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了，沒有任何理由要去估量在後院遊弋的大黃對自己的態度友善與否，也沒有任何必要去那家陰森的小雜貨店等著和夜跑的四星大酒店巴頓老板來一次不期而遇，沒有意義了。

  韓三決定早睡早起，注意養生，注意安全，這樣對身體好，尤其是在或許永遠失去了送神符和長壽果的這個時候。

  第二天清晨，崔旭要送生菜葉子去島外客戶那邊，還是拎著那個密碼箱一樣的盒子，韓三搭伴過海，全程矜持禮貌，並沒有像前一次那樣多嘴多舌的送給二姐夫一個吹牛批的機會。

  渡輪船行不過三刻，已遠遠見著棲霞鎮碼頭立著的那麵青黑牌樓。

  片刻，二人下船，在碼頭作別，韓三看時間充裕，晃悠著，慢慢走出了棲霞鎮的碼頭。

  一路上，裝卸魚獲和倒換倉庫的碼頭夥計絡繹來往，韓三從裏麵找出不少相熟的麵孔打招呼……上次就不是這樣的，那時候，韓三一門心思的去趕那場大富貴，絲毫沒有注意到身邊走過的這些人。

  順著西北東南朝向的平潮路走不遠，韓三鑽了叉路的胡同，一路向西。

  七折八彎的鑽了兩三裏，麵前是一個有大槐樹和青石條凳的小廣場。

  韓三停了停，覺不得記憶中館長大人曾說過的冷颼颼。

  淡淡然，即便手上的香蕉17PLUS沒了係統的加持，韓三卻也相比前時更從容，大爺大媽，孩子皮球，笑著一一應對，不疾不徐，繞過了這個小廣場。

  小廣場後麵，連著趟兒一溜大瓦房，其中一個青磚黑瓦的小院，門開著，門裏正走出來一個姑娘。

  挺周正一個女孩，看上去二十四五歲，實際也是二十四五歲，那眉眼身量，打眼一看，心裏就覺著熨帖。

  還是沉迷益智牌的白晶晶，更像是白晶晶。

  韓三絲毫不覺得這二十多個小時裏的笑容太多，毫不吝嗇的笑著走了上去。

  “上午錢差不多能轉過來，本來昨兒晚上就行，我說不急，別用手機，手續費夠吃頓飯了。”

  “你跟家裏借錢了？”晶晶姑娘站直身子，看著韓三的眼睛問。

  “嗯，短時間不用擔心了，我一會先去處理下租的那兩個倉庫。”

  “哦，那我出門啦，一早跟苗阿姨說晚去會兒，也不能太晚的。我買了菜，你中午趕得及回來吃……”

  聽這番絮叨，韓三患得患失過去半年的糟糕心情像是徹底消失了，心頭陣陣暖暖。

  “哦對了，你說的那串倉庫鑰匙放五鬥櫥上麵抽屜裏了。鑰匙下麵壓了一千塊錢，搬搬抬抬總要雇人做。”

  “這時候哪來的一千……哦對，大樂透中了的說，好幾千塊來的。”

  無論哪一次，韓三都把中樂透的事給忘掉了。

  “剩不下那麽多啦，不是還從二舅那裏借了六千麽，二舅不妨，二舅媽嘴裏可不饒人，有錢先還了她，防著上門罵我。”

  “自然要先還了她。”韓三略略的四十五度角，歎道，“不知道事情會不會晚，到時候打電話吧。”

  白晶晶點點頭，擺擺手，扭身出門。

  韓三輕歎一聲，轉身進院。

  一間正房連兩廂，一道雨廊，貼著三間房簷和內院牆，整整繞了一圈院子。

  穿過雨廊走中間石板路，右手一方淺池，半尺綠水裏沒魚，道左一圈花圃，新翻黑土也沒下種。

  去正房接東廂門邊的五鬥櫥裏拿了鑰匙和錢，韓三出屋，從大門旁的雨廊推出一輛低階陸行器騎著，奔著棲霞鎮北的農貿市場，搖搖晃晃的一路過去。

  棲霞鎮農貿市場的門口，旁邊是公廁的門口，再旁邊是韓三租下的倉庫門口。

  隻有幾聲相熟的招呼，沒人太過打擾，更沒人過來摟肩膀自拍，畢竟不是那個落崖生還上過電視和本地熱搜的傳奇攤位費催繳員了。

  差不多每兩天都要窒息攻防一回，見著能打聲招呼，已可算是英雄相惜。

  看看手機，十點三十分了。

  韓三開始舉目四顧，就在這時，棲霞鎮農貿市場的門口罕見的靜了那麽一瞬，連空氣都仿佛窒了一窒。

  一個人，終於從裏麵走了出來。

  白西裝，有型。

  白西褲，筆挺。

  白皮鞋，點塵不染。

  白襯衫，絲滑香濃。

  皮膚白皙，極其白皙，眼眸晶亮，極其晶亮。

  看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年紀，開至少十次方的玉樹臨風，一頭黑發，梳了個發哥在某部片子進度條四分三十五秒時的發型，一絲不亂。

  手裏，麻繩係了兩片尺多長的豬五花提著，目光，卻略略猶疑，遙遙的審視韓三。

  這個人當然龍傲天，於此時，是韓三說不上熟不熟的高中同學。

  而實際上，在韓三眼中，這卻是自己手裏最後的一根稻草了。

  “韓三？”

  “別來無恙啊，傲天。”

  “你這是幹嘛呢？”

  “沒幹什麽，你怎麽回來了？”韓三這回離著廁所更遠，更理直氣壯了一些。

  “這陣子正籌備一個保護瀕危植物的攝影展，我聽說範老師賦閑在家，過來請他幫忙。”

  “哦，是範老師啊。“

  韓三還是難免成長，後麵那句‘就是那個總帶著興趣小組女同學躲紅燈泡小屋看片子的大胡子吧’，終歸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一時語歇。

  周遭的一切仍是雜亂喧鬧，沒有汽車喇叭打斷了韓三遐思，沒有急匆匆下了車的那個叫湯姆凱特的紅鼻子洋人直奔廁所。

  這一切看在韓三的眼裏，實在覺得這個位麵特已的過分了。

  龍傲天提了提手上的五花肉，“那就～～再見。”

  “再見。”韓三微笑著朝本來挺好的一棵稻草擺了擺手。

  認命吧，把煙酒戒了怎麽也能再好活五六十年，足夠了。

  韓三摩挲著倉庫有些斑駁的卷簾門，從給孩子輔導家庭作業一直想到坐牆根兒曬太陽突發疾症被急救車拉走卻醫治無效享年八十八歲……歲數還挺吉利的，想來也應該是不錯的一輩子吧。

  “喲，狗哥吧這是？這陣子少見。聽說，幹上大買賣了？”

  一把單扣吉他E弦的沉嗓兒，在背後開了腔，勾起了韓三並不算久遠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