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旱魃大爭(10)
作者:厲蘊丹謝此恒      更新:2022-12-16 16:48      字數:5443
  第126章 旱魃大爭(10)

    是夜,暴雨傾盆,電閃雷鳴。

    大豐皇庭,承露殿中,剛受寵的妃子被抬了出去,新入宮的美人就被召了進來。雲雨未幾,帝心煩躁,隻覺白日看去驚為天人的美女在此刻也變得寡淡無味。這並非是美人伺候得不盡心,而是他心裏像是壓了塊石頭,怎麽也放鬆不下來。

    他是個重欲的人,鮮少會在夜間快活時產生這樣的感覺。就算有,也該是被藩王造反、刁民起義、敵國壓境之類的大事相逼才對。

    然而,朝廷內外無事,國境也無風波,他何以至此?

    “陛下,你怎麽了?”

    美人妖嬌,聲若鶯歌,卻被皇帝無情地推開。在她難以置信的眼神裏,皇帝披衣坐起命令太監服侍穿衣,一副不打算過夜的模樣。

    見他如此,美人萬分心寒,擁著被褥輕輕抽泣。

    太監已是見怪不怪,他知曉皇帝是個薄情又無情的人,待女人如衣服,穿一件換一件,從不管衣服被穿後棄置於櫃中的委屈。

    可他還算有點良心,明白後宮女子憂心的事,看這美人哭得實在可憐,他終是諂媚一笑,問詢道:“皇上今晚興致不高,可是麗妃與莊美人都伺候得不舒服?”

    一提麗妃,美人哭聲漸小。她忽然記起在來之前,是有一位姐姐被抬了出去……居然是妃子?

    那可是妃子,他待自己的妃子也是這般嗎?伺候完就扔,根本不顧她的顏麵?

    皇帝冷漠道:“不舒服,沒興致。”心中煩躁的情緒愈發強烈,“去常和殿,順便把莫婕妤帶過來。”

    太監:“是。”又拉長了調子高喊,“擺駕常和殿——”

    皇帝大袖一揮往外走,隨侍的太監衝另一個小太監打了個眼色,小太監便聰明地留了下來。

    待皇帝的背影消失在殿外,美人終於忍不住哭出聲,卻見一旁的小太監撿起衣服給她披上,少許提點了幾句。

    “莊美人莫要哭了,這後宮之中的妃嬪皆被這般對待。”

    他希望她認清帝王的冷心,不要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三年前,中宮皇後被皇上氣死。貴妃與皇後感情頗深,自她去後一年也鬱鬱而終了。”

    莊美人一驚,壓低了聲:“你怎敢這麽說話,就不怕被殺頭?”

    小太監搖頭:“在後宮裏,管著閹人吃飯的是妃嬪,我們自然心向妃嬪。美人不必害怕得罪麗妃,麗妃並不在意。”

    又向四周看了看,確定沒半個人影,他才悄聲道:“隻是麗妃走前有話帶給你——皇上喜歡看後妃為他爭風吃醋,明兒少不得要讓妹妹配合著演戲。許是要讓你受些委屈,姐姐先給你賠不是了。”

    莊美人聽得目瞪口呆。

    小太監行完禮快快地退了出去,少頃,莊美人也離開了大殿。同一時刻,皇帝抵達燈火正明的常和殿,卻見大殿內外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宮人們不知去了哪裏,連皇帝走到門口都不曾相迎。

    太監一看,眉頭蹙起:“皇上,今日的常和殿有些不同尋常,或恐有不對之處,要不讓奴才們先去看看?”

    皇帝卻是一笑:“這莫婕妤一貫會玩新鮮花樣,必定是先到了。”

    太監深深地彎下腰:“是奴才不對,差點攪和了陛下的興致。”

    常和殿其實是曆代皇帝攻讀的書房,也是帝王批折子召見大臣處理要務的地方。隻是近幾代來大豐的皇帝愈發不著調,到了今上,常和殿幾乎成了第二個承露宮,惹得諸多大臣心懷不滿又無可奈何。沒辦法,誰讓皇帝是皇帝呢?

