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旱魃大爭(11)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4812
  第127章 旱魃大爭(11)

    魅影嫁衣,戊級孤品,一念著裝,陰司暢行。

    它以柳仙的蛇蛻作底,觸之冰涼、隔絕生氣;它以鬼女的情絲為線,織成珠淚、怨煞相依。鳳冠霞帔、步搖點翠,金縷珍珠、雲紋蓮鞋,厲蘊丹僅是一動念,整套嫁衣便穿上身。

    縱使嫁衣陰煞回環又鬼氣森森,卻也襯得她華麗富貴,大氣端方。她像是天生適合穿這類繁複厚重的華服,不論淡妝濃抹、是慍是笑,都給人一種大權在握的底氣和不可直視的尊貴感。

    氣質如此,變鬼也難改。故而,當厲蘊丹化作陰物遊蕩在山野之間時,形單影隻的精怪避著她走,三五成群的魍魎也不敢招惹她。

    無法,這“女鬼”與它們平日所見的完全不一樣。

    山精小怪:“這女鬼是要成魔了嗎,怎生氣勢如此可怕?我呆在山裏百二十年,見過的嫁衣女鬼沒有十幾也有二十,可就沒一個像她這樣的。”

    食風鬼:“她這樣是怎樣?”

    山精:“旁的嫁衣女鬼多是被負心漢拋棄,死後還自怨自艾、痛不欲生的。她們逢人逢鬼都要哭訴一番,有的成精了仍想著覓得一有心人,無論生前死後情關都勘不破,也無法得到解脫。不像她,瞧著好像已經把負心漢一家子屠盡了,不好惹。”

    食風鬼將它的形容往厲蘊丹身上套,別說,還真是這麽回事。

    美則美矣,可一看就是大夥兒得避著走的女魔頭啊!

    忽然,她發現了它們的窺視,並飄過樹叢朝它們飛來。眼見距離越來越近,山精與食風鬼嚇得大驚失色,忙不迭往兩個方向逃竄,誰知厲蘊丹出手如電,左手逮住一隻山精,右手逮住一隻食風鬼。

    山精當即哭喊:“不不不,別!大人!冒犯了您是小人的不是,求您高抬貴手放我一馬吧!我再也不敢擾您了!”

    食風鬼嚎啕:“求您別打散我,我就隻剩這一點魂魄了……”

    厲蘊丹晃了晃左手的山精:“你是什麽東西?”

    “小人不是個東西,啊不對,小人是個東西,也不對。”山精懵了會兒,好半天才囁嚅道,“小人是個走地蘿卜,種在深山百二十年才成的精。”

    難怪長得白胖,原來是個蘿卜。深山人跡罕至,靈氣不少,蘿卜又長在地裏不易被發現,倒是有了一番成精的機緣。

    “求、求大人開恩……”它水分充足,哭得眼淚亂飆。

    厲蘊丹:“我不會燉了你,把你的蘿卜汁收一收。”又晃了晃右手,“你呢?”

    食風鬼:“小、小的生前是個人,因為性子吝嗇沒給一位高僧齋飯還嘲諷了他一番,所以死後變成了喝西北風的鬼。以前有個道士說這是報應,我得喝上三十年西北風才能去投胎。”

    其實高僧並沒有計較他的嘲諷,也沒有埋怨他的吝嗇,甚至一心平和到沒起任何情緒。可他的陰德太重,哪怕高僧不動妄念,冥冥之中也會有報應落在得罪他的人身上。

    可惜他明白這點時已經晚了,最諷刺的是他因疾病去世時,給他念往生經的還是這位高僧,如此才有了隻喝三十年西北風就能投胎的懲罰,否則他指不定得喝上九十年。

    故事是很好聽,但厲蘊丹沒忘記正事:“你們在這裏做什麽?”

    “躲、躲陰兵。”

    陰兵?

    為防問得突兀,她的借口脫口而出還十分契合實際:“我剛從墓中蘇醒,就發現狐狸剛嫁了女,不少鬼怪也跟著去,這‘陰兵’說的莫非是它們?”

    山精老實道:“不不不,並不是!都是山裏的精怪,我們可當不起陰兵。”

    它雖然疑惑麵前的女鬼為什麽不知道陰兵為何物,但聽她說“剛從墓中蘇醒”,它便信了她的“懵懂無知”。

    “陰兵從西來,有五十萬大軍。據說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特別可怕!凡是被它們借道的地方,妖精鬼怪都飽受其害,我們惹不起總該躲得起吧?”

