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飯是在一個小酒館裏吃的。

  一桶紮啤，四個涼拌菜，過堂風穿過塑料的桌椅板凳，帶來後院炭爐子上烤串的濃鬱香氣。

  “等等。”福爾瑪尼抬手攔了一下梅尼亞克舉起來的紮啤杯，少待須臾，又說，“行了，來吧，走一個。”

  在這須臾之間，幾百米外的第十三街區治安署的證物室裏，一隻沉重的證物箱從高高的櫃子頂上無端滑落，結結實實的砸在了櫃子下麵匆匆路過的某個狗頭人治安官的腦袋上。

  一份新找到的證物資料攤在狗頭人治安官無意識抽搐的手掌上，被地上漸漸彌漫過來的大片血漿緩緩浸染。

  “哎我跟你說，你猜對了。”梅尼亞克抿了一把嘴角邊的酒沫，興奮中夾雜詭異的低聲說道，“我可能真的被神靈附體了。”

  “真的？你是怎麽發現的？”福爾瑪尼嗓子裏的驚訝遠遠比不上表情，讓人感覺很不協調。

  梅尼亞克並未在意福爾瑪尼流於表麵的淺淡反應，接著說道，“你看著啊。”

  誠心正意，麵目肅然，手掐法咒，其實都沒什麽卵用，梅尼亞克這麽做純粹是出於裝逼的考慮，“如果這桶紮啤裏摻了水，那麽店老板就會滿懷愧疚的端上一大盆醬牛肉給我們加菜賠罪……”

  話音落下，久久，無半點動靜。

  遠遠在櫃台裏算賬的店老板若有所覺的抬頭看了這邊一眼，似在疑惑這兩個撲街仔怎麽吃喝到一半就停了下來，難道是發現拌菜不新鮮了？

  “就是說……沒摻水？”

  福爾瑪尼善良的幫著梅尼亞克找轍。

  “不一定。”梅尼亞克無所謂的聳聳肩，“可能是摻的水還沒嚴重到需要賠恁麽多醬牛肉的程度吧。”

  “如果摻了水，給一盤醬牛肉就行了……”

  “一盤爆肚？”

  “一碗肉片？”

  “一碟花生米總行了吧？”

  梅尼亞克火氣漸生，聲音也大了起來。

  “腫麽了小兄弟？拌菜不合口味嗎？”店老板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兩人的桌前，變魔術一樣翻手亮出了一碟花生米，“老哥給你倆加個下酒菜，慢慢喝著哈。”

  看了看店老板的背影，福爾瑪尼喃喃的說道，“應該是神靈起作用了，而不是怕你撒酒瘋掀桌子，這個店老板看上去很吝嗇，一定不是的。”

  “……你說的對。”梅尼亞克有點蔫，“應該還是不很熟練的緣故，大概以後會好很多的。”

  福爾瑪尼：“呃，正常情況的話，應該是怎麽樣的呢？”

  “我試驗了一下午，比方說，我現在看見了一個小偷……”梅尼亞克認認真真的仔細談了整個下午的心得體會，對敕令的透徹理解讓福爾瑪尼暗暗欣慰。

  福爾瑪尼：“那麽，現在你被神靈附體了，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梅尼亞克：“你好像沒什麽驚訝的意思。”

  “我很驚訝……”看梅尼亞克一臉嫌棄的樣子，福爾瑪尼隻能盡力讓自己顯得更真誠一些，“真的，我已經驚到不要不要的了。但是，事情已經發生了，總該向前看。”

  “嗯，向前看。”梅尼亞克點點頭，“隻是不知道為什麽神靈會選擇我，連個神諭也莫得，上柱香都不知道敬誰。”

  “也可能是你的宿慧覺醒了也說不定。”

  “也很可能呀。”梅尼亞克的信心漸漸重塑，“我有一個打算，是剛剛想到的。”

  “你港。”

  “保釋你之前，我給家裏親戚幫了一個小忙，有了一點靈感。我打算開個收賬公司，專門幫別人要賬。”

  “啊？”

  “欠錢都是要還的嘛，這是規矩，隻是很多人要不回來。我拿著欠條幫忙要賬，簡直是手到錢來呀。既幫助了可憐的債主們，又賺到了抽傭，還能捎帶手的淨化一下社會風氣呢。”

  “這樣的話，感覺很浪費呀，也許神靈賦予你這種能力是想著讓你維護世界和平的。”可以延續一個人十年生命的神力資源眼看著就要被一個狗頭人浪費在大收賬術專精上，即便福爾瑪尼曾經是神靈，也沒敗過這種家。

  “要恰飯的嘛，維護世界和平也是要恰飯的嘛。”梅尼亞克認真的說，“其實，我已經感覺到了我體內洶湧澎湃的正義力量，不過它總是和我空空的胃裏火燒火燎的痛楚相互混淆。希望神靈可以理解，如果能吃飽了飯，我會主持正義的。”

  “那就太好了。”福爾瑪尼得到了個不算承諾的承諾，勉強覺得安慰，“你一定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英雄人物的。”

  “不要仰慕我！我既然能跟你說這些，那說明什麽？說明咱倆還是村裏關係最鐵的仔，就算我成為了真正的神靈都不會俯視你的，你永遠是我的好朋友，好兄弟。”梅尼亞克又舉起了紮啤杯，“別幹老師了，咱們一起，兄弟攜手，幹他一番大事業。”

  福爾瑪尼和梅尼亞克撞了一下杯子，“我能幫到你什麽呢？”

  “給我拎包兒。”

  “啊？”

  “電視裏總演的，前麵一個人兩股筋背心光膀子紋身嘴裏叼雪茄脖子上挎大金鏈子砸門要賬，門開了，後麵那個光溜兒小分頭黑框眼鏡黑灰正裝白襯衫胳肢窩裏夾個黑皮包張嘴閉嘴第幾條第幾款的催人還錢。”梅尼亞克幹了半杯啤酒，一抹嘴，“我來前麵這個，你演後麵拎黑皮包的。”

  “……能力越大責任越大，我覺得，你還是應該盡早的負擔起你的責任和使命。”已經救不回來了，福爾瑪尼有些悲觀的想，這小子的軀殼已經被納德爾熏到透亮了。

  給你辣麽高等級的敕令不是為了你方便收賬的，福爾瑪尼批判的目光直射梅尼亞克的靈魂深處，“這裏有一部凱蘭特法典，對現在的你會很有幫助。”

  隨著福爾瑪尼的低語，塑料桌子上的花生殼和蘸醬菜發出了劈劈啪啪的輕響，竟然飛速的枯黃起來。

  走失了水分的植物纖維穿梭織就，桌麵上頃刻出現了一張紙狀物。

  傾斜的辣椒油罐裏，流淌出來的紅油似火，仿佛生出靈性一般，在纖維織物上淋漓下了一串鮮紅的花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