    想著常和殿中應該有莫婕妤的人伺候,太監便帶著下仆退居在殿外,由得皇帝一人往裏走去。

    等殿門開啟再閉合,皇帝興致勃勃地朝內走去,不想聞到了一股腥鹹的氣息。可色令智昏,他竟全無懷疑,隻借著燭火掀開簾子,於昏黃燈光中看向站在窗邊的一襲紫衣披發的“美人”。

    桌案上的折子被動過,書架上的地圖也被翻閱過,他卻看也不看,隻一步步朝紫衣人走去,語氣懶洋洋的:“莫婕妤今日玩的是哪一出?平白高了二十寸,腳下是踩了什麽東西嗎?”

    “你愣著做什麽,還不快過來給朕寬衣?”

    皇帝無甚耐心:“莫婕妤怎不說話?”

    昏暗光影中,窗邊的紫衣人緩緩轉過頭來,安靜地注視著他。煞白英俊的臉,尖銳內斂的獠牙,他的紫衣上狂龍騰雲,他的黑眸中暴戾恣睢,他的唇角邊沾滿鮮血。金冠傾斜、威壓深重,他倏忽間從窗邊躍至皇帝身前,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將他提起。

    皇帝驚恐無比,奮力地撲騰起來,他隱約猜到眼前的人是誰,可這個想法他完全不敢肯定……不可能的,那隻是一個死人啊!

    喉嚨裏蹦不出一個“救”字,紫衣人幹脆利落地擰斷了他的脖子。待這百幾十斤的“肉”軟癱下去,紫衣人才扒著他的脖頸將獠牙刺入,吸食起他的血肉。

    沒多久,皇帝變成了一具幹屍,後被紫衣人棄置一邊。他抹去嘴角血沫,開口便是人言:“竟是旁支……”

    登基的不是嫡係是旁□□隻能說明嫡係不存在了。這麽一來,天下將再無可以製約他的嫡係之血。

    很好,這江山兜兜轉轉終究是他的。

    常和殿外,暴雨依舊。下仆們在長廊站著,卻見“早就在殿中”的莫婕妤姍姍來遲,正著一襲緋色衣衫緩步而來。

    太監見之大驚:“莫婕妤?”

    婕妤笑道:“公公這是作甚,難不成我今晚格外動人?”

    太監臉色蒼白,他猛地看向異常安靜的常和殿,生生驚出一身冷汗。莫婕妤正想問些什麽,卻見常和殿的房門打開,一名紫衣人現出身形。

    “轟隆!”

    閃電忽然照亮夜空,紫衣人衝他們露出獠牙。鮮血順著他的下巴滴落,煞氣釋放,籠罩在皇宮之上。幾人瞳孔驟縮,心如擂鼓,一股不祥的預感漫上心頭,隻覺窒息。

    “啊啊啊!有鬼!鬼啊!”

    “轟隆隆!”

    雷鳴吞沒了所有的聲音。

    ……

    再一次,厲蘊丹在打坐時陷入了夢境,又在夢境中看見了一襲紫衣。隻是這次的場景她看得不甚分明,有且僅能見到滴血的獠牙和被鮮血染開的台階。

    睡不安穩,她緩緩醒轉。

    醒時篝火依舊在燃,躺在草席上的胥望東撓了幾下肚子翻過身,卷著毯子睡得香甜。張清無夜間多夢,睡得也不踏實,而付紫瑩最是警醒,幾乎在她醒後沒多久就睜開了眼,還本能地握緊劍柄。

    一見是厲蘊丹投來的目光,小姑娘才鬆懈心神,又變得昏昏欲睡。

    她嘟囔道:“雲丹你怎麽醒了?”

    厲蘊丹:“做了噩夢。”

    付紫瑩可有可無地點點頭,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等師兄睡醒了,你可以讓他解解夢。”

    “他還會解夢?”

    付紫瑩一邊含糊回答,一邊沉沉睡去:“他總是看書,會的東西很多……”

    呼吸變得綿長,她又睡去了。厲蘊丹卻是睡不著,也靜不下心來打坐。如此,她便三兩下飛上樹去,坐在高處的樹幹上欣賞夜空。

    晚風和煦,漸漸拂開了遮蔽天空的烏雲。星光初露,看似溫柔,卻不想烏雲散開後居然露出一輪血月,襯得群星黯淡無光,仿佛被奪去了生機。

    厲蘊丹的手忽地扣緊樹幹。

    她直覺有什麽大事發生了……

    次日一早,張清無頂著一頭亂發醒來。他昨晚睡得很不踏實,時不時心慌氣短,像是舊病複發了似的。

    久病成醫,他多少知道些自身的情況,本是想在林中尋些草藥就地熬煮,誰知肩膀酸痛怎麽也抬不起來。他木著臉使喚了幾下胳膊,發現是落枕了。

    張清無:“一醒就落枕,看來今天的運勢不怎麽樣,得小心才是。”

    胥望東頂著雞窩頭,指著胳膊、脖子上被蚊蟲咬出的包:“四個人野外睡覺,每次被咬的都是我,你倒是說說我這是什麽運勢?”