    陰兵借道,活人退散。他們生前多是南征北討、東征西戰過的兵卒,手頭沾過的人血不知凡幾,死後自然煞氣也重,鬼怪輕易招惹他們不得。

    不過,陰兵一般被叫作“王師”,通常是諸侯墓中不見天日的陪葬品,基本是出不來的。可不知為何,這五十萬陰兵不僅出來了,還一路朝東前行。

    食風鬼:“大家都跑了,要不我們也跑吧?本來以為躲起來應該沒事,但大人一下子就逮住了我們,可見我們藏起來沒用,沒準陰兵一到就被發現了。”

    言之有理,山精諂媚一笑:“大人,不如我們一起往東去吧!那頭有個姚家村,可以問活人借點陽氣再跑。陰兵至陰,但借道時多不會為難活人,有了那點陽氣我們會平安不少。”

    厲蘊丹:……

    原來如此,姚家村真是倒黴到了極點。就因坐落在山腳下,便成了妖怪的“補給點”。

    她倒是想多問兩句,不料腳底傳來了隆隆震動。這種震動她很熟悉,是千軍萬馬過境時萬足落地的沉重悶響。它多是出現在沙場上、峽穀裏,沒想到如今在深山老林裏也能體會。

    “來了!”食風鬼小聲嘀咕。

    厲蘊丹沒為難這倆小怪,鬆開手便放了它們:“不準去姚家村借陽氣,不然我殺了你們。”

    “……是。”

    走地蘿卜立刻遁入土中,食風鬼變成一陣風散開,厲蘊丹則飛身上樹,借著茂密的林葉遮掩身影,又在瞬間卸去魅影嫁衣,恢複成活人的氣息。

    嫁衣雖好,但它有使用時限。要是沒記錯的話,應該是使用30分鍾、冷卻1小時。左右無事,她得在時限未到時取下,萬一有個突發狀況,她也好再度穿上。

    隱沒於樹間,厲蘊丹收聲斂息。

    未幾,隆隆地動聲越來越近,她從上往下看去,就見林間忽然起了一陣濃霧,一條開闊的陰司官道鋪展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延伸到很遠的地方。

    五十萬大軍的腳步聲愈發近了,她看見一隊騎著棗紅色戰馬的騎兵先行而來,坐在馬上的陰兵手中握著一麵大旗,那旗子在陰風中飄蕩,展開的麵是深沉的濃紫,且有一條金龍盤踞,張牙舞爪。

    過後,是一隊白馬騎兵,再是黑馬騎兵。隊伍浩浩湯湯,聲勢極大,那陰間的官道一層層往前鋪,鋪到厲蘊丹以為要禍及姚家村時——它忽然改換了方向,幾乎是擦著姚家村的外圍繞道,由著五十萬陰兵“包圍”這小小村落的半邊,在往東行去。

    它們沒有驚擾百姓的村落,如此,倒也省得她出手了。

    有升級後的加特林在手,一挑五十萬她還真不怵。

    過了將近一個時辰,五十萬陰兵才走完這段官道。厲蘊丹從樹上翻下來,進入姚家村巡視一番,除了宰掉幾隻食人精氣的魍魎後,再無所獲。

    陰兵來了,精怪就來借陽氣遁逃。那麽陰兵一走,它們會不會再回來打個秋風?

    精怪是殺不完的,或許姚家村需要的不是誅邪,而是對精怪的震懾。

    這般想著,厲蘊丹便取過符籙玉石開始繞著姚家村布陣,她將一張驅邪符埋入村落的正中心,再佐以一枚玉佩為印,後搬來一塊山石削成碑狀,立在埋符之地。她以指為刀、灌入真炁,又在石碑上畫了個消災符,算是償了姚家村送來的幾袋糯米。

    天亮時分,她對早起的農人叮囑幾句,要他告知村民莫動石碑,不久便告辭離去。

    及至回了原來的村落,她才得知張清無又病倒了。

    辰時三刻,張清無剛喝完藥,厲蘊丹在外道一句“是我”,得了病號的回應才撩開粗陋的藍布簾入內。都是辦正事的主,兩人不通一句廢話,上來就是講重點。

    張清無:“姚家村是怎麽回事?”

    厲蘊丹:“陰兵借道,有五十萬。我以為他們會對百姓不利,沒想到這道繞著姚家村走,沒動村子分毫。”

    “五十萬陰兵……”想到師卦,張清無依舊心慌,可他還是耐心地給厲蘊丹解惑,“陰兵生前便是王師兵卒,而兵卒來自民間,九成九是百姓子弟。他們被征召入伍、遣往各處打仗,為的就是不讓山河破碎,護住身後百姓。哪怕人死燈滅,保家衛國之心也不會改變。”

    厲蘊丹頷首:“不負已心,可稱鬼雄。”

    張清無:“他們往何處去?”

    “往東或者東北。”厲蘊丹問,“怎麽?”

    “陰兵多是王公貴族的陪葬,千百年都不會離開墓葬地,除非墓塌了。而且還是五十萬的規格,入葬者起碼是個親王……陰兵若是出墓,一般是去尋找王公貴族的轉世,再在他身邊給予庇護。保他三世之後,陰兵會歸入地府,成為閻王的兵馬。”

    張清無:“就是不知道他們想去庇護誰?陰兵就是‘師’,借道遠行就是‘大動幹戈’,怎麽看都是個大凶之兆。我一日前卜卦占到了‘師’卦,總覺得與這有關。”

    厲蘊丹:“不如我追上去看看?”

