變得有點尖利,眼神中也多了些鋒芒。

    “誰……”我的聲音聽起來竟有些顫抖,心跳如擂鼓。

    “像您。”皓月一字一頓,說得鄭重。

    我周身的力氣似被抽去大半,竭力站穩,我垂了眼:“不可能。如果像我,皇上怎麽會喜歡她呢?”

    “小姐,自你不再出現在後????宮大小筳宴,皇上對外稱你病了,在蓬島瑤台休養之後,新得寵的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與你相似之處。”皓月的聲音帶了不甘,甚至從她的眼睛裏都看得出。

    “皇上厭棄我至極,怎麽可能會喜歡與我有相同之處的女子。”我苦笑著搖搖頭:“你不懂,皇上恨我都來不及……”

    “我是不懂,你與王爺有情,為何還要出現在皇上的麵前?你背叛了他,為何要刺殺他?你既然離開了皇宮,又為何要回來呢!”皓月的聲音淒厲,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怨恨。她整個人顫抖著,好似一枝風中搖擺的蘆花,雙手緊握,連帶著筋骨都掙出來。

    “皓月,你……”我被她駭住,竟茫然無措,隻欲伸手攬過她,就好像小時候,她受了委屈,或者在管家那裏領了責罰後,我安慰她那般。

    她一把打開我伸過去的手,力氣之大令我後退了幾步。

    她一雙眼死死盯著我,眼睛裏的情緒已經無處可藏。

    “我是不懂,你那樣對皇上,為何他還那麽喜歡你!他的眼裏,看到的隻有與你相似的,與你有關的。”皓月的眼裏湧出淚水,她也不擦,透過那淚珠,她眼中的恨愈加強起來。

    “我知道皇上為什麽去看我,無非是我煮的茶是你教的,我熏的香是你慣用的;無非是因為我是跟在你身邊最久最了解你的;無非是,他想在我身上找到你的影子,就好像其他人一樣。”

    “皓月,別說了!”我喝了一聲,不願再聽。

    “我要說,我怕我今天不說,就再沒機會了。”她泛上一個古怪的笑,看著我。

    我看著她的笑,覺得腳底有寒氣冒上來,迅速籠罩了我的全身,侵入我的骨骼。

    “你是……什麽意思?”我的聲音都在顫抖。

    “沒什麽。”皓月一臉放鬆,回身將碟子、酒壺一一放進提籃中,然後緩緩轉身,“我隻想把該說的說完。”

    我此時一驚鎮定下來,平靜地看著她:“你說吧。”

    皓月對於我的鎮定略有吃驚,不過她與我自幼一起長大,自然是知道我的脾性。

    “小姐,你為什麽要把我送給皇上呢?”她一臉哀傷地看著我,我張嘴正要回答,她卻繼續說了下去。

    “我知道,你想讓皇上覺得我是那晚他遇到的仙子,或者說,你知道皇上隻會將我當作一個替身,但是還是讓我去了。”她冷冷一笑:“開始我想,如果我做了替身,你能繼續你淡泊的生活也好,畢竟你對我有恩,就當我報恩了。可是,我哪裏知道,你不過是利用我吊起皇上的胃口,讓他一刻不忘那個在曲徑通幽裏遇到的仙子,然後,你再出現在他麵前,他就根本不會介意你是淩家的女兒了。”

    我搖搖頭,不是這樣的,是因為你喜歡沈羲遙,我想成全你們。至於我與他之後的相遇,不過是個意外。

    可是張了嘴,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同時,一種酸困的感覺從腳底慢慢蔓延上來,好像千萬隻螞蟻順著腿爬上來,又仿佛一條巨蟒,慢慢纏緊我的身體。我的眼神一定很驚慌,皓月的眼裏出現了一抹快意。

    “你的出現,讓皇上根本忘記了我的存在。你說要教我舞蹈,讓皇上注意到我。你那麽了解皇上,可是教給我的,卻根本沒能讓皇上看我一眼。你不過是惺惺作態,根本不想幫我。”

