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韓三滿麵塵灰煙火色的時候，其時身份，並不單純是一個普普通通燒烤小工。

  棲霞鎮二十五哥！

  那也是生烤雞頭和散啤酒的張揚意氣下，按著大小個兒一路排下來的，眾目睽睽，有據可查。

  聲名赫赫呀當年，棲霞鎮二十五哥七個字一出，那也是總角不擋，耄耋辟易的頭麵人物呀。

  隻是日常生活中總沒有那麽多的高光歲月，沒誰喊人名字是長長的一句七絕出口的，都是兩三個字，四個字都少見。

  這算高格的待遇。

  據棲霞縣誌記載，除了自古的驢肉火燒到現在的煎餅果子，棲霞鎮民間能有四個字封號的寥寥可數，韓三還算熟悉的有一個，叫雙刀火雞。

  其實是誤傳，韓三也是很久之後才知道，這四個字寫出來是裝倒夥計，碼頭上裝卸和倒倉的苦力夥計。

  也不知是哪個口條不好的衰仔不負責任的散布，故此以訛傳訛了。

  而且在當年，有個沒了男人的女人做了這些苦力夥計好一段日子的龍頭，江湖大多尊號夥計姐以表敬重一方勢力，少有裝倒夥計相稱，所以，在大眾普遍認知上，其實也是三個字，並不是韓三認為的四個字。

  遙想當年，風雲際會，棲霞鎮兩大民間豪門浴血爭鋒，巔峰對決最要勁兒的那一陣子，韓三的燒烤爐子上連海貨都看不見了，可歎其中之慘烈。

  一不留神說遠了，還說說二十五哥……這麽叫也拗口，所以有說話不利索的弟兄就叫二五哥。

  叫了一陣，又因為二和五連到一處，隨著語速的提升會在發音上產生數詞趨向擬聲詞的神奇變化，在又一陣子的實踐和摸索過程中韓三哥的封號終於漸漸成熟起來。

  狗哥。

  這個昵稱的一番曆程可說是人不中二枉少年的典範，現在的愚蠢可笑在當年卻是津津樂道，尬聊在那個年紀絕對是個時髦的褒義詞。

  話說當年雖然按著大小個兒排了座次，但互相之間並沒有那麽一本正經的森嚴等級，你叫我齙牙哥，我喊你雞眼哥，都不在意，也不急眼，甚至連老大烏蠅哥也這麽混籠的叫，叫起人來，那一把單扣吉他E弦的低嗓兒，著實令人印象深刻。

  這是多久沒聽到這個聲音了？韓三慢慢轉回身，帶著些莫名的親切。

  都在一個鎮上，十幾裏方圓一片地方，兩個人要說見不著，還真就不怎麽能見著。

  韓三好久沒見過烏蠅哥，這下回頭見著了。

  三十出頭的年紀，長發，黑瘦臉，薄嘴唇，一雙細長眼睛總閃爍帶著好奇和驚喜的光，外套一件胳膊肘裝飾耐磨補丁靛藍色休閑款西服，內裏棗紅色半袖緊身T恤，不用脫了外麵的西服韓三也知道他裏麵的緊身T恤是半袖的。烏蠅哥的前臂肌群罹患神經壓迫過激反應症候群多年，無冬曆夏對長袖緊身的服裝自有其特殊需求。

  這個名字聽起來就高大上的症候群給當年烏蠅哥的上位過增色不少，擊敗了家裏開鐵匠鋪可以提供戰鬥裝備的洋鐵哥，也爭過了在跌打館見習心狠手辣能以最低成本保障團隊出勤率的清涼哥，在一眾不明覺厲的閃光小眼神中力壓眾多實力派，成功登頂。

  憶往昔，崢嶸歲月，無處話淒涼，說多費流量。

  “烏蠅哥？！好久不見了，真是有日子沒見了，挺好的麽還。”韓三被烏蠅哥眼睛慣常的驚喜和好奇感染，語氣也變得天真起來。

  “還行，瞎混唄。你怎麽樣？”烏蠅哥一手叉腰，另一手……也叉著腰。

  “我擱這兒幹收賬的活兒。”韓三指指農貿市場門口上鏽跡斑駁的字號，“跟咱們以前的業務差不多，可要比以前硬氣的很，遇著哭慘不繳的都能喊保安揍他。”

  “蠻好的，蠻好的，”烏蠅哥細眉細眼的眨著，“真挺羨慕你的，有個穩定工作，還有自己的買賣。你現在，車子房子都買了吧？”

  “哪來的錢買車買房啊，一腳踢不倒的死工資。你聽誰說的，我還做上買賣了？”

  “江湖上傳言都這麽說的呀，說你把市麵上的土豆買精光了，好大手筆的。”

  “哎喲哥你別說了，我心疼。”韓三抹一把臉，“這一趟算栽倒家了，囤土豆是不假，特麽囤大發勁兒了，土豆囤成土豆芽，徹底砸手裏了。”

  烏蠅哥眯眼睛搓下巴，“這樣啊？那你打算怎麽辦？”

  “拉去填海唄，後半輩子老老實實還債。”

  “可別呀，扔海裏萬一吃死了魚，你上牢裏還債去呀？”烏蠅哥拉著韓三，堪堪靠到倉庫門上了，“這麽地吧，咱們實在弟兄，明人不說暗話。我給你這個數，你把土豆轉給我，剩下的事兒一點不用你操心了。”

  烏蠅哥一拉西裝袖子，扣住拇指食指，伸另外三根手指給韓三看。

  這當然不是看手相了，掌心上也沒字，就一個意思，三。

  三什麽？

  韓三琢磨著，自己花二十五萬收了四百噸土豆，一斤土豆均價三毛一分二五，烏英這廝的三……是三毛？

  我又不是他爹，這個價兒，隻能在夢裏想想。不是三毛那是多少呢？三，三分？這就過分了點吧。

  當然，相較烏蠅哥這句話說出來之前，韓三可是打算花錢請工人當垃圾處理的，現在的情況簡直不要好太多。可人不就是這麽個熊玩意麽，有一就敢想二，卻常常二逼比翻倍的情況多太多。

  好歹也是擁有…過…無數位麵的，韓三隻在腦漿子裏涮了涮，烏蠅哥提的這個條件便成熟了。

  土豆必然是超過這個價的，發了芽子的應該也勉強，但在買方市場的大格局下，韓三沒有時間和精力做出挽回損失的努力，哪怕這些土豆曾經價值不菲，即便做了，為了挽救這些沉沒成本的付出，算算賬估計也不會怎麽劃算。

  “哥，你這是多少？”

  韓三留著最後一絲奢望，萬一在這個位麵裏是輪到烏蠅哥遇到館長大人了呢？

  三十塊錢一斤也不是不可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