    張清無搖頭:“我有風雨欲來之感,最近幾日你還是別獨行了。我們明日一早就往湘水之西走,盡量追上阿瑩的腳步,讓她來回省些時間。我這幾日一做夢便夢見西邊血海一片,必須去看看。”

    他是堅決不願留下養病了,但凡心裏壓著事,這病就絕對好不了。

    厲蘊丹沒有反駁,隻是為他的身體著想,向村人買了一頭代步的毛驢。牛車雖好,可古代的牛主要用在耕作上,私下買賣不可,為了少牽扯些衙門官司,厲蘊丹不會買牛。

    用馬就更不行了,要是她讓天馬冒頭,以張清無的經驗多半能看出點什麽,畢竟他所學頗雜頗廣,萬一想拿個壇子拿天馬當精怪收了,天馬不知會怎麽鬧。

    算了,還是驢子好。

    分別之際,村人前來相送。他們給毛驢安上一輛小木車,墊上一層被褥,扶著張清無找了個舒服的角度躺下,又將糯米搬上木車。

    “道長們,一路保重啊!”

    胥望東:“你們也要保重啊!”

    毛驢叫喚了一聲,結束雙方的告別。厲蘊丹與胥望東背著竹筐,張清無躺在驢車上養神,他們吹著林間的風,沐著透過林葉的陽光,腳步不停地朝西邊走,或快或慢地朝先行的付紫瑩靠近。

    厲蘊丹負責打獵,胥望東負責處理獵物,在日複一日的相處中,胥望東漸漸從張清無這頭學了些草藥知識,也在耳濡目染下逐漸通了“心咒”的重要性。

    張清無:“雖然我不知道你得的陰傳是哪一路,但你念咒不用心的話,很難將咒與力結合一處,發揮出你想要的效果。”

    胥望東:“那該怎麽辦?說實在的,我根本不懂咒語的意思,很難與它們契合。”

    張清無:“我第一次念清靜經也是不通不懂,但多念多讀之後,對其意便心領神會了。經文也好,咒語也罷,重在一個‘心領神會’,且這個絕不是靠言傳身教就能學會的東西,凡有所悟,你才能用,而‘悟’不能被言語說明。”

    對於修道者來說,“道”是一種無法說明之物。凡是能被說明白的、能用語言來描述的,其實距離“道”都有一定的偏移和距離。

    有且最接近“道”的,就是由自己領悟出來的、獨一無二的感覺。恍若盤古開天,那把斧子把腦子劈到開竅了。

    胥望東:“多念多讀真能逆天改命嗎?”

    張清無:“這我可不保證,但不讀不念的話,你怕是要早死早超生。”

    胥望東:……

    還算平靜的日常並沒過多久,五天後的一個深夜,在木板上安睡的張清無突然被噩夢驚醒,醒來就是一句:“不好,阿瑩出事了!”

    “什麽?”

    張清無不管不顧地掐指演算:“我夢見她化作繈褓中的嬰孩,被人抱起後塞進了一個盒子。我鮮少做與同門相關的夢,尤其是與我聯係頗深的人的夢,因為一朝夢見,他們或多或少都會出事。”

    “在哪裏?在哪裏……”他的手指在顫抖,“我一直拿她作親妹妹看待,寧死也不願她出事。千萬別……別……”

    懇請老天不要對他如此殘忍,讓他連最後的親人也不得不失去。

    掐算半日,他臉色蒙上了一層黑氣,目眥欲裂:“是人禍!雲丹,請你速速往南!他們帶走了阿瑩,再慢就來不及了!”

    厲蘊丹二話不說往南邊狂奔,由於離開的速度太快,她並未聽到張清無後續的話。

    “方外來客……”張清無的手攥成拳,“非人非鬼非仙,介乎三者之間。他們來這裏做什麽?帶走的好像不止一個人?”

    不得不說,張清無在緊要關頭的掐算精準到爆。或許來到試煉場的造化者怎麽也想不到,他們才剛行動不久,就被“愚昧”的原住民勘破了蹤跡。

    要怪隻能怪他們太過傲慢,以為每個古代試煉場的原住民都是封建又愚蠢的古人。殊不知古代與古代總是相通,老祖宗的智慧其實比現代人的智慧更可怕。

    他們行善就算了,作惡是真逃不了——

    “老大,這批兩腳羊怎麽處理?”一男子叼著煙問道,“是帶回主神空間賣給有需要的人,還是聯係老客戶處理?我記得兌澤有個巫妖需要‘人藥’,開價是500一個,要二十個,這筆賺不賺?”

    老大白了他一眼:“不賺。”

    “為什麽?”

    “這一個。”他下巴一揚,指向地上身受重傷、昏迷不醒的付紫瑩道,“明明是個原住民,實力卻能跟我們造化者媲美,賣500太可惜了。不如聯係‘飛龍在天’,問問他們團隊要不要高武力值的‘奴隸’,我猜他們會出萬把分買她。”

    聞言,男子頓時笑開:“老大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