    皓月的麵目在我眼中有些猙獰起來,帶了暗色的光影,她的臉虛虛實實,我隻覺得自己頭很暈,站都站不穩了。

    “後來,你因為淩相的死刺殺皇帝,我以為皇上或者太後會殺了你,但是他沒有,他竟然將你留在蓬島瑤台,你竟有了身孕,淩家竟然獲得無上的殊榮,我無法接受,我所做的一切,竟然僅僅因為他對你的愛,變得毫無意義了。”皓月抓住我搖搖欲墜的身子,令我的眼睛隻能直視她。

    “你出宮了,王爺也去找了你,你為何還要想辦法接觸皇上,讓他帶你回來?你那麽放不下宮中的榮華,當初又為何要做那些事呢?你明明,你明明就可以在大婚的當晚讓皇上知道你的樣貌,也可以在之後的很多機會裏展露你的才華留住皇上的寵愛。可是你沒有,你既然之前都沒有,之後你為什麽又要呢!”

    皓月聲嘶力竭地控訴著我的罪,幾盡哭號,可是在我耳中卻仿佛從極遙遠極遙遠的地方飄來的一般。我隻覺得渾身都痛,痛得不能呼吸,痛得隻想閉上眼進入到那個黑暗的深處,痛得什麽都不能再注意。

    “所以,你就要殺我?”我的聲音粗啞無力,但拚勁力氣,我終於講出了這句話。

    “我並不恨你和老爺,小姐。”皓月低下頭不敢看我的眼睛。“可是你活著,我們都得不到皇上的心。”

    “那麽,”我感到有溫熱的東西從唇邊淌下:“我的父親,到底是誰害死的?”

    “是我。”皓月的聲音從極遠處飄來,此時我眼前已經漆黑一片,看不到她的樣子,身子卻很重,重得我無法負荷。

    “為什麽……”我的聲音自己都聽不到了。

    “因為,隻有讓你覺得是皇上害死了淩相,你才會恨他,才會做出讓他無法接受的事,他就不會再愛你了。”

    “是誰……指使……你?”

    “這個,你就不必知道了。”皓月的笑如同夜梟。

    我隻覺得身子驟然一輕,整個人仿佛陷入雲朵中一般,輕鬆而沒有任何痛苦。我願永遠在這裏,不再醒來。

    黑暗之後,是春風拂麵,金井玉欄;是錦帳千裏,皓月當空;是滿目桃花,芳菲滿徑。風為裳,水為佩,光彩斑斕,浮生若夢。那是一個旖旎的世界,溫暖舒適。還有一個溫雅的身影,似乎就在不遠處,隔著一座虹橋,含笑凝視著我。

    我就向著那個身影,不由得邁開了腳步。

    一片刺目的白充滿了我的視野,那白光耀眼,幾乎令我睜不開眼睛。待那白光逐漸淡去,頭頂懸掛的天青色的紗帳映入眼簾,那青色就如同不遠處窗外澄明的天空,不含一絲雜質。

    這裏是天宮還是地府?我該是下地府的吧?可是,我沒有看到黑白無常,沒有走過奈何橋,還沒有喝孟婆湯,也沒有看到十八層地獄中的種種懲罰。我的罪,該是下到最後一層的罷。

    隻這一會兒工夫,我隻覺得十分疲憊,閉了眼約莫半炷香功夫,我眨眨眼再次睜開,仔細看去,那紗帳上有多處蟲蛀過的小洞,顏色也因洗滌多次而變得黯淡發白,甚至有幾處脫了絲。我再抬頭,隻見頭頂的橫梁上掛了蛛網,布滿灰塵,屋裏雖有日光照進來,但卻依舊陰暗,隻有那從窗戶篩進來的一束光帶,濾去了日頭的猛烈,仿若暗夜的一道燭光,柔柔打在地麵上,卻給予晚歸的人溫暖和踏實。