    張清無:“能是什麽運勢?蚊蠅屬陰,專挑陽氣足的人吸。你多少警醒些,陽氣足的人容易被鬼魅盯上。”

    胥望東一哆嗦,麻溜地滾去練魔咒了。

    洗漱後,四人就著熱水用了麵餅,再度踏上前路。期間,厲蘊丹向張清無說明了夢境一事,並詢問何解。張清無則從放慢腳步變成頓在原地,眉頭打成死結,臉色十分難看。

    “你夢到了兩次?”

    厲蘊丹頷首。

    張清無不敢掐算,他直覺自己的小身板經不起掐算這事的因果。抱著又想說明又不敢說全的態度,他的措辭變得十分謹慎。

    “解夢不是我的長項,但有一位師兄十分擅長解夢,我曾在她那裏學過一手。總之,夢通陰,不同人做夢、做同一個夢,都有不同的解法。”

    “比如農人夢蛇,多是有小財入手;後妃夢蛇,多是要承澤雨露;將軍夢蛇,多是得帶兵打仗;道士夢蛇,多半是哪位仙家找上門來討債了。”

    “但夢雖不同、解法各異,有些東西還是相通的。譬如續緣、預知、承接因果。”張清無道,“兩個人緣分未盡卻硬是斷了,會在夢裏續緣,直到把緣分續盡為止。這便是不少和離的夫妻或多或少會夢見彼此的原因,因為緣未盡。”

    “父母夢見孩子出事,孩子多半會有點事。而孩子、尤其是長子長女,一旦夢見父母有事,多半是有大事,這便是預知,常通於血脈親屬或是感情甚篤的兄弟姊妹。”

    “至於承接因果這便比較少了,一般應在陰德較多的人身上。比如一位十世善人無意做了件壞事,念在他是無心之失的份上,業報多是讓他做一段時間的噩夢,以示懲罰。”

    張清無看向厲蘊丹:“而你的夢,似乎把這三者都占全了。隻是續的不是緣,更像是一種‘關聯’,你夢見之人多與你有些類似,或是命格相關。預知必定是有,許是要見血爭鬥,至於‘因果’——這我就看不明白了。”

    “很多東西我不方便說,你得自己琢磨。總之,我們道士不會無緣無故做兩次相同的夢還夢見同一個人,這裏頭的秘辛大了去了。”

    厲蘊丹不再多問,她看出了張清無對解夢的忌憚。他是個活人,夢畢竟通陰,陽間的人常解陰間的事,還要牽涉說不清的因果,對他本身不好。

    張清無:“我的肩膀愈發疼了……”

    真奇怪,他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嗎?明明沒透露多少,為何肩膀會疼到抬不起手?

    似是想到了什麽,他的臉色略有變化。莫非這件事的因果牽涉很大,足以撼動整個天下,所以光是在事發前說兩句也不行,要承受一定因果?

    又走出一段路,張清無已是頭暈眼花。好似中了暑,他說不出一句話,隻感到胥望東把他背起,匆匆往前方的村落跑去,阿瑩說要找個郎中看看,“李雲丹”正用掌心貼著他的肌骨,往他的後心送入真炁。

    要命!

    及至午時,張清無突然病倒了。他躺在茅草房的炕上高熱不斷,灌下一碗碗濃黑的藥汁都不見好轉。

    村裏的赤腳郎中查不清病因,隻說:“恐怕是積勞成疾、夜間受涼所致,在村裏歇幾天再走吧。”

    他們自是應下,為了不占百姓便宜,也為了讓張清無得到最好的照顧,厲蘊丹出了這幾日的用度,還與獵戶一同進山打獵,讓村人吃上了好幾頓大肉。

    百姓良善,得了好便付出好。得知厲蘊丹想在村裏收集一些糯米,他們當晚便湊出了一大袋子,分文不收地要他們帶走。

    盛情難卻,厲蘊丹便收下了。

    在村中呆了足有四五日,張清無的病堪堪好轉。不過他臉上不見喜色,反倒在身體有起色後便取過三枚銅板、小心地占卜起來。

    正麵為陽,記作“三”;背麵為陰,記作“二”。他隨心旋轉三個銅板,在它們平靜下來後記錄數字的總和,再排演卦象,看看八卦演繹的究竟是什麽?

