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起粉白纖長的手指，吳越解開了製服領口上的一粒扣子。

  恰巧一陣風來，吹得吳越打了個冷顫，反手又把扣子係上了。

  吃了一搪瓷缸子的蘿卜燉羊肉，好容易攢起的暖和，卻被一陣風吹，登時落花流水去。

  吳越老老實實的攏緊衣領，低下頭，眯起眼，和廣場上許許多多的行人一樣，走得分外的艱難甚或狼狽。

  “那是吳專員麽！！快進來避一避風頭！

  吳越艱難的撐開眼，看是旁邊一幢大宅，三層的磚木建築，紅漆的門檻九寸高，門檻上兩扇黑黝黝大門關得嚴嚴實實，靠自己這邊的角門則欠開了一條縫，那隱約飄忽的招呼聲，正是打從那門縫裏出來。

  進得門去，是一片被環廊圍起的青磚地，環廊三層，各有丈餘高下，四四方方的攏起一口通天井，井口上是被飛簷裁成八角形狀的一抹陰霾天空。

  一層環廊裏擺著好些矮幾，陣勢頗有幾分太古筵上之風。

  繞過青磚地上一座極大的木雕海棠，是一架棗紅色的木梯丈餘寬，向上緩步處分左右，有赭褐雕欄，憑空便有一股靜氣。

  收了眼光，吳越看清身邊有一小童站立，月白寬袍，眉清目秀，木簪結髻，一手裏捧著一隻紫金葫蘆，一手打揖，小白臉兒上都是安適純真的樣意。

  “清風，你怎麽在這裏？

  吳越揉了揉眼，搓了搓臉，有些搞不懂，長隨聖誕村正倪老爺子的兩位伴童之一的清風童子怎麽會在崇文精舍裏。

  “吳專員，我家老爺在舍上飲宴，適逢風起，又正巧瞧見你在舍前行路艱難，便要我喚你進來躲上一躲。清風童子規規矩矩的答，稽首打得似模似樣，“老爺說，這怪風一時不得息，請你舍上稍歇，暫避風塵。

  吳越從清河調到聖誕村任職治保專員也有三兩個年頭了，這些不文不白的說辭，熏也熏了個二一添作五，聽了便是秒懂，遂點點頭，“如此有勞你了，我這便上去，與你家老爺道一聲謝。

  吳越登樓，清風相隨，上了崇文精舍的二樓環廊，左轉，左轉，再左轉，便到了一間臨街的房前。

  清風趨前打門，細細聽了裏麵動靜，這才拉開房門，相請吳越進去。

  這是崇文精舍裏一間偏東廂的茶室，窗前擺一副頗大的茶案，左右有兩人對坐。

  東首一人，四十多歲的年紀，穿一件灰色的對襟褂子，黑褲布鞋，一頭黑亮的披肩長發，柔順爽滑，鼻如懸膽，眉若遠山，端是一副詩人麵相。

  西首一人，尋常老者模樣，保養得宜，鶴發童顏，兩眼中一直閃爍智慧的光芒。

  老者身後，站著一個小童，極與清風相肖，也是月白寬袍，不過手中換作淨瓶，頭頂上梳雙髻，神情眼色，比之清風，稍顯跳脫不羈。

  這小童，吳越也認得，是喚作明月的，長隨聖誕村正倪老爺子的兩位伴童之一的另一個，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當然，清風也是男孩子。

  “吳專員來了，還請稍歇寬坐，舍外這風惡得緊，須得避它一避……明月，奉茶。

  聖誕村的村正倪崇智倪老爺，見吳越進門，輕撫須髯，笑語言道。

  “謝謝村正，叨擾村正，叨擾常先生了。

  吳越揀了茶案一角，遠遠的坐下，拈起明月斟得的一杯熱茶，用兩手捧著，再不多言語。

  被吳越喚了一聲常先生，位在東首的崇文精舍東主常思阡，亦謙和有禮，微微俯首致意………這吳專員雖屬女流，卻也是聖誕村中流柱石一樣的存在，聖誕村的長治久安，總少不了這等人物的奔波辛苦，當是配得上自己的幾許敬意。

  “適才，說到哪裏了？年老無用，老朽當真是老朽了。

  倪老爺朝常思阡哂笑一聲，偏過頭又和吳越說話，“小老兒正與常先生坐而論道，此道言來，有俗雲，打個商量罷了，吳專員聽去，莫要笑話。

  吳越捧杯垂首，像是小科員誤入常委會場一般，低眉斂目，“倪老爺何出此言，想倪老爺和常先生，皆是中洲梁柱，所言所論亦是家國要詣，吳越此間盤桓已然惶恐，聽無悉聽，聞不知聞，又何敢置喙。

  “吳專員過謙了，我與倪公，所言非著，不過閑散言語爾。

  常思阡笑著擺手，也是不耐煩謙來謙去的，索性揭過，“倪公，煮酒而論方開篇，怎得又要藏拙了乜？

  “故無敏，何以拙，常先生才是笑話老朽。

  適才論道半途，至此，聖誕村正倪崇智老大爺方複正襟危坐，續上前言，“天有日月，今有日月，已無日月。常先生嚐聞，這天時已動麽？

  聞之，常思阡亦端坐肅言，“兩載以下，有長者論，地覆二陸，體自清盈，故疏間，則速，減歲至周天數。倪公以為如何？

  雖然剛剛表態不敢聽也不敢摻和，但是旁邊兒這倆人真就紅口白牙杠上了，吳越又怎能聽不到耳朵裏麵去呢？

  因為兩年前，鼇洲和鷗洲莫名其妙的沒了，所以地球的重量減輕了，太陽對地球的引力減少了，地球能跑的更快了，繞著太陽跑一圈兒，用不著三百六十五天多一點兒了，三百六十天整就能跑完，村長你咋看？

  吳越在聖誕村也不是整天吃白飯，文道常思阡會長這種故作矯情的文白更是能聽出個一二三四來。

  “老朽，當不以為然。若如長者疏間之說，緣何日軌無礙，極軸無涉，至際四時分明，不得俯仰同光？倪老爺晃著腦袋，不同意見。

  常思阡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亦複有言，至微故所不至矣。

  說到這兒，倪老爺隻管搖頭，似乎是很不屑這種碰瓷的說法，咋就恁巧呢。

  吳越也聽明白了。

  村長說的是，既然地球變輕了，且不管太陽的引力變大變小，太陽對地球的引力總歸是變化了的，既然太陽對地球的引力變化了，那為什麽地球繞著太陽轉圈兒的軌跡沒有絲毫變化，地軸的傾角也沒有任何變化，還有一年四季，還有春夏秋冬，還有南北差異，這也忒沒有道理了吧？

  而常會長的回答是，專家說了，因為地球變輕的量度畢竟小，隻影響到了地球跑步速度的快慢，還達不到影響跑道和改善漂移過彎角度的程度，所以……就所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