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九十二天。

  崔旭從草垛裏爬出來，迷糊著兩眼，望向這九十二天裏第一天的初升暖陽。

  真圓，真大吖，真暖和。

  微帶寒意的輕風拂麵，崔旭微微仰著臉沐浴晨光，心裏想著，真是個完美的開始，也必將是完美的一天。

  韓三看著同樣的太陽，卻隻覺得刺眼，在情緒波動過了一整夜之後，韓三又開始懷疑自己的轉變是不是有些草率和失職。

  韓三在想什麽崔旭不知道，崔旭在想什麽韓三同樣也不知道，韓三隻能默默的看著崔旭把襪子又重新套到腳上，再穿上鞋，坐起身拍拍褲腿子上的浮土，慢慢悠悠的走上旁邊不遠的村上土路，向江都的方向行去。

  快到立春的天氣，乍暖還寒，卻有一星半點的綠神出詭沒，還沒有到開耕的節氣，這麽早的路上沒什麽人，隻有最勤快的農戶早起拾糞，氣勢洶洶的和崔旭擦肩而過。

  這種鮮活的味道，崔旭很熟悉，因為種菜，在南崖島上拾糞的活計崔旭沒少了做，因此，覺得十分親切，往事總是美好呀，崔旭頗有感慨的想，心情因此更加愉悅了。

  光禿禿的樹，光禿禿的野地，灰色的屋瓦，棕褐色的泥牆，隻有丟了許多蓋板的暗渠裏多姿多彩一些，花花綠綠的比一間超市裏的內容都豐富。

  崔旭走的很慢，看著拾糞的農夫走進一家院子，放下土籃子和糞叉，連手都顧不得洗，便抄起水桶，到院子裏的井邊打水。

  是個勤快人吖，崔旭很欣賞表情。

  迅速換到副手裝備的農夫也仿佛感受到了這份善意，搖著轆轤，抬起頭，送給站在院子外的崔旭一個憨厚的笑臉。

  真好，就說勤勞善良總是連在一起的，想必跟這裏混到一餐早飯也不是難事。

  想到這裏崔旭也回了一個點頭微笑，“早啊老哥，吃了沒？”

  “妹呢，擱一會吃。”農夫提起井中的吊桶，把水倒進井邊的木桶裏，停了一停，把吊桶又扔回井裏。

  這人，活像個在野地裏詭打了牆的支教先生咧……農夫對自己看人的結果自覺有些詫異……皺皺巴巴的外套和褲子，破爛皮鞋，頭發有點少，還東翹西撅的，發灰的臉上有些四平八穩的氣質，農夫覺得自己的第一印象應該是靠譜的，隻是詫異，這位支教先生赤手空拳的走了一宿的夜路，所謂何故。

  “老哥，方便跟您討一碗水不？我早上忘吃藥了。”崔旭開始專注的為一餐早飯做鋪墊。

  “哦，要喝水啊，你等等，這就上灶燒水咧。”農夫提著水桶回屋，剛邁出一步，又擰回身子，“您院子裏坐，馬上就得。”

  突破性的一步！

  崔旭進了院子，望著農夫提水回屋的背影，暗暗的緊了緊拳頭。

  坐在院中左廂的一張石桌邊等，不大工夫，農夫從屋子裏出來，提著水桶又走到井邊打水。

  “謝謝老哥咯。”崔旭道。

  “一碗水謝麽事麽。”農夫繼續打水。

  崔旭：“出門在外，找一口熱水總不恁方便，我胃不好，不敢瞎糊弄，真是要好好說聲謝謝的。”

  農夫：“你是教書的吧？教書先生都愛胃疼。”

  ……這個愛字還真是博大精深呢，崔旭想。

  “胃得靠養，不能靠藥，小米最養胃了。”農夫倒水，“你吃了嗎？”

  “啊？”

  “早上我家裏煮的小米粥，沒吃一起吃點……不嫌棄吧？”

  “……那，那必須不嫌棄吖，嗬嗬，謝謝老哥啊。”崔旭想不到是這麽順利的。

  農夫家裏有一個老婆和兩個孩子，姐姐十二歲，弟弟六歲。

  石桌上的早餐有一盆小米粥，一盤烙餅和兩碟鹹菜。

  早餐吃的很養生，氣氛也很好，女主人賢淑，姐姐乖巧，弟弟活潑，都很懂禮貌，男主人和客人的話題很投機，客人主要探討的高端精品農作物的產業概念對男主人的事業拓展很有啟發性，所以，這大概是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崔旭吃的最無憂無慮、最有存在感的一餐早飯了，而且還很養胃，最關鍵的是，一分錢沒花就吃到了兩碗粥和兩張烙餅。

  崔旭親切的和農戶一家話別，保持住比行人稍慢一點點的速度，走出村子，走上公路。

  “我多嘴問一聲啊，你怎麽又穿上鞋了？”

  韓三的早餐內容和二姐夫大同小異，卻沒有二姐夫的專心愜意，一邊吃，一邊關注吳郡境內某處崔旭蹭吃盤桓之處的一舉一動，很有耐心和風度的不去打破那一副其樂融融的表象，直到韓三躲進韓家老宅的內室，崔旭走上公路的那一刻為止。

  “使用超能力，我隻有九十二天，不使用超能力，我就有十幾個九十二天。”崔旭吃飽了，心情還很不錯，自然有閑聊的心境和意思，“我少用或者不用超能力不就行了麽，道理上說的通麽？”

  “……通。”

  韓三也圓不住漏洞百出的設定，隻能認命。

  “那你還想說什麽？”崔旭很厚道的拉扯韓三一把。

  “呃，別的就沒什麽了。”韓三想不到會被設定給坑了，一時間也沒什麽建設性的話題，“早上吃的還行吧？”

  “挺好，挺健康的，氣氛也好。”崔旭滿意的回想。

  “按照你的標準，你是成功的。那戶人家對麵就是一家小賣部，你能單憑紅口白牙就撈到一頓早飯，足以給你不小的成就感，但我要說這隻能算機緣巧合，不是每個農戶家裏都有一個適齡的學前兒童，而且爹媽精明到完全脫離常理的精明，用幾乎沒有成本的一餐早飯去放長線釣大魚的。”

  “沒用的，我想要抵抗的正是你想幹擾於我的。”崔旭毫不意外，似乎早有準備，“這個位麵上最悖論的說法是理論上這三個字。因為實際上，幾乎沒有這樣的機會和可能。記得你說過，我是一個整體，我，我的閱曆，我的能力，我上衣口袋裏別著的兩隻鋼筆，還有錢包裏的二百塊錢，這都是組成我的整體。就像某位先賢在著作中論述過的，時間，環境，心態，甚至地麵高低濕燥的不同都可能導致身法騰起高低的差異，纏繞劍柄的絲棉繩絛是南方織的還是北方搓的，甚至出手那一瞬的信心和情緒的變化，都會影響戰局勝敗……變量實在太多，所以隻能看結果，現在的結果是我沒花一分錢就解決了早餐，所以，誰也不能否認這是一次成功。”

  “你不會每次都這麽好運氣的，實際上，你兜裏隻有二百塊錢。”

  “安貧樂道也沒什麽不好，你應該看到我的本心了，吃早飯的時候我不過皺了三次眉，而且轉瞬即逝，這足以證明我在進步，很大的進步。”

  “無論如何，等你進城就能見分曉了。你很快就會發現，胳膊粗力氣大也有太多你無能為力的事。”

  “你會看見一個人的潛能有多大的。”崔旭仍是從容的走，卻收緊足弓，改變鞋底摩擦地麵的位置和角度，“這個夢我做了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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