    第一次,他得到了“三、三、二”的相,總和為“八”記作陰爻。他用指尖蘸了水,在桌案上畫下陰爻“初六”。

    接著,他得到了“二、二、三”的相,總和為“七”記作陽爻,他便畫了陽。

    統共六次,六爻既定,從下往上分別是“坎卦”與“坤卦”。坎卦為水,坤卦為地,即為水在地麵奔騰相聚,有興師動眾的戰爭之意。

    卦象一出,張清無頓時嘔出一口血。他捂住嘴,喃喃道:“地水師,是‘師’卦。兵者凶器,天下難逃……”

    “咳咳咳!”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從桌邊摔在地上。嚇得外間的農夫趕緊進來扶起他,又去請來郎中。

    付紫瑩:“師兄,你怎麽樣了?”

    “死不了。”張清無抹去血漬,“雲丹呢?”

    “雲丹去了另一個村子。”付紫瑩道,“那個村子在鬧鬼,不少人都說晚上見到鬼怪行路。有些鬼還穿身而過,活人病倒了好幾個。”

    張清無頷首:“阿瑩,我要你先往西走一趟。”他看向卦,“地水師,水聚於窪地,恐怕有名字與水相關的道士被拘在西邊。西屬金,金生水,有了生就不會死,他還活著。”

    “阿瑩,去把他……帶回來……”

    “好。”

    等付紫瑩出門,張清無便兩眼發黑暈死過去。在兩個高手都不在的情況下,保護他的人就成了胥望東。

    入夜,醒來的張清無與端藥的胥望東相顧無言。他們突然發現,在沒有付紫瑩和厲蘊丹的黑夜裏,居然會這麽沒有安全感!

    好可怕,窗戶那邊會不會冒出一顆人頭?

    好恐怖,茅房裏會不會鑽出一隻手抓住他們的腳?

    怎麽辦,總感覺連被窩裏都躺進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啊!

    胥望東:“張道長,我真的睡不著了,必要的時候你可不可以保護我一下?”

    張清無:“我覺得你已經睡著了,擱這兒做春秋大夢呢。”

    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鴨叫,嚇得兩人一個激靈。太可怕了,鴨子應該不會吃人吧?

    ……

    日前,姚家村的人聽到王家村來了四名道士,立刻取了銅錢和油鹽找上門來。他們來此不為別的,隻是向道士求助,希望常往姚家村走的鬼能繞個道,不要再來了。

    “以前沒有的,這半月來卻怪事不斷。”老嫗低聲道,“先是姚老三在村口守夜時碰上‘狐狸嫁女’,那狐狸坐在小轎上被四隻狐狸抬走,穿過我們村子一路吸陽氣,那晚好多人都做了噩夢,姚老三還斷了腿。”

    “再是姚春花起夜去茅房,不小心撞見一隻白毛鬼蹲在雞圈裏吃雞,那一地的血和雞毛,差點沒把她嚇瘋。接著是村中獵戶進山,見到魍魎成群往東北方走,它們囂張無比,還問獵戶‘借’了點陽氣,如今那獵戶昏迷不醒,家中妻兒隻能靠接濟度日。”

    “近些天更是猖狂,姚家村仿佛沒了,入了夜就要看見一堆鬼東西。”

    “求求您了,幫幫我們吧!”

    厲蘊丹自是去了,所謂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並不打算與眾鬼硬杠,而是打算先打入鬼怪內部,看看它們為何要這麽做。怎麽以前都不與人有交集,現在卻反其道而行之了?難道是改朝換代了,要換魑魅魍魎做主了?

    怎麽可——

    【叮!隱藏支線已解鎖至20%,死亡率提升至30%,請您提高警惕,注意生命安全。】

    厲蘊丹:……

    沉默片刻,她掏出了在籠屋試煉場獲得的新娘嫁衣。