    我的神誌清醒一些,這裏我很熟悉,是在繁逝中,我的居所。而我,應該是躺在床上。

    稍稍一動,隻覺得渾身疼得厲害。那不是受傷的表麵的疼,卻是從五髒六腑和肌底裏透出的,令人的四肢百骸都仿佛被無形的巨手用力拉扯,兼著如同無數鋼針刺進肌膚的讓人難以忍受的麻痛,我幾乎怨恨自己,從那黑暗中醒來。

    可是,心底湧起巨大的歡喜,那歡喜是死而後生充滿希望的欣喜,是了解了真相後靈台清明的欣慰,是期待查明真相為父報仇的興奮,以及,對上天的慈悲的感激。

    我沒有死,我還活著。

    手擱在小腹上,我心一沉,那裏曾經小小的凸起此時已經塌陷下去。下身也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我嚐試著從床上下地,頓時,一股要擊潰我的疼痛從五髒六腑中傳來。我隻覺得天旋地轉的疼,連小手指頭彎曲的力量都沒有,更何況下地。

    “你醒了?”一個男子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這聲音陌生又熟悉。我順聲望去,趙大哥的臉就出現在眼睛裏。

    “趙……大哥?”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皓月來之前的兩天,趙大哥因家中有事,請了十天的假回家去了。可是此時,他為何在此?

    “你還好嗎?”趙大哥的眼睛裏都是關切與擔憂。

    我搖搖頭看著他:“你不是回家了?怎麽在這裏?”

    趙大哥笑笑:“接到我母親病重的消息打算回去,可是剛回到京中親戚家,又被告知已經好多了,隻是缺錢。我將攢下的月餉請他們帶去,便回來了。”

    “你不回去見見母親嗎?”我疑惑道,畢竟,父母生病,哪有孩子不牽掛想念呢?

    “錢都給了他們,我若回去又是一筆開銷。那錢,越多給我母親醫治越好。所以我得回來,繼續掙我的月餉。”趙大哥的語氣頗多無奈,但是他說的是實情。對於他這樣戍守冷宮的侍衛,是最累卻又沒有油水的,即使他是一隊的隊長,也不過隻有月餉度日。反而不若那些戍守宮門或者內廷的一般侍衛錢來得多。

    我點點頭:“在這樣的地方,難為你了。”

    “你是怎麽回事?”趙大哥沒有應我的話,反問道:“我今天一早回來,進來看時發現你倒在地上,周圍全是血。我又不敢去請太醫,隻好將你先放在床上。”

    “今早回來的?”我看著他:“你出去了幾天?”

    “三天,要我悄悄去找月貴人嗎?她一定能請來太醫的。”趙大哥關切道。

    我連忙搖頭:“趙大哥,你不要問我為何如此。”我此時隻覺得說話都十分費力,但還是掙紮著道:“你過三日去對月貴人說,你回來後發現我已經死了,屍身都臭了,已經拖出去埋了,請她責罰。”

    “啊?”趙大哥吃驚地看著我:“可是,她不是……”

    “我以後會告訴你。”我長長喘一口氣:“我想睡一會兒,你能幫我換一間屋子嗎?偏僻些的。再幫我找一些止血驅毒的藥來。”

    趙大哥點點頭:“你先睡吧。”他又道:“今日我晚點來看你,昨夜先帝的王美人上吊死了,我還得叫幾個兄弟去收拾。”

    我眼睛一亮,這簡直是天助我也。

    “趙大哥,”我扯住他的衣袖:“你能,能告訴所有人,那王美人,是我麽?”

    “你想?”趙大哥的眼神告訴我,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點點頭:“求你了!”我說著咬咬牙:“經過這一次,我知道了很多真相。我必須要報仇,我要回去。”我的眼中一定閃出堅定和憤怒的光,我看著他:“你放心,隻要我能回去,就一定帶你擺脫這地方,你不必再看人臉色,不必為給母親醫治的銀錢發愁。”

    趙大哥看著我,眼中有憐憫:“你隻要好好活著就好。”他說完點點頭:“你放心,在這繁逝,我還是能保你活著的。”

    我釋然一笑,閉上了眼睛,心底卻湧起波濤般洶湧的仇恨與決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