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不聽得到身體裏每一滴血液，每一條肌纖維的呐喊呢？它們雖然沒有意識，卻在本能的求生。你的免疫係統幹不過敵人，但是從未放棄，你的血液努力供養頭發，即便血氣兩虛，也從沒有一刻停止工作。你的白細胞時刻不停的在和你腳上的傷處死鬥，前赴後繼，百死無回。”

  “……你在說什麽？”

  “每一個物種，無論是本能還是自主意識，它的意識和本能都是以求生做為存在的前置的，是活著，之後才是好好活著。物種的物質向，從來都是遵從本能，規規矩矩的不懈運行，有問題便發出警示，譬如渴了嗓子會變幹，餓了肚子會叫，困了眼皮會打架，抵抗排斥異體侵害，這一切都是為了求生，為了保證物種的存在。可以說，物種的物質向部分，是最單純和純粹的在執行本能意誌的。”

  “…………”

  “但是，區別於物種的物質向，物種的意識向則常常會出現問題。搞不到對象生無可戀，生病了無藥可醫，長得醜望而生畏，天天挨欺負束手無策等等等等這些外因，都會造成物種的意識向衝動式的意圖抗拒物種的物質向本能意誌以達到摧毀物種物質向生機的同時摧毀物種意識向的結果進而達到以毀滅物種意識向的方式規避物種意識向所受傷害的目的……”

  “說簡單點行麽？”

  “你有病，但是沒有治好的希望，一時想不開，就自暴自棄……”韓三語重心長的補充道，“這樣是不對的。”

  “自暴自棄？我想在我自己生命最後的一段時間裏活得更本心一點，這也叫自暴自棄？”

  太陽終於落山了，崔旭索性停下步子，左右望了望，找見了遠處農家院牆外的幾個草垛。

  “這麽說吧，若果你堅持非要活得浪一點，可能隻有三個月的命。但是，如果你能活得積極向上勇敢麵對絕境，遵循醫囑，按時吃藥，認真調理，良好作息，心態健康，我可以保證你能活著看見下一屆世界運動會的開幕式。”

  “三年半？一千二百多天？像你說的那麽活？”

  “有什麽問題？你以前不也是辣麽活得嘛。”

  “以前？以前我不用提早半個小時起來在枕頭上撿頭發，也不用二十四小時分出一半的精力關心鼻子，對了，現在還多了一隻腳。那種提心吊膽躲躲藏藏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過了。”

  “是這麽個事兒啊，你看現在的科學技術那是日新月異吖，萬一在下屆世界運動會開幕之前突然就研究出來治你病的特效藥那是完全有可能的啊，你得保留希望啊，你得爭取時間啊，你乖乖的配合治療……是挺難的，但是這不也正是一個攢人品的好機會乜？也許你的積極和努力感動上天，說不定呱唧一下子你的病就好了呢。”

  “我沒多少耐心去博這種小概率了，不過我現在有資本和機會去體驗一下完全沒有經曆過甚至絕大多數人都完全沒可能經曆的一段日子，哪怕隻有三個月，足夠了。”

  崔旭扒開草垛鑽進去，用身體碾碎無數苞米杆子，在草垛裏壓出一個細長的空間。

  枕著胳膊，崔旭安然而臥，“現在，我更確定你是心魔了……你是以前的我，對老人菽水承歡，跟妻子相敬如賓，和孩子父慈子孝，和睦鄰裏，服務社會，循規蹈矩，陽光普照……這樣沒什麽不好，甚至可以說很好了。但是，經曆了最近的一些事之後，我想換一種生活，這也沒什麽不好。你也是我，應該很容易就理解我的，你應該支持我，而不是抱殘守缺僵固不化，因為擔心某些現在根本不用再去擔心的東西，拚命的要把我拉回以前的思維定式之中。要與時俱進吖，兄弟。”

  “嗬嗬，有了超能力之後說話就是硬氣。”

  “哎對了，你說，我這超能力是怎麽來的？要死的人多了，能像我這樣發生突變的，我連聽都沒聽過。”

  “像以前恁麽活著怎麽就不行呢？總有一死，坦然一點不行乜？”韓三不接話茬，繼續之前的努力。

  崔旭笑著說道，“我從沒說過不好啊，皮皮蝦吃膩了想換蝦皮皮吃吃怎麽就不行呢……算了，過去了，趁著睡覺之前還有一點時間，咱們聊點兒開心的，聊聊超能力的事，或許還能睡個好覺。”

  “不行，這事兒沒完，我一定要睡服你。”韓三傲嬌的說。

  崔旭忒別寬容的笑，“好吧好吧，還有三個月呢，你還有很多機會，今天先到這裏吧，咱們換個話題聊聊。”

  這種灑脫，是崔旭以前很少有過的，對於這種情態，韓三還是在二姐夫生菜葉子生意最好的那個月裏才偶然見過。

  於是，韓三默然了，人生一世，太少有這樣自由自在到了完全程度的時候，無論在任何空間和時間裏，這都是值得珍視和珍惜的，即便換成已經貴為命運之子的韓三，又有幾分鍾還是幾個小時能有這樣令全人類都羨慕嫉妒恨的灑然時刻呢？

  其實這樣的時刻並不吝嗇於任何一個人類，隻是很少有人類可以拋開一切全心全意全程的感受這份彌足的珍貴，就像是吃帝王蟹喝白葡萄酒卻還沒喝到量的時候，總難免有心思在糾結於白葡萄酒和帝王蟹的價格，因此難免削弱了蟹的味道和酒的酣暢，反而浪費甚至糟蹋與辜負這一段美食美酒的極樂時光。

  “我覺得這是天賦，就像是考一百以內的加減法有人得滿分有人卻不及格一樣，這是你的天賦，可以爆發潛能，而不是有心無力隻能絕望的遵醫囑苦苦等待那小到不會再小概率的奇跡發生。”

  由此，反倒是韓三被崔旭寬容的一笑漸漸說服。拍著胸脯子捫心自問，一生所剩無多，可以做到最大程度的肆意，那為什麽不去肆意呢？

  上古鷗洲都有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豪氣，為什麽就一定要遵循上古中洲贏得生前身後名的箴言呢？難道說本地的和尚會念經就一定是正確的乜？！

  韓三心有所悟，便是順著二姐夫的意又如何？就像“來都來了大過年的他還是個孩子”，體諒自家二姐夫“他有病”不也是理直氣壯名正言順理所當然的咩？！

  這算不算是叛變了信仰呢？韓三想過才覺得自己不如二姐夫，若論灑脫，還得是有病的人才能灑脫徹底，無牽無掛，